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女士是因婚姻问题前来咨询的，但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家庭教育问题，而且发现后者更严重。这很正常，一方面，婚姻和家庭教育的联系实在是太紧密了，有时问题互为因果；另一方面，女人身兼妻子和母亲，她不可能用两种思维方式分别对待丈夫和孩子，也就是说，她怎样对待丈夫，就可能怎样对待孩子。那么，只要找到这种思维方式的症结，两个问题就有可能同时得到解决。
　　你是大罪人
　　韦女士告诉我，她和丈夫感情非常不好，结婚十多年来经常吵架。吵架的导火索各种各样，都是不值一提的生活小事，但一吵起来就升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韦女士的丈夫赵先生婚前有一段长达7年的恋情，已到谈婚论嫁的阶段，女方还曾打过一次胎，最后因双方父母反对不得不分手。尽管这事发生在婚前，与韦女士没有任何关系，但她对此耿耿于怀，每次吵架总要提起。赵先生见妻子又翻旧账，怒不可遏，于是还击。
　　赵先生的还击武器同样是致命的。婚后，两人吵架频繁，伤了感情，韦女士有了离婚的念头，但因为儿子小雷年仅3岁，她左右为难。这时，她的一位刚刚离异的男同事向她表达了爱慕之情，并找赵先生谈，希望赵先生放手，成全他和韦女士。赵先生大怒，险些与对方打起来。这件事，被赵先生当成妻子感情出轨的证据，还击起妻子来得心应手，而韦女士对此也解释不清楚，只好拿丈夫婚前的恋情反唇相讥。
　　吵架就是这样升级的。两人愤怒到极点时，都恨不得杀了对方，好在他们都受过良好的教育，才没有把吵架升级为家庭暴力，但这样糟糕的婚姻状态已足够韦女士烦恼的了。近来，她发现14岁的小雷与自己越来越疏远。她猜想，该不是丈夫和儿子结成了“统一战线”来对付她吧？“老公靠不住，我还有儿子，现在两个人都不待见我，我不成了孤家寡人了吗？我该怎么办？”韦女士抽泣起来。
　　韦女士现在已经不去想离婚的可能性了。她说：“40岁的女人，哪还有离婚的本钱？”但她又不知道如何与丈夫、儿子相处，所以非常痛苦。
　　我问：“你和儿子有过冲突吗？”
　　“没有发生过激烈的冲突。和我一有摩擦，他就拒绝和我说话。”韦女士说，“不过，我感觉得到，他和他爸爸一样，都把愤怒压在心里，不表露出来罢了。”
　　“回忆一下，儿子每次不理你之前，你都说了什么？”
　　韦女士认真回想了片刻，说：“是我怪他不努力学习，小升初时没有考上重点中学。孩子别的方面表现都挺好，就是这件事让我郁闷。”
　　“儿子现在学习成绩好吗？”
　　“挺好的，大的考试保证名列班上前五。我儿子长得可帅了，还是班上的体育委员，打篮球时好多女生自发地在旁边给他加油……”说起儿子，韦女士眉飞色舞。看得出，儿子是她的骄傲。
　　“看来，小升初时考试失手是他唯一的短处。”
　　“是的。”韦女士点头同意。
　　“婚前有过恋爱史，也是你丈夫唯一的短处吧？”我问。
　　韦女士愣了一下，点头同意。但她的目光充满疑惑，不知我把两件事放在一起说是什么意思。
　　我说：“你爱丈夫，爱儿子，家庭意识很强，但与他们相处的方式似乎不对头。再这样下去，你的痛苦不会减弱，你丈夫和你儿子也会苦不堪言。”
　　“相处方式？”韦女士不解，“在家里，和亲人相处还要讲究方式方法吗？”
　　我解释道：“你丈夫在爱你之前爱过别人，本来和你没有关系，不构成对你的背叛。如果他有意瞒着你，你不会知道，告诉你说明他很诚实；如果你介意，当初就不该选择他。也就是说，你丈夫婚前有过恋爱史并非他的短处，但似乎有足够的理由被你揪住不放。同样道理，你儿子学习成绩不错，其他方面也表现很好，只是一次考试失手，本不是罪过，也被你揪住不放。”我停顿一下，等待韦女士反驳，但她只是呆呆地听，于是我继续说，“追究别人的所谓过错，尤其是无法改变或纠正的过错，其实是很粗暴的，这等于时刻提醒对方：你犯过重大错误，无可挽回，所以你是大罪人！于是你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受害者，可以随时理直气壮地审判对方。当你因为其他事与对方发生争执时，你随时可以举起‘你是大罪人’这块挡箭牌，迫使对方自惭形秽，败下阵去。事实上，人人都会犯错，即使人不犯错，也难免罪责加身。你丈夫就抓到了你的一个不是把柄的把柄——在你们婚姻出现危机的时候，你的男同事试图插足——于是他手里也有了一块挡箭牌，所以你只能跟他打个平手，谁也降服不了谁。你儿子拒绝与你争吵，是因为他手里没有挡箭牌，不是你的对手……”
　　“可是，”韦女士听不下去了，“他们都是我的亲人，为什么我要这样对待他们？”
　　我反问：“你说说看，挡箭牌这种兵器是用来干什么的？”
　　“当然是用来保护自己的。”
　　“对，你这样对待他们，正是为了保护自己。”
　　宽容的力量
　　挡箭牌的杀伤力巨大无比。在夫妻关系中，它不仅令每一次无关痛痒的小争吵都升级成危机，更要命的是，它令夫妻之间变得不可沟通。本来，任何一个小小的不满和任何一个小小的快乐一样，都是夫妻之间一次心与心相通的机会，不管是喜悦、欢乐、感恩，还是愤怒、怨气、嫉妒甚至仇恨，我将我的感受告诉你，你将你的感受传递给我，夫妻的感情链接就建立起来了。同样，父母与孩子之间的感情也需要这样的链接。
　　在电影《阿凡达》中，纳威人只需要将辫子插到六腿马和飞鸟伊兰卡的辫子中，心灵感应级别的链接就会在一瞬间建立。但在生活中，我们没有这么便利的方式，只好不断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并去感受对方的感受，某种程度的链接感才会建立起来，而链接一旦建立，一种亲密关系就会变得牢不可破，那种要命的孤独感也会消失大半。
　　但是，在亲密关系中，如果有人动不动就举起“你是大罪人”的挡箭牌，这种保护自我、敌视亲人的行为就会迅速切断感情链接，致使小争执变成大冲突。
　　“挡箭牌”这种心理效应在许多亲密关系中存在，只是它存在得太隐秘，通常不易被察觉，即使有所察觉，也很容易被否定。正如她所说，为什么要对至亲至爱的人如此粗暴？但事实就是如此，许多人手里都有一块挡箭牌，彼此伤害，无休无止。
　　夫妻之间上演挡箭牌大战，受伤最严重的是孩子，道理不言而喻。更重要的是，孩子会受父母思维方式的影响，渐渐学会使用挡箭牌，用来对付父母以及身边的人。将来，他会用这种方法对待配偶。“家族性格”就是这样遗传的。 　　“我可不想让儿子继承这基因！”韦女士激动地说，“你快说说，为什么我要手握一块挡箭牌？怎样才能放下它？”
　　“自我保护是每个人的本能，强者、弱者概莫能外，而自我保护意识和行为的强弱取决于自信心的强弱。社会意识普遍认为女人是弱者，大多数女人也这样认为，于是女人的自信心弱于男人，女人更注重自我保护。”我解释道，“当自我保护成了女人首要的、最强烈的潜意识，寻找一块挡箭牌来自保就是想当然的事，而且，使用挡箭牌的时机和针对的对象也由潜意识控制，女人完全不自觉。另外，自我保护未必完全出于安全忧患，在家庭生活中，更多是为了推卸责任。”
　　“推卸责任？”
　　“是的。”我说，“比如，你和丈夫发生争执，都是因为小事，责任在谁本来并不重要，之所以不断升级，其实是在玩相互推卸责任的游戏，最终你指责丈夫从前的所谓过错，对他展开道德审判，意思是说：如果家庭破裂，全是你的责任，你本来就不是一个好人。这是一个荒唐的逻辑，却是一个真实的麻烦，因为你丈夫也抓到了你的把柄，用同样的方式反击，你们谁也不可能战胜对方，受伤的是你们的夫妻感情。再比如，你揭儿子疮疤，也是在推卸责任，一旦他学业上遇到挫折，都是他不努力，与你的教育无关。他回避争吵，保持沉默，是因为他没有反击的武器，但他内心的愤怒正在积攒，迟早会爆发出来。也就是说，你什么责任都推卸不掉，也保护不了自己。”
　　“那么，我该怎样放下这块该死的挡箭牌呢？”
　　“当你意识到它的存在和危害，并愿意放下的时候，就已经放下一半了。”我说，“你和丈夫吵了十多年都没有离婚，说明你们感情基础很好；你儿子经常受你的气，学习成绩还是那么拔尖儿，说明他是个优秀孩子。有这么好的丈夫和儿子，是你的福气，你应该有信心经营好这个家。”
　　“是啊，我也经常这样想，可事到临头，我还是按捺不住揭他们的疮疤。”韦女士说。
　　“这是很不好的思维定式。要改变它，建立积极的、客观的思维模式，你才能真正走出心理阴影，享受美好的亲密关系。”我说，“宽容是一种力量，不仅能量巨大，而且充满善意，对亲人更要如此。想想看，丈夫婚前那点事，真的不能包容吗？儿子考试偶尔失手，真的不能原谅吗？丈夫现在对你忠诚、儿子现在努力学习才是重要的。纠缠过去的事，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两个小时的交谈在轻松的气氛中结束了。后来韦女士客气地对我说，这两个小时改变了她的后半生。我告诉她，这叫顿悟。生活中的许多烦恼看似积重难返，其实都是消极的思维定式在作祟，只要换一个思路，问题多半会迎刃而解。
　　【编辑：陈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