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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鸣是东北地区乃至全国有重要影响的音乐家。半个多世纪以来,他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文艺观,从事音乐教育、音乐创作与理论研究,评价文艺作品和指导音乐活动。他勇于探索,辛勤耕耘,为当代乐坛奉献了许多原创性学术观点,作为一位开拓者、领导者,他是辽宁一系列重大音乐活动的策划以及历史事件的重要见证人。他学养深厚,学术观点鲜明,为推动东北音乐事业的建设与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2007年,丁鸣荣获中国音乐家协会“金钟奖”之“终身成就奖”。
——作者题记
丁鸣先生是我的音乐前辈,傅庚辰、秦咏诚、谷建芬、雷雨声、白诚仁、薛金炎、朱庆庆、谷音均是他的学生。倘论门户,我与丁先生并不沾边,他不是我的授业导师,而是我所在的《音乐生活》杂志前任主编。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有幸在他的领导下从事刊物的编辑工作。他高超的领导艺术,严谨求是的工作作风,使我受益不浅。若论起艺术辈份,他是东北乐坛的开山人之一。在白山黑水的东北乐坛这一块儿,他是音乐界重量级的领军人物。
有长者之风的丁鸣,山东莱芜人,性情秉直放达,待人真挚,有谦谦君子的风范。如今80多岁的他,神清气爽,双目炯炯有光,在与人谈笑中,仍夹杂着淡淡的乡音。他幽默地说:“乡音很难改,因为这是大圣人孔子、孟子的口音,或许它的文化历史积淀太厚重了。”
丁鸣是一本书,也是一片瑰丽的音乐风景
丁鸣是我国抗日战争最艰苦年代走进革命行列的音乐家。少年时代他当过儿童团长。1939年,14岁的他参加了沂蒙山区的抗日救亡文艺宣传工作。他在八路军的剧团里当过小演员,唱过歌,跳过舞,还在乐队做过打击乐手。小时候,他的两个在乡村莱芜梆子剧团的舅父,常带他去各地演出,时间一长,耳濡目染,他学会了打击乐。每每剧团演出,他良好的节奏感,轻松活泼的演奏,博得观众们的喝彩。他年龄小,逗人喜欢,大人们在拉歌娱乐的时候,总让他上台打拍子,他动作夸张又花哨,常引得台上台下一片欢笑。由于革命工作的需要,小小年纪的他,在沂蒙山区做过小学教员和校长,还做过区工作队副队长和文工团的秘书。丁鸣,1940年入党的小共产党员,他就像一颗种子,播种在地上,继而生根、发芽、扬花、结果,随风飘荡。艰苦卓绝的战争环境,磨炼了他的意志,增长了他的才干。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听从党的安排。
1946年是丁鸣人生命运的重要转折。由于他非常喜好音乐,组织上让他转入东北大学鲁迅文艺学院音乐系读书。毕业后,他被学校留任“鲁艺”文工团当演员、队长。后来,“鲁艺”成立了音乐系,他又任研究员和系副主任。直到1953年,全国高等院校调整,原来的“鲁艺”改建为东北音乐专科学校,丁鸣是第一任理论作曲系的主任。同时,兼任东北音专教务主任。这就是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丁鸣的音乐履历。
丁鸣的这段革命经历,使他有机缘成为我国现代音乐史册上为数不多、在解放区成长起来的革命作曲家之一。早在40年代,他即开始音乐创作。50年代初,他参加创作的大合唱《胜利花开遍地红》,四个乐章,曾产生广泛影响。他写的几部大型音乐作品:清唱剧《森林大合唱》(全曲七个乐章),歌剧《在边境线上》,交响组曲《钢都三月满城花》,电影音乐《祖国的东北》,都是建国初期重要的大型音乐作品,也是他音乐创作中最具代表性的“重头戏”。
其作品的共同特色是:精心提取、选择具有原汁原味的东北民间音乐,作为贯穿全曲的基调。以优美抒情的旋律为主线,各音乐主题交织、变化,营造出新的主题,又运用不同的调式,打破常规节奏,形成复合。将音乐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使他的作品充满了浓郁的乡土气息与活力。你听上几小节旋律,就仿佛置身于其中,情不自禁地走进作曲家匠心设计的音乐场景。在旋法上,丁鸣是运用作曲技术的高手,他善于运用曲式。搞作曲的人都知道,曲式,是乐曲发展的一种逻辑,它把不同的音乐段落组成有机的整体。音乐结构的重要原则是“再现”。就是说,在旋律发展到一定阶段后,要再现音乐主题。丁鸣紧紧抓住了这个“纲”,在曲式上,一般大多是三段体,一个主题紧接变化一次或数次,音乐主旋律百变不离其宗,在音色、速度、手法以及和声上,采取多调性、多线条,音乐在不断的流动中,转换形成高潮,然后在最后一段“再现”。这种“再现”手法的运用,使音乐变得五光十色。丁鸣善于将男声合唱及男女声混合,作为背景音乐呐喊般地加入,虽然只唱一些长音,却是别有一番滋味。手法不算复杂,却产生了十分动人的力量。他把对祖国、人民的情感,融合在他的旋律中,使人清楚地感受到,他所经历的那个年代,以及他那一代人发自心灵上的呐喊。旋律之开阔,内涵之深厚,让人整个身心都浸在潮水翻涌的思绪中,使人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丁鸣的音乐作品有民族的韵味,有内在张力,善用力度和音色的变幻,乐句与乐段之间有感人的细节处理,还有些华彩性的旋律进行,像幽兰花香似的令人回味。就好像天上飘浮的白云,你看它似乎有型,但它却总是在不断地变幻着,你又看不出它变化的痕迹。
半个多世纪,心怀寥廓、坦荡真挚的丁鸣,写了几百部(首)不同题材、体裁的音乐作品,其中包括声乐、器乐、歌剧、电影和舞蹈音乐,已结集出版有《丁鸣声乐作品选》,这些作品是一片绚烂的音乐风景,它壮美了祖国的乐坛,也愉悦了当代人的生活。
丁鸣是一个智者,他智慧很大一部分是知识的广博
有人讲,丁鸣是个智者,他智慧很大一部分,是他的知识广博,而广博中的一部分,是他的音乐理论。
1956年的春天,组织上选派丁鸣去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进修深造。这段期间,他大部分时间用于攻读作曲技术和理论,同时,也如饥似渴地研修音乐美学和哲学,并系统地学习了相关门类音乐知识,既学主科,又学副科。他深知:前者是根基,后者则是补充。三年时间下来,大上海的专业音乐,让他眼界大开,在技艺上,他学到和悟到许多新的东西。此时,站在人们面前的丁鸣,已不仅仅是一位革命的作曲家,而是一个成熟的音乐理论家。1959年,丁鸣从上海音乐学院学成返回沈阳,就任沈阳音乐学院教务长,作为劫夫的助手,负责音乐学院的全面教学工作,开始了他理想的音乐人生。
二十世纪50年代中期,他和竹风合写的《歌曲作法教程》是一本重要学术著作,也是一本作曲技术理论教材。这本书一经问世,便博得了众多作曲者的青睐。它像一盏指路明灯,照亮了许多作曲后来人,被音乐圈内人誉为“当代音乐史上作曲技术理论的扉页”。这本著作,系统地介绍了歌曲创作的基本规律和写作方法。书中用简明扼要的语言,由浅入深地分析,从音乐的动机到单三部曲式,各种音乐主题发展手段,音樂的高潮与发展,衬字形象,词和曲的关系,以及合唱织体到音区的运用等,都作了精彩的阐述。我少年时,就是读了这本作曲教程,而开始迷恋作曲,走上了这条不归的音乐之路。那个年代,我们的文化教育体制照搬苏联的做法,分工越来越细,原来东北“鲁艺“被分解为许多分支:音乐和文学分开了,音乐和美术分开了,音乐和戏剧分开了……音乐学院把号称“四大件”的课程:和声、复调、配器和曲式,作为作曲技术的基础引入课堂,而独不开旋律写作课,这种做法产生了它的一些弊端,专业音乐院校作曲系学作曲的人不会写歌曲,轻视旋律写作。“学院派”和社会上的观点是:写歌曲不必学什么技术,多写、多听,自然就会了。丁鸣的这本书,从理论和实践上回答了这个问题。
作为音乐理论家,丁鸣的文章千姿百态、不拘一格,但总的文风给人印象是:充满激情、充满哲理。我以为,好的理论文字,除了要有独到的见解,文字的逻辑严密,有哲学上的思考以外,重要的是,还应具有艺术感染力。像冰心论巴金的文章,苏叔阳写乔羽的文章,肖复兴的音乐笔记,都具有强烈的感情色彩。不仅以道理说服人,而且在情感上给人以鼓舞和激励。丁鸣的评论,不论是对吕骥、贺绿汀、安波、劫夫等音乐大家,还是对秦咏诚、雷雨声、张风、尚德义等乐坛宿将,总是充满炽热的情感。我特别要说的是:丁鸣对后起音乐新人,提携扶持,那份火一样的挚情更是感人。他为工人作曲家王殿槐作过歌曲点评,他给农民作曲家陈培檀的书写过序,他评论过儿童作曲家晶日的歌曲集。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写歌是有规律的,规律是大技巧,技巧是小规律。好的音乐作品都有规律。好的作曲家,只有眼睛向下,心灵向上,他才能听到源于生活的声音,获得真正的艺术追求。反之,缺乏情感的作曲家,就像失去颜料的画匠,其作品必然平淡无味。他还为众多知名的、不知名的音乐才子们写过文章。他的文章从理论高度入手,透视音乐发展的各个历史阶段,从各方面介绍和分析当代乐坛的动态,从不同的角度,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常识的,将你带到你要去的目的地。丁鸣的文章,语言和逻辑的力量直达人心。大家在不知不觉中,轻松地接受他的观点。
丁鸣的与众不同还在于:他作为教授、编审、作曲家、理论家、社会活动家,有几种文化身份,在评论众多人的音乐创作时,能“零距离”深刻理解、感悟和点评作曲家及其作品。如:《论劫夫的音乐创作之路》、《论秦咏诚音乐作品的基本特征》、《一位具有民族独创精神的作曲家——雷雨声》、《论尚德义的花腔歌曲创作》等,他说:好的音乐必须具备两个翅膀,一个是技巧的翅膀,一个是思想的翅膀。他认为,好的音乐作品,要有神采,要神似,在像与不像,似与不似之间。就是古人说的离形得似。可谓:山之精神写不出,以云霞写之,春之精神写不出,以花草树木写之……在他的文章中,我们能感受到每个人的不同风格及流派。文字表述上,基本体现了一种畅晓朴实、深入浅出的格调。你看不见着意拉大的理论架式,但理论品格仍存。他像平时和你交谈一样,有时他也会引经据典,为你述说他所知道的方方面面,在不经意中,你会按照他指引的方向钻进去,又出来了。思路不知不觉随他而来,眼前一亮,你会说:哦!音乐创作的奥秘原本是这样的。
丁鸣是音乐界的长者,在与你心灵对话
丁鸣已写出了四十多万字的音乐文集——《千山乐话》。这是一部见学养、见性情的著作。此书是他心灵的写照,人生命运的交响。在这本书里,丁鸣用他独特的评析和记录,给我们展现了一幅当代的音乐画卷。
评论家言,丁鸣是当代乐坛最富激情的跟踪者。同时,也是深刻敏锐的发现者。他的文章字里行间,密切关注着乐坛的走向,他身体力行站在音乐的前沿,不断梳理当代音乐的现实,在潮流中,作出敏锐正确的判断。
丁鸣音乐文集共分五个部分:它涵盖面广,历史的跨度长,关注着我国音乐事业各个领域。难得的是,它的每个章节,文本的多重逻辑细密交织,可见思潮蜕变,个性聚散,以及历史各个侧面的风景。我认为,最值得一读的是:《全面理解和发挥音乐艺术的社会功能》、《我国对外开放政策与音乐建设问题》、《承认、借鉴、发展——关于流行音乐问题》。这三篇重要文章,颇具文献性,又富启示性。丁鸣的文章像他的讲话一样,简洁、率真、不遮不拦,很有激情。文章为我们显现出一个又一个具体风潮,他以一个思想者的参悟与认知,以一种独特的话语方式,如数家珍般地评点音乐的宏观与微观现象,在自己精彩的辨析中,总结出若干内在规律,与人在心灵和精神上达到一种共识。针对当年音乐界“左”的风潮,他颇有见地提出:“音乐创作是一种高级的劳动,没有思想的真正解放,精神的真正焕发,没有勇敢的大无畏求索精神,音乐创作不可能获得真正的进展。”他以自己的个性与风格,理性的审美判断,有一说一的求是勇气,从历史的、现代的、审美的、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道德的、心理的角度,去评价当代的人与作品和新的音乐现象。丁鸣的文章,有他自己的美学风骨。他的理论品格另一大特色是:文章强调语感、强调原创、强调时代性、强调社会主义音乐的主旋律和它的使命感。
在丁鸣的音乐文集里,我们还可以看到,一段段历史音乐文化和它的诸多波折,文章里还流露出作者的压抑所释放出来的性情趣味以及语言含蓄的策略。今天,读起这些文字,无论你同意不同意他的观点,你都会从中得到某些启示和玩味。
丁鸣的思想高远旷达,是一种意境
丁鸣是沈阳音乐学院奠基人和领路人之一。作为音乐教育家,他先后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音乐教学和管理之中,从系主任、教务主任到院长、党委书记。可以说,学院的许多重大建设和主要业务活动,都是在他的主持和参与下进行的。传授知识,组织教学,创建专业,指导科研,以及培养人才和办学经验等诸多方面,都形成了自己教学育人理念。丁鸣的办学之道是:学校必须进行战略选择和规划,找出自己的比较优势,利用自己的强项,使强项更强,不追求在所有领域上都领先,找出它的重点。他在院长任期内,创办了民族声乐、音乐师范、音乐文学、音乐学、器乐工程、舞蹈系和音乐、舞蹈两个中等新学科专业。建立了音乐研究所,创办了学报——《乐府新声》。选择高水平、有领导才能、有专业特长的人,充实到各个专业系,为广大教师提供良好宽松的工作环境,确定合理的工作量,激发他们的专业特长。丁鸣深知,指导和管理一所音乐学院的职责,在很大程度上,是如何选择使用教师,教师的专业水平决定学生的质量。他召回了“文革”期间遣散的教师40多名,并招聘一批新教师,强化师资队伍建设,健全学院管理体制和各项规章制度,修订各专业教学方案,教学大纲和教材,使学院迅速全面走向正规化办学新时期。他的目标是:把学院办成有自己特色的大中小系列化音乐学府。丁鸣认为,衡量一个国家的音乐水平,不是靠培养出几个出类拔萃的大师就可以的。重要的是,要看这个国家整体的音乐普及程度、音乐教育程度。他以自己的学识,见解和治学、做人之道等人格魅力,感染影响教育一代又一代的学子。作曲家雷雨声回忆五十多年前丁先生对他的教导:我要特别感谢丁鸣老师,是他劝我从民族古筝专业改学作曲专业,把我引入音乐创作前沿。如果不是导师的引导,我可能至今不会有今天的成就。作曲家秦咏诚,回忆当时的情景说:丁先生讲课非常认真、起劲,说话也快,他鼓励大家直抒已见,亮出观点,展开讨论。他说:“学术贵在争鸣,没有争鸣就不能有所創新。”每次讲课,他都认真写出新的题纲,力求详细,以扩充知识的容量。指挥家朱广庆说:“我听过丁先生的音乐作品分析课。他讲课有时不看讲稿,围绕谱例,他一口山东普通话,引经据典,古今中外,他激动起来声音好洪亮,甚至有些喜形于色。同学们都佩服他的博学与广识。理论家谷音说:那时,丁先生给我们讲音乐理论课,他讲的每章、每节,以及每一个论点,每一个曲例,都有其独到之处。他让我们弄清楚什么是基本内容,精神实质,重点、难点在哪里;搞清楚不同学术观点、论点、论据及其分歧的焦点;指导我们学习要从理论上弄懂、吃透。他还告诉学生:涉及一门学问,首先必须梳理该领域的文献,达到相当的阅读量,才能有自己的正确见解。他鼓励学生多读书、活读书,从古今中外书籍中,获取学术思想。如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丁鸣就像一片音乐思想的天空,他用汗水和心血培育了满园桃李。祖国大地、大江南北,他教的学生,大多都担起了重任,成为中国乐坛的中流砥柱。丁鸣就是这样一位学术生涯长达半个多世纪,远见卓识、德高望重的音乐教育家。
我是这样读丁鸣:他是一个好老师,像个好舵手,在你人生事业的关口,他总会把你的小船,恰到好处地划向宽阔的水面。他用生命、理想和信念,耕耘美丽的音乐花园。
晓丹 《音乐生活》杂志社社长、总编辑
(责任编辑 于庆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