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家庭中的二战遗物

来源 :海外文摘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wwunix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 战时玩具 |


  米夏尔·拉尔德施耐德,58岁,慕尼黑IT安全专家
  孩提时的父亲用胶合板、废弃铁皮和布料鼓捣出了他在战争时代看到的东西:约30辆车,包括救护车和邮车、轨道上的货运火车,还有履带汽车和反坦克炮。如今父亲已过世,这些玩具躺在我家地下室。至今我仍对一个孩子能造出这样的东西感到吃惊。
  希特勒统治时期,我的爷爷在西门子建设部门做工程师。从图中的这个玩具,可以看出父亲在建造方面的天赋。战后他成为一位德高望重的工程师,在德国建造了很多桥梁和街道。他是一个性格内向的技术人员,喜爱轨道,工作起来一丝不苟。他会记录下家里的每项收支,比如“1978年6月20日,购入一个灯泡,62芬尼”。他去世后,我找到了成堆的这类文件,全部手写。
  孩提时的他肯定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混乱和无序,而这种感觉从未离开过他。在我成年很久后,他告诉我,我小时候很爱哭,有时他会因此把我甩到墙上。他常因小事发怒,我很怕他,在我有了两个女儿之后,这种恐惧仍然如影随形,或者说一直延续到他去世。
  他去世后,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我不想变成他那樣。我毁掉了他留下的笔记,却不想丢掉这个玩具。但我也不想保留它,然而至今没人想收到一件这样的礼物。

| 应急储备 |


  芭芭拉·施摩尔特兹克,90岁,现居伯布林根,心理学家
  我的父亲是个收藏家,动手能力也超强,正因如此,我们才能顺利熬过战争时代。我还记得1945年冬天他如何将一整个小哨所变成了木柴。图中的这个弹药箱也是他设法弄到的,如今被我们用来装擦鞋工具,放在一个饼干罐旁边。饼干罐中装的是细绳。战时,还是孩子的我会解开——从不剪开——系在包裹上的细绳,也会将包装纸折叠起来收好。
  战争始于我十岁生日的第二天。一次空袭中,我的卡尔·迈作品集被烧毁了。我还留着一本有我笔记的1945年日历,上面连续25天标有“空袭警报”字样。我记得我们从无安宁,不断去往地下室避难。
  我们三姐妹现在都还活着,每人都从战时带了点怪癖到现在的生活中,比如我至今无法坐在电影院的中间位置。我不知道我们算不算受到了创伤,我更愿意称之为“经历”。一个最重要的经验是:你需要作好应急准备。我们姐妹至今仍在地下室放置应急储备,因此被认为很奇怪,毕竟如今任何东西都可以随时买到。更加奇怪的是,我的女儿们也是这样做的——准备至少够生活四周的储备,放在密封大口玻璃瓶里。
  你还可以从衣柜中衣架的相同朝向来辨认出那些战时的孩子,因为这样,在紧急情况下就可以迅速拿出全部衣服。那时的我们总感觉生存受到威胁:放学路上想着房子是不是还在,由于有部分犹太血统而总担心被告发。我们几乎出于本能就知道不能和别人谈论所有事情,必须时刻注意不要太露锋芒。我想比起对炸弹的恐惧,这一点更加深入我的骨血。

| 裙褶中的刀 |


  安德莉亚·迪科尔,59岁,巴特施瓦陶银行职员
  2004年,我的母亲因帕金森去世后,我又在刀具抽屉里看到了这把刀。母亲告诉我,1945年春,在她16岁时,她的母亲将弟弟赫尔穆特和鲁迪交到她手里,此外还有家人的照片和这把刀。然后他们就被士兵分开了。
  母亲带着两个弟弟步行到了格丁尼亚,然后乘上开往哥本哈根的“蒙特·罗萨”号医疗船。他们在一家丹麦难民营生活了四年。她一个年轻姑娘整天和一群士兵相处,我无法想象他们对她做了什么,她也从未告诉我。她只和我说,那把刀一直被她藏在裙褶中。
  50年代初她搬到吕贝克,和我的父亲结了婚,他是一个装配工。我还记得那些晚上,我坐在客厅读书,母亲在厨房边洗碗边歌唱:“飞吧,金龟子!父亲上了战场,母亲在波莫瑞(编者注:曾属德国,现大部分位于波兰),波莫瑞被烧毁了。”
  她常轻声唱这首歌。那时她已不再随身携带这把刀,而是将它放在抽屉中,也常用它切东西。
  母亲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总将一个装有干净内衣和一件裙子的小箱子置于床下,以防突然需要去医院。她有偏头痛,总做噩梦,却不会因此去看医生。她常骂骂咧咧,从未拥我入怀,但也从没打过我。
  她很少和我谈起战争。刚开始她说:“你还小。”后来又说:“无需经历这些,你就庆幸吧!”但她的谨小慎微也影响到了我。我很早就从家里搬了出去,母亲的声音却一直在我耳边回响,比如“这件裙子太短了”或者“邻居到底怎么想的?”
  这样说我很难过,但确实是直到她去世后我才觉得自己真正长大成人了。我把这把刀保存了起来,现在它躺在我的刀具抽屉里。

| 莫谢克蛋糕 |


  克里斯提安娜·亨瑟尔,54岁,比勒费尔德养老护理员
  我的父亲是个壁炉工,一直希望有个女儿。我的母亲怀上我时,他说:“如果是个女孩,我就不会再打你了。”然而他还是继续打她。他自己的父亲在战争中阵亡了,他不知该如何做一名父亲。
  1945年1月,我的母亲和我的外婆一起逃离西普鲁士。她们本想搭上一艘保护难民的纳粹船,但是由于当时的大雪,她们错过了登船时间。不久,一艘苏联潜艇用鱼雷击沉了这艘船,造成9000多人死亡。母亲说,去往柏林的途中,一路都能看到被俄国人挂在树上的德国人尸体。她也看到了俄国人劫掠村子、抢走女孩的过程。后来,母亲逃往丹麦,进入难民营,后又到波鸿和家人会和,并在那里遇到了我的父亲。   我的父母都嗜酒如命,战争毁掉了他们。我最初和祖母一起生活,17岁时搬了出去,18岁时我也成了母亲。
  这个蛋糕模型是铁铸的,很重。它源自我的外婆,已有90年历史,母亲在逃亡中一直带着它。我们一家用它做大理石蛋糕,并称之为“莫谢克蛋糕”,莫谢克是母亲的昵称。

| 儿童节目时间 |


  科琳娜·布施,50岁,巴黎作家
  2006年,在去世的母亲留给我的棕色文件夹中,我看到了外公的这张工作证。从1938年到二战结束,外公都在维也纳为国家广播公司工作。在儿童节目时间,他还会用低沉的嗓音朗读童话。
  我的母亲患有抑郁症,她认为是偏头痛引发的。她一直坚持为我洗头,从不让我自己洗,有次还把滚烫的水浇到了我的头上,之后说是出于疏忽。我的父亲是个酒鬼,18岁就成了孤儿,常常讲起他战时偷土豆填肚子的故事,然后总不忘告诉我现在的生活有多好。
  十多年过去了,我才得出结论:和这样的父母一起生活,我就没法真正开心。去年底,我带着自己的猫和两个箱子搬到巴黎,也许明年我会去罗马?我总是清楚记得外公的这张工作证在哪儿,哪怕是在大搬家的混亂中。它总是提醒我自己和战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 烙印 |


  克尔杜拉·赫尔-伊本瑙,61岁,佩特尔斯哈根社工
  我的祖父在监禁期间雕刻了一个木匣,刻下他所待过的监狱站点,五个地名,一共三年。如今这个木匣被我放在客厅里。
  一战时,祖父在佛兰德参战,右手食指被击中,最后带着颈部弹片回了家。他通过手术取出了一个大弹片,其他小弹片则进入他的身体循环。有时他隔着皮肤摸到一个,就把它挖出来。所以可以说,战争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对自己和别人都很严苛,这种性格也影响了我。我现已成年的儿子九岁时,我们在波罗的海度假,骑自行车观光,儿子摔倒后撞伤双膝,大哭起来。我们离露营地还有五公里远,那时又没有手机。我没有安抚他,而是对他说,如果不继续往前骑,我就把他交给陌生人。虽然我只这样做了一次,后来却一再想起这件事。
  有段时间,我在堵车时总会陷入恐慌。我并没有在逃亡,也没有人朝我射击,只是德国高速公路上一次普通的堵车,却让我的心跳快得可怕。
  战争的回声就像这样响彻在几代人的心头。
  [编译自德国《明镜周刊》]
  编辑:周丹丹
其他文献
卡拉·卡丁希望自己不要哭,但她没忍住。这位母亲来自威斯康星州的拉辛县,为了三个孩子能上一所私立学校,她一人干着两份工作,其中一份工作是在家销售精油,她刚刚听了一整天有助于此的讲座。现在,她已经见过这位帮她振作起来的主讲人蕾切尔·霍利斯了。“她让我觉得做自己是完全没问题的。”40岁的卡丁说,她组织了一个读书俱乐部,专门阅读霍利斯的第一本自我激励书籍《女孩,请洗脸》,“我不必再去听脑中那些反对的声音了
收到恐吓信之后,弗拉德·西特尼科夫越发认定自己是对的。有人写信指责他和他的团队:“你们罪大恶极!”有人骂他:“您只在乎钱,真不要脸。”这个俄罗斯商人想进军最后一块无广告的净土——夜空,激起了很多人的愤怒。西特尼科夫的初创公司Startrocket打算在550千米的高空设置一块巨屏。由200颗迷你卫星组成的卫星群发出广告信号,无论是在柏林、北京还是圣保罗,地球上每个地方都将不时看到霓虹灯广告。天文学
| 城市探索 |巴黎郊区的区域快铁J线,终点站芒特拉若利,一辆辆火车来来往往。我们正站在位于瓦勒德瓦兹省的法国维辛自然公园里,安库尔疗养院的正对面。这一从前的结核病治疗中心,在1940到1942年间曾被改造为纳粹集中营,如今只残存下了主体结构。难以想象这一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废墟,在2023年,将被改造为拥有从单间公寓到三室一厅等不同户型,并随附120个停车位的高档住宅。让我们跟随亚历克斯,这个永远带
在墨西哥奇瓦瓦州的工薪阶层聚居区——奥西斯区,居住着大约500名拉拉穆里人,他们更为人所知的名字是“塔拉乌马拉人”。由于马德雷山区旱灾肆虐、森林消亡、毒品种植泛滥,这个土著民族迁居至此。塔拉乌马拉妇女身着的拉拉穆里裙如此引人注目,其背后暗藏着背井离乡的苦楚,却也是该族表达自我、对抗同化的方式。| 以证身份 |占据墨西哥大半人口的是异族通婚的混血后裔。西化程度较高的他们相信,如果国家想要取得进步,就
在哥伦比亚的汉语课上,我常给学生介绍中国的美味佳肴:二龙戏珠的精巧别致,满汉全席的富丽堂皇,佛跳墙、麻婆豆腐的掌故等等。而在我播放介绍中国饮食文化的视频之后,学生们每节课都要对我软磨硬缠,不停游说:“大立立,要说这饮食课可是最该实践的,我们什么时候也实践上一把啊?”住在隔壁的那个美国小伙子早已成为我做的中国饭的俘虏,什么姜汁菠菜、姜汁牛排、菠菜豆腐、炸油条、包子……一个个都是重量级的糖衣炮弹。做包
周五傍晚,卡塔赫纳老城区的一个阴暗角落里热闹非凡。多位身着西装或晚礼服的经理人、艺术家和游客在一座厚厚的围墙外等待着。而笨重铁门的另一侧,是一群身着黑色制服的恐怖分子、杀人犯和绑匪。晚上七点,门卫打开大门,两侧的人们相对而立。三米之外即是自由的世界,却没有一个女囚跨出这一步。进入大门的客人们可以看到几个肥胖的女人和她们身上裸露在外的伤疤和纹身。在他们必经的路上有一块牌子,上面用西班牙语写着“第二次
| 支持比診断更重要 |因不安而不敢就医去年二月,一位37岁的女性无意中得知儿子患有孤独症(ASD)。这个正在上小学五年级的男孩在家中与父亲发生争吵后,便光着脚跑出家门。相同的情况在过去发生过不止一次。邻居怀疑孩子遭遇虐待而报警,于是警察把孩子保护了起来。后来警局儿童支援科给孩子做了精神鉴定。这位母亲说:“孩子还小的时候,我就感觉他很难哄。”儿子上幼儿园时,每天早上都会大哭:“我不想去上学。”但真
大多數夫妻选择同床共枕,以此来表示两人关系亲密、感情和睦。然而,研究发现分床睡也有好处。就像20世纪50年代的电视剧《我爱露西》里演的那样,在每个卧室场景中,主演露西尔·鲍尔与她现实生活中的丈夫戴西·阿纳兹分床而眠。或许这种做法才是正确的:各睡各的床。| 同床难安睡,关系易破碎 |同床共枕的夫妻夜间更容易受到对方的干扰,比如呼噜声太大、卫生习惯差、翻身太频繁、作息不一致。这种干扰很有可能引发健康
世界游泳锦标赛的举办地韩国光州已是三更半夜,但在地球的另一端正是早餐时间。迈克尔·菲尔普斯、他身怀六甲的妻子妮可和两个儿子(三岁的布莫和一岁的贝克特)正在度假。七月,德雷塞尔打破了菲尔普斯的100米蝶泳世界纪录。我曾给他打过电话,问他对此有何回应。本次世锦赛上,来自匈牙利的19岁小将克里斯托夫·米拉克又打破了菲尔普斯的200米蝶泳世界纪录。如今,在自己最擅长的泳姿上,菲尔普斯名下一项世界纪录都没有
| 环保运动 |佛罗伦斯是一位生活在巴黎9区的中学教师。每晚准备好晚餐之后,她都会去喂养她的小虫们:她会用小箱子盛满厨房垃圾(果皮、蛋壳、剩饭等),带到小虫们藏身的棕色垃圾桶旁,将垃圾倒入桶中并轻轻搅动一下表面以便让所有的“养料”都充分氧化,随后再放入一片硬纸板来吸收多余的湿气,最后满意地盖上桶盖,带着“再次为地球生态作出了贡献”的成就感回家。她常常为自己拥有蚯蚓粪——一种良好的有机材料且是具有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