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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爱和讲道理是两回事。爱能让人放弃做自己，情愿成为一只盐柱，与其一同毁灭，一同载入史册。
1.
“唐小姐，我很荣幸为你做这个个人专访。要知道，你的新书《所多玛的盐柱》受到了极大的关注，网络上对你的争议不断。你怎么看？”
“没有看法。”
“……唐小姐，你就权当这是一次聊天，不要太紧张。”
“我不紧张。”
说话的人交叠着双腿，眼神有些冷冷的。她黑长的头发搭在肩膀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很不好接近的样子。
记者吞咽了一下口水，硬着头皮接着说：“有人说你贩卖病人隐私，没有职业操守。也有人说你真实的记录了一个精神病人的想法和生活，是个很伟大的人。你是如何评价自己的呢？”
“没有评价。”唐茶撩了下头发，表情依旧。
记者快要抓狂，还是按捺下几欲尖叫的欲望继续访问：“那么对你来说，这本书讲述了一个什么样故事呢？”
唐茶终于没有继续她的四字标答。她垂下脑袋想了想，最后吐露了几个字：“一个关于爱的故事。”
“关于爱？”
“恩。它无法让你想到能够与之类似的爱，是一种值得人再三眷眄的爱。”
2.
唐茶就读于X大心理学专业，主攻临床心理学方向。大四期间她需要实习，哪知某天有电话而至，打来电话的是她想也不敢想的行业大拿。对方在电话里言辞恳切地说：“唐茶小姐，我们需要你的配合，因为这里有一位特殊病人。”
对方反复游说，甚至发来传真。见到心理研究所的大印之后，唐茶终于相信，她不是被骗子相中，而是真的交了好运。
她连夜收拾行李北上，去见了那位传说中的特殊病人。
病人很年轻，今年刚满二十。他英俊的脸因为过分白皙而显得有些病态，嘴下延伸到脖子上的一条青筋异常明显。看到唐茶进来的时候，他防备的神情突然松懈了下来，锐利的双眼无端柔和了许多。唐茶看着他几乎披肩的半长头发，忍不住叹了口气：
“于为止，头发是不是该剪了？”
于为止满不在乎地用手搓了搓掉落在额前的一两束头发：“你要我剪我就剪，那我不是很没面子？”
“说吧，你这是犯了什么事被送到这里来？”唐茶问。
他伸出双腿搁在桌面上，然后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我研发了一个小小的系统，然后城市的电力系统被我入侵了。我的朋友是个环保主义者，他极度拥簇所谓全球熄灯一小时的活动。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我为什么不能让他高兴一下呢？而且我避开了所有公共场所，小心测算了所有危险值，也没有给大家添麻烦。”
唐茶扶额，她想起了半个月钱报纸上的报道，某市为了响应熄灯一小时的活动，拉闸停电一小时。
原来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的这位于为止。
“后来他们查出我的精神有问题，我是说，是他们觉得。”于为止抬起脑袋，“他们说我有严重的双相障碍。所以没有急着将我送到警察局，而是把我送来了这里。”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唐茶又问一句。
于为止舔了下嘴唇，脸上露出狡黠的表情：“因为我说，如果不找你来，我是绝不会配合治疗的。”
唐茶知道，这人确实有这个本事。别看他年纪不大，但是智商却出乎意料的高。并且在四年前，他就自主研发了茶茶系列机器人。就她所知，登门想要买专利权的人就已经要踏破于家门槛了。
曾经唐茶也问过他为什么会把机器人取名为茶茶。于为止笑答：“因为刚刚研发的时候，机器人和你一样蠢。所以我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
她忍不住叹气：“所以，你找我来有什么事情？”
于为止笑出声来：“当我的保姆啊，毕竟这里这么多行业翘楚，你以为你能来当我的心理主治医师吗？”
他又露出了小孩模样，一双深情的双眼皮眨了又眨。于为止收回双脚站立起来，他抱住了唐茶，将脑袋轻轻靠在她的身上，那样的小心翼翼，好像是害怕她的拒绝。
于为止说：“唐茶，我好想你。”
男生的拥抱好像一种桎梏，他的力道让唐茶几乎透不过气。唐茶几乎以为于为止是想单凭他的力气，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
3.
如果要和于为止算起旧账，那么今日的唐茶，全是拜他所赐。
唐茶是于为止的父亲资助的贫困生。她无父无母，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虽然听起来很可怜，但是她自己也觉得还好。
从来都没有得到的东西必然也没有失去的痛苦。她不明白为什么于父一定要拿这一点大作文章。他向报纸和杂志宣告他资助了一个学生，让那个无家可归又失去父母的女孩重获新生，听起来简直就像是电视里的故事。唐茶很想说，她又没死又没得癌，于父又没捐眼角膜又没捐造血干细胞，算什么重获新生。
唐茶没得到什么好处，她只是顺应于父的安排进了一个大学。而于父却顺利为口碑不佳的公司洗脱了形象，他的公关策划真是一本万利。
哪知这个时候，网上却无故爆出了一个视频，视频里的男主角正是于总裁的儿子于为止，视频里的女生用力将男生推下了楼梯，男生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最后大众传媒挖到了视频来源。原来是唐茶偷了于为止故去母亲的古董戒指，她被于为止当场捉住后恼羞成怒，便将男生推下楼去。
杂志报道蜂拥而至，一瞬间唐茶又被推到了台前。人们说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说她没有良心。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学校也被迫出面，唐茶退学，随后销声匿迹。
其实有时候唐茶也蛮感慨自己起起伏伏的人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她都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赶出了于家。
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于家有什么纠缠，谁知现在又遇上了于为止。
其实再见于为止，唐茶是又怕又念。怕是怕在这人性格顽劣，除了聪明之外，还有一份琢磨不透的高深。她原来和于为止住过一段时间，总是被他骗得团团转。但可怕的是，她居然是心甘情愿的被骗，因为她在连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早就对这人情根深种。 她从不回避自己的内心，一个容貌姣好智商卓绝幽默风趣的人是很容易吸引她的。唐茶并不回避曾经喜欢过于为止的事实。但是他呢，戏耍她，把她当成笨蛋，总是气得她掉眼泪。
曾经有一次，于为止告诉她，其实大多数灰尘是由人的皮肤组织构成的，如果她尝过之后就会知道，其实灰尘和自己的皮肤是一样的味道。
那时候她也不过十六七岁，听到眼前这个天才的言语自然是信以为真，于是她尝了一口。
于为止瞪大眼睛看着她，嘴边还有抑制不住的笑意：“唐茶，我是骗你的。空气的灰尘结构很复杂，远远不是人体代谢的皮屑那么简单。”
这句话简单的翻译一下就是——你被骗了。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明明当时被骗得那么惨，但事后想起来，唐茶居然会觉得有些好笑。大概回忆的甜蜜与否，全在于是回忆谁。
4.
唐茶将于为止的资料翻了个遍，又仔细地检查了他的录音对话。她敢确认，他的确罹患双相障碍。
所谓双相障碍，是心境障碍的一种，指的是又有躁狂发作又有抑郁发作的一类疾病。
对双相障碍患者而言，一生中可能长期处于极端情绪的剧烈波动中，正因如此，疾病带来的情绪反复、身心俱疲和社会压力等，都使自杀的阴霾始终笼罩在患者上空。
以前于为止就有躁狂症，好在她发现得早，一直敦促着他定期去做心理检测并且按时吃药。后来唐茶被赶出于家，她本以为于为止的心理隐疾应该好了大半，哪知四年之后，情况反而更加糟糕了。
她敲响房门，说了一句：“于为止，我进来了。”唐茶推开房门，对方坐在桌前摆弄着一个中文老式打字机，他正在小心翼翼地将蜡纸卷到滚筒上。
于为止摆弄打字机是为了帮唐茶翻译几本大部头的英文心理学书籍。他的病房里不能使用任何电子设备，所以唐茶看原文书的时候格外吃力。他曾经也试着跟她翻译过几段。但是由于病情影响，说了几句话之后于为止便开始不吭声了。再要不然就是思维高亢，话题扯得老远；一说几个小时都不歇气，听得唐茶头晕脑胀的。
最后两人决定，合力将这本书给翻译出来算了。反正他病着没事，也需要转移注意力；她闲着没事，每天只能看他。
他装好蜡纸，回头看了一眼唐茶：“茶茶，那些老家伙们什么时候才肯给我一个电脑？”
“他们怕你再次酿成大祸。”唐茶说。
“哧，”他笑了起来，肩膀轻轻耸动，“自己不行还总怕别人高明。还不如除掉比自己高明的人，然后跳回井里当青蛙来得痛快。”
唐茶一阵无语，好在原来两人就有半年多时间相处，她对于为止的毒舌早有免疫。
说完之后，他的蜡纸也开始装好。一切准备就绪，于为止开始对着原文书翻译中文译本。
每次他认真做事的时候总是最帅的。以前唐茶深知这一点，现在的唐茶也忍不住被他吸引。
他的侧脸有些苍白，长发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顶帽子——这个还是拜她所赐。她找来电推子本想给他推个平头，哪知她手艺太差，他的脑袋被她剪得参差不齐。最后于为止一怒之下将头发剃光，每天脑袋上都会顶着一个灰色的毛线帽。
唐茶目光灼灼，坐在一边看着他的侧脸。于为止有所察觉，他停下了手里的事情：“茶茶，这四年来你过得好吗？”
眼看于为止有倾诉欲望，唐茶心头一喜。只要双相障碍的病人肯向人倾诉那就是好事。她马上打起精神，说了一句：“还不错。平凡地上学平凡地恋爱，一切都很适合平凡的我。”
大概是她难得扬起微笑，于为止眼眸更深：“你有没有兴趣和我聊聊你的男朋友？你说过的，和他人倾诉有助于缓解我的双相障碍中的抑郁状态。”
听到这话，唐茶忍不住揉了一把头发：“我说的是，向他人倾诉自己的想法和感情困惑，不是听别人倾诉感情和想法！”
“是这样吗？”于为止的表情有些疑惑：“你乐意倾听我灵魂深处的黑格尔和量子物理吗？我最近在思考离散数学，你有没有欲望跟我讨论一下？”
唐茶连忙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她看着对方把药吞了下去之后，说：“他是我学长，在学校读研，心理学专业。没什么风花雪月，就是在我复读重考大学之后的迎新会上，他请我跳了只舞，后来我们就慢慢熟悉了。我不聪明，也不漂亮，故事也陈善可乏，就是这样。”
她说完之后，于为止抿了下唇。他抬起眼眸看着唐茶，然后说了一句：“我敢说你的学长另有新欢，信不信？”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唐茶根本不在乎这些事情。她只想做个平凡人，平凡地毕业找工作恋爱结婚生子。不需要任何波澜壮阔，再也不想被推到台前。
见她没有回答，于为止又说了一句：“过几天，我证明给你看。”
5.
过来几日，于为止还真的就证明给唐茶看了。
她在半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突然看到床前有个朦胧的人影。她吓得差点大叫出声，哪知那个人影迅速伸手遮住了她的嘴：“是我，于为止。”
于为止穿戴整齐，脑袋上还是戴了个帽子。他的头发长出来了不少，不过于为止说他是从一颗鸡蛋变成了猕猴桃。反正都一样难看。
还没睡醒的唐茶被于为止带着逃出了研究所。她一边跑路一边忐忑地问：“你确定我们这样不会被抓到？”
“监控我已经设定好了，如果不是我这种级别的人才是不会发现破绽的。”
听到这话，唐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哦，她就是个一般人，区别于于为止这种天才。
两人进了一家二十四小时经营的网咖。于为止让她报上了男朋友的姓名，没过半小时，连她男朋友三代以内的亲戚关系都被于为止查出来了。于为止说：“你别说，这个男人在短信里叫了三个女生宝贝，唯独只叫你亲爱的。说明你还是区别于那三个宝贝的。”
“于为止，你这是在安慰我什么吗？”唐茶虽然有些郁卒，却一点也不伤心。
为什么不伤心，大概是那次被于为止伤得太深，所以再发什么，都及不上了。 而且最最可气的是，现如今她再次看到于为止的时候却一点也不生气。她分明应该讨厌他的。
“算是吧。”于为止想了想：“其实我觉得这个人更适合你。”
说话时，他切换了网页，屏幕上跃出另一张帅脸。唐茶眯着眼看了半天：“这是我校知名校草，你叫我这样一个三无选手去摘这朵高岭之花，你真是太高看我了于为止。”
于为止大人似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茶茶，你要知道人是会进化的，没有实力就有被淘汰的可能。我的茶茶从一号进化成五号。她从只会预报天气唱生日祝福进化成有自我学习的功能。你比我大一岁，那么艰难的事情都度过了，现在只是去试一试，怎么就不可能了？”
唐茶忍不住说：“那么艰难还不是拜你所赐。”
“所以我在补偿你啊。”于为止眨了眨他那双湿漉漉的双眼。
“这种随意安排别人的生活也算是补偿吗？”
于为止没有说话，他扫了一眼唐茶后，默默挪开了视线。
6.
唐茶和于为止两人还是被研究所里的人抓了个正着。千钧一发之际，唐茶挺身而出：“教授，是我梦游，于为止不敢强行叫醒我，所以才陪我一起出去的。我有隐藏得很深的梦游症。”
于为止嘴边带笑，还要假装正经地配合她：“对对对，她原来在我家时便有梦游症。我经常看到她睡到一半起床偷吃冰箱里的酸奶和鸡翅。”
为了回报于为止，唐茶装作不经意倒退一步，狠狠地踩上了他的左脚。
于为止的状态循环往复，一段时间兴高采烈，一段时间悲观厌世。他又不肯吃药，除非唐茶按他的计划来。
这个掌控欲很强的死变态！
唐茶抖着手给校草同学发短信。于同学早早定下规矩，不许同校草不打自招，一定要勾起对方足够的好奇心来。
她就是不会装，好在是隔着手机，别人也看不出她的窘迫。
大概是于老师教导有功，她的搭讪之旅还是开展得十分顺利，总算不辜负于为止的一片好意。
但唐茶总觉得似乎差了点什么。每次跟校草同学发短信的时候，她的心跳永远趋于平静。可是只要她听到有关于于为止的消息时，她总会心跳加速。
这肯定是她的被害妄想症作祟。因为于为止有前科，所以每次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她都会吓到毛骨悚然，肯定是这样，绝对没有错。
又到于为止吃药的时间，唐茶端着药和水果走到了他的房间。对方正踩在松软的床上不停地跳来跳去。这时他的头发终于变得好看了不少，再也不是一颗猕猴桃了。
“茶茶，你和校草同学进展如何？”
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了，校草同学早就知道了唐茶的身份。而且对方打定主意要来这里一趟见见她。
不知为何，唐茶居然张不开嘴说这样的话。
“应该很顺利吧？”于为止从床上走了下来，照例干吞药片。唐茶马上抓住了于为止的手：“先喝水，跟你说了多少次先喝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听我的。”
“好好好，先喝水。”于为止乖乖喝了杯水下肚，这才开始吞药片。
“他准备来这里见我。”犹豫再三，唐茶还是开了口。
“很好很好，你总算是绽开了人生第一朵好桃花。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巴伐利亚，你和他可以出去玩玩。我记得你德语不错。在校草面前展现一下你非凡的能力，他应该会更喜欢你。”于为止说。
唐茶垂下头，轻轻地哦了一声。
于为止凑了过来，非常迅速地在她的脸颊烙下一吻。唐茶错愕地抬起头来，对方笑得温良无害：“茶茶啊，你总是美得让我看不清。”
“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唐茶突然红了脸颊，拿着托盘撤了出去。
7.
唐茶和校草同学见了面，对方柔软深情的眼神让她不知道该往哪边看去。没过几天，唐茶收到了莫名短信，显示的是目的地德国的国际机票。
她回到研究所，照例去看于为止。他问唐茶：“机票收到了吗？”
“什么机票？”她莫名其妙。
“我替你买的机票。”
“于为止！”唐茶恶狠狠地喊他名字，“你不许再这样随意替我做主！”
“好吧。”于为止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突然觉得于为止的话有些古怪，什么叫最后一次？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她联系了校草同学，对方欣然答应，并表示他来支付酒店费用。
要出游了，唐茶的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的乱。有一种从体内衍生出来的莫名恐惧感让唐茶怎么都放心不下。
她和校草同学到达机场，两人进了案件到达登机口候机，唐茶抱歉地对校草同学说：“对不起，我身份证忘带了，我要回去一趟。”
校草同学哭笑不得：“唐茶，你没带身份证你怎么进来的啊？”
“哦，那我护照没带，我要回去一趟。”唐茶满嘴瞎话，面不改色。
校草同学问不出来为什么，唐茶就这样走掉了。她打车回到研究所，想去看一看于为止。
进到他的房间时，里面黑黝黝的。她以为于为止晚上吃了药乖乖睡着了，唐茶走到床前，借着月光一看，什么都没有。
唐茶慌了，她开了灯发现枕头上压了一个绿皮日记本。她翻开看，上面写了好些话，都是给唐茶的。
“茶茶，见字如面，反正你也不想见我面。等你看到这个本子的时候应该和校草同学在一起了。我给你的银行卡里存了足够多的钱。那个是茶茶系列机器人的专利权转让所得的费用。我用了你的名字，就给你一笔姓名使用费吧。哦对了，记得登陆这个网址，我留了一段视频上去，就是为了洗白你的事。有些时候，人命才是最好的噱头。”
原来当年唐茶被赶出于家还有这样一段往事。于父本想领养唐茶，因为于家的企业开始亏损，他们急需找个人来顶替债务，于父便把心思动到了唐茶身上。而于为止很清楚于父的想法，所以他先一步动手将事情闹大，好让唐茶从其中脱身，不受其害。 “当年让你蒙受不白之冤，我也需要负责。所谓负责就是，要亲自体会惨痛的教训。弄坏了别人的银餐具，就要买纯金餐具作为赔偿；污染环境的工厂老板，就要住在工厂的烟囱旁边去。但是这世上的大多数人总是不想尝到后果，比如说我爸，稍有差池，他就想用道歉糊弄过去。我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会负责。”
看到这里，唐茶简直快要崩溃了。她捏着本子冲出了房间，左右探看之后，她决定打车前往市中心最高的那栋大厦。
那栋楼下便是繁华的商业街，如果有人在那里跳下去的话，一定会成为全市的头条新闻。按照于为止的逻辑，他就是要把事情闹大，为她当年的事情翻案。他要向所有人证明唐茶的清白。
这一次她非常笃定，于为止绝对罹患双相障碍，他的抑郁倾向实在太过明显，求生意志居然薄弱到只能以她的幸福为最后维系。
8.
唐茶一边往大楼赶去，一边祈祷于为止没有跳下去。她突然在想自己为什么不是章鱼，章鱼有三颗心脏可以受折磨，她只有一颗，还快要被于为止吓破。
等她赶到的时候，于为止果然站在大楼围栏之上。她大喊一声：“于为止，你给我下来！”
于为止转过头来，声音里还透着疑惑：“我还在等你那班九点四十五的飞机飞过呢。我计算了时间，从机场到这里飞机大约需要十五分钟，所以十点和你说完再见之后，我就可以跳下去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去了，我哪里都不去了，我要看着你！”唐茶没发现，她说话的时候居然隐隐带上了哭腔。一向镇定的她，此刻完全无法冷静下来。
夜风刮散了两人的声音。于为止慢慢蹲下身来，他还是不甚明白：“可是我害了你啊，你看……我需要让你重获清白。”
“我都不在乎清白了你在乎个什么，你下来，你跟我下来！”
“……”于为止没有说话，他仰头往天上看去，“你应该讨厌我才对。我以前对你那么坏，现在也对你不好。”
“我不讨厌你！”唐茶有点烦躁地抓了下脑袋：“你很聪明，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所以你原来总把我气哭我也不太在意，现在耍着我玩我也不介意。我……反正我没出息吧，我不讨厌你。也谢谢你当时为我做的一切，虽然看起来还是挺可恶的。”
她终于走到了于为止身边，唐茶没有犹豫，她跃上了那堵高墙，往下看去的时候，一阵眩晕。
这楼怎么这个高？唐茶一心挂在了于为止身上，居然忘记自己恐高。
慌忙之间，唐茶扑了个空，她整个人往前面栽了过去——万丈深渊也就在前面。
唐茶忍不住闭上了眼，耳边呼啸的风声让她认为自己要惨死在这里。她突然喊了出来：“于为止，要是我死了，你记得在我的墓志铭上写，此人死于没有一双防滑的运动鞋！”
几番天旋地转，唐茶摔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上。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天空还是天空，大楼还是大楼，她自己还是她自己，她身下还压着于为止。
“我们掉在了外面的平台上。”于为止说话的时候带着笑音：“唐茶，我真是要被你吓死了。”
这是唐茶第一次看到于为止落泪。天才少年用力圈住了她的腰，然后将脑袋埋在她的颈项处。他的眼泪透过了她的衣衫，滴进了她的心里。
“凡永恒伟大的爱，都要绝望一次，消失一次，一度死，才会重获爱，重新知道生命的代价。”
于为止的声音闷闷的，唐茶没有听清。她问了一句：“你在说什么？”
“在表白。”于为止说：“其实我不想要赶走你，也不想要你和校草在一起。但是我想要你幸福，希望你能获得属于你自己的幸福。这样我才能笑着离开。所以我顶替了我的朋友做了熄灯一小时的主使。你要知道，我是绝对不会做那种事情，我只是想再见你一次，亲自安排你的幸福，布置好每一步……”
“很可惜啊于为止，”唐茶吸了吸鼻子，“能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就很幸福了。”
于为止诧异地抬起了头，他像个傻子一样惊慌失措，仿佛智商暴跌，已经回到婴儿状态。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于为止这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句话，我这一辈子也许就说这么一次了。如果被你拒绝，我现在就想跳下去。其实我想告诉你我十二万分爱你，但是文字的简练来自内心的真诚，我十二万分爱你就不如我爱你。”
“罗嗦。”唐茶用力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回去好好治病好好改造，重新做人药不能停。”
两人被救出大厦的时候，唐茶很认真地问了于为止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嘛……”于为止仰望星空，“无所不知的人总会被一无所知的人吸引。这种事情，很正常吧？”
唐茶指着他的鼻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9
在于为止的强烈要求之下，唐茶出版了一本关于他的精神病学言情小说。于为止言之凿凿：“既然不能以死明志，那就换种方法证明你的清白吧。”
其实唐茶早就不介怀了，但是于为止却将此事一直放在心上。
书一出版，学术派严厉批评她的不专业，言情界高度好评她的新故事。更多人好奇地是那本书后的一行小字——
“本书由真实故事改编，如有雷同，绝对侵权。”
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采访终于把那个记者逼哭了。他眼泪汪汪地问：“唐小姐，我代表广大读者问一句，为什么书名要取名为《所多玛的盐柱》？”
“所多玛城罪孽深重，被上帝以火焚烧。天使救出了罗德与其妻子，几人逃难之际，罗得之妻不听天使警告，回望所多玛城，她变成了一根盐柱。”
“所以寓意是什么？”
唐茶的嘴边终于露出微笑：“即便他罪恶深重，即便他曾经给我带来了伤害和苦楚，但总还有让我留恋不舍的理由。那多出来的留恋和不舍就是爱。爱和讲道理是两回事。爱能让人放弃做自己，情愿成为一只盐柱，与其一同毁灭，一同载入史册。”
1.
“唐小姐，我很荣幸为你做这个个人专访。要知道，你的新书《所多玛的盐柱》受到了极大的关注，网络上对你的争议不断。你怎么看？”
“没有看法。”
“……唐小姐，你就权当这是一次聊天，不要太紧张。”
“我不紧张。”
说话的人交叠着双腿，眼神有些冷冷的。她黑长的头发搭在肩膀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很不好接近的样子。
记者吞咽了一下口水，硬着头皮接着说：“有人说你贩卖病人隐私，没有职业操守。也有人说你真实的记录了一个精神病人的想法和生活，是个很伟大的人。你是如何评价自己的呢？”
“没有评价。”唐茶撩了下头发，表情依旧。
记者快要抓狂，还是按捺下几欲尖叫的欲望继续访问：“那么对你来说，这本书讲述了一个什么样故事呢？”
唐茶终于没有继续她的四字标答。她垂下脑袋想了想，最后吐露了几个字：“一个关于爱的故事。”
“关于爱？”
“恩。它无法让你想到能够与之类似的爱，是一种值得人再三眷眄的爱。”
2.
唐茶就读于X大心理学专业，主攻临床心理学方向。大四期间她需要实习，哪知某天有电话而至，打来电话的是她想也不敢想的行业大拿。对方在电话里言辞恳切地说：“唐茶小姐，我们需要你的配合，因为这里有一位特殊病人。”
对方反复游说，甚至发来传真。见到心理研究所的大印之后，唐茶终于相信，她不是被骗子相中，而是真的交了好运。
她连夜收拾行李北上，去见了那位传说中的特殊病人。
病人很年轻，今年刚满二十。他英俊的脸因为过分白皙而显得有些病态，嘴下延伸到脖子上的一条青筋异常明显。看到唐茶进来的时候，他防备的神情突然松懈了下来，锐利的双眼无端柔和了许多。唐茶看着他几乎披肩的半长头发，忍不住叹了口气：
“于为止，头发是不是该剪了？”
于为止满不在乎地用手搓了搓掉落在额前的一两束头发：“你要我剪我就剪，那我不是很没面子？”
“说吧，你这是犯了什么事被送到这里来？”唐茶问。
他伸出双腿搁在桌面上，然后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我研发了一个小小的系统，然后城市的电力系统被我入侵了。我的朋友是个环保主义者，他极度拥簇所谓全球熄灯一小时的活动。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我为什么不能让他高兴一下呢？而且我避开了所有公共场所，小心测算了所有危险值，也没有给大家添麻烦。”
唐茶扶额，她想起了半个月钱报纸上的报道，某市为了响应熄灯一小时的活动，拉闸停电一小时。
原来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的这位于为止。
“后来他们查出我的精神有问题，我是说，是他们觉得。”于为止抬起脑袋，“他们说我有严重的双相障碍。所以没有急着将我送到警察局，而是把我送来了这里。”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唐茶又问一句。
于为止舔了下嘴唇，脸上露出狡黠的表情：“因为我说，如果不找你来，我是绝不会配合治疗的。”
唐茶知道，这人确实有这个本事。别看他年纪不大，但是智商却出乎意料的高。并且在四年前，他就自主研发了茶茶系列机器人。就她所知，登门想要买专利权的人就已经要踏破于家门槛了。
曾经唐茶也问过他为什么会把机器人取名为茶茶。于为止笑答：“因为刚刚研发的时候，机器人和你一样蠢。所以我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
她忍不住叹气：“所以，你找我来有什么事情？”
于为止笑出声来：“当我的保姆啊，毕竟这里这么多行业翘楚，你以为你能来当我的心理主治医师吗？”
他又露出了小孩模样，一双深情的双眼皮眨了又眨。于为止收回双脚站立起来，他抱住了唐茶，将脑袋轻轻靠在她的身上，那样的小心翼翼，好像是害怕她的拒绝。
于为止说：“唐茶，我好想你。”
男生的拥抱好像一种桎梏，他的力道让唐茶几乎透不过气。唐茶几乎以为于为止是想单凭他的力气，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
3.
如果要和于为止算起旧账，那么今日的唐茶，全是拜他所赐。
唐茶是于为止的父亲资助的贫困生。她无父无母，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虽然听起来很可怜，但是她自己也觉得还好。
从来都没有得到的东西必然也没有失去的痛苦。她不明白为什么于父一定要拿这一点大作文章。他向报纸和杂志宣告他资助了一个学生，让那个无家可归又失去父母的女孩重获新生，听起来简直就像是电视里的故事。唐茶很想说，她又没死又没得癌，于父又没捐眼角膜又没捐造血干细胞，算什么重获新生。
唐茶没得到什么好处，她只是顺应于父的安排进了一个大学。而于父却顺利为口碑不佳的公司洗脱了形象，他的公关策划真是一本万利。
哪知这个时候，网上却无故爆出了一个视频，视频里的男主角正是于总裁的儿子于为止，视频里的女生用力将男生推下了楼梯，男生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最后大众传媒挖到了视频来源。原来是唐茶偷了于为止故去母亲的古董戒指，她被于为止当场捉住后恼羞成怒，便将男生推下楼去。
杂志报道蜂拥而至，一瞬间唐茶又被推到了台前。人们说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说她没有良心。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学校也被迫出面，唐茶退学，随后销声匿迹。
其实有时候唐茶也蛮感慨自己起起伏伏的人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她都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赶出了于家。
她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于家有什么纠缠，谁知现在又遇上了于为止。
其实再见于为止，唐茶是又怕又念。怕是怕在这人性格顽劣，除了聪明之外，还有一份琢磨不透的高深。她原来和于为止住过一段时间，总是被他骗得团团转。但可怕的是，她居然是心甘情愿的被骗，因为她在连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早就对这人情根深种。 她从不回避自己的内心，一个容貌姣好智商卓绝幽默风趣的人是很容易吸引她的。唐茶并不回避曾经喜欢过于为止的事实。但是他呢，戏耍她，把她当成笨蛋，总是气得她掉眼泪。
曾经有一次，于为止告诉她，其实大多数灰尘是由人的皮肤组织构成的，如果她尝过之后就会知道，其实灰尘和自己的皮肤是一样的味道。
那时候她也不过十六七岁，听到眼前这个天才的言语自然是信以为真，于是她尝了一口。
于为止瞪大眼睛看着她，嘴边还有抑制不住的笑意：“唐茶，我是骗你的。空气的灰尘结构很复杂，远远不是人体代谢的皮屑那么简单。”
这句话简单的翻译一下就是——你被骗了。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明明当时被骗得那么惨，但事后想起来，唐茶居然会觉得有些好笑。大概回忆的甜蜜与否，全在于是回忆谁。
4.
唐茶将于为止的资料翻了个遍，又仔细地检查了他的录音对话。她敢确认，他的确罹患双相障碍。
所谓双相障碍，是心境障碍的一种，指的是又有躁狂发作又有抑郁发作的一类疾病。
对双相障碍患者而言，一生中可能长期处于极端情绪的剧烈波动中，正因如此，疾病带来的情绪反复、身心俱疲和社会压力等，都使自杀的阴霾始终笼罩在患者上空。
以前于为止就有躁狂症，好在她发现得早，一直敦促着他定期去做心理检测并且按时吃药。后来唐茶被赶出于家，她本以为于为止的心理隐疾应该好了大半，哪知四年之后，情况反而更加糟糕了。
她敲响房门，说了一句：“于为止，我进来了。”唐茶推开房门，对方坐在桌前摆弄着一个中文老式打字机，他正在小心翼翼地将蜡纸卷到滚筒上。
于为止摆弄打字机是为了帮唐茶翻译几本大部头的英文心理学书籍。他的病房里不能使用任何电子设备，所以唐茶看原文书的时候格外吃力。他曾经也试着跟她翻译过几段。但是由于病情影响，说了几句话之后于为止便开始不吭声了。再要不然就是思维高亢，话题扯得老远；一说几个小时都不歇气，听得唐茶头晕脑胀的。
最后两人决定，合力将这本书给翻译出来算了。反正他病着没事，也需要转移注意力；她闲着没事，每天只能看他。
他装好蜡纸，回头看了一眼唐茶：“茶茶，那些老家伙们什么时候才肯给我一个电脑？”
“他们怕你再次酿成大祸。”唐茶说。
“哧，”他笑了起来，肩膀轻轻耸动，“自己不行还总怕别人高明。还不如除掉比自己高明的人，然后跳回井里当青蛙来得痛快。”
唐茶一阵无语，好在原来两人就有半年多时间相处，她对于为止的毒舌早有免疫。
说完之后，他的蜡纸也开始装好。一切准备就绪，于为止开始对着原文书翻译中文译本。
每次他认真做事的时候总是最帅的。以前唐茶深知这一点，现在的唐茶也忍不住被他吸引。
他的侧脸有些苍白，长发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顶帽子——这个还是拜她所赐。她找来电推子本想给他推个平头，哪知她手艺太差，他的脑袋被她剪得参差不齐。最后于为止一怒之下将头发剃光，每天脑袋上都会顶着一个灰色的毛线帽。
唐茶目光灼灼，坐在一边看着他的侧脸。于为止有所察觉，他停下了手里的事情：“茶茶，这四年来你过得好吗？”
眼看于为止有倾诉欲望，唐茶心头一喜。只要双相障碍的病人肯向人倾诉那就是好事。她马上打起精神，说了一句：“还不错。平凡地上学平凡地恋爱，一切都很适合平凡的我。”
大概是她难得扬起微笑，于为止眼眸更深：“你有没有兴趣和我聊聊你的男朋友？你说过的，和他人倾诉有助于缓解我的双相障碍中的抑郁状态。”
听到这话，唐茶忍不住揉了一把头发：“我说的是，向他人倾诉自己的想法和感情困惑，不是听别人倾诉感情和想法！”
“是这样吗？”于为止的表情有些疑惑：“你乐意倾听我灵魂深处的黑格尔和量子物理吗？我最近在思考离散数学，你有没有欲望跟我讨论一下？”
唐茶连忙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她看着对方把药吞了下去之后，说：“他是我学长，在学校读研，心理学专业。没什么风花雪月，就是在我复读重考大学之后的迎新会上，他请我跳了只舞，后来我们就慢慢熟悉了。我不聪明，也不漂亮，故事也陈善可乏，就是这样。”
她说完之后，于为止抿了下唇。他抬起眼眸看着唐茶，然后说了一句：“我敢说你的学长另有新欢，信不信？”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唐茶根本不在乎这些事情。她只想做个平凡人，平凡地毕业找工作恋爱结婚生子。不需要任何波澜壮阔，再也不想被推到台前。
见她没有回答，于为止又说了一句：“过几天，我证明给你看。”
5.
过来几日，于为止还真的就证明给唐茶看了。
她在半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突然看到床前有个朦胧的人影。她吓得差点大叫出声，哪知那个人影迅速伸手遮住了她的嘴：“是我，于为止。”
于为止穿戴整齐，脑袋上还是戴了个帽子。他的头发长出来了不少，不过于为止说他是从一颗鸡蛋变成了猕猴桃。反正都一样难看。
还没睡醒的唐茶被于为止带着逃出了研究所。她一边跑路一边忐忑地问：“你确定我们这样不会被抓到？”
“监控我已经设定好了，如果不是我这种级别的人才是不会发现破绽的。”
听到这话，唐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哦，她就是个一般人，区别于于为止这种天才。
两人进了一家二十四小时经营的网咖。于为止让她报上了男朋友的姓名，没过半小时，连她男朋友三代以内的亲戚关系都被于为止查出来了。于为止说：“你别说，这个男人在短信里叫了三个女生宝贝，唯独只叫你亲爱的。说明你还是区别于那三个宝贝的。”
“于为止，你这是在安慰我什么吗？”唐茶虽然有些郁卒，却一点也不伤心。
为什么不伤心，大概是那次被于为止伤得太深，所以再发什么，都及不上了。 而且最最可气的是，现如今她再次看到于为止的时候却一点也不生气。她分明应该讨厌他的。
“算是吧。”于为止想了想：“其实我觉得这个人更适合你。”
说话时，他切换了网页，屏幕上跃出另一张帅脸。唐茶眯着眼看了半天：“这是我校知名校草，你叫我这样一个三无选手去摘这朵高岭之花，你真是太高看我了于为止。”
于为止大人似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茶茶，你要知道人是会进化的，没有实力就有被淘汰的可能。我的茶茶从一号进化成五号。她从只会预报天气唱生日祝福进化成有自我学习的功能。你比我大一岁，那么艰难的事情都度过了，现在只是去试一试，怎么就不可能了？”
唐茶忍不住说：“那么艰难还不是拜你所赐。”
“所以我在补偿你啊。”于为止眨了眨他那双湿漉漉的双眼。
“这种随意安排别人的生活也算是补偿吗？”
于为止没有说话，他扫了一眼唐茶后，默默挪开了视线。
6.
唐茶和于为止两人还是被研究所里的人抓了个正着。千钧一发之际，唐茶挺身而出：“教授，是我梦游，于为止不敢强行叫醒我，所以才陪我一起出去的。我有隐藏得很深的梦游症。”
于为止嘴边带笑，还要假装正经地配合她：“对对对，她原来在我家时便有梦游症。我经常看到她睡到一半起床偷吃冰箱里的酸奶和鸡翅。”
为了回报于为止，唐茶装作不经意倒退一步，狠狠地踩上了他的左脚。
于为止的状态循环往复，一段时间兴高采烈，一段时间悲观厌世。他又不肯吃药，除非唐茶按他的计划来。
这个掌控欲很强的死变态！
唐茶抖着手给校草同学发短信。于同学早早定下规矩，不许同校草不打自招，一定要勾起对方足够的好奇心来。
她就是不会装，好在是隔着手机，别人也看不出她的窘迫。
大概是于老师教导有功，她的搭讪之旅还是开展得十分顺利，总算不辜负于为止的一片好意。
但唐茶总觉得似乎差了点什么。每次跟校草同学发短信的时候，她的心跳永远趋于平静。可是只要她听到有关于于为止的消息时，她总会心跳加速。
这肯定是她的被害妄想症作祟。因为于为止有前科，所以每次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她都会吓到毛骨悚然，肯定是这样，绝对没有错。
又到于为止吃药的时间，唐茶端着药和水果走到了他的房间。对方正踩在松软的床上不停地跳来跳去。这时他的头发终于变得好看了不少，再也不是一颗猕猴桃了。
“茶茶，你和校草同学进展如何？”
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了，校草同学早就知道了唐茶的身份。而且对方打定主意要来这里一趟见见她。
不知为何，唐茶居然张不开嘴说这样的话。
“应该很顺利吧？”于为止从床上走了下来，照例干吞药片。唐茶马上抓住了于为止的手：“先喝水，跟你说了多少次先喝水，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听我的。”
“好好好，先喝水。”于为止乖乖喝了杯水下肚，这才开始吞药片。
“他准备来这里见我。”犹豫再三，唐茶还是开了口。
“很好很好，你总算是绽开了人生第一朵好桃花。我记得你好像很喜欢巴伐利亚，你和他可以出去玩玩。我记得你德语不错。在校草面前展现一下你非凡的能力，他应该会更喜欢你。”于为止说。
唐茶垂下头，轻轻地哦了一声。
于为止凑了过来，非常迅速地在她的脸颊烙下一吻。唐茶错愕地抬起头来，对方笑得温良无害：“茶茶啊，你总是美得让我看不清。”
“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唐茶突然红了脸颊，拿着托盘撤了出去。
7.
唐茶和校草同学见了面，对方柔软深情的眼神让她不知道该往哪边看去。没过几天，唐茶收到了莫名短信，显示的是目的地德国的国际机票。
她回到研究所，照例去看于为止。他问唐茶：“机票收到了吗？”
“什么机票？”她莫名其妙。
“我替你买的机票。”
“于为止！”唐茶恶狠狠地喊他名字，“你不许再这样随意替我做主！”
“好吧。”于为止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突然觉得于为止的话有些古怪，什么叫最后一次？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她联系了校草同学，对方欣然答应，并表示他来支付酒店费用。
要出游了，唐茶的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的乱。有一种从体内衍生出来的莫名恐惧感让唐茶怎么都放心不下。
她和校草同学到达机场，两人进了案件到达登机口候机，唐茶抱歉地对校草同学说：“对不起，我身份证忘带了，我要回去一趟。”
校草同学哭笑不得：“唐茶，你没带身份证你怎么进来的啊？”
“哦，那我护照没带，我要回去一趟。”唐茶满嘴瞎话，面不改色。
校草同学问不出来为什么，唐茶就这样走掉了。她打车回到研究所，想去看一看于为止。
进到他的房间时，里面黑黝黝的。她以为于为止晚上吃了药乖乖睡着了，唐茶走到床前，借着月光一看，什么都没有。
唐茶慌了，她开了灯发现枕头上压了一个绿皮日记本。她翻开看，上面写了好些话，都是给唐茶的。
“茶茶，见字如面，反正你也不想见我面。等你看到这个本子的时候应该和校草同学在一起了。我给你的银行卡里存了足够多的钱。那个是茶茶系列机器人的专利权转让所得的费用。我用了你的名字，就给你一笔姓名使用费吧。哦对了，记得登陆这个网址，我留了一段视频上去，就是为了洗白你的事。有些时候，人命才是最好的噱头。”
原来当年唐茶被赶出于家还有这样一段往事。于父本想领养唐茶，因为于家的企业开始亏损，他们急需找个人来顶替债务，于父便把心思动到了唐茶身上。而于为止很清楚于父的想法，所以他先一步动手将事情闹大，好让唐茶从其中脱身，不受其害。 “当年让你蒙受不白之冤，我也需要负责。所谓负责就是，要亲自体会惨痛的教训。弄坏了别人的银餐具，就要买纯金餐具作为赔偿；污染环境的工厂老板，就要住在工厂的烟囱旁边去。但是这世上的大多数人总是不想尝到后果，比如说我爸，稍有差池，他就想用道歉糊弄过去。我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会负责。”
看到这里，唐茶简直快要崩溃了。她捏着本子冲出了房间，左右探看之后，她决定打车前往市中心最高的那栋大厦。
那栋楼下便是繁华的商业街，如果有人在那里跳下去的话，一定会成为全市的头条新闻。按照于为止的逻辑，他就是要把事情闹大，为她当年的事情翻案。他要向所有人证明唐茶的清白。
这一次她非常笃定，于为止绝对罹患双相障碍，他的抑郁倾向实在太过明显，求生意志居然薄弱到只能以她的幸福为最后维系。
8.
唐茶一边往大楼赶去，一边祈祷于为止没有跳下去。她突然在想自己为什么不是章鱼，章鱼有三颗心脏可以受折磨，她只有一颗，还快要被于为止吓破。
等她赶到的时候，于为止果然站在大楼围栏之上。她大喊一声：“于为止，你给我下来！”
于为止转过头来，声音里还透着疑惑：“我还在等你那班九点四十五的飞机飞过呢。我计算了时间，从机场到这里飞机大约需要十五分钟，所以十点和你说完再见之后，我就可以跳下去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去了，我哪里都不去了，我要看着你！”唐茶没发现，她说话的时候居然隐隐带上了哭腔。一向镇定的她，此刻完全无法冷静下来。
夜风刮散了两人的声音。于为止慢慢蹲下身来，他还是不甚明白：“可是我害了你啊，你看……我需要让你重获清白。”
“我都不在乎清白了你在乎个什么，你下来，你跟我下来！”
“……”于为止没有说话，他仰头往天上看去，“你应该讨厌我才对。我以前对你那么坏，现在也对你不好。”
“我不讨厌你！”唐茶有点烦躁地抓了下脑袋：“你很聪明，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所以你原来总把我气哭我也不太在意，现在耍着我玩我也不介意。我……反正我没出息吧，我不讨厌你。也谢谢你当时为我做的一切，虽然看起来还是挺可恶的。”
她终于走到了于为止身边，唐茶没有犹豫，她跃上了那堵高墙，往下看去的时候，一阵眩晕。
这楼怎么这个高？唐茶一心挂在了于为止身上，居然忘记自己恐高。
慌忙之间，唐茶扑了个空，她整个人往前面栽了过去——万丈深渊也就在前面。
唐茶忍不住闭上了眼，耳边呼啸的风声让她认为自己要惨死在这里。她突然喊了出来：“于为止，要是我死了，你记得在我的墓志铭上写，此人死于没有一双防滑的运动鞋！”
几番天旋地转，唐茶摔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上。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天空还是天空，大楼还是大楼，她自己还是她自己，她身下还压着于为止。
“我们掉在了外面的平台上。”于为止说话的时候带着笑音：“唐茶，我真是要被你吓死了。”
这是唐茶第一次看到于为止落泪。天才少年用力圈住了她的腰，然后将脑袋埋在她的颈项处。他的眼泪透过了她的衣衫，滴进了她的心里。
“凡永恒伟大的爱，都要绝望一次，消失一次，一度死，才会重获爱，重新知道生命的代价。”
于为止的声音闷闷的，唐茶没有听清。她问了一句：“你在说什么？”
“在表白。”于为止说：“其实我不想要赶走你，也不想要你和校草在一起。但是我想要你幸福，希望你能获得属于你自己的幸福。这样我才能笑着离开。所以我顶替了我的朋友做了熄灯一小时的主使。你要知道，我是绝对不会做那种事情，我只是想再见你一次，亲自安排你的幸福，布置好每一步……”
“很可惜啊于为止，”唐茶吸了吸鼻子，“能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就很幸福了。”
于为止诧异地抬起了头，他像个傻子一样惊慌失措，仿佛智商暴跌，已经回到婴儿状态。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于为止这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句话，我这一辈子也许就说这么一次了。如果被你拒绝，我现在就想跳下去。其实我想告诉你我十二万分爱你，但是文字的简练来自内心的真诚，我十二万分爱你就不如我爱你。”
“罗嗦。”唐茶用力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回去好好治病好好改造，重新做人药不能停。”
两人被救出大厦的时候，唐茶很认真地问了于为止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嘛……”于为止仰望星空，“无所不知的人总会被一无所知的人吸引。这种事情，很正常吧？”
唐茶指着他的鼻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9
在于为止的强烈要求之下，唐茶出版了一本关于他的精神病学言情小说。于为止言之凿凿：“既然不能以死明志，那就换种方法证明你的清白吧。”
其实唐茶早就不介怀了，但是于为止却将此事一直放在心上。
书一出版，学术派严厉批评她的不专业，言情界高度好评她的新故事。更多人好奇地是那本书后的一行小字——
“本书由真实故事改编，如有雷同，绝对侵权。”
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采访终于把那个记者逼哭了。他眼泪汪汪地问：“唐小姐，我代表广大读者问一句，为什么书名要取名为《所多玛的盐柱》？”
“所多玛城罪孽深重，被上帝以火焚烧。天使救出了罗德与其妻子，几人逃难之际，罗得之妻不听天使警告，回望所多玛城，她变成了一根盐柱。”
“所以寓意是什么？”
唐茶的嘴边终于露出微笑：“即便他罪恶深重，即便他曾经给我带来了伤害和苦楚，但总还有让我留恋不舍的理由。那多出来的留恋和不舍就是爱。爱和讲道理是两回事。爱能让人放弃做自己，情愿成为一只盐柱，与其一同毁灭，一同载入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