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
　　在林子里
　　我看到落叶顶着落叶
　　我看到枯草抱着枯草
　　我听见一些叫声
　　在互相呼唤
　　但我看不见是谁在叫谁
　　而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如此寒冷的时刻
　　我为什么会在
　　这一片林子里
　　小
　　站在山下
　　我能知道自己的小
　　爬到山腰
　　我感觉自己更小了
　　我能否爬到山顶
　　爬到山顶有无必要
　　在犹豫中
　　我又小了一些
　　鸟儿在飞
　　泉水在响
　　我却看不清来路和去路
　　那是我在继续变小
　　骗子之死
　　一个骗子走了
　　在这个世界上
　　一个曾被称为大师的人
　　一个曾经法力无边的人
　　一个权贵们的座上宾
　　一个把死蛇耍活的人
　　把自己耍死了
　　我看到有很多人在纪念
　　以批判的方式
　　以咒骂的方式
　　以嘲讽的方式
　　而在几年以前
　　他们曾经攀附过
　　他们曾经追慕过
　　他们曾经赞美过
　　现在他们说这个骗子
　　真是死有余辜啊
　　他们说这个大师
　　真的要不朽了啊
　　千载骂名也不朽
　　我从文字的缝隙间
　　看到他们的内心
　　像腐肉起了皱褶
　　觉悟
　　面对恶徒我常常切齿
　　过了知天命之年以后
　　才突然意识到
　　在过往的岁月里
　　被我咬碎的那些
　　硬骨头和软骨头
　　即便不被我咬
　　也会变成尘埃和泥土
　　一声叹息
　　在唐城墙遗址公园散步
　　我并没有找到在城墙上
　　巡行的感觉
　　我想象了城墙和唐朝
　　皇都一百零八坊
　　有没有人在城墙根
　　支着火炉卖烤肉？
　　在这个遗址之城
　　看到青年妇女们如此之瘦
　　我知道无论多么国强民富
　　唐朝是注定回不去了
　　地平线
　　你的读者和观众太多了
　　还有你获得的那些奖励
　　鲜花和经久不息的掌声
　　是他们让你越来越低
　　《皇帝的新装》续编
　　许多年以后
　　那个指出皇帝没穿衣服的孩子
　　自己当上了皇帝
　　但是已经没有一个
　　敢说出真相的孩子了
　　刻碑者
　　他用过铅笔钢笔圆珠笔
　　尝试过碳素笔油性笔
　　都没有留下痕迹
　　他用过墨水油漆和水彩颜料
　　只是把石碑弄得更脏
　　后来他用上了现代工具
　　电钻和凿岩机
　　把石碑打碎了
　　仍然没有刻上他自己
　　最后的时刻只能肉搏
　　必须让手指变成刻刀
　　变成凿子.变成錾子
　　必须让拳头变成榔头
　　用右手敲打左手
　　把自己的身体
　　一点一点地砸进石头
　　他感到疼了
　　这个想要不朽的人
　　他感到越来越疼了
　　成为一只死鸟
　　成为一只死鸟的
　　残忍方式
　　是自己拔掉全身的羽毛
　　当这只赤裸的肉鸟儿
　　如同白色閃电
　　在大地上狂奔的时候
　　整个天空都在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