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京新在穷途末路中摸索

来源 :南方人物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hcming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周京新在当代水墨中最大的贡献在于,
  他确实创立了一种不同以往的语言方式
  采访周京新的过程中,他接了许许多多个电话。电话挂掉,他满怀歉意地坐下,端起那个常常被人嘲笑为“不知道是用来喝茶还是用来洗澡”的硕大玻璃茶缸,喝口水,从哪里打断,就从哪里开始。这几乎可以视作他那频繁被打扰的创作生涯的一个剪影。教学和行政工作大量地侵占了他的精力,作为一个体制内的画家,需要协调的东西有点多。
  每年画画的时间占四分之一,但是怎么把另外的四分之三也变成一种滋养,而不是消耗。江苏省美术家协会主席、省美术馆馆长、南艺美术学院院长,这些头衔对一个创作者来说,未必是一种加分。
  “我从三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在高校分管一个学院的教学,加上家里事儿多,我父亲生病住院,还要伺候他……我就渐渐形成一个习惯,把琐事甚至有些扯皮的事儿、有些你不愿意去做的事儿,都转换为一种积累,这是有可能的。有时候开一些无聊的会,我会在底下画一些速写。”父亲当时脑瘀血、偏瘫,周京新每晚陪床,半夜要给老父亲翻身,伺候大小便,常常睡不了觉,他就支个小桌子在病床旁,大画画不了,就把家里面几块钱一刀的老毛边纸,一裁为二,画了将近一年。
  这批实验性的尝试,仿佛做课题,那是1990年代中期,他呼之欲出的“水墨雕塑”正在酝酿阶段。
  周京新的独特性,看过他画的人都能体会到。江苏的水墨传统深厚,但保守势力也因此很强,尤其那些学院体制内的主流画家。但周的作品却出人意表。
  范迪安担任中国美术馆馆长的时候,策过一次人物画家六人展。周京新是其中之一,展出的是水浒人物系列。当时有媒体采访,说为什么里面仅有一个传统画家? 范迪安当时就反驳说,不,周京新的这组作品是现实题材,是有寓意的,这很当代。

在“穷途末路”中找自己的路


  在南京艺术学院,周京新那一届的国画系,全班只有五个人,他跟李小山、徐累是同学,三人恰恰成为三种路径的代表。徐累在题材和表现形式上更接近当代艺术,被封为新水墨的领军者,早已成为市场宠儿。李小山进校时专业成绩第一名,笔头功夫极好,但他很快厌倦了传统中国画的因袭之风,进校后不久便不再作画。“我说你不是对中国画有什么忧虑,你是讨厌中国画。当时我们出去画画写生,他就在教室或者宾馆里看书。”
  李小山在1985年发表的《当代中国画之我见》,直斥传统国画“穷途末路”,几乎被视为美术新潮的纲领性文献之一,也从此奠定了他在艺术评论界的位置。周京新在三人中貌似最主流、最传统,但他在艺术语言上有自己原创性的突破。
  “他开创了一种当代的没骨画法,在具象和抽象之间找到了结合点,”李小山说,“近三十年前,我批当时的中国画为穷途末路。那时刘海粟活着,李可染活着,黄胄活着,现在呢?不久前我和京新说,只有具备了与那些前辈们直接对话的实力,才是最有力的依据。有实力与前辈对话的人是存在的,譬如京新。”
  李小山有时会跟周京新一起臧否人物,他们发现:当你用五年的眼光来看,每个人都有优秀之处;当你用50年的眼光来看,用五年眼光看的那些优秀的人只剩下极少数;当用一百年的眼光来看,用五年眼光看的优秀的人往往一个都不剩。这是历史的残酷性,也是一个艺术家必须自处和自知的世界观。

与传统的中断和再联


  周京新对画画的爱好来自童年,他的父亲在南京的军校工作,“文革”中受到很大冲击,学校解散,父亲被发配到连云港的东辛农场,后来又去了五七干校。家庭的遭遇,让周京新很小就开始帮助母亲承担生活的重担,种菜养鸡,挑水做饭,有时候一整天坐在地里,看着鸡不要被老鹰叼走,画画成了他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他捡了粉笔在地上、墙上、黑板上画画。
  当时的学校上课也不规律,周京新因为嗓子好,会唱京剧,常常被拉去参加工宣演出,唱戏、吹笛、口琴、画画成了他的日常功课。他喜欢画坏人,画美国鬼子日本鬼子和汉奸,因为画坏人的时候最鲜活,最没有顾忌,歪鼻子歪眼睛随便。成年之后,他专门去看了皮亚杰的儿童心理学,一个孩子的天真童年被强行打断,这种从画坏人中得到乐趣发泄淘气是一种类似代偿的心理。但他同时又有少年老成、“很讲政治”的一面,小学一年级美术课,老师让他上讲台给同学们画画示范,不用说他就知道要画向日葵、写忠字,画延安宝塔山和滚滚延河水。
  第一次临中国画是钱松喦的作品,他连国画是用宣纸和毛笔画的都不知道,他把皮纸用水打湿,拿铅笔在上面擦出水墨那种润的效果。知识匮乏和文化中断支配了这一代人的青年时期,恢复高考之后,已经工作的周京新花了好几年才考上南京艺术学院。1980年代社会百废待兴,刘海粟、陈大羽、王孟奇这些师尊对重新开始连接文化传统的这一代青年人也很器重,周京新一直记得刘海粟当时对年轻学生的那种不遗余力的褒奖,对学生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画得好,画得比我好,前途无量。
  

把水墨变成雕塑


  周京新钟情写意,但却花了比较长的一段时间去画工笔,工笔有点悖逆他个性,觉得磨来磨去的,过于娟秀,腻歪。他画的工笔也常常被老师批评,说你这哪叫工笔?你这是写意工笔。这种批评常常比表扬更让周京新窃喜。他那学生时代即在全国美展上暴得大名的《水浒》组画其实全都是这种“写意工笔”的产物。
  周京新在当代水墨中最大的贡献在于,他确实创立了一种不同以往的语言方式。传统国画重线条,勾线填色造成的平面感是区别于西方油画立体感的重要原因,在国画中如何融贯中西其实是几代中国艺术家的终生命题,对这个命题,关良、徐悲鸿、林风眠、吴冠中等几代艺术家都在尝试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周京新的“水墨雕塑”就是他个人对这一领域的破题之作。他用大块面的墨来彻底取代国画里始终统领的“线”,线条在他的画面里隐至幕后,而铺陈的“面”成为造型的要素和主角。   他也始终刻意保持着跟市场的距离,画能不卖就不卖。1990年代他的《水浒》组画红了之后,很多人拿着美元、港币,开出很高的价格,央他依样复制,他统统拒绝了。原有的十张作品,除了中国美术馆收藏的两张,其余八张至今一张也没卖。他甚至对上门求合作的台湾画廊说,“现在你不要买我的画,我还没有定型,有些东西还在改变。”说的没错。他后来用水墨雕塑技法再画水浒《角色》,艺术成就远在当年的全国获奖作品之上。

不能模仿,这是底线


  人物周刊:听说你严禁学生画得像你,为什么?
  周京新:对。这个是底线。
  人物周刊:艺术创作早期不是都要经历一个模仿的过程吗?
  周京新:早期也不能模仿!我曾经有过教训,本科的学生像我,我就强行禁止,甚至他考上了我的研究生后,我不带他,我把他转给别人带,他画人物的,我说你转画花鸟吧。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当然转了以后,他画得也很好,但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人物周刊:你知道何多苓吧?他教油画,他说青年艺术家在找不到自己方向的时候,不妨选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大师,照着临摹,渐渐地就会找到你自己。
  周京新:我不承认。我认为不对。照着别人去模仿,然后走了再说,相当于你抓了一把种子往山上一撒,到明年我去收割去了,也可能会长出一两颗出来,但这个太不靠谱了。在教学当中,你等于是把学生当成种子往山上。
  人物周刊:在中国传统国画教学中,摹古几乎是必由之路。
  周京新:所以传统中国画中间做铺路石的画家太多了。我们这个时代,画家整体水平跟古代比,可以说并不差,可我们缺少大师。模仿不是说你在这儿拐一个这么大的弯,我也拐一个这么大的弯,模仿是说,我要想你为什么这样子拐,你拐的下一步和上一步之间有什么关联?“师法自然”都是模仿,但我要学的是你背后那个原理,这才是有价值的模仿。
  人物周刊:国画传承,严禁徒弟像自己的师傅应该不多吧?
  周京新:应该都有一些意识,我可能比较敏感……
  人物周刊:执行得比较严格?
  周京新:我语言的辨识度过高,一动手就会像,我的学生把笔一倒下来,用墨一蘸,一弄就像了,这都不是好苗头。我有时对研究生严厉,甚至有一个学生,他现在读我的博士了,我说我今天要腰斩你,我要给你切掉,你重长两条腿;你的笔不许倒下来,立起来,你去找别的画法,立起来的方式很多,但是倒下来就只是一种。我不允许他来听我的课,他偷听,他叫别的同学拿手机录音转给他,削尖了脑袋想来看我画画,我在研究生面前不示范,本科生我可以示范一下,本科生是领进门,示范一下不要紧,他们还没有到一下子就能把你给学过来的地步。我现在连录音都不让他听,他不需要听这些,他越听我的话,会套得越深。
  人物周刊:你这样做会不会给别人一种误读?觉得你就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周京新:不会!我的学生从来不会这样认为,因为我其他方面都可以无私,倾囊相授,怎么用笔怎么用水怎么用墨,我没有窍门,我的方法当中没有秘密,写生我都是和学生一起去,唯独艺术语言上你不能学我。
  人物周刊:你这种严禁学生像自己的方法,跟传统师徒授受比起来,哪种成才率高?
  周京新:我这种方法成才率更高,逼着学生找路,对他锻炼很大。就是他不但要把持住走自己的路,而且他还要保持住不被我吸过去,他要努力地去排斥我的影响,他要两下里用力,锻炼更大。比如像秦修平他们几个,研究生阶段很难过,我整天不满意,整天挑他的毛病,最后学生说不行了,崩溃了。有时候我太太批评我:你不能把学生给逼死了。我的学生严重的最后去脑科医院看病,睡不着觉,但我还是跟他讲,你一定要过这一关。
  人物周刊:你有开宗立派的诉求吗?艺术也要传承,如果你不教他们,也许你这种画以后就不会有人画了。
  周京新:我不认为我自己是否能开宗立派,要靠学生来拷贝我的东西,来克隆我的东西去传承,这肯定不行。你说八大有几个?徐青藤又有几个?
  人物周刊:但是文艺复兴的许多巨匠都是师傅工坊里带出来的,很多订单师傅画了一半,徒弟就上去接手。
  周京新:那个我认为恰恰是文艺复兴一个负面的东西,不值得我们去敬仰。
  人物周刊:其实我想传统绘画里面一定也有你非常不喜欢的东西。
  周京新:有。
  人物周刊:也有你厌恶的某种风格。
  周京新:不叫厌恶,实际上我觉得就相当于你看一片植物,你看过去,有一些花草你喜欢,有些植物你不喜欢。比如动物当中,鳄鱼我就不喜欢,但我也知道,你不能让它灭亡,它就是个生物链。
  郑板桥是“单细胞动物”,没有更复杂的可能性
  人物周刊:你喜欢的西方画家里,印象派居多,这在你的画面里也可以找到一些共通之处,你是怎么完成绘画语言上的转型的?
  周京新:是,那一段时间,我可能看西画看得更多,因为我要找到一条路。中国画就像是一只手,西画也像是一只手,西画触摸的是所有的面,而不是触摸到东西,先在概念当中把它规定为一种线。
  人物周刊:西画不像国画那样先抽象出线条,没有抽象出轮廓,它是块面。
  周京新:对,中国画里摹一个冬瓜,一定是有个边缘,勾一根椭圆形的线,而西方它是一个面。
  人物周刊:中国画的世界观是个二元的,是平面、二维的。
  周京新:平面,我认为笔墨是可以塑造的,所以我叫水墨雕塑,它可以塑造出空间关系,符合中国画透视的这种空间原理,并不违背,中国画从来没有排斥过写实,只不过我们后来越来越把它概念化。就是说我们把骨头上的肉挖得更干净,最后认为这个动物就是骨头,没有肉,而我觉得应该在骨头上做加法。
  人物周刊:更远一点的古画里可能有更多的抽象线条?比如吴道子,甚至更早的原始绘画。
  周京新:实际上原始绘画当中没有这个概念,原始画的图形为什么线条那么粗犷?它那么抽象,它实际在形的规定上,没有把空间关系分割得彻底,空间关系是混沌的。而到了吴道子的时候,在传统墨画当中,也就是属于比较定型的,就是用线勾出来空间,留待点染。   人物周刊:有点像人类的幼年时代,它就是儿童美画?
  周京新:是,就是儿童画,你讲得很对,再往后发展,慢慢大家去精致化它,一根线当中还要分出几个空间关系,有的是框架型,有的是填空型。中国画后来从晋唐一直到宋元、一直到明清都有这种比较恭敬的一套路数,简单说就是勾填法:勾线、填色,我画一个框代表门,填一块颜色,里边再装点装饰。但写意可能更多的像戏曲表演,门在我手上,实际上是没有的,我用打开和关上的动作,来表示这是一个门,我手拿开,门就没有了。中国画的这种写意,比如梁楷,实际上更接近书法。我们一直崇尚减法,宋元的简笔是高级的,空灵有禅意,但绘画到这里就停滞不往前走的话,在禅意上又能派生出多少文章呢?所以我就会想,如果不做减法,做加法可不可以?
  人物周刊:禅意只是艺术的一个纬度。
  周京新:对,在一个小花盆里面,你能种出全世界的植物吗?肯定不行,你空间越大,植物园越大,当然是长得越多,我希望是在这个土壤上做加法。而不是做一个只会画某一种东西的专门画家。
  人物周刊:传统画家专攻画竹画兰画马,都是为了应付市场要一招鲜,是吗?
  周京新:也不尽然,即便他不是专门画虾的,别人也给他戴了这个帽子。徐悲鸿也不是,郑板桥也不是。郑板桥总体来讲属于文人画后期,如果拿动物学来衡量他,就是一个单细胞动物。他就是专门画这几个石头、竹子,偶尔画兰草,他连大朵的牡丹花、芍药花都不太画。他没见过吗?不可能。
  人物周刊:是不是因为他画竹子有名,求画的人只要那个?
  周京新:也不是,别的他画不了,他的笔法只能画这种东西,他练的那几招只能画这个,所以说他是单细胞动物,没有更复杂的可能性。
  人物周刊:你这个话要给郑板桥听见了,要从坟里面跳出来。
  周京新:没关系,我当他面也这么说。他拿着那个筷子,只能夹萝卜条吃,别的不会夹。但中国人的筷子应该是夹肉也行,夹面条也行,夹花生米也行,什么都可以。
  人物周刊:所以你觉得你用你的方法,去画很空灵很禅意的也不是问题?
  周京新:我认为我的画是有禅意的,我认为画得很满,画得很饱满,也可以禅意。所谓空就是画布上的空吗?它是念里的空,坐禅的人面对的不应该是整个宇宙吗?他还以为只有我躲到山洞里面面壁,什么都不看,我才坐出禅来,面对花花世界就坐不出禅来,只能说明道行不高。
  人物周刊:你在笔墨上的创新被称为“水墨雕塑”,这种创新是否确实来自雕塑?它处理的空间关系。
  周京新:我觉得雕塑语言影响我的不是具体的某一种风格,而是一种态度。我确实从雕塑中获得了大量的灵感,比如在巴黎看到罗丹,比如印象派里的德加,他们也有一些雕塑非常好,包括在卢浮宫看到一些西方表现主义雕塑的未完成品,恰恰让我从未完成中看到它之前和之后的可能性,中国的大足石刻也是如此。我的水墨雕塑从1990年代开始成型起,就一直追求“贴上去”。包括画实景的时候,对于景象和人物的判断,感觉从中国画的那种勾线填框里面走出来了。
  人物周刊:《苏州园林》这一组写生作品尤其把“贴上去”这个问题解决了,是吧?
  周京新:我认为我是解决了,眼前看到的,我就把它画出来,当然我会取舍。
  人物周刊:苏州园林实际上构图很满。
  周京新:我甚至要把它那个石头青苔草地里的霉味给画出来,包括树干上面,它湿漉漉的,但又很沧桑,很粗糙。江南雨天特有的,说不清的复杂故事的那种阴气,我不太喜欢一出手就是阳光明媚,苏州园林不是这样的。
  人物周刊:苏州园林很奇怪,它有一种既繁华又没落的气息。
  周京新:它是没落的,但很有生气。那种没落,实际上是一种淡定,是一种永恒的亮相。生机勃勃来自大自然本身,树还活着,花还活着,我更喜欢不太加修饰的野园,在苏州画的时间比较长的就是沧浪亭,反而倒是像拙政园、留园这些比较精彩的园子不敢去。
  人物周刊:国画到现场去写生帮助大吗?
  周京新:非常大。
  人物周刊:传统国画里,古人往往并不写生,他们更相信胸中丘壑。
  周京新:有的人能做到,有的人做不到。你连看都没看过,你怎么叫丘壑?你胸中那个丘壑是别人的那个丘壑,你老师胸里边的那个丘壑,或者你崇拜的那个画家胸里的丘壑,你拿来变成你的丘壑了,你怎么可能不人云亦云?另外古人条件不够,我们现在开车去写生,那么多工具,光帐篷都有好几种,下着大雨,我也照样在外面画。我到皖南山里边写生,我学生居然还带着咖啡炉,河里的水很清很清,捞上来就煮咖啡喝。古时候可能会有个书童,有个小炭火去烧一下,但有这种条件的人并不多,所以古人去不了那么远,这是古人的局限。
  自己做好,自然能够释放出这种光芒
  人物周刊:感觉国画一直跟体制比较近,离现代生活比较远。
  周京新:现在美术界有的时候目标不靠谱,过多去扮演哲学家或者牧师、法师。企图去教化别人,中国画历来有这种“助人伦、成教化”的功能传统。但当代艺术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体制外的也是一样,也在强调某一种理念、某一种精神。
  人物周刊:但是当代艺术起码不用画宣传画,国画经常被用来画意识形态。
  周京新:我觉得这个是殊途同归,差不多。
  人物周刊:为什么这么说?
  周京新:你教一个人如何去变成雷锋,和教一个人如何去变成浪子,本质上不是一样的吗?艺术家如果把这个作为目标,想要对社会发声,对社会现实发声,我觉得这是一种痴心妄想,我觉得这挺可笑的。
  人物周刊:你是不是不喜欢当代艺术?
  周京新:我没有不喜欢当代艺术,我认为我自己就是当代艺术家。但我对所谓的“当代艺术”持怀疑,我认为它不是纯粹的当代艺术,当代艺术是一个被偷换了的概念。但是你一定要说当代精神或者说现代精神是什么,我们大家都去追求它,不又变成了一种趋同吗?否定又变成了一种规定。   人物周刊:在国画方面,有没有你觉得特别需要解决的大命题?
  周京新:国画最大的问题,我们看别的东西看得很多,包括借鉴西方、包括观念,但我们对传统本身反而了解不多,对传统经典的技术语言,我们缺乏判断、把握和认识,在我们构建我们自己经典的时候,来参照它,这种意识不强。
  人物周刊:不要说你们专业界,就从启蒙教育普及来讲,老百姓讲世界名画还能讲一点儿,讲国画名画几乎没看过。
  周京新:确实缺乏普及的路径。包括我们专业界,对古人理论的认识,更多的只限于理论、文字,真正把传统经典与实际作为结合起来,透彻地领悟它,然后又能够抓在手里,变成自己的东西,这种作为太少了。甚至连这种意识都没有。
  人物周刊:是这一代没有? 还是说一直没有?还是说我们中间被人为地打断了?
  周京新:我觉得五四以后就开始退化了,我们现在可能比较多地重视大题材、大制作、大场面。
  人物周刊:如果从五四就开始退化,那也已经退化了一百年?
  周京新:是这样。
  人物周刊:如此这般,文化会不会有断代的危险?
  周京新:所以要坚持教学,保留火种。尽量传递一些真正纯粹的东西,虽然学生数量有限,但有限也有的。
  人物周刊:现在市场上所有卖得比较好的,被人冠以“新水墨”的人都不喜欢“新水墨”这个词。
  周京新:那也不一定,有的人可能还比较享受,又假装说我不要。但关键不在于新水墨名字好听还是不好听,关键是它成不成立?
  人物周刊:你觉得成立吗?
  周京新:不成立。什么叫新?从什么时候开始新?以后叫什么?以后叫新新水墨,再以后呢?就像我们所谓“新金陵画派”,我们现在还有一些人觉得“新金陵画派”这个帽子非常好,闪光,戴在谁头上,谁就很光荣了。
  人物周刊:还想继续戴下去。
  周京新:这个帽子戴在傅抱石他们的头上很好,现在他们都死了,拿过来改戴在我头上?不存在这个帽子!这个帽子已经被他们带进棺材了,带进棺材也就带进历史了,是美术史来帮他敲钉子的,历史帮他盖棺定论。一个画家死了以后,有没有这个待遇很难说,大部分没有。你怎么可能把它拿过来再变成自己头上的一顶?
《水浒》

  人物周刊:我看过一些这样的文章,为数还不少,写你如何承担了这个振兴新金陵画派的使命云云。
  周京新:我没有承担这种!有人跟我讲,你是不是可以打造一个“现代江苏画派”?我说我肯定不会。现在有一些所谓“新金陵画派”,是另一批人的名单,这很奇怪,比方说扬州八怪,现在还有一个“新扬州八怪”,是另外八个人,这不很滑稽吗?那永远都可以存在下去了。古有文艺复兴三杰,我可以“新文艺复兴三杰”,一直都可以有,但这哪是一种正确的艺术史态度呢?简直是闹剧。新金陵画派和其他历史上的任何一个画派都有一个共同点,瓜熟蒂落,实至名归。不可能是自己一边画画,一边画完画累了,坐下来就编帽子,编完了就自己戴上。我觉得我们现代很多画家,不要拿现代说事儿,不要拿精神文明来说事儿,你自己做好,自然能够释放出这种光芒。你释放不出这种光芒,通上2200伏的电也没用,你也是短路的。
其他文献
梅永红和张毓华的辞职并不是个别现象,光是今年8月,国家部委就有多名司局级干部辞职,原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体制改革司副司长刘殿奎、原国家发展改革委员会投资司副司长张明伦双双辞职到保险公司任职。  山东济宁市长梅永红辞职了,他是继菏泽副市长张毓华之后,第二位辞职的地厅级官员。在做官意识浓厚的齐鲁大地,梅永红和张毓华辞去令人艳羡的高级干部身份,无疑是令人难以理解的。  仔细分析梅永红和张毓华两人的履
徐娇今年19岁,却已经出道10年。  出演《长江七号》中周小狄一鸣惊人后,徐娇的曝光率日益减少,除去为有限的几部电影宣传,她变得悄无声息。再一次大幅度曝光,是在湖南卫视真人秀《我们来了》中。节目播出后,觀众惊讶地发现,当年剪着短发、灵气十足的假小子,已经长成扎着双马尾、热衷汉服的二次元少女。  一同参加节目的明星,最小的奚梦瑶也大她近十岁。她更喜欢沉浸在二次元世界里,穿汉服、玩cosplay,到了
坐在greyhound(美国灰狗长途汽车)里,耳机传来陈奕迅的《人来人往》,闭起双眼你最挂念谁,张开双眼身边竟是谁,我猜想这是纽约客们心里最真实的写照。  4小时后,我来到了纽约,迫不及待地拉着行李,坐地铁去唐人街探望96岁高龄的姑婆。越靠近唐人街,地铁里几乎都是华人,他们衣着朴素,大都年过半百,手上不是拿着好几个购物袋就是牵着小孩。走到唐人街地铁口就闻到鱼腥味,这股味道让我瞬间感觉回到了中国菜市
在新近揭晓的第72届金球奖中,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惜败于另一位天才,在《万物理论》中饰演霍金的英国演员埃迪·雷德梅尼。  写着智商200 的脸和荧幕上一贯镇定睿智的形象让“卷福”与喜事这一欢闹的词格格不入。“卷福”的喜事有二:新片要冲击奥斯卡了,以及,要当爸爸了。  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这个名字太拗口,观众还是更愿意记住他在英剧《神探夏洛克》中的小卷毛造型,称之为“卷福”,而他也一直被锁定在一系列
今年60岁的薛经官是福清煤商代表,很早就在山西发展,最初并不涉足煤炭。薛经官出生于福建福清积库村。1986年,他与同乡一同迁往山西孝义,在建筑工地打工。1995年开始做铝矾土加工,随后与人合资成立了一家耐火材料公司,发展迅速,成为当地最大的耐火材料公司。2001年,煤炭价格上涨前夕,薛经官在孝义承包了一座名为西梁庄的煤矿,年产能只有3万吨。此时煤价暴涨,薛经官的财富迅速膨胀。  如薛经官一样,最早
台湾著名女作家平路是我们夫妇的好友,她的本名叫路平。据说有一次跟朋友打赌输了,就把名字倒过来写,还自我解嘲说:路平是一个形容词,平路则是动词,表示力量、壮志,自己去开路。她的父母都是名教授,父亲路君约是台湾心理测验领域的鼻祖,在心理学界桃李满天下。平路进台大念的也是心理学系,据说不是因为兴趣,而是有父亲的书用,不必再买教科书了。后来去美国在爱荷华州立大学攻读数学硕士,毕业后留在美国公司当统计师。 
在中国,人们称在夜店工作的女性为“陪酒小姐”。但在日本,她们的职业叫作“ホステス” ,英文译作 “hostess”,中文译作“女公关”。她们的生意叫作“水商売”,靠卖酒水为生,收入如水一般波动不定  “刚入这行是受日剧的影响。你看过《娘王》、《女帝》吗?都是讲述日本夜店女公关的故事。做这行不仅需美丽,还需要智商、情商。在这行混久了,这些能力也自然而然上去了。”中国女孩玲奈因为父母在日本工作而来到日
一位爱听相声的朋友,时常还会重温那些耳熟能详的经典段子。我问他:“听过的段子,你还会觉得有意思?”他说当然。好的作品如同一块雕琢精美的玉器,并不是看上一眼,了解是什么模样就算。要拿在手中反复把玩,越琢磨越有味道。  他说的这种状态和我读书的心得相符。小时候读书贪多,一本书翻过一遍,就觉得没意思了,要快快地找下一本。情节进展缓慢的,干脆一目十行。读《天龙八部》,鸠摩智将段誉从云南带到苏州,阿碧划船送
约好采访《寒战》系列两位导演的那天,陆剑青导演的航班突然取消了。于是,以前接受采访时形影不离的两人,这次分开接受了采访。    我见过的导演们,多多少少总有点文艺青/中年的气息。或霸气,或闷骚,或清高,起码也会穿得慵懒,或者在常见衣物中加一两件不一样的小配饰。毕竟,这是一个需要彰显个性的职业。但梁乐民和陆剑青不大一样,他们太正常了。发型、眼镜、衬衣、布裤、运动鞋、手表,都是最正常的款式。下一刻,你
摔跤是塞内加尔最受欢迎的运动。从牙牙学语的孩子到发鬓斑白的老人,整个国家的人民都会在体育场、街道上或者电视前观看大型摔跤比赛。    塞内加尔摔跤有着特殊的仪式,包括驱邪符、魔法药水、催眠鼓、传统歌舞等内容。在西方国家,这些神秘的仪式通常被称为巫术,但塞内加尔人称之为驱邪(gris-gris)。    过去十年里,在大型电信赞助商、电视台和新媒体渠道的传播影响下,“塞内加尔斗争”已经成为一项价值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