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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酒肚之死在25岁的冯小波心里刮起了一场风暴。
朋友酒肚的死因居然是吃得太撑，喝得太醉积下的糖尿病。不是说民以食为天吗？吃喝有理，怎么就吃死人呢？酒肚从人间消失后的那天夜里，小波孤零零地将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任何吃喝朋友。黎明来临之时，他终于将这些问题想透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茅塞顿开，他非常兴奋，拉开窗帘，望着黎明到来的街市，做了一个扩胸动作，自言自语地说：过去的过去了，新的一天开始了，冯小波绝不当酒肚第二，绝不能再与一帮酒肉朋友成天厮混了！这一天，他走进了父亲的书房。
父亲的书房占了家里整整一层楼，一排一排的木质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八十年代以来出版的各种文学书籍、杂志。当然，经济类，股票类，政治、历史、艺术等书籍占的比例也不小。作为收藏的古籍珍本则摆放在靠里的一角，且用黑布覆盖着。虽然书房的藏书与小波的年龄一道增长，但在小波看来，这书房早就是尘封的历史了，有时他看见父亲孤独地在书房里读呵写呵，甚至会有一种怜悯的心理产生，干吗要这样折腾自己，不到外面像我们一样地潇洒欢乐呢？现在，他也走进了这间书房，他从一排一排的书架前巡视而过，俄罗斯的列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戈果里，艾特玛托夫，法国的罗曼·罗兰，莫泊桑，左拉，梅里美，美国的……日本的……一个个伟大的名字进入他的眼帘。当然林肯、毛泽东等伟人的传记也占据着书架的重要位置。在80后部落的那天夜晚，谢庄从他的床头拿起这些跟随他飘流的伟人著作，逐一介绍了在他看来仿佛是神话世界里的伟人事迹。他非常喜欢那本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但不好意思借。现在，这些伟人的作品，一一呈现在他的面前了，似一座座闪耀着光芒的高山，等待着他去攀登。
这一天，小波在书房里面度过。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那本已翻得很旧的《毛泽东选集》他也选读了好几篇。一面阅读，他还一面思考，湘江河畔的那个师范学生，投身革命为何能取得成功？……答案就在他的著作里。
几个月后的一天，冯逸云回了一趟蓝州老家。他到底对小波放不下心来，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只顾公司发展而放弃对孩子的教育培养，到头来赚了钱惯坏了孩子就亏大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尽管工作很忙，他还是回家来小住几天，暗中观察小波的生活。
父亲回来后的一天早晨，小波照例沉醉在父亲的书房里，他将看完的一本关于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亚当·斯密的经济思想研究的书摆回书架上，又背着手，认真地从一排排书架前巡视而过，最后双眼盯在那套在80后部落里看见过的、父亲也曾提到过的法国著名作家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上，他打算花一段时间读完这部十卷集的长篇小说，然后再与父亲互动，父子俩交换读这部小说的感想。这段时间以来，他在父亲的书房里获益匪浅，知识的积累，使他已能与父亲互动，父子俩平等地对书中的某个问题展开讨论。除此以外，他还青胜于蓝，利用电脑掌握了许多现代知识，使冯逸云着实感到后生可畏。自从与李豆豆分手以后，小波对其他女孩子的兴趣也暂时形成空白，当然，这绝非是对李豆豆的怀念，而是小男子汉的成熟，因而整个身心扑到了求知上。这使冯逸云感觉奇怪，如果在学校时，小波的求知欲也如现在这么强烈，那么他的人生早就是一路绿灯了。但又一拍脑袋，便摇起头来，谬也，谬也，现在的学校只追求升学率及升学率后面的利益，已远离了教育育人的根本，小波这类具备良好素质，特立独行，逆反心理很强的孩子被埋没已是必然。作为父亲，他很早就进行着这项伟大的拯救儿子的工作，瞧，现在不是有些成效了吗？回到父亲身边，没有人督促他，他却对父亲的书房产生兴趣，究其原因是父亲的秉性影响了他，唤醒了他求知的欲望，也算是顺其自然的育人法则吧！……
书房里的故事还在继续。这一天，小波正在看书，冯逸云走进书房来了，见小波在看《约翰·克里斯朵夫》，他心里便很高兴。小波，你也对《约翰·克里斯朵夫》感兴趣？父子俩隔着书架说话。
小波点点头说：这是一个靠个人奋斗成名的音乐家的故事，约翰·克里斯朵夫的人生经历对我来说很有启发。
在这个精神萎靡的世界里，研究约翰·克里斯朵夫精神反抗的历史，对一个时期民族性格的形成也许很有意义吧！父亲赞许，他忽然想起罗曼·罗兰在回答中国译者时说过的一句话：我不知道亚洲欧洲，只知道两类人，一类向上，一类下沉。这孩子将来会向上还是下沉呢？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不在文凭什么的外皮，而应看有没有向上的灵魂，只有一颗向着但丁“天堂”行走的灵魂，才具备知识分子的基本素质。当然，向“天堂”行走是痛苦的，一路迷障，一路艰险，稍不注意就往下沉，几次下沉，几度挣扎，有一颗唐僧取经的恒心，方能到达“天堂”。知子莫如父，尽管小波的成长之路与主流社会的要求并不合拍，但他对他还是有信心的。这么静默了一会，他走上前，抚着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波，最近以来，我们公司运作已经很顺了，日常工作由喻明亮负责着，喻灿负责生产，接下来该考虑你的问题了，我想让你接替我担任董事长。冯逸云将他深思熟虑后的想法和盘托出，说罢，双眼直视着儿子英俊的脸盘，他想小波一定会很高兴很感激地接受父亲的这一安排，他为人之父的重担也由此该轻松许多了。
然而小波并没有表现出他想象中的激动与高兴，看了父亲一眼便沉默了，以沉默来回答父亲委予的重任。
孩子，你已不小了，又有那些坎坷的经历，该到重要的岗位上锻炼锻炼了。冯逸云着急了，加快语速表达他的内心世界：再说，我也日近黄昏，该培养接班人了！他说得语重心长。
小波依旧沉默。
孩子，家庭和社会一样，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父亲继续说，不屈不挠地向儿子进攻，我俩应该调换位置了，孩子，你现在的生活真让人羡慕呵，自由自在地读书，这是读书人最高的境界，也是我理想中的晚年生活，你能不能早一点让我享受呢？
我爹！小波终于说话了：我想说几句你不愿听的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他声东击西，绕开了他的锋芒。
你说吧。冯逸云望着儿子，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认为这奶乡公司前景如何？
我对它充满信心。
不错，就目前而言，公司产品销售火爆，市场环境也不赖……小波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又说道：可是，我爹你感觉到它的危机了吗？
危机？怎么说危机呢？明明是……
我爹，这就是我要说的话，小波掐断他的话头道：你和我一样清楚，奶乡公司是在什么背景下起家的。
什么背景下起家的并不重要，冯逸云针尖对麦芒道：重要的是，我们抓住了机遇才有了今天的成功，儿子！——他略微提高了声音。
我爹！我不否认你抓住了机遇！小波将机遇两个字咬得很重：但我却认为，危机就藏在这机遇中。儿子与父亲展开了辩论。
这话怎讲？父亲感觉伤了颜面。
小波缓和了一下，笑笑，娓娓道来：我爹，我要向你汇报，最近我还在你的书房里读了毛泽东的《实践论》和《矛盾论》，研究了他的军事战略思想，也许这是你年轻时代读的书，页面上还有你阅读时的勾勾点点；商场也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我们办企业也是在打仗，这是你常说的话。打仗就要知己知彼，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这话说起来容易，实践起来并非那么简单。从某种意义上说，战胜自己就是战胜对手。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偷看了父亲一眼，接着又说：说到机遇，我们抓住的倒是一个好机遇，自从河北三鹿奶粉三聚氰胺事件曝光，全国乳业受到影响而转入低潮，我们趁势而为，如同毛泽东当年趁军阀混战发动秋收起义一样，我们揭竿而起，进入到这乳制品行业中来。其实，在这之前，我们对这一行业是没有经验的，别说理性认识，就是感性认知也不多，可以说根基不深的。在这强大的竞争对手被迫整顿沉睡之时，小胜几次也是可能的，然而三聚氰胺的影响不可能长久，风雨一旦过去，国内乳业界复苏，伊利、蒙牛等巨头雄威重振，市场环境将对我们十分不利。最近我也了解到，乳业的利润在于规模，天山南北，内蒙古草原，风吹草低见牛羊，牛羊多如天上的白云，我们这地方的奶源与之相比是望尘莫及的。人家依仗规模，压价也仍有利润，而我们一旦被迫追随压价，亏损必然，依我之见，在这样的格局尚未形成之时，我们见好就收，未必不是一种成功的选择。
一席话说得冯逸云哑口无言，不由得认真思考儿子的这番建议。
我爹，小波接着又说：这董事长我是不能当的，现成的饭不香。再说了，白牛公司原来的那伙人对你可红眼啦，恋战下去，闪失难免，何况白牛那潭水深着呢，他们非市场竞争的手段也不少，若能顺水推舟，将股权转让出去，如同股市上的落袋为安，那才是真正的赢家。何况，你的优势在股票市场，实业上的开拓不适合你这高龄的人！
我不是干得很好吗？有志不在年高嘛！冯逸云虽觉得儿子说得有道理，却有些不服。
我不否认，目前你市场做得不错，但管理方面却有漏洞。
漏在那儿？运转不是很正常嘛。
你知道你手下的几个主要骨干在想什么吗？
他们在想什么？冯逸云真不知道。
程万里已经走了，他一心只想考公务员，你这里人家权当歇脚之地，现在他已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这我知道，说他干什么？
他这样的人公司里不止一个，小波紧接着又说，喻明亮和喻灿的心思你并不知道。小波说：他俩既懂业务，又参与过公司的创办，而且在本地乳业界根基深厚，关系纵横，目前又一步一步地控制了公司的核心部门，年轻又有为，难说没有野心。而你呢，股票市场养成了纸上谈兵的习惯，表面上是董事长，其实已被架空了，离开“两喻”，你这局面就很难支撑下去。我还注意到，两人背地里与白牛那伙人来往密切，两股力量若扭结在一起，公司的命运，你的结局可想而知……
冯逸云听罢吃了一惊，自己的软肋被儿子点中了，但你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沉默了一会又故作镇静说：这个我心里有数，那么你后面打算怎么办呢？
后面的路我已想好了，父亲！小波说：我想离家一段时间……
要到那儿去呢？冯逸云急切地问。
当然，澳大利亚商学院是不必去的，现在的学校是一个呆板而又势利的地方，它不喜欢有独立性的人。我想自己淘金去。
淘金？到那儿去淘？怎么淘法？冯逸云十分惊讶。
你不见我从碧秀山区带回一块矿石吗？地质部门的朋友告诉我，这是钼矿石，从它的含量看，每千克价值500多元呢，我要到那里去勘探，然后再邀朋友们来与我一起干，也许真能淘出一番事业来呢！还有，我顺便带着这部《约翰·克里斯朵夫》，休息时也要从中淘出一些人生的金矿来！这个时代最缺的还是这种灵魂的金矿！
灵魂的金矿！冯逸云被儿子这一见解镇住了，二十啷当岁，居然能悟到灵魂金矿的价值，可见思想的深刻与细致，从前怎么没有想过，那个被学校视为“烂木头”的孩子，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脑袋里能产生与他同龄人格格不入的深刻思想呢！呵，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他不由对儿子刮目相看，小波已不是从前的小波了！
依然是那个远看像座庙，近看是学校的地方，冯小波从这里出发，冯逸云也在这里与儿子告别。小波背着父亲曾经用过的那套行装，冲着他笑了一下，说声走了，我爹！你保重！然后就沿着那条云雾凝重的逶迤绵亘的山路走去。
冯逸云目送着他，感觉他那个背影与自己十分相似，连走路的姿势也一样，义无反顾地向着艰苦走去，他真想说，孩子，你不必像我那样艰苦了，你不是会开车吗，我可以买宝马送给你，但这样说了会被笑话的，孩子已懂得苦难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了。这是小波对父亲的回报，是趋向成熟的标志……就这样默默地望着儿子的背影，直到渐行渐小，彻底消失后他才转身回家。
小波走后，冯逸云身上的书生气也随即消失了，他当即离开蓝州，返回青州的公司。沉默几天后，一个重大的决策在头脑里形成了，他召集了公司中层干部例会，询问了生产和销售方面的一些情况，最后宣布，他最近要外出旅游兼考察一段时间，委托各位按部就班做好公司的各项工作。当天他便离开了青城，乘飞机飞往北京。在北京呆了几天，便去内蒙古、新疆等地……
半个月后，父亲的消息终于传来了，此时冯小波已是第三次进入他曾经落难的碧秀山区，反复调研考察后，决定在那里办一个为当地农民解决养老问题的公司，这是他成熟后要独立做的一件大事。当然，这件事他已经告诉过父亲，只等老人家将奶乡公司的股权转让后，他就能获得父亲真金白银的支持。老人家在电话里告诉儿子，他已经到了内蒙古呼伦贝尔市。呼伦贝尔市的同行向他介绍了当地一家想进入乳业领域的集团公司与他洽谈。此时，呼伦贝尔市鲜奶价格便宜到每公斤不到一元钱，正是乳业发展的大好时机，接过奶乡品牌，他们便可以将产能一步提高到位，投产便能赚钱。洽谈中，对方表明了收购青州奶乡乳业公司的意愿。当然，老人家并不因为对方收购意愿强烈而漫天要价，经过一番核算，他确定了一个适中的价码，并在远离青州城千里之外的内蒙古呼伦贝尔市，举行了青州奶乡乳业公司董事会议、股东会议，两个会议都是表决公司股权转让的事宜，在会议上，他公布了转让的底价。当然，董事也罢，股东也好，都是电话投票走一走过场，董事长不仅有自己的股权，而且还代表着周森泰大资金拥有的股权，一言九鼎，处于绝对控股的地位。经过一番准备，双方确定举行最后一次谈判。谈判非常慎重，对方董事长亲自担任首席代表，摊出底牌，他们开出的价码远高出他的底价，老人家稍作犹豫便拍板成交了。当然，最终的协议要等对方派出代表，到青州乳业公司考察认可，才能正式签署。
谈判结束，冯逸云先行赶回青州，对方代表晚两天出发。
振奋人心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小波开始盘算，老人家要转几次飞机才能回到青州，呼伦贝尔市的代表几天才能到达，考察几天才能结束，抓得紧的话，半个月，最多二十天，正式协议就能签署了。协议签署，款项即到，他就可以向父亲摊牌，请求老人家的支持，他的事业也就开始了。
二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在董事长缺席的日子里，喻灿和喻明亮就是青州奶乡乳业公司的老大了。公司虽说平静如常，然而在这平静如水中，镇守公司的喻灿却不平静，在他休息外出散步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年轻、性感的美女出现在他视野里，惹得他心里有点上火不安，他是公司有名的工作狂，没有关于女人的经验，甚至不懂什么叫女人的魔鬼身材，也不懂波霸什么的。在销售部主任的岗位上，接待的客人有的喜欢玩点荤的，他尽力满足人家，自己从不参与，深得董事长的信任。现在冯总不在，他心中那点欲望便开始蠢蠢欲动，那女子亮亮的眼，甜美的回眸一笑，终于搅得他心中兵变谋反似的沸沸扬扬起来，该放松放松了。这天难得空闲，下午他便西装毕挺地出去了。这一去便鬼使神差，这个贫苦人家出身的公司中层干部，在豪门歌厅门前被这位美女缠上了：大哥，其实我们早就认识了，有缘千里来相会。干柴烈火一点就燃，几句话两人便心有灵犀，情人一般地到歌厅喝酒听歌，喝得有些飘飘然了，随后便悄悄来到白牛乳业公司开的那家宾馆开房，他第一次肌肤接触女人，一上来就那么疯狂，由于疯狂，结束得很快，不满足，休息了一会又梅开二度，正颠鸾倒凤消魂之时，房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黑衣男人闯了进来。他惊呆了，转过头望着那男人，那人不说话也不走近他，只是举起相机，狞笑地对着他，啪啪啪地无情扫射，当他醒悟过来用床单作掩护时，那人已收了相机扬长而去，出门时顺手将他的门带上了。房间里又恢复了平静，但他却不敢再恋战了，心情忐忑地回了家。第二天心神不定地走进了办公室，还好，早班的一半时间过去了，没有意外的情况发生，心中刚安稳一些，忽然，原白牛乳业公司董事长的儿子张建坤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你找谁？他颤抖了一下，吃惊地望着对面的不速之客。
张建坤只对着他笑了笑，一屁股在他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了。
喻主任，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才到殿门前。张建坤习惯性地抹了一下大背头不慌不忙地说，我没有记错的话，喻主任当年是我爹手下的工人，那时你工作勤恳，为人老实，现在成为了大主任，人呵，一阔脸就变，会嫖娼了！
你说什么？喻灿像被火灼着一样惊叫起来。
你自己看吧！张建坤将一个牛皮纸信封甩在他办公桌上。
喻灿小心翼翼地拿起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放大了的照片，只看了一眼，脸色陡然绿了，像抓到一条毒蛇似的，急忙将信封推回他那里。
怎么，美女也不喜欢了？张建坤微笑着收回信封，在手里掂了掂，你真大方，尝过一次味就不要了！说着将它送进办公桌旁的碎纸机里，顺手按了一下开关，一阵低沉的声音后，一些碎末从出口那里吐了出来，直接流进垃圾箱里。
好了，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就什么也没有发生，张建坤做完了这一切，笑眯眯地向他伸出手，喻主任，现在我们是朋友了吧？
当然当然，当然是朋友啦！呆若木鸡的喻灿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张大公子的手，点头如捣蒜，仿佛从噩梦中醒来一般，低声说：张大哥，我听你的，你吩咐吧。
张建坤偏不立即吩咐，调侃地说笑了几句，然后揶揄道：喻主任，我能吩咐你吗？你是奶乡王侯，我可是白牛败寇呀？
都一样，白牛也好，奶乡也罢，我都是打工的。喻灿小声道。
你真有觉悟，张建坤笑道。奶乡吃白牛，白牛吃奶乡，都是在青州地界，你是青州人，我也是青州人，能不互相照应吗？
张大哥的意思是……喻灿在揣测对方了。
很明显，白牛也好，奶乡也罢，青州地界的乳业，只有一个青州人的董事长。你跟着老乡走，革命成功了，你和喻明亮都是功臣，不但原职不变，而且两位功臣还可各获百分之五左右的奖励股份。从打工到公司股东，这是多么大的一步跳跃呵！张建坤渐渐亮明了东山再起的意思。
张先生，你发话吧，我喻灿虽说是奶乡的人，但还是向着青州白牛的，毕竟我还是从青州白牛出来的。喻灿说。他敢不这样说吗，把柄捏在人家手里。
识时务者为俊杰。张建坤拍了喻灿的肩膀一下，表达对他的信任。都是自己人了，接下来要说自家话，他告诉喻灿，有一件具体的事需要他去办，今天晚上有人会找他的，并给了喻灿一个一千元的红包。
三
在飞回青州的客机上，冯逸云心情怡然，望着窗外广阔浩淼的茫茫云海，人也飘飘欲仙起来了，那种大功告成，修成正果的快感又从心中涌起来了。三、五天以后，内蒙古人也许就乘这一架飞机来了，验收考察之后，协议一签署，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股权转让款，一部分存在股神托管的账户上，自己留很少的一部分玩玩股票，其余部分尽管很大，就全部让小波继承吧，让他发展他的事业去吧。经过这场家庭起落的大风波，小波显然成长起来了，他要到碧秀岭办公司，事业从边远山区起步，这很难得，他们这代人中，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谁愿意把青春定格在那里呢？听说他还将在公司章程里制定每年为碧秀岭老人提供养老金的制度，这就更不简单了，他的公司实际承担了政府应承担的责任，艰难前行，不过用历史的眼光看，仁义之人总是得道多助的……
终于回到青州了。走下飞机，在驶出机场的电动车上，随行的秘书给公司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到达机场大厅时，他看见，他的轿车司机已在门口候着他了。
董事长的轿车驶入公司时，办公楼上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走出来迎接，连办公室主任也没有露面。他孤独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习惯性地上网，喝茶，足足一个多小时，仍没有人来见他，给喻明亮、喻灿打电话却遭遇关机。快到下班时，他俩忽然同时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冯总！
有什么事？冯逸云故意显出漫不经心。
我俩打算向你辞职。闪电一般的行动，说着，“两喻”将辞职报告摆到他办公桌上，然后注视着他的表情。
冯逸云先怔了一下，随后也就镇静了。
你俩真要辞职？
真的要辞职。两张嘴都很坚决，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坚决。
冯逸云点点头，明白“辞职”后面一定有戏，一幕“逼宫”的大戏其实已拉开了帷幕。好吧，我不想知道其中的原因。他忽然笑了，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慢慢地呷了一口茶，冷不防又说：忽必烈就要来了，你俩不珍惜自己的饭碗吗？
什么忽必烈？两喻一头雾水。
蒙古人！这个公司将由内蒙古一家与蒙牛实力相当的乳业集团来经营。他们的实力、管理经验，二位一定也听说过了。
这么说你将公司卖了？
也可以这样说吧。冯逸云点点头，意味深长地又说：干这个我不内行，让内行的来干，二位算是行家里手，跟着他们干一定有奔头。
冯总，别想那么远，还是先考虑眼前的问题吧。喻灿小声小气地说，柔中含刚，斜刺里杀出了一枪。
眼前有什么问题？董事长吃了一惊。
你看一看这份简报就知道了。喻灿递来一份《青州质监局简报》。
冯逸云接过简报，眼睛很快就被一行标题吸引住了：消费者投诉奶乡奶粉，我局检验出微量三聚氰胺，接下来的事实是：最近，一名消费者向我局投诉，说他在当地超市购买到的奶乡牌奶粉口感异常，吃过后有恶心、呕吐现象发生，经我局检验认为，该奶粉含有轻量三聚氰胺物质成份……
奶乡奶粉……三聚氰胺物质成份……读到这里，冯逸云感觉大脑嗡嗡作响，身子晕眩地有些摇晃，但他竭力在稳定着自己，对“两喻”说道：既然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故，目前你俩的辞职报告董事会暂时不能批准，而且，这事故出在我不在公司的时候，你俩更有责任把事情搞清楚，目前要做的事是：1、暂时停产，查清事故根源。2、召回最近出厂的奶粉，重新检验。
“两喻”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忙去执行董事长的指示。
“两喻”刚走，电话忽然响了，接过来，是工商局打来的，对方口气很硬，要他在指定时间内，到工商局接受调查，他说，我出差刚回来，能否让在家主持工作的领导也一同前往，对方说，我们找的是一把手，其他的人随后分别再找，说罢挂了电话。
冯逸云按照规定的时间到达工商局的一间会议室时，里面已候着三个穿制服的人，两个是工商的，一个是公安的，摆开联合调查的阵势。
说是调查，其实是审问。他坐在下面，上面是两个颜色相似的男制服，旁边做记录的是一个女工商。男工商先说：冯总，根据质监局的检验报告，你们公司的奶粉出了掺三聚氰胺的问题，性质十分严重，你说你出差刚回来，但你是公司法人，责任应由你来承担。至于你公司其他的人嘛，我们可以找，也可以不找，因为凭质监局的报告我们就可以定案了。
冯逸云忙点头称是，说他回来听说这件事，已采取停产整顿的措施，并决定召回最近出厂的奶粉重新检验。
男工商点点头，那个公安没有讲话，大概是来助威的。
调查会没有宣布处理决定，只说要求整改，虽然只是打了一个招呼，却也给冯逸云心理上造成了很大压力。刚回到公司，忽然接到小波打来的电话：我爹，儿子向你简略汇报一下到碧秀岭的情况。小波热情洋溢，一接通就直奔主题。冯逸云不愿破坏他的情绪，压下心中的不悦说你讲吧，便认真听，不断地“嗯嗯”回应着，直至听完后说：小波，你的理想很好，不过有成功的把握吗？小波道：我爹，此事我认真研究过才来向你汇报的。我酝酿的碧秀岭公司成立以后，利润来源有两个渠道，一是钼矿开发，那里的钼矿是我发现的，当然这个项目做起来很复杂，但有七分把握，第二个项目则不然，碧秀岭山林面积达三百多亩，吸收二氧化碳的吨位数目前尚没有人计算过，随着全球低碳经济时代的到来，碳交易一旦成行，这个吨位数是要卖很大一笔钱的，你常泡在股市里面，这个趋势你不能说没有觉察。冯逸云恍然大悟，心中叹道：这小子已修炼成精了！嘴里便说：你就按你想的去办吧！我老了，除开有钱，别无所能。小波悟出父亲已表明对他的支持了，故意激将他说：我爹，我又要啃老了。冯逸云道：啃就啃吧，反正我已老了，老不中用了，扶你成功，就可以安心养老了。放下电话，冯逸云心情舒畅，儿子已经成长起来了，按照他的愿望成长起来了，冯家世代虽与功名无缘，但在有记录的家谱上，商道与学道方面的名流还是层出不穷的，现在，冯氏家族里的又一颗新星已冉冉升起。想到这里，冯逸云从柜子里取出了一瓶茅台酒，自斟自饮起来，又顺手拿出一本小波的相册，一页一页地端详着儿子成长的脚印……
四
内蒙古人到达青州时，青州奶乡乳业公司生产正常，三聚氰胺问题的负面影响已经消除，这是冯逸云经过努力达到的效果。他领着内蒙古方面的老总，参观了各道工序的车间，这位老总对生产并不特别关注，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完事，他关注的是奶乡品牌，看了奶乡商标注册的资料，他说，奶乡的称号本应在我们内蒙古，可是被你们注册了，我们只好收购你们整个企业。关于商标，他说收购后要另设计包装。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按程序进行着，下午晚宴时，这位老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并说明天就可以正式签署合同了。冯逸云很高兴，陪内蒙古老总喝了几杯，让其他人继续陪着，自己回宿舍休息去了。在宿舍休息了一会，小波的电话来了，他告诉父亲，他已从碧秀岭回到蓝州家里了，不日便可到青州迎接父亲回家。冯逸云心里很暖和，儿子能体贴父亲了，转让完股权，他也就实现交班了，回到故乡，儿子用那笔资金去开创他的事业，他呢，也就优哉乐哉地安度晚年了。
第二天早晨，按照约定，10点钟，甲乙双方将在奶乡公司签署正式合同。冯逸云一上班便在办公室等候。10点钟到了，却不见内蒙古那位老总来，他又耐心等到了10点半，仍不见来，冯逸云感觉有些蹊跷，便打电话到对方驻地去催一催，青州宾馆总台告诉他，客人已经走了，并且自己结了账。
已经走了……自己结账？冯逸云感觉不祥，急忙又拨那个老总的电话。电话通了，他急切地问：包总，你们怎么还不过来？那个老总应了一声，对旁边的人说，你来跟他讲，电话里便出现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冯总，对不起，我们已经到飞机场了……
什么，到飞机场了？为什么就要走呢？合同还签不签呀？冯逸云又再追问。
具体你问喻灿吧，你那位销售部主任，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们，并给我们看了有关方面的资料……对方的语气渐渐沉重了：冯总，既然是合作伙伴，签合同之前就应该把一切都告诉我们，你知道，我们并不在乎你这个小企业，只是看中你那个奶乡品牌，牌子一旦有了污点就不值钱了。再见！那边电话挂了。
牌子有污点！冯逸云的心嘎地一下掉进冰窟里了，完了，煮熟的鸡飞走了。放下电话，人也变得痴呆了。
我真傻，那个三聚氰胺事件，我原打算今早签合同之前告诉他们的，可是昨晚上有人提前告诉他们了，背后捅了我一刀……我真傻，我要是朝前告诉他们，那点事影响范围不大，是能让他们忽略的……我真傻，大意失荆州！他嘟嘟囔囔地自己与自己叨唠着这句话。当然，现在找喻灿算账也没有必要了，他已经提出辞职，那个事件与他有关，冯逸云已调查清楚，一个临时工将原来封存的白牛奶粉溶化后掺与新奶回炉生产，白牛奶是含三聚氰胺的，这样一来，那批奶粉也被“一颗老鼠屎”搅坏了。所幸的是，批量不大，仅在青州的两家超市上柜，事发当天即下柜，事情出在一个临时工身上，但根子却在“两喻”那里，那时他还在内蒙古，公司的生产与销售由“两喻”主持。明知人家捣鬼，逸云也不愿细究，事情闹大了，对他转让股权不利。股权出售成功，他的历史使命也便结束。万幸的是，当地媒体却放他们一马，对此敏感的事件不闻不问。媒体不报道，奶乡的品牌形象就不会受损，他押注的股权转让这一宝还可继续进行。想不到却在昨天晚上毁于一旦……
下一步该怎么走呢？冯逸云已经束手无策了，他打算找几个中层干部来商讨，接连拨了几个电话，都遭遇关机，便走出办公室，到下面的楼层寻找。可是，几间办公室都唱“空城计”，门倒是开着，却空荡荡人去楼空了，首脑机关都这样，生产一线又怎么呢？他急忙往车间赶去，然而，生产车间也无声无息。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工人们都钻到地里去了？……终于，他醒悟了，上上下下都罢工了！得出这个答案，一种巨大的孤立无援的感觉像潮水一般漫延过来，使他整个身心都寒透了。他感觉冥冥中似乎有一个神秘的人物暗中与他博弈，虽然他还是董事长，还是奶乡乳业公司的“皇帝”，可是他的大臣，他的将领，他的兵丁却被那个神秘人物控制了……
五
冯逸云潜意识中的那位神秘人物正准备在一家饭店办寿宴。其实寿日不在这一天，为了此时此刻能将奶乡员工一网打尽地集中起来，他办了这个不是寿辰的寿宴。请柬突然发出，发柬的人口头宣布：奶乡公司即将易帜，由白牛公司张老总接手，不去赴宴的，将不被聘用。事关饭碗问题，尽管人们还心存疑惑，但都在观言察色了，“两喻”放下手中的工作，带头走了，领头羊一走，羊群效应便起来了，多米诺骨牌似的，人们放下手中的工作陆续走了，冯家的企业已对他们不重要了。寿宴不算隆重，人们挂了礼，心中有些不悦，但为了饭碗，脸上却不能不悦。此时，张大公子则带着他的小蜜来到了奶乡乳业公司，大摇大摆走进了董事长办公室。
你俩……冯逸云疑惑地望着不速之客。
认不出来啦，我是白牛公司的张建坤呀！张大公子笑眯眯地说。
白牛不是垮了吗？冯逸云傲慢地白了他一眼。
我们是重新注册的白牛投资公司。小蜜说。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你要转让奶乡公司股权……张大公子嗫嚅地说。
冯逸云点点头，没好气地说，你买得起吗？并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志在必得！张大公子也不甘示弱。
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气盛呀！冯逸云终于正眼看他了，像睁开眼睛的老虎。
张大公子毫无畏惧，冷冷一笑，严肃地说：冯总，你还不知道，这些日子，不是我暗中为你们周旋，请客吃饭，发红包，此次三聚氰胺事件，奶乡品牌早被媒体攻打得体无完肤，高山倒马桶，臭名远扬了。
这么说，你是奶乡的功臣啦？
可以这么说，当然也是为今天收购留下伏笔，奶乡牌子真要倒了，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我们就彼此心照不宣吧！张大公子说到这里，狡猾地笑了一下又说：现在奶乡又遇到了危机！冯总你众叛亲离，四面楚歌，已经成为了光杆司令……
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冯逸云冷不防被对方毫不留情地羞辱，气得脸色惨白，血压猛然升高。
不必激动，张大公子摆摆手，阴冷地说，有我在，危难时期你还有买主嘛。
原来你制造这个阴谋，是想暗算我的公司。冯逸云恍然大悟。
怎么叫暗算？我买你卖，公平交易嘛！张大公子依然趾高气扬：蒙古人走了，我就是你的新买主，生意伙伴。
既然这样，你开个价来我听一听。冯逸云冷静了下来。
张大公子点点头，又沉默，再看了看对方的脸色，转过身去，望了一阵窗外的景色才转过身来，缓缓伸出手，举起一个食指，冷面吐出五个字：一毛钱一股。
一毛钱一股？欺人太甚！冯逸云气得拍了一下桌子，他与蒙古人谈的是3元一股，与每股净资产值相近。一毛钱一股，不是羞辱人吗？他向他挥挥手，示意他快走。
不必这样嘛，生意不成人意在。张大公子笑了笑，略微沉思后又说：冯总，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你的根基已彻底动摇，没有青州人为你生产，你收购来的鲜奶便无法转变为奶粉，三、五天后这些鲜奶将从你的储藏车间运出，汩汩地倒进青河里去，环保部门还要收你环境污染费，那时你便是亏损企业的老板，想离开青州也走不了了。我劝你还是认真想一想，识时务者为俊杰，丧失了这次交易的机会，蓝州人，你会后悔的！
后悔？冯逸云又重新激动了，冷笑说：我知道你刻意制造危局，趁人之危，明购实抢，但我冯逸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走吧，走吧！他再次挥了挥手。
哈哈哈，你很有点骨气，张大公子依然赖着不走，不冷不热地又说：但我要告诉你，市场经济是讲究实际的，如果你真执迷不悟，不愿将奶乡公司还给青州，那么，你就走着瞧吧，青州也许就是你的葬身之地。说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拿起皮包，领着小蜜走了出去……
屋里沉寂下来，屋外咚咚远去的脚步声，清晰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冯逸云的心扉，一种突然而至的恐怖将他团团围住了，他孤立无援，左冲右突，困兽犹斗，都不能突围出这个使他窒息的怪圈。他朝思暮想他的儿子，又怕儿子此时来到他的身边。最可怕的时刻似乎就要到来了，我爹！……他害怕这个声音，一旦这个声音出现，他承诺给儿子的钱，儿子的事业，他该怎样回答呢？一个说空话的父亲，他空空如也该怎么面对儿子，他能正视儿子那失望难过的表情吗？当然，出路也是有的，将张家那孩儿喊回来，一毛钱一股就一毛钱一股，割肉离场，血本甩卖……然而区区这点钱够儿子发展事业吗？何况你运作的资本主体还是周森泰的托管，本质上是只能赢不能输的。他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但无论如何，他此时不能见儿子，他承受不了灵魂中最难堪的重压。他决定在儿子未到之前离开办公室，躲到隐蔽的无人能寻找到的地方去。说走就走，但突然升高的血压已使他头晕眼花，站起身来便天旋地转。他稳住桌子，竭力使自己站稳，随后从抽屉里取出一片平时服用的降压药吞下，慢慢地，症状过去了，虽然还有那么点晕眩。但他已能踉跄地往外走了。扶着墙走，扶着楼梯走，终于下到院子里来了。院子里阳光灿烂，但沐浴在阳光里，他感觉日头还是有些毒，坚持着继续走，只要出了公司门，便没有人知道他到那里去了。走着走着，他忽然感觉儿子追来了，他不能让儿子追上，他已无地自容了，他能正视儿子那期待的目光吗？他的脚步迈得更快了，突然脚一软，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呵，董事长跌倒了！门卫室的保安看见了，急忙跑了出来。
六
冯小波与母亲一同到达青州时，冯逸云已躺在医院里了。他俩走进公司，保安认识冯小波，见了他喜出望外，告诉他董事长住院的消息，并引他俩迅速找到了冯逸云住的病房。此时，冯逸云经过医生的处理，暂时脱离了危险，妻子与儿子进来时他正在打点滴。
逸云！母亲喊夫。
我爹！儿子唤父。
冯逸云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好一会才缓慢地点点头。这时，送冯逸云来的那位保安对小波说：冯小波你来得正好，公司现在发生危机，必须迅速处理，这里你妈留下就行了，有情况随时通知你，你跟我先去处理公司的事吧。小波便征询地望着父亲，冯逸云微微点头，断断续续地说：小波，爹对不起你，没有给你兑现……说着眼圈竟然有些红了。爹，你别说这些了！小波看不下去，急忙打断他的话，激动地带着哭泣的声音说：我爹，你安心治疗，身体康复比什么都重要！
小波，冯逸云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语重心长地说：你就此……接班吧！受命于危难之中，那“两喻”，我有工作日志，你看着办吧。小波点头，说：我爹，放心吧，我会把公司带出危局的！然后又对母亲说：妈，你看护好父亲，我走了。然后深情地看了父亲一眼，道了一声：我爹保重，早日康复！便跟着那保安出去了。
他俩走到医院门口时，冯逸云的司机宋师傅已从停车场将车开过来了。上车后，小波一面听他俩谈情况，一面思考对策，到达公司时，果然见厂区里静悄悄的，那繁忙有序满负荷生产的景象已是昨日黄花。小波已了解到，工人们都到张家的寿宴上去了。他感觉到事态的确严重，如果明天不能按时复工，那么今天收上来的这些鲜奶就不能及时处理，再拖延下去，真的只能倒进青河里去了。更可怕的是，明天各购奶点送来的鲜奶又要积压，这样恶性循环，损失就惨重了。此时接班，面对如此棘手的局面接班，他是没有想过的，但老父已独木难撑，被张大公子气病卧床，他能不接班吗？不将这个局面迅速扭转过来，他在碧秀山区的事业只能是空中楼阁，更可怕的是，他冯家也将由此破产。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慌，一时六神无主，多么红火的奶乡乳业公司，怎么一下子就陷入如此绝境呢？人心向背，是什么使工人们叛离“奶乡”，投向实际上已不存在的“白牛”呢？不弄清楚这些问题，他真没有办法让工人明天都来复工，忽然想起，临走时父亲曾说过，关于“两喻”，可看工作日志，便对保安说，现在厂区正唱“空城计”，越是这种时候，你们越要做好安全保卫工作。交待完毕，便到董事长办公室去，在父亲的座位上坐下，埋头看工作日志。看罢，小波终于理清了头绪，找出了工人闹罢工的原因。原来，父亲向内蒙古公司转让股权失败，同时也暴露了冯家撤离奶乡的意图，冯家退，张家进，工人们要考虑往后的饭碗问题，因而蒙古人一走，罢工现象就发生了，张家请柬一发，工人们呼啦一下子都贺寿去了，似乎人心向着张家，其实，这是张家导演的闹剧，其中领头羊“两喻”的作用非常明显。严格地说，“两喻”与他冯小波都是公司的创始人，也有交情，而且冯家待他们也不薄，为什么突然倒向张家去了呢？喻明亮是业务型人才，一门心思扑在业务上，其它的事都听喻灿的。这样，问题就聚焦在喻灿身上了，喻灿利用一个临时工制造这个三聚氰胺事件，搞垮奶乡对他本人没有什么直接的好处，获利方应是张家，张家为此达到了破坏冯家向内蒙古公司转让股权的目的，接下来廉价控制奶乡公司股权，逼冯家退出奶乡，这是张家的最终目的，喻灿并不具有这样的目的，显然，他要么被张家收买，要么有什么把柄捏在人家手里，被人家操纵了。无论何种原因，喻灿显然已不可救药了。当断不断，反遭其乱，他当机立断，决定斩除喻灿，挽留喻明亮。决心下定，他便以董事会的名义起草了一份告青州奶乡乳业公司告全体员工书，他在这篇檄文似的告奶乡公司全体员工书中宣布说：冯家的第二代传人冯小波正式接班了，奶乡公司不再老化而显年轻，新一代奶乡人，上有远大宗旨，下有坚忍不拔之毅力，迎着朝阳，继续将公司做大做强。鉴于公司总经理助理、营销部主任喻灿已向公司辞职，公司宣布，予以批准。今后，若需要辞职的，公司一概批准……随后，他又将刚才那两位保安找来，对他俩说，二位师傅，请你俩把还在公司内的人全召集到会议室开个会吧，危难时见人心，无论什么人，来的都是公司的骨干。
通知来开会的有十一人，冯小波到达时，人已到齐，他简明扼要地说，在此危难之际，还留在公司的职工，是最有头脑最有团队精神的职工。我代表董事长，我的父亲向大家表示敬意。现在我暂时行使董事长兼总经理的职权，决定从明天起，公司恢复生产，凡不到岗者，无论何人何职，一律除名。这是我起草的一份告公司全体员工书，该说的话都在里面了，劳请各位立即送达公司每一位员工。接下来，便详细分工各人要送达的人员，并保证必须送到，如有意外，要立即汇报，然后便分头行动。
一切布置完毕，他感觉自己该出面了，坐上董事长的轿车时，他又给碧秀岭的耿村长挂了一个电话，说父亲在青州患病了，他临时代理父亲的职务，请耿村长先带几个干部过来支持一把，待公司稳定以后，再商发展大计。耿村长是小波将来投资办公司那个地方的村长，他听说小波需要帮助，便满口承诺，说不日便可领人过来。
七
冯老朽倒了，躺在医院里生死难料……
这下奶乡乳业公司群龙无首，可有好戏看啦！
冯家退，张家进，奶乡乳业公司最终还是青州人的公司！
张家的寿宴上流淌着冯家的各种坏消息，张老总更加得意了，他已从儿子那里证实了冯逸云病发住院的消息，心中高兴地说，天助我也，奶乡易主无疑，嘴上还是假惺惺地说：要不要买点奶粉到医院里看看冯老总呀，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做乳业的。人们无响应，都装聋作哑，谁不知张家老总是在试探人心呀，要真说了人话，张老总东山再起，就算让你保住饭碗，也要给你小鞋穿呢！忽然有人说，冯家的后人来了！
人们四处观看，怎么也看不到冯家的人，这时有人拿出一张印刷品，念念有声：青州奶乡乳业公司告全体员工书……冯家的第二代传人冯小波正式接班了，奶乡公司不再老化而显年轻，新一代奶乡人，上有远大宗旨，下有坚忍不拔之毅力，迎着朝阳，继续将公司做大做强。
青州奶乡乳业公司告全体员工书……另外一桌上又有人拿着相同的印刷品在念。好几桌上都有这样的现象出现了，张老总感觉奇怪，要过一张印刷品来，一看脸变了色，不过他还是极力稳住自己，淡淡地说，假的，正在医院抢救的董事长能签发告全体员工书吗？再说了，他那个儿子，吃喝玩乐的花花公子，能当董事长吗？
谁说我不能当董事长呢？一言末了，冯小波带着驾驶员宋师傅忽然出现在了寿宴上。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背后说人坏话可不好呀，冯小波微笑着，轻描淡写地说：张老总，恭贺你六十大寿，这么大岁数了，养好身子应该是头等大事！说罢，与一些主动伸手来握的熟人握了握手，然后转身走了。
就这么简单地亮了个相，张家寿宴就炸开了锅，正在吃席的奶乡员工全体惊呆了，不约而同放下筷子。奶乡显然还是姓冯，二代掌门人坚定的信念，强硬的治理手腕，即使是对公司创业元老喻灿也不留情，底气足呢，这使大家都心有余悸，忐忑不安，不得不认真考虑饭碗问题，渐生归顺之意了。
如同美国南北战争时林肯总统颁布的《解放农奴宣言》一样，这份《告公司员工书》如同一枚重磅炸弹，将张家的寿宴炸得落花流水，很快便人去楼空。
当然，小波没有掉以轻心，这天晚上，他亲自去拜访喻明亮。那时喻明亮正在收拾他的东西，第二天准备回家，喻灿已被炒了鱿鱼，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了，与其等公司出文件，像喻灿一样被炒鱿鱼，还不如自己主动离开保留脸面。他是那种很刚气的人，说走就走，拎着旅行包打开门往外走时，却见门口堵着一个人。
你……他非常吃惊，此时此地，这个人怎么就堵住他的去路呢？
我已来一会儿了，本来要按门铃的，可是听见里面有脚步声，就这样等着了。那人解释，又说，怎么，你要远行？明亮哥！
喻明亮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你不让我到你屋里坐一会儿吗？小波说。
喻明亮犹豫了一下道：进来吧。
小波刚坐下，喻明亮便道：拿来吧！
拿什么呀？小波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包里那份关于同意我辞职的文件。
哎呀，你想到那里去了，明亮哥！小波笑了起来，他方恍然大悟。明亮哥，我特意登门拜访，是想请你留下来，奶乡公司需要你！
我还是你们需要的人？喻明亮站了起来说，我和喻灿都是你们冯家的异类，对他你们毫不留情，对我心慈手软，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哎呀，你想偏了，明亮哥，坐下来听我说。
喻明亮坐下后，小波接着道：明亮哥，我认真分析过了，你的问题与喻灿不一样，喻灿已不是从前的喻灿，他已是张家操纵的一个傀儡，尽管他怎样沦为张家的傀儡我还不清楚，但让他继续留在公司，就等于张家埋在公司的炸雷继续存在，这样公司是无法运行下去的。你知道，张家在白牛时代，依靠国企垄断，地方政府保护，什么坏事都敢干，终于发展到三聚氰胺事件，让企业砸了锅。我们奶乡发展起来后，不甘心进行破坏。老父已被他们搞得病发住院，我这80后也不得不出山了！明亮哥，我年轻，你要支持我呀！
我还值得你信任吗？喻明亮冷冷一问。
值得！我们一起创业，怎么不值得信任呢？小波诚挚地说：明亮哥，谁不清楚你呀，你是一个事业型干部，一心埋在业务上，偶有小错，上帝也会原谅的！小波！喻明亮激动了，他想说，知我者，冯小波也，却结巴地说冯……总，你，你真知道我的心！小波说，喊小波更亲热。喻明亮道：只有我俩的时候喊小波，人多时还是要喊冯总的。就这样，喻明亮与冯家的关系又正常了。
第二天早晨，太阳照在青州河畔，冯小波董事长在他的办公室里接了当天的第一个电话，电话是喻明亮打来的，喻总经理告诉他：今天公司运转正常，当班工人全部到岗，无一人缺席，请董事长放心。
冯小波放下电话，终于舒缓了一口气，随后赶到医院看望父亲。
■赵阔：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八十年代曾在《边疆文学》、《滇池》、等刊物上发表过相当数量的中、短篇小说，特别是以麻风人命运为题材的云南边地小说一度引起关注，之后沉寂10年，2008年起重新活跃，在《春城晚报》连载中篇小说《迷人的游戏》，与儿子赵晶晶一道出版父子文学集《狐狸·青龙》。
责任编辑 杨泽文
酒肚之死在25岁的冯小波心里刮起了一场风暴。
朋友酒肚的死因居然是吃得太撑，喝得太醉积下的糖尿病。不是说民以食为天吗？吃喝有理，怎么就吃死人呢？酒肚从人间消失后的那天夜里，小波孤零零地将自己关在屋里，不见任何吃喝朋友。黎明来临之时，他终于将这些问题想透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茅塞顿开，他非常兴奋，拉开窗帘，望着黎明到来的街市，做了一个扩胸动作，自言自语地说：过去的过去了，新的一天开始了，冯小波绝不当酒肚第二，绝不能再与一帮酒肉朋友成天厮混了！这一天，他走进了父亲的书房。
父亲的书房占了家里整整一层楼，一排一排的木质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八十年代以来出版的各种文学书籍、杂志。当然，经济类，股票类，政治、历史、艺术等书籍占的比例也不小。作为收藏的古籍珍本则摆放在靠里的一角，且用黑布覆盖着。虽然书房的藏书与小波的年龄一道增长，但在小波看来，这书房早就是尘封的历史了，有时他看见父亲孤独地在书房里读呵写呵，甚至会有一种怜悯的心理产生，干吗要这样折腾自己，不到外面像我们一样地潇洒欢乐呢？现在，他也走进了这间书房，他从一排一排的书架前巡视而过，俄罗斯的列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戈果里，艾特玛托夫，法国的罗曼·罗兰，莫泊桑，左拉，梅里美，美国的……日本的……一个个伟大的名字进入他的眼帘。当然林肯、毛泽东等伟人的传记也占据着书架的重要位置。在80后部落的那天夜晚，谢庄从他的床头拿起这些跟随他飘流的伟人著作，逐一介绍了在他看来仿佛是神话世界里的伟人事迹。他非常喜欢那本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但不好意思借。现在，这些伟人的作品，一一呈现在他的面前了，似一座座闪耀着光芒的高山，等待着他去攀登。
这一天，小波在书房里面度过。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那本已翻得很旧的《毛泽东选集》他也选读了好几篇。一面阅读，他还一面思考，湘江河畔的那个师范学生，投身革命为何能取得成功？……答案就在他的著作里。
几个月后的一天，冯逸云回了一趟蓝州老家。他到底对小波放不下心来，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只顾公司发展而放弃对孩子的教育培养，到头来赚了钱惯坏了孩子就亏大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尽管工作很忙，他还是回家来小住几天，暗中观察小波的生活。
父亲回来后的一天早晨，小波照例沉醉在父亲的书房里，他将看完的一本关于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家亚当·斯密的经济思想研究的书摆回书架上，又背着手，认真地从一排排书架前巡视而过，最后双眼盯在那套在80后部落里看见过的、父亲也曾提到过的法国著名作家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上，他打算花一段时间读完这部十卷集的长篇小说，然后再与父亲互动，父子俩交换读这部小说的感想。这段时间以来，他在父亲的书房里获益匪浅，知识的积累，使他已能与父亲互动，父子俩平等地对书中的某个问题展开讨论。除此以外，他还青胜于蓝，利用电脑掌握了许多现代知识，使冯逸云着实感到后生可畏。自从与李豆豆分手以后，小波对其他女孩子的兴趣也暂时形成空白，当然，这绝非是对李豆豆的怀念，而是小男子汉的成熟，因而整个身心扑到了求知上。这使冯逸云感觉奇怪，如果在学校时，小波的求知欲也如现在这么强烈，那么他的人生早就是一路绿灯了。但又一拍脑袋，便摇起头来，谬也，谬也，现在的学校只追求升学率及升学率后面的利益，已远离了教育育人的根本，小波这类具备良好素质，特立独行，逆反心理很强的孩子被埋没已是必然。作为父亲，他很早就进行着这项伟大的拯救儿子的工作，瞧，现在不是有些成效了吗？回到父亲身边，没有人督促他，他却对父亲的书房产生兴趣，究其原因是父亲的秉性影响了他，唤醒了他求知的欲望，也算是顺其自然的育人法则吧！……
书房里的故事还在继续。这一天，小波正在看书，冯逸云走进书房来了，见小波在看《约翰·克里斯朵夫》，他心里便很高兴。小波，你也对《约翰·克里斯朵夫》感兴趣？父子俩隔着书架说话。
小波点点头说：这是一个靠个人奋斗成名的音乐家的故事，约翰·克里斯朵夫的人生经历对我来说很有启发。
在这个精神萎靡的世界里，研究约翰·克里斯朵夫精神反抗的历史，对一个时期民族性格的形成也许很有意义吧！父亲赞许，他忽然想起罗曼·罗兰在回答中国译者时说过的一句话：我不知道亚洲欧洲，只知道两类人，一类向上，一类下沉。这孩子将来会向上还是下沉呢？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不在文凭什么的外皮，而应看有没有向上的灵魂，只有一颗向着但丁“天堂”行走的灵魂，才具备知识分子的基本素质。当然，向“天堂”行走是痛苦的，一路迷障，一路艰险，稍不注意就往下沉，几次下沉，几度挣扎，有一颗唐僧取经的恒心，方能到达“天堂”。知子莫如父，尽管小波的成长之路与主流社会的要求并不合拍，但他对他还是有信心的。这么静默了一会，他走上前，抚着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波，最近以来，我们公司运作已经很顺了，日常工作由喻明亮负责着，喻灿负责生产，接下来该考虑你的问题了，我想让你接替我担任董事长。冯逸云将他深思熟虑后的想法和盘托出，说罢，双眼直视着儿子英俊的脸盘，他想小波一定会很高兴很感激地接受父亲的这一安排，他为人之父的重担也由此该轻松许多了。
然而小波并没有表现出他想象中的激动与高兴，看了父亲一眼便沉默了，以沉默来回答父亲委予的重任。
孩子，你已不小了，又有那些坎坷的经历，该到重要的岗位上锻炼锻炼了。冯逸云着急了，加快语速表达他的内心世界：再说，我也日近黄昏，该培养接班人了！他说得语重心长。
小波依旧沉默。
孩子，家庭和社会一样，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父亲继续说，不屈不挠地向儿子进攻，我俩应该调换位置了，孩子，你现在的生活真让人羡慕呵，自由自在地读书，这是读书人最高的境界，也是我理想中的晚年生活，你能不能早一点让我享受呢？
我爹！小波终于说话了：我想说几句你不愿听的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他声东击西，绕开了他的锋芒。
你说吧。冯逸云望着儿子，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认为这奶乡公司前景如何？
我对它充满信心。
不错，就目前而言，公司产品销售火爆，市场环境也不赖……小波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又说道：可是，我爹你感觉到它的危机了吗？
危机？怎么说危机呢？明明是……
我爹，这就是我要说的话，小波掐断他的话头道：你和我一样清楚，奶乡公司是在什么背景下起家的。
什么背景下起家的并不重要，冯逸云针尖对麦芒道：重要的是，我们抓住了机遇才有了今天的成功，儿子！——他略微提高了声音。
我爹！我不否认你抓住了机遇！小波将机遇两个字咬得很重：但我却认为，危机就藏在这机遇中。儿子与父亲展开了辩论。
这话怎讲？父亲感觉伤了颜面。
小波缓和了一下，笑笑，娓娓道来：我爹，我要向你汇报，最近我还在你的书房里读了毛泽东的《实践论》和《矛盾论》，研究了他的军事战略思想，也许这是你年轻时代读的书，页面上还有你阅读时的勾勾点点；商场也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我们办企业也是在打仗，这是你常说的话。打仗就要知己知彼，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这话说起来容易，实践起来并非那么简单。从某种意义上说，战胜自己就是战胜对手。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偷看了父亲一眼，接着又说：说到机遇，我们抓住的倒是一个好机遇，自从河北三鹿奶粉三聚氰胺事件曝光，全国乳业受到影响而转入低潮，我们趁势而为，如同毛泽东当年趁军阀混战发动秋收起义一样，我们揭竿而起，进入到这乳制品行业中来。其实，在这之前，我们对这一行业是没有经验的，别说理性认识，就是感性认知也不多，可以说根基不深的。在这强大的竞争对手被迫整顿沉睡之时，小胜几次也是可能的，然而三聚氰胺的影响不可能长久，风雨一旦过去，国内乳业界复苏，伊利、蒙牛等巨头雄威重振，市场环境将对我们十分不利。最近我也了解到，乳业的利润在于规模，天山南北，内蒙古草原，风吹草低见牛羊，牛羊多如天上的白云，我们这地方的奶源与之相比是望尘莫及的。人家依仗规模，压价也仍有利润，而我们一旦被迫追随压价，亏损必然，依我之见，在这样的格局尚未形成之时，我们见好就收，未必不是一种成功的选择。
一席话说得冯逸云哑口无言，不由得认真思考儿子的这番建议。
我爹，小波接着又说：这董事长我是不能当的，现成的饭不香。再说了，白牛公司原来的那伙人对你可红眼啦，恋战下去，闪失难免，何况白牛那潭水深着呢，他们非市场竞争的手段也不少，若能顺水推舟，将股权转让出去，如同股市上的落袋为安，那才是真正的赢家。何况，你的优势在股票市场，实业上的开拓不适合你这高龄的人！
我不是干得很好吗？有志不在年高嘛！冯逸云虽觉得儿子说得有道理，却有些不服。
我不否认，目前你市场做得不错，但管理方面却有漏洞。
漏在那儿？运转不是很正常嘛。
你知道你手下的几个主要骨干在想什么吗？
他们在想什么？冯逸云真不知道。
程万里已经走了，他一心只想考公务员，你这里人家权当歇脚之地，现在他已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这我知道，说他干什么？
他这样的人公司里不止一个，小波紧接着又说，喻明亮和喻灿的心思你并不知道。小波说：他俩既懂业务，又参与过公司的创办，而且在本地乳业界根基深厚，关系纵横，目前又一步一步地控制了公司的核心部门，年轻又有为，难说没有野心。而你呢，股票市场养成了纸上谈兵的习惯，表面上是董事长，其实已被架空了，离开“两喻”，你这局面就很难支撑下去。我还注意到，两人背地里与白牛那伙人来往密切，两股力量若扭结在一起，公司的命运，你的结局可想而知……
冯逸云听罢吃了一惊，自己的软肋被儿子点中了，但你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沉默了一会又故作镇静说：这个我心里有数，那么你后面打算怎么办呢？
后面的路我已想好了，父亲！小波说：我想离家一段时间……
要到那儿去呢？冯逸云急切地问。
当然，澳大利亚商学院是不必去的，现在的学校是一个呆板而又势利的地方，它不喜欢有独立性的人。我想自己淘金去。
淘金？到那儿去淘？怎么淘法？冯逸云十分惊讶。
你不见我从碧秀山区带回一块矿石吗？地质部门的朋友告诉我，这是钼矿石，从它的含量看，每千克价值500多元呢，我要到那里去勘探，然后再邀朋友们来与我一起干，也许真能淘出一番事业来呢！还有，我顺便带着这部《约翰·克里斯朵夫》，休息时也要从中淘出一些人生的金矿来！这个时代最缺的还是这种灵魂的金矿！
灵魂的金矿！冯逸云被儿子这一见解镇住了，二十啷当岁，居然能悟到灵魂金矿的价值，可见思想的深刻与细致，从前怎么没有想过，那个被学校视为“烂木头”的孩子，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脑袋里能产生与他同龄人格格不入的深刻思想呢！呵，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他不由对儿子刮目相看，小波已不是从前的小波了！
依然是那个远看像座庙，近看是学校的地方，冯小波从这里出发，冯逸云也在这里与儿子告别。小波背着父亲曾经用过的那套行装，冲着他笑了一下，说声走了，我爹！你保重！然后就沿着那条云雾凝重的逶迤绵亘的山路走去。
冯逸云目送着他，感觉他那个背影与自己十分相似，连走路的姿势也一样，义无反顾地向着艰苦走去，他真想说，孩子，你不必像我那样艰苦了，你不是会开车吗，我可以买宝马送给你，但这样说了会被笑话的，孩子已懂得苦难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了。这是小波对父亲的回报，是趋向成熟的标志……就这样默默地望着儿子的背影，直到渐行渐小，彻底消失后他才转身回家。
小波走后，冯逸云身上的书生气也随即消失了，他当即离开蓝州，返回青州的公司。沉默几天后，一个重大的决策在头脑里形成了，他召集了公司中层干部例会，询问了生产和销售方面的一些情况，最后宣布，他最近要外出旅游兼考察一段时间，委托各位按部就班做好公司的各项工作。当天他便离开了青城，乘飞机飞往北京。在北京呆了几天，便去内蒙古、新疆等地……
半个月后，父亲的消息终于传来了，此时冯小波已是第三次进入他曾经落难的碧秀山区，反复调研考察后，决定在那里办一个为当地农民解决养老问题的公司，这是他成熟后要独立做的一件大事。当然，这件事他已经告诉过父亲，只等老人家将奶乡公司的股权转让后，他就能获得父亲真金白银的支持。老人家在电话里告诉儿子，他已经到了内蒙古呼伦贝尔市。呼伦贝尔市的同行向他介绍了当地一家想进入乳业领域的集团公司与他洽谈。此时，呼伦贝尔市鲜奶价格便宜到每公斤不到一元钱，正是乳业发展的大好时机，接过奶乡品牌，他们便可以将产能一步提高到位，投产便能赚钱。洽谈中，对方表明了收购青州奶乡乳业公司的意愿。当然，老人家并不因为对方收购意愿强烈而漫天要价，经过一番核算，他确定了一个适中的价码，并在远离青州城千里之外的内蒙古呼伦贝尔市，举行了青州奶乡乳业公司董事会议、股东会议，两个会议都是表决公司股权转让的事宜，在会议上，他公布了转让的底价。当然，董事也罢，股东也好，都是电话投票走一走过场，董事长不仅有自己的股权，而且还代表着周森泰大资金拥有的股权，一言九鼎，处于绝对控股的地位。经过一番准备，双方确定举行最后一次谈判。谈判非常慎重，对方董事长亲自担任首席代表，摊出底牌，他们开出的价码远高出他的底价，老人家稍作犹豫便拍板成交了。当然，最终的协议要等对方派出代表，到青州乳业公司考察认可，才能正式签署。
谈判结束，冯逸云先行赶回青州，对方代表晚两天出发。
振奋人心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小波开始盘算，老人家要转几次飞机才能回到青州，呼伦贝尔市的代表几天才能到达，考察几天才能结束，抓得紧的话，半个月，最多二十天，正式协议就能签署了。协议签署，款项即到，他就可以向父亲摊牌，请求老人家的支持，他的事业也就开始了。
二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在董事长缺席的日子里，喻灿和喻明亮就是青州奶乡乳业公司的老大了。公司虽说平静如常，然而在这平静如水中，镇守公司的喻灿却不平静，在他休息外出散步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年轻、性感的美女出现在他视野里，惹得他心里有点上火不安，他是公司有名的工作狂，没有关于女人的经验，甚至不懂什么叫女人的魔鬼身材，也不懂波霸什么的。在销售部主任的岗位上，接待的客人有的喜欢玩点荤的，他尽力满足人家，自己从不参与，深得董事长的信任。现在冯总不在，他心中那点欲望便开始蠢蠢欲动，那女子亮亮的眼，甜美的回眸一笑，终于搅得他心中兵变谋反似的沸沸扬扬起来，该放松放松了。这天难得空闲，下午他便西装毕挺地出去了。这一去便鬼使神差，这个贫苦人家出身的公司中层干部，在豪门歌厅门前被这位美女缠上了：大哥，其实我们早就认识了，有缘千里来相会。干柴烈火一点就燃，几句话两人便心有灵犀，情人一般地到歌厅喝酒听歌，喝得有些飘飘然了，随后便悄悄来到白牛乳业公司开的那家宾馆开房，他第一次肌肤接触女人，一上来就那么疯狂，由于疯狂，结束得很快，不满足，休息了一会又梅开二度，正颠鸾倒凤消魂之时，房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黑衣男人闯了进来。他惊呆了，转过头望着那男人，那人不说话也不走近他，只是举起相机，狞笑地对着他，啪啪啪地无情扫射，当他醒悟过来用床单作掩护时，那人已收了相机扬长而去，出门时顺手将他的门带上了。房间里又恢复了平静，但他却不敢再恋战了，心情忐忑地回了家。第二天心神不定地走进了办公室，还好，早班的一半时间过去了，没有意外的情况发生，心中刚安稳一些，忽然，原白牛乳业公司董事长的儿子张建坤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你找谁？他颤抖了一下，吃惊地望着对面的不速之客。
张建坤只对着他笑了笑，一屁股在他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了。
喻主任，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才到殿门前。张建坤习惯性地抹了一下大背头不慌不忙地说，我没有记错的话，喻主任当年是我爹手下的工人，那时你工作勤恳，为人老实，现在成为了大主任，人呵，一阔脸就变，会嫖娼了！
你说什么？喻灿像被火灼着一样惊叫起来。
你自己看吧！张建坤将一个牛皮纸信封甩在他办公桌上。
喻灿小心翼翼地拿起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放大了的照片，只看了一眼，脸色陡然绿了，像抓到一条毒蛇似的，急忙将信封推回他那里。
怎么，美女也不喜欢了？张建坤微笑着收回信封，在手里掂了掂，你真大方，尝过一次味就不要了！说着将它送进办公桌旁的碎纸机里，顺手按了一下开关，一阵低沉的声音后，一些碎末从出口那里吐了出来，直接流进垃圾箱里。
好了，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就什么也没有发生，张建坤做完了这一切，笑眯眯地向他伸出手，喻主任，现在我们是朋友了吧？
当然当然，当然是朋友啦！呆若木鸡的喻灿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张大公子的手，点头如捣蒜，仿佛从噩梦中醒来一般，低声说：张大哥，我听你的，你吩咐吧。
张建坤偏不立即吩咐，调侃地说笑了几句，然后揶揄道：喻主任，我能吩咐你吗？你是奶乡王侯，我可是白牛败寇呀？
都一样，白牛也好，奶乡也罢，我都是打工的。喻灿小声道。
你真有觉悟，张建坤笑道。奶乡吃白牛，白牛吃奶乡，都是在青州地界，你是青州人，我也是青州人，能不互相照应吗？
张大哥的意思是……喻灿在揣测对方了。
很明显，白牛也好，奶乡也罢，青州地界的乳业，只有一个青州人的董事长。你跟着老乡走，革命成功了，你和喻明亮都是功臣，不但原职不变，而且两位功臣还可各获百分之五左右的奖励股份。从打工到公司股东，这是多么大的一步跳跃呵！张建坤渐渐亮明了东山再起的意思。
张先生，你发话吧，我喻灿虽说是奶乡的人，但还是向着青州白牛的，毕竟我还是从青州白牛出来的。喻灿说。他敢不这样说吗，把柄捏在人家手里。
识时务者为俊杰。张建坤拍了喻灿的肩膀一下，表达对他的信任。都是自己人了，接下来要说自家话，他告诉喻灿，有一件具体的事需要他去办，今天晚上有人会找他的，并给了喻灿一个一千元的红包。
三
在飞回青州的客机上，冯逸云心情怡然，望着窗外广阔浩淼的茫茫云海，人也飘飘欲仙起来了，那种大功告成，修成正果的快感又从心中涌起来了。三、五天以后，内蒙古人也许就乘这一架飞机来了，验收考察之后，协议一签署，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股权转让款，一部分存在股神托管的账户上，自己留很少的一部分玩玩股票，其余部分尽管很大，就全部让小波继承吧，让他发展他的事业去吧。经过这场家庭起落的大风波，小波显然成长起来了，他要到碧秀岭办公司，事业从边远山区起步，这很难得，他们这代人中，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谁愿意把青春定格在那里呢？听说他还将在公司章程里制定每年为碧秀岭老人提供养老金的制度，这就更不简单了，他的公司实际承担了政府应承担的责任，艰难前行，不过用历史的眼光看，仁义之人总是得道多助的……
终于回到青州了。走下飞机，在驶出机场的电动车上，随行的秘书给公司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到达机场大厅时，他看见，他的轿车司机已在门口候着他了。
董事长的轿车驶入公司时，办公楼上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走出来迎接，连办公室主任也没有露面。他孤独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习惯性地上网，喝茶，足足一个多小时，仍没有人来见他，给喻明亮、喻灿打电话却遭遇关机。快到下班时，他俩忽然同时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冯总！
有什么事？冯逸云故意显出漫不经心。
我俩打算向你辞职。闪电一般的行动，说着，“两喻”将辞职报告摆到他办公桌上，然后注视着他的表情。
冯逸云先怔了一下，随后也就镇静了。
你俩真要辞职？
真的要辞职。两张嘴都很坚决，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坚决。
冯逸云点点头，明白“辞职”后面一定有戏，一幕“逼宫”的大戏其实已拉开了帷幕。好吧，我不想知道其中的原因。他忽然笑了，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慢慢地呷了一口茶，冷不防又说：忽必烈就要来了，你俩不珍惜自己的饭碗吗？
什么忽必烈？两喻一头雾水。
蒙古人！这个公司将由内蒙古一家与蒙牛实力相当的乳业集团来经营。他们的实力、管理经验，二位一定也听说过了。
这么说你将公司卖了？
也可以这样说吧。冯逸云点点头，意味深长地又说：干这个我不内行，让内行的来干，二位算是行家里手，跟着他们干一定有奔头。
冯总，别想那么远，还是先考虑眼前的问题吧。喻灿小声小气地说，柔中含刚，斜刺里杀出了一枪。
眼前有什么问题？董事长吃了一惊。
你看一看这份简报就知道了。喻灿递来一份《青州质监局简报》。
冯逸云接过简报，眼睛很快就被一行标题吸引住了：消费者投诉奶乡奶粉，我局检验出微量三聚氰胺，接下来的事实是：最近，一名消费者向我局投诉，说他在当地超市购买到的奶乡牌奶粉口感异常，吃过后有恶心、呕吐现象发生，经我局检验认为，该奶粉含有轻量三聚氰胺物质成份……
奶乡奶粉……三聚氰胺物质成份……读到这里，冯逸云感觉大脑嗡嗡作响，身子晕眩地有些摇晃，但他竭力在稳定着自己，对“两喻”说道：既然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故，目前你俩的辞职报告董事会暂时不能批准，而且，这事故出在我不在公司的时候，你俩更有责任把事情搞清楚，目前要做的事是：1、暂时停产，查清事故根源。2、召回最近出厂的奶粉，重新检验。
“两喻”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忙去执行董事长的指示。
“两喻”刚走，电话忽然响了，接过来，是工商局打来的，对方口气很硬，要他在指定时间内，到工商局接受调查，他说，我出差刚回来，能否让在家主持工作的领导也一同前往，对方说，我们找的是一把手，其他的人随后分别再找，说罢挂了电话。
冯逸云按照规定的时间到达工商局的一间会议室时，里面已候着三个穿制服的人，两个是工商的，一个是公安的，摆开联合调查的阵势。
说是调查，其实是审问。他坐在下面，上面是两个颜色相似的男制服，旁边做记录的是一个女工商。男工商先说：冯总，根据质监局的检验报告，你们公司的奶粉出了掺三聚氰胺的问题，性质十分严重，你说你出差刚回来，但你是公司法人，责任应由你来承担。至于你公司其他的人嘛，我们可以找，也可以不找，因为凭质监局的报告我们就可以定案了。
冯逸云忙点头称是，说他回来听说这件事，已采取停产整顿的措施，并决定召回最近出厂的奶粉重新检验。
男工商点点头，那个公安没有讲话，大概是来助威的。
调查会没有宣布处理决定，只说要求整改，虽然只是打了一个招呼，却也给冯逸云心理上造成了很大压力。刚回到公司，忽然接到小波打来的电话：我爹，儿子向你简略汇报一下到碧秀岭的情况。小波热情洋溢，一接通就直奔主题。冯逸云不愿破坏他的情绪，压下心中的不悦说你讲吧，便认真听，不断地“嗯嗯”回应着，直至听完后说：小波，你的理想很好，不过有成功的把握吗？小波道：我爹，此事我认真研究过才来向你汇报的。我酝酿的碧秀岭公司成立以后，利润来源有两个渠道，一是钼矿开发，那里的钼矿是我发现的，当然这个项目做起来很复杂，但有七分把握，第二个项目则不然，碧秀岭山林面积达三百多亩，吸收二氧化碳的吨位数目前尚没有人计算过，随着全球低碳经济时代的到来，碳交易一旦成行，这个吨位数是要卖很大一笔钱的，你常泡在股市里面，这个趋势你不能说没有觉察。冯逸云恍然大悟，心中叹道：这小子已修炼成精了！嘴里便说：你就按你想的去办吧！我老了，除开有钱，别无所能。小波悟出父亲已表明对他的支持了，故意激将他说：我爹，我又要啃老了。冯逸云道：啃就啃吧，反正我已老了，老不中用了，扶你成功，就可以安心养老了。放下电话，冯逸云心情舒畅，儿子已经成长起来了，按照他的愿望成长起来了，冯家世代虽与功名无缘，但在有记录的家谱上，商道与学道方面的名流还是层出不穷的，现在，冯氏家族里的又一颗新星已冉冉升起。想到这里，冯逸云从柜子里取出了一瓶茅台酒，自斟自饮起来，又顺手拿出一本小波的相册，一页一页地端详着儿子成长的脚印……
四
内蒙古人到达青州时，青州奶乡乳业公司生产正常，三聚氰胺问题的负面影响已经消除，这是冯逸云经过努力达到的效果。他领着内蒙古方面的老总，参观了各道工序的车间，这位老总对生产并不特别关注，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完事，他关注的是奶乡品牌，看了奶乡商标注册的资料，他说，奶乡的称号本应在我们内蒙古，可是被你们注册了，我们只好收购你们整个企业。关于商标，他说收购后要另设计包装。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按程序进行着，下午晚宴时，这位老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并说明天就可以正式签署合同了。冯逸云很高兴，陪内蒙古老总喝了几杯，让其他人继续陪着，自己回宿舍休息去了。在宿舍休息了一会，小波的电话来了，他告诉父亲，他已从碧秀岭回到蓝州家里了，不日便可到青州迎接父亲回家。冯逸云心里很暖和，儿子能体贴父亲了，转让完股权，他也就实现交班了，回到故乡，儿子用那笔资金去开创他的事业，他呢，也就优哉乐哉地安度晚年了。
第二天早晨，按照约定，10点钟，甲乙双方将在奶乡公司签署正式合同。冯逸云一上班便在办公室等候。10点钟到了，却不见内蒙古那位老总来，他又耐心等到了10点半，仍不见来，冯逸云感觉有些蹊跷，便打电话到对方驻地去催一催，青州宾馆总台告诉他，客人已经走了，并且自己结了账。
已经走了……自己结账？冯逸云感觉不祥，急忙又拨那个老总的电话。电话通了，他急切地问：包总，你们怎么还不过来？那个老总应了一声，对旁边的人说，你来跟他讲，电话里便出现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冯总，对不起，我们已经到飞机场了……
什么，到飞机场了？为什么就要走呢？合同还签不签呀？冯逸云又再追问。
具体你问喻灿吧，你那位销售部主任，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们，并给我们看了有关方面的资料……对方的语气渐渐沉重了：冯总，既然是合作伙伴，签合同之前就应该把一切都告诉我们，你知道，我们并不在乎你这个小企业，只是看中你那个奶乡品牌，牌子一旦有了污点就不值钱了。再见！那边电话挂了。
牌子有污点！冯逸云的心嘎地一下掉进冰窟里了，完了，煮熟的鸡飞走了。放下电话，人也变得痴呆了。
我真傻，那个三聚氰胺事件，我原打算今早签合同之前告诉他们的，可是昨晚上有人提前告诉他们了，背后捅了我一刀……我真傻，我要是朝前告诉他们，那点事影响范围不大，是能让他们忽略的……我真傻，大意失荆州！他嘟嘟囔囔地自己与自己叨唠着这句话。当然，现在找喻灿算账也没有必要了，他已经提出辞职，那个事件与他有关，冯逸云已调查清楚，一个临时工将原来封存的白牛奶粉溶化后掺与新奶回炉生产，白牛奶是含三聚氰胺的，这样一来，那批奶粉也被“一颗老鼠屎”搅坏了。所幸的是，批量不大，仅在青州的两家超市上柜，事发当天即下柜，事情出在一个临时工身上，但根子却在“两喻”那里，那时他还在内蒙古，公司的生产与销售由“两喻”主持。明知人家捣鬼，逸云也不愿细究，事情闹大了，对他转让股权不利。股权出售成功，他的历史使命也便结束。万幸的是，当地媒体却放他们一马，对此敏感的事件不闻不问。媒体不报道，奶乡的品牌形象就不会受损，他押注的股权转让这一宝还可继续进行。想不到却在昨天晚上毁于一旦……
下一步该怎么走呢？冯逸云已经束手无策了，他打算找几个中层干部来商讨，接连拨了几个电话，都遭遇关机，便走出办公室，到下面的楼层寻找。可是，几间办公室都唱“空城计”，门倒是开着，却空荡荡人去楼空了，首脑机关都这样，生产一线又怎么呢？他急忙往车间赶去，然而，生产车间也无声无息。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工人们都钻到地里去了？……终于，他醒悟了，上上下下都罢工了！得出这个答案，一种巨大的孤立无援的感觉像潮水一般漫延过来，使他整个身心都寒透了。他感觉冥冥中似乎有一个神秘的人物暗中与他博弈，虽然他还是董事长，还是奶乡乳业公司的“皇帝”，可是他的大臣，他的将领，他的兵丁却被那个神秘人物控制了……
五
冯逸云潜意识中的那位神秘人物正准备在一家饭店办寿宴。其实寿日不在这一天，为了此时此刻能将奶乡员工一网打尽地集中起来，他办了这个不是寿辰的寿宴。请柬突然发出，发柬的人口头宣布：奶乡公司即将易帜，由白牛公司张老总接手，不去赴宴的，将不被聘用。事关饭碗问题，尽管人们还心存疑惑，但都在观言察色了，“两喻”放下手中的工作，带头走了，领头羊一走，羊群效应便起来了，多米诺骨牌似的，人们放下手中的工作陆续走了，冯家的企业已对他们不重要了。寿宴不算隆重，人们挂了礼，心中有些不悦，但为了饭碗，脸上却不能不悦。此时，张大公子则带着他的小蜜来到了奶乡乳业公司，大摇大摆走进了董事长办公室。
你俩……冯逸云疑惑地望着不速之客。
认不出来啦，我是白牛公司的张建坤呀！张大公子笑眯眯地说。
白牛不是垮了吗？冯逸云傲慢地白了他一眼。
我们是重新注册的白牛投资公司。小蜜说。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听说你要转让奶乡公司股权……张大公子嗫嚅地说。
冯逸云点点头，没好气地说，你买得起吗？并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志在必得！张大公子也不甘示弱。
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气盛呀！冯逸云终于正眼看他了，像睁开眼睛的老虎。
张大公子毫无畏惧，冷冷一笑，严肃地说：冯总，你还不知道，这些日子，不是我暗中为你们周旋，请客吃饭，发红包，此次三聚氰胺事件，奶乡品牌早被媒体攻打得体无完肤，高山倒马桶，臭名远扬了。
这么说，你是奶乡的功臣啦？
可以这么说，当然也是为今天收购留下伏笔，奶乡牌子真要倒了，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我们就彼此心照不宣吧！张大公子说到这里，狡猾地笑了一下又说：现在奶乡又遇到了危机！冯总你众叛亲离，四面楚歌，已经成为了光杆司令……
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冯逸云冷不防被对方毫不留情地羞辱，气得脸色惨白，血压猛然升高。
不必激动，张大公子摆摆手，阴冷地说，有我在，危难时期你还有买主嘛。
原来你制造这个阴谋，是想暗算我的公司。冯逸云恍然大悟。
怎么叫暗算？我买你卖，公平交易嘛！张大公子依然趾高气扬：蒙古人走了，我就是你的新买主，生意伙伴。
既然这样，你开个价来我听一听。冯逸云冷静了下来。
张大公子点点头，又沉默，再看了看对方的脸色，转过身去，望了一阵窗外的景色才转过身来，缓缓伸出手，举起一个食指，冷面吐出五个字：一毛钱一股。
一毛钱一股？欺人太甚！冯逸云气得拍了一下桌子，他与蒙古人谈的是3元一股，与每股净资产值相近。一毛钱一股，不是羞辱人吗？他向他挥挥手，示意他快走。
不必这样嘛，生意不成人意在。张大公子笑了笑，略微沉思后又说：冯总，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你的根基已彻底动摇，没有青州人为你生产，你收购来的鲜奶便无法转变为奶粉，三、五天后这些鲜奶将从你的储藏车间运出，汩汩地倒进青河里去，环保部门还要收你环境污染费，那时你便是亏损企业的老板，想离开青州也走不了了。我劝你还是认真想一想，识时务者为俊杰，丧失了这次交易的机会，蓝州人，你会后悔的！
后悔？冯逸云又重新激动了，冷笑说：我知道你刻意制造危局，趁人之危，明购实抢，但我冯逸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走吧，走吧！他再次挥了挥手。
哈哈哈，你很有点骨气，张大公子依然赖着不走，不冷不热地又说：但我要告诉你，市场经济是讲究实际的，如果你真执迷不悟，不愿将奶乡公司还给青州，那么，你就走着瞧吧，青州也许就是你的葬身之地。说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拿起皮包，领着小蜜走了出去……
屋里沉寂下来，屋外咚咚远去的脚步声，清晰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冯逸云的心扉，一种突然而至的恐怖将他团团围住了，他孤立无援，左冲右突，困兽犹斗，都不能突围出这个使他窒息的怪圈。他朝思暮想他的儿子，又怕儿子此时来到他的身边。最可怕的时刻似乎就要到来了，我爹！……他害怕这个声音，一旦这个声音出现，他承诺给儿子的钱，儿子的事业，他该怎样回答呢？一个说空话的父亲，他空空如也该怎么面对儿子，他能正视儿子那失望难过的表情吗？当然，出路也是有的，将张家那孩儿喊回来，一毛钱一股就一毛钱一股，割肉离场，血本甩卖……然而区区这点钱够儿子发展事业吗？何况你运作的资本主体还是周森泰的托管，本质上是只能赢不能输的。他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但无论如何，他此时不能见儿子，他承受不了灵魂中最难堪的重压。他决定在儿子未到之前离开办公室，躲到隐蔽的无人能寻找到的地方去。说走就走，但突然升高的血压已使他头晕眼花，站起身来便天旋地转。他稳住桌子，竭力使自己站稳，随后从抽屉里取出一片平时服用的降压药吞下，慢慢地，症状过去了，虽然还有那么点晕眩。但他已能踉跄地往外走了。扶着墙走，扶着楼梯走，终于下到院子里来了。院子里阳光灿烂，但沐浴在阳光里，他感觉日头还是有些毒，坚持着继续走，只要出了公司门，便没有人知道他到那里去了。走着走着，他忽然感觉儿子追来了，他不能让儿子追上，他已无地自容了，他能正视儿子那期待的目光吗？他的脚步迈得更快了，突然脚一软，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呵，董事长跌倒了！门卫室的保安看见了，急忙跑了出来。
六
冯小波与母亲一同到达青州时，冯逸云已躺在医院里了。他俩走进公司，保安认识冯小波，见了他喜出望外，告诉他董事长住院的消息，并引他俩迅速找到了冯逸云住的病房。此时，冯逸云经过医生的处理，暂时脱离了危险，妻子与儿子进来时他正在打点滴。
逸云！母亲喊夫。
我爹！儿子唤父。
冯逸云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好一会才缓慢地点点头。这时，送冯逸云来的那位保安对小波说：冯小波你来得正好，公司现在发生危机，必须迅速处理，这里你妈留下就行了，有情况随时通知你，你跟我先去处理公司的事吧。小波便征询地望着父亲，冯逸云微微点头，断断续续地说：小波，爹对不起你，没有给你兑现……说着眼圈竟然有些红了。爹，你别说这些了！小波看不下去，急忙打断他的话，激动地带着哭泣的声音说：我爹，你安心治疗，身体康复比什么都重要！
小波，冯逸云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语重心长地说：你就此……接班吧！受命于危难之中，那“两喻”，我有工作日志，你看着办吧。小波点头，说：我爹，放心吧，我会把公司带出危局的！然后又对母亲说：妈，你看护好父亲，我走了。然后深情地看了父亲一眼，道了一声：我爹保重，早日康复！便跟着那保安出去了。
他俩走到医院门口时，冯逸云的司机宋师傅已从停车场将车开过来了。上车后，小波一面听他俩谈情况，一面思考对策，到达公司时，果然见厂区里静悄悄的，那繁忙有序满负荷生产的景象已是昨日黄花。小波已了解到，工人们都到张家的寿宴上去了。他感觉到事态的确严重，如果明天不能按时复工，那么今天收上来的这些鲜奶就不能及时处理，再拖延下去，真的只能倒进青河里去了。更可怕的是，明天各购奶点送来的鲜奶又要积压，这样恶性循环，损失就惨重了。此时接班，面对如此棘手的局面接班，他是没有想过的，但老父已独木难撑，被张大公子气病卧床，他能不接班吗？不将这个局面迅速扭转过来，他在碧秀山区的事业只能是空中楼阁，更可怕的是，他冯家也将由此破产。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慌，一时六神无主，多么红火的奶乡乳业公司，怎么一下子就陷入如此绝境呢？人心向背，是什么使工人们叛离“奶乡”，投向实际上已不存在的“白牛”呢？不弄清楚这些问题，他真没有办法让工人明天都来复工，忽然想起，临走时父亲曾说过，关于“两喻”，可看工作日志，便对保安说，现在厂区正唱“空城计”，越是这种时候，你们越要做好安全保卫工作。交待完毕，便到董事长办公室去，在父亲的座位上坐下，埋头看工作日志。看罢，小波终于理清了头绪，找出了工人闹罢工的原因。原来，父亲向内蒙古公司转让股权失败，同时也暴露了冯家撤离奶乡的意图，冯家退，张家进，工人们要考虑往后的饭碗问题，因而蒙古人一走，罢工现象就发生了，张家请柬一发，工人们呼啦一下子都贺寿去了，似乎人心向着张家，其实，这是张家导演的闹剧，其中领头羊“两喻”的作用非常明显。严格地说，“两喻”与他冯小波都是公司的创始人，也有交情，而且冯家待他们也不薄，为什么突然倒向张家去了呢？喻明亮是业务型人才，一门心思扑在业务上，其它的事都听喻灿的。这样，问题就聚焦在喻灿身上了，喻灿利用一个临时工制造这个三聚氰胺事件，搞垮奶乡对他本人没有什么直接的好处，获利方应是张家，张家为此达到了破坏冯家向内蒙古公司转让股权的目的，接下来廉价控制奶乡公司股权，逼冯家退出奶乡，这是张家的最终目的，喻灿并不具有这样的目的，显然，他要么被张家收买，要么有什么把柄捏在人家手里，被人家操纵了。无论何种原因，喻灿显然已不可救药了。当断不断，反遭其乱，他当机立断，决定斩除喻灿，挽留喻明亮。决心下定，他便以董事会的名义起草了一份告青州奶乡乳业公司告全体员工书，他在这篇檄文似的告奶乡公司全体员工书中宣布说：冯家的第二代传人冯小波正式接班了，奶乡公司不再老化而显年轻，新一代奶乡人，上有远大宗旨，下有坚忍不拔之毅力，迎着朝阳，继续将公司做大做强。鉴于公司总经理助理、营销部主任喻灿已向公司辞职，公司宣布，予以批准。今后，若需要辞职的，公司一概批准……随后，他又将刚才那两位保安找来，对他俩说，二位师傅，请你俩把还在公司内的人全召集到会议室开个会吧，危难时见人心，无论什么人，来的都是公司的骨干。
通知来开会的有十一人，冯小波到达时，人已到齐，他简明扼要地说，在此危难之际，还留在公司的职工，是最有头脑最有团队精神的职工。我代表董事长，我的父亲向大家表示敬意。现在我暂时行使董事长兼总经理的职权，决定从明天起，公司恢复生产，凡不到岗者，无论何人何职，一律除名。这是我起草的一份告公司全体员工书，该说的话都在里面了，劳请各位立即送达公司每一位员工。接下来，便详细分工各人要送达的人员，并保证必须送到，如有意外，要立即汇报，然后便分头行动。
一切布置完毕，他感觉自己该出面了，坐上董事长的轿车时，他又给碧秀岭的耿村长挂了一个电话，说父亲在青州患病了，他临时代理父亲的职务，请耿村长先带几个干部过来支持一把，待公司稳定以后，再商发展大计。耿村长是小波将来投资办公司那个地方的村长，他听说小波需要帮助，便满口承诺，说不日便可领人过来。
七
冯老朽倒了，躺在医院里生死难料……
这下奶乡乳业公司群龙无首，可有好戏看啦！
冯家退，张家进，奶乡乳业公司最终还是青州人的公司！
张家的寿宴上流淌着冯家的各种坏消息，张老总更加得意了，他已从儿子那里证实了冯逸云病发住院的消息，心中高兴地说，天助我也，奶乡易主无疑，嘴上还是假惺惺地说：要不要买点奶粉到医院里看看冯老总呀，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做乳业的。人们无响应，都装聋作哑，谁不知张家老总是在试探人心呀，要真说了人话，张老总东山再起，就算让你保住饭碗，也要给你小鞋穿呢！忽然有人说，冯家的后人来了！
人们四处观看，怎么也看不到冯家的人，这时有人拿出一张印刷品，念念有声：青州奶乡乳业公司告全体员工书……冯家的第二代传人冯小波正式接班了，奶乡公司不再老化而显年轻，新一代奶乡人，上有远大宗旨，下有坚忍不拔之毅力，迎着朝阳，继续将公司做大做强。
青州奶乡乳业公司告全体员工书……另外一桌上又有人拿着相同的印刷品在念。好几桌上都有这样的现象出现了，张老总感觉奇怪，要过一张印刷品来，一看脸变了色，不过他还是极力稳住自己，淡淡地说，假的，正在医院抢救的董事长能签发告全体员工书吗？再说了，他那个儿子，吃喝玩乐的花花公子，能当董事长吗？
谁说我不能当董事长呢？一言末了，冯小波带着驾驶员宋师傅忽然出现在了寿宴上。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背后说人坏话可不好呀，冯小波微笑着，轻描淡写地说：张老总，恭贺你六十大寿，这么大岁数了，养好身子应该是头等大事！说罢，与一些主动伸手来握的熟人握了握手，然后转身走了。
就这么简单地亮了个相，张家寿宴就炸开了锅，正在吃席的奶乡员工全体惊呆了，不约而同放下筷子。奶乡显然还是姓冯，二代掌门人坚定的信念，强硬的治理手腕，即使是对公司创业元老喻灿也不留情，底气足呢，这使大家都心有余悸，忐忑不安，不得不认真考虑饭碗问题，渐生归顺之意了。
如同美国南北战争时林肯总统颁布的《解放农奴宣言》一样，这份《告公司员工书》如同一枚重磅炸弹，将张家的寿宴炸得落花流水，很快便人去楼空。
当然，小波没有掉以轻心，这天晚上，他亲自去拜访喻明亮。那时喻明亮正在收拾他的东西，第二天准备回家，喻灿已被炒了鱿鱼，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了，与其等公司出文件，像喻灿一样被炒鱿鱼，还不如自己主动离开保留脸面。他是那种很刚气的人，说走就走，拎着旅行包打开门往外走时，却见门口堵着一个人。
你……他非常吃惊，此时此地，这个人怎么就堵住他的去路呢？
我已来一会儿了，本来要按门铃的，可是听见里面有脚步声，就这样等着了。那人解释，又说，怎么，你要远行？明亮哥！
喻明亮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你不让我到你屋里坐一会儿吗？小波说。
喻明亮犹豫了一下道：进来吧。
小波刚坐下，喻明亮便道：拿来吧！
拿什么呀？小波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包里那份关于同意我辞职的文件。
哎呀，你想到那里去了，明亮哥！小波笑了起来，他方恍然大悟。明亮哥，我特意登门拜访，是想请你留下来，奶乡公司需要你！
我还是你们需要的人？喻明亮站了起来说，我和喻灿都是你们冯家的异类，对他你们毫不留情，对我心慈手软，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哎呀，你想偏了，明亮哥，坐下来听我说。
喻明亮坐下后，小波接着道：明亮哥，我认真分析过了，你的问题与喻灿不一样，喻灿已不是从前的喻灿，他已是张家操纵的一个傀儡，尽管他怎样沦为张家的傀儡我还不清楚，但让他继续留在公司，就等于张家埋在公司的炸雷继续存在，这样公司是无法运行下去的。你知道，张家在白牛时代，依靠国企垄断，地方政府保护，什么坏事都敢干，终于发展到三聚氰胺事件，让企业砸了锅。我们奶乡发展起来后，不甘心进行破坏。老父已被他们搞得病发住院，我这80后也不得不出山了！明亮哥，我年轻，你要支持我呀！
我还值得你信任吗？喻明亮冷冷一问。
值得！我们一起创业，怎么不值得信任呢？小波诚挚地说：明亮哥，谁不清楚你呀，你是一个事业型干部，一心埋在业务上，偶有小错，上帝也会原谅的！小波！喻明亮激动了，他想说，知我者，冯小波也，却结巴地说冯……总，你，你真知道我的心！小波说，喊小波更亲热。喻明亮道：只有我俩的时候喊小波，人多时还是要喊冯总的。就这样，喻明亮与冯家的关系又正常了。
第二天早晨，太阳照在青州河畔，冯小波董事长在他的办公室里接了当天的第一个电话，电话是喻明亮打来的，喻总经理告诉他：今天公司运转正常，当班工人全部到岗，无一人缺席，请董事长放心。
冯小波放下电话，终于舒缓了一口气，随后赶到医院看望父亲。
■赵阔：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八十年代曾在《边疆文学》、《滇池》、等刊物上发表过相当数量的中、短篇小说，特别是以麻风人命运为题材的云南边地小说一度引起关注，之后沉寂10年，2008年起重新活跃，在《春城晚报》连载中篇小说《迷人的游戏》，与儿子赵晶晶一道出版父子文学集《狐狸·青龙》。
责任编辑 杨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