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系列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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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别山瓜瓞之名九章
  瓜 田
  成为苦瓜,成为瓜田里
  迸散的露珠
  成为把它们高高吊起的老藤
  成为在它们体内
  熊熊燃烧的东西
  我躺在嘎吱作响的
  木椅上,逆着光
  让视觉最凶狠的错觉顺应着
  早晨平缓的语调。我听见
  妈妈在苦瓜中压低的嗓子
  这几乎是三十多年前的一场谈话
  那时我们都很年轻
  被物质表面所迷惑
  除了祈求加速老去之外
  没有第二种来历不明的愿望
  未完成物
  把刺穿缄默的词化为缄默
  和舌头绑紧。一个人如何控制他对
  欲望的蔑视
  透彻如玻璃中这杯白水
  大可视之如无物
  没有任何东西需要沉淀
  一如眼盲之人不为
  任何光线所动
  一如黄褐泥土经得起
  暴政的来回践踏
  一如此夜,数十人围着炉火聊天
  兴高采烈的废话永无止尽
  当我们困极而睡
  第二天早上醒来
  只剩下一盆干白灰烬
  没有任何东西需要记住
  也没有任何觉醒来自
  那强劲的厌倦
  咀嚼昨夜留下的半只梨
  像我们写下每个字
  久久的相互折磨
  只摸索到了对方的饥饿
  又干又硬的饿
  没有任何对立物
  没有任何目的需要这个字前去完成
  野苹果沟
  我空手进山,看细流从山体
  撕裂而出
  在巨石上撞成杂乱的白花
  汇向不可控的远处
  美如碧玉的蚱蜢,落在巨石上
  与空荡荡的巨石
  是两幅相互抵抗的画
  我一直思考乌有和空这
  两个概念的不同
  其实一无所获
  我摘下树上的野苹果看上去
  像我正在掏空一座山
  我的手无意触碰到了
  露珠内侧的穹顶
  似乎所有的奇迹都在那里
  我写下的每一个句子肢解我
  将我身体的一部分凶猛抛向
  山涧涌起的薄雾中
  我必须以我的篮子为
  界限
  制止野苹果滑向更虚无的地方
  找一个虚构的地址去敲门
  游于深山的邮递员知道有
  一些地址永无踪迹
  那些简陋农舍像吃了迷药一般
  在白云下移动
  嗅觉中粗壮的砂石小路
  五官里塞满的桔梗之香
  当他无限靠近一个地址,空气中
  会突然筑起一座孤坟说出
  墓碑的拒绝
  木门后小黄狗的狂吠
  像在背誦奥卡姆剃刀定律:
  在所有现象中,去相信
  假设最少的那一种——
  什么样的定律不会败给山村?
  那些稀世的米粥飘香
  那些黑眼睛警惕地看着
  另一个世界
  而我躺在他们的床上大梦初醒
  听见一个旧地址喘着粗气
  正在窗外追赶我们
  隐匿的桂花
  今年夏天的大涝,接着初秋的大旱
  桂花味道大大不同于往年
  像一个人在深宅中突然失控了
  我的鼻子坍陷在厚厚墙壁中
  轻霜顺着长堤
  远去
  曾发生的革命不可思议
  废墟上瞬间重建的寺庙不可思议
  而鱼在水面下衰老
  厌世的人正穿过湖畔
  突如其来的光柱
  踩在陌生街道的落叶上
  我忘记了那些厄运
  凌晨三点,屠夫们睡熟
  我不会遇到一个熟人
  小街两旁招牌杂乱的店铺
  关门闭户了
  自行车锈迹斑斑
  像那些骑过它的人都已死去
  渐渐地,我的双手在
  从未有过的自由中摆动起来
  夜寒让我呼吸顺畅
  我全身骨骼与街道、香樟树和
  熄火的炉膛成了
  同一具躯体上的零件
  这一切流动起来
  我的血液也变成蓝色了
  恰逢此时,突如其来的一根巨大
  圆形光柱猛地照到我身上
  把我牢牢钉在异乡的红壤里
  旧 矿
  清理旧书架时找到一撂
  硬塑笔记本
  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
  潦草,又简短
  像战时的烽火谍报
  我想起那寂静的黑色胶木话机
  搁在门框刷绿漆的传达室里
  死者齿中塞着新疆的土
  塞着海南的土
  他们坐在我光线充沛的
  办公室里,放肆地哄堂大笑
  为了一杯新茶,一些
  这个时代无法占有的轶事
  深夜在郊外,听听
  鸟鸣
  枯邃的虫吟
  我们再也无法识破的
  声音,攥着万千化身而我们
  再也无力从旧矿中榨取的下一秒
  杂木之名   劈头盖脑的大雨中,那些树
  那些古怪的杂木之名
  羊踯躅,或者羯布罗香
  我永不会删除某种边界
  而那些多病的老者
  长途跋涉而来
  坐在台阶上
  掏出小铁壶
  喝着辛辣的二锅头
  久久看着雨中大山
  仿佛要耗尽最后一把力气为蓊郁的
  树叶命名
  其实他们只是想死在这里
  为我命名的人也埋在山中
  这些杂木
  开花,颤栗,被遗忘
  终归平面之诗
  晨雾中耸伏的群峰终将被我
  瓦解为一首平面之诗
  枝头翻滚的鸟儿将飞入
  白纸上涂抹着它的自己体内
  永息于沉静的墨水
  六和塔终将被磨平
  涌出的血将被止住
  不断破土的巨树终将被一片片
  落叶终结于地面
  荡妇将躺上手术台
  街头乱窜的摩托车和刺透耳膜的
  消防车将散入流沙
  平面即为忧患
  我们将再听不到时间扑哧扑哧
  埋葬我们的声音
  誓言已经讲完但
  无声即达永恒
  只有平面一望无际
  像我们这样破釜沉舟想把语言
  立起来的人,将比任何人更快
  消失于一张纸上
  甚至只是在那微妙缝隙中
  等着语言撕掉我们脸上的绷带
  平面大为忧患
  但平面仍会持续
  入洞庭九章
  登岳阳楼后记
  此楼曾被毁灭63次
  打动我的,并非它形体的变化
  也不是我们酒杯的一次次倾覆
  不是环湖百里小摊贩淆乱和
  灰暗的灯火
  也非史志中
  恶政的循环
  不是这夜鹭为水中倒影所惊
  也不是弦月如硬核永嵌于
  不动的湖心
  不是一日日被湖水逼而后撤的堤岸
  也并非我们与范仲淹颓丧如灰的
  相互质疑从未中断
  毁灭二字并不足奇
  年年新柳也难以尽述自身
  除了在这一切之上悄然拂过却
  从不损坏任何事物外壳
  我们一次次进入却
  永无法置身其中的玄思与物哀——
  谒屈子祠记
  汩罗江的涟漪像从他的死中
  松绑了出来
  早晨,农民焚烧入秋的蓬蒿
  光线在我们脸上逃逸
  新一天的光线在
  我们头顶逃逸
  我尊重他形式上的终结
  他的语言和我们一样,必将输掉
  与草木的战争
  我小心翼翼切割词与物的脐带
  我看着他,看着他的老祠堂如同
  他在泥土中的終结
  有二十多年没读他的诗了
  我尊重他终结于一个
  被江水缝合的伤口中
  新松不再是他了
  如同他必将把一座被艰难清空的世界
  鲜涩如第一眼的世界,小心翼翼地
  交还到我们手上
  孕妇与斑竹
  几个孕妇湖边闲逛,个个浑圆像
  腹部塞进了一个足球场
  割草机已止住轰鸣,婴儿在
  羊水中闭着眼上场
  孕妇们四肢含笑,通过毛孔向体内
  输送着粗大的光线
  我到洞庭湖君山岛来看斑竹
  暂时忘记了此竹由
  娥皇和女英的苦水凝成
  而本地所售排箫
  也历来吹不出欢愉之音
  孕妇与斑竹,在我的两侧
  构成了绝妙的对称——
  我被困住而她们
  将一直对称下去,谁也不会
  从对方身上溢出一点点
  只有巨婴在等着
  妈妈的腹部裂开
  夜观水鼓舞记
  观舞时我独自退至五十米外的
  老枫树下
  再听不到一点喘息、踢踏和
  槌击声
  我需要那些肢体
  与所有声音剥离
  像一张黑色剪纸在
  秋风的线条中扭动
  我需要舞女与她们的面具剥离
  这帮姿色出众的渔民之子
  吃力模仿着她们父辈
  颠沛不息的原型生活
  只是我知道
  那种生活早已死去
  我需要一种充分表达歉意的舞蹈
  一场看上去更像
  一句谎言的舞蹈
  让她们的荷尔蒙与隐身衣剥离!
  予她们以刀刃
  继续将这黑色剪纸剪碎
  予她们以哭泣
  槌子重重落下像是
  要压住这张纸
  不至那么快被湖畔鱼腥味的晚风吹走
  南洞庭湿地
  所有地貌中我独爱湿地
  它们把我变成一个
  两个,或分身为许多个
  寡淡的迷途者
  在木制栈道上,踩着鹭鸶模糊的
  喉咙走向湖泊深处
  又看见自己仍在远处枯苇丛
  同一个原点上
  想此生多少迷茫时刻
  总以为再度不过了   附身于叛道离经的恶习
  被淡淡树影蔽着,永不为外人所知
  只在月明星稀的蛮荒之中
  才放胆为自己一辩
  徒有哀鹭之鸣
  以为呼朋引类
  徒觉头颅过重
  最终仍需轻轻放平
  听见第二个我在焦灼呼唤
  我站在原地不动
  只等汹涌而旋的水光把我抛到
  南洞庭茫茫湿地的外边
  从赤壁西到岳阳东
  湖水与语言的战争不会
  留下硝烟
  在疾行的车玻璃中,丘陵
  和湿漉漉的松林语调清凉
  碎片式水泊像幻觉的残兵
  盆地、隧洞和村庄在
  一条白色直线上移动
  视觉说出的真理宛如
  窗外光秃秃的荒岗而
  偏见与命名历来多彩如谜——
  我嘴唇干燥半睡半醒,吐出
  一些词却永不能填满它
  恍惚一如刚剥开的蛋壳中
  白色,等着黄色的矢口否认
  与邻座的西北女子闲聊几句
  终点站总不在一处却
  必须紧挨着坐在一起
  晨雾中矛盾无须归类
  我们仍将在最熟悉的战场上死去
  广播员煮着早餐,车厢内
  飘荡着纯粹的稀粥之香
  我拖着拉杆箱,走出车站
  像任何一个幸存者那样
  被放下,被忘记,被分解
  垂钓之时
  鱼儿吊在灌木的树杈上
  更多的垂钓者不愿公示战果
  身后的红色塑料桶
  擰得紧紧的
  他们耐心寻找下一片水域
  知道哪里有难捱的饥饿
  正在发生
  湖水涌动状如昏厥
  瞳孔变红的鱼儿在桶中猜测
  到底发生了什么——
  诱饵终归算不上美味
  不排除有鱼
  不惜一死以离原籍
  不惜以一死达成远行
  不惜一死穿越我们的油锅和宣纸
  八大山人不是画过
  无水的鱼儿吗?
  我也在盘中观察过它们
  被煮熟的白色眼球
  并无濒死的颤栗而我
  也不会以有限之身盲目地
  比较,谁才真正看得更远
  枯叶蝶素描
  几只枯叶蝶隐入树丛
  我听见她们舌尖蠕动的
  一句话是上帝从不
  承认蝴蝶有过舌头
  只有诗人记得蝴蝶所说的
  他们也知道在地底下
  枯叶蝶如何费力地在全身
  涂满想象力的苦液
  整个下午,一群人呆坐湖畔
  不出声是因为我们将
  写下的,其实不值一提
  菊花单一的苦
  在玻璃杯中煮沸又
  冷却下来的湖水上振荡
  枯叶蝶装聋作哑
  数数看吧,数数看
  这个时代只剩下这三件东西
  仍活在语言的秘道里
  湖边一梦
  早晨推窗,看见湖水是弯曲的
  水与天的共识系于
  远方紧绷的一线
  群鸥四起,像崩溃的白光
  昨夜梦见自己坠湖后
  坐在沉船甲板上
  旁有一树好花,空空的
  大院子
  我知道此树此花
  是老父生前所植
  我沿着长长的走廊喊着他
  忽然有只大手搭在
  我肩上
  就在我扭过头的一瞬
  天空一下子黑了
  我大叫一声从一床
  冷汗中全身而退
  醒来后以拳猛击枕边的
  老樟树
  几片叶子落下
  证明自己确实已从
  梦里走出来了
  看看墙上的钟,凌晨三点
  一个人到街头慢慢走着
  我知道路两侧的这树繁枝茂
  全不能当真
  看着远处湖面蔚蓝而弯曲
  白嘴鸥正不断从
  沉船的窗中飞出
  走廊上,一个只有背影的老人
  伸手按在虚空中
  我知道我真的已经
  从梦里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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