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国铸盾的“核司令”

来源 :读者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ittleboy88521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逝 者


  那个参与制造“东方巨响”的人,如今静悄悄地走了。
  这一天,是2018年11月17日,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两弹一星”元勋程开甲在北京去世,享年100岁。
  54年前,也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在罗布泊爆炸。程开甲和他的战友们挺立在茫茫戈壁上,凝望着半空中腾起的蘑菇云,开始欢呼。
  在程开甲之前,曾经参与“两弹一星”工程的英雄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这是一些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连的名字:钱学森、朱光亚、任新民、陈芳允……他们留给我们的是一个个不朽的身影,一个个传奇的故事。
  很多人的微信朋友圈被程开甲去世的消息刷屏,大家痛惜着送别这位中国“核司令”。很多人或许并不知道,程开甲也曾含泪送别昔日的战友,那场景平淡朴实,可仔细品味却壮怀激烈。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林俊德是程开甲的老部下、老战友。2012年,北京的春花还未落尽,在解放军总医院,74岁的林俊德偶遇94岁的程开甲。
  那时,林俊德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胆管癌晚期。即便如此,林俊德还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亲自到病房探望程开甲。相对无言,唯有心知。看着用尽全身力气站立在自己病床前的林俊德,程开甲的眼睛里满是激动。
  这位昔日的老部下颤抖着伸出手,紧紧地抓着程开甲的手。这是两只布满了老年斑的、干瘦的手,也正是这两只手,在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与许许多多只一样有力的手,制造出那一声“东方巨响”。
  当林俊德永远离开的时候,程开甲悲痛不已,用颤抖的手写下挽联:“一片赤诚忠心,核试贡献卓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对铁骨铮铮的程开甲来说,亦是如此。
  2008年,所有人都沉浸在北京奥运会带来的喜悦之中。一位“两弹一星”元勋静悄悄地离开了,他就是张蕴钰。张蕴钰病危时,程开甲赶到他的病床前,执手相看泪眼。两位老人的沉默,包含着荡气回肠的力量。
  程开甲永远都不会忘记,在那段“吃窝窝头来搞原子弹”的艰苦岁月里,张蕴钰给了自己多么大的支持。
  张蕴钰走了。程开甲翻出当年那首张蕴钰送给自己的诗:“核弹试验赖程君,电子层中做乾坤……”
  如今,在金黄秋叶落尽之时,程开甲也走了。也许,他在另一个世界,在那遥远的马兰,又与他的老战友们相聚。

铸 盾


  1918年8月3日,程开甲出生在江苏吴江盛泽镇一个经营纸张生意的徽商家庭。祖父程敬斋最大的愿望就是家里能出一个读书做官的人,在程开甲还没有出世的时候,他就早早地为程家未来的长孙,取了“开甲”的名字,意为“登科及第”。
  后来的成长轨迹证明,程开甲没有辜负祖父的期望。
  1937年,程开甲以优异的成绩考取浙江大学物理系的公费生。
  1941年,程开甲大学毕业留校任助教。1946年,经李约瑟推荐,程开甲获得英国文化委员会的奖学金,来到爱丁堡大学,成为有着“物理学家中的物理学家”之誉的玻恩教授的学生。
  1948年,程开甲获得爱丁堡大学的博士学位,由玻恩推荐,任英国皇家化学工业研究所研究员。
  1950年,沐浴着新中国旭日东升的阳光,程开甲谢绝了导师玻恩的挽留,回到阔别已久的祖国。
  回国前的一天晚上,玻恩和程开甲长谈了一次。知道他决心已定,导师便叮嘱他:“中国现在条件很艰苦,你要多买些吃的带回去。”他感激导师的关心,但在他的行李箱里,什么吃的也没有,全是他购买的建设新中国急需的固体物理、金属物理方面的书籍和资料。
  程开甲先在母校浙江大学任教,担任物理系副教授。1952年院校调整,他从浙江大学调到南京大学。为了适应国家大搞经济建设的需要,程开甲主动把自己的研究重心由理论转向理论与应用相结合。
  1960年盛夏的一天,南京大学校长郭影秋突然把程开甲叫到办公室:“开甲同志,北京有一项重要工作要借调你,你回家做些准备,明天就去报到。”说完,校长拿出一张写有地址的纸条交给他。
  看到满脸严肃的郭校长,程开甲什么也没问,很快就动身到北京,找到那个充满神秘的地方——北京第九研究所。他这才知道,原来是要搞原子弹。
  就这样,程开甲加入了中国核武器研制队伍。


1947 年,程开甲(左3)与国际学术会议代表进行交流

  中国原子弹研制初期所遇到的困难,现在是无法想象的。根据任务分工,程开甲分管材料状态方程理论研究和爆轰物理研究。那段时间,程开甲的脑袋里装的几乎全是数据。一次排队买饭,他把饭票递给师傅,说:“我给你这个数据,你验算一下。”站在后面的邓稼先提醒说:“程教授,这儿是饭堂。”吃饭时,他突然想到一個问题,就把筷子倒过来,蘸着碗里的菜汤,在桌子上写着,思考着。
  后来,程开甲第一个采取合理的TFD模型估算出原子弹爆炸时弹心的压力和温度,为原子弹的总体力学计算提供了依据。
  1962年上半年,经过科学家和技术人员孜孜不倦的探索攻关,我国原子弹的研制闯过无数难关,终于露出了希望的曙光,第一颗原子弹爆炸试验提上了日程。
  为了加快进程,钱三强等“二机部”领导决定,兵分两路:原班人马继续原子弹研制;另外组织队伍,进行核试验准备。钱三强提议,由程开甲负责核试验的有关技术问题。   这意味着,组织对他的工作又一次进行了调整。程开甲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是理论研究,放弃自己熟悉的领域,前方的路会更艰难。但面对祖国的需要,他毫不犹豫地转入全新的领域:核试验技术。
  经过一段时间的探索,程开甲开始组建核武器试验研究所,承担起中国核武器试验技术总负责人的职责。
  从1963年第一次进入号称“死亡之海”的罗布泊到回京工作,程开甲在戈壁滩工作、生活了20多年。20多年中,他成功组织指挥了从首次核爆到之后的地面、空中、地下等多方式、多类型的核试验30多次。20多年中,他带领科技人员建立发展了我国的核爆炸理论,系统阐述了大气层核爆炸和地下核爆炸过程的物理现象及其产生、发展的规律,并在历次核试验中不断验证完善,成为我国核试验总体设计、安全论证、测试诊断和效应研究的重要依据。
  “说起罗布泊核试验场,人们都会联想到千古荒漠、死亡之海;提起当年艰苦创业的岁月,许多同志都会回忆起‘搓板路’、住帐篷、喝苦水、战风沙。但对我们科技人员来说,真正折磨人、考验人的却是工作上的难点和技术的难关。”多年后,程开甲院士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我想,我们艰苦奋斗的传统不仅仅是生活上、工作中的喝苦水、战风沙、吃苦耐劳,更重要的是刻苦学习、顽强攻关、勇攀高峰的拼搏精神,是新观点、新思想的提出和实现,是不断开拓创新的进取精神。”

荣 誉


  科学家们为共和国的辉煌做出了巨大贡献,党和国家没有忘记他们。
  1999年,程开甲被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授予“两弹一星”功勋奖章。2013年,他获得党中央、国务院颁发的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2017年,中央军委隆重举行颁授“八一勋章”和授予荣誉称号仪式,程开甲被授予“八一勋章”。
  这是党和国家的崇高褒奖,这是给予一名国防科技工作者的最高荣誉。
  “写在立功受奖光荣榜上的名字,只是少数人,而我们核试验事业的光荣属于所有参加者。因为我们的每一次成功都是千百万人共同创造的结果,我们的每一个成果都是集体智慧的结晶。”程开甲院士列举着战友们所做的工作,如数家珍。
  一件件往事、一项项成果、一个个攻关者的名字,在他的记忆中是那样清晰——从杜布纳联合核子研究所主动请缨回国的吕敏;承担核爆炸自动控制仪器研制任务的研究室主任忻贤杰;从放化分析队伍中走出来的钱绍钧、杨裕生、陈达等院士;调离核试验基地年逾花甲又返回试验场执行任务的孙瑞蕃……当然,还有长期战斗在大漠深处的阳平里气象站的官兵,在核试验场上徒步巡逻几千里的警卫战士,在罗布泊忘我奋斗的工程兵、汽车兵、防化兵、通信兵——如果没有他们每一个人的艰苦奋斗、无私奉献,如果没有全国人民的大力协同和支援,就没有我国核工业今天的成就和辉煌。
  走进程开甲的家,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里的主人,与现代物理学大师玻恩的弟子、海森堡的论战对手、中国核试验基地的副司令员,以及中国“两弹一星”元勋联系起来。
  这里的陈设,简单、朴素得令人难以置信。离开戈壁滩后的程开甲,一直保持着那个年代的生活方式,过着与书为伴,简单、俭朴的生活。
  程开甲一辈子都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官员”:“我满脑子自始至终只容得下科研工作和试验任务,其他方面我很难搞明白。有人对我说‘你当过官’,我说‘我从没认为我当过什么官,我从来就认为我只是一个做研究的人’。”
  程开甲一生除了学术任职,还担任过不少职务,但他头脑里从没有“权力”二字,只有“权威”:“能者为师”的那种权威。
  程开甲一辈子最怀念的战友是张蕴钰将军。程开甲称他为“我的老战友,我真正的好朋友”,“是我们每个人心中的核司令,更是我心中最伟大的核司令”。
  作为核试验基地的司令员,张蕴钰全面负责核武器试验;作为核武器试验基地和基地研究所的技术负责人,程开甲全面负责核试验的技术工作。他们在戈壁共同奋斗了十几个春秋,共同完成我國第一颗原子弹以及多种方式的核试验任务。
  1996年,程开甲心中的这位“伟大的核司令”写了一首诗,赠给程开甲:
  核弹试验赖程君,电子层中做乾坤。
  轻者上天为青天,重者下沉为黄地。
  中华精神孕盘古,开天辟地代有人。
  技术突破逢艰事,忘餐废寝苦创新。
  戈壁寒暑成大器,众人尊敬我称师。
其他文献
社会成本问题在经济学中有着非常重要的政策含义。人们只有理解了社会成本问题,才能顺应社会和市场的基本运行规律,制定出因势利导的经济政策。  最早把社会成本问题讲清楚的,是一位叫罗纳德·科斯的经济学家。可我经常说,科斯之所以厉害,拿了诺贝尔奖,可能并不是因为他特别聪明,而是因为其他人犯了糊涂。看了我的介绍,你或许会同意我的观点。有关社会成本问题的案例  为了说清楚什么是社会成本问题,我们先举一些实际的
期刊
能破法执,就是菩萨。  再升级,得破空执。  空执就是执着于空,开口闭口说空无。但是,一口咬定空无,就是实相吗?不是,因为这还是把无当作了有。何况我是空,法是空,空就不是空吗?也是。这就叫:空也是空。  能破空执,就是佛。  但这很难。  什么叫“空亦是空”?  大乘佛教中观派的表述是:非有,非无,非亦有亦无,非非有非无。  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不是有,不是没有,不是又有又没有,也不是既没有有,也
期刊
失踪的作家  1926年12月4日,在距离侦探小说家阿加莎·克里斯蒂居住的斯泰尔斯庄园约12英里(约19公里)的一处斜坡下,当地警方发现一辆失控后冲进树篱的莫里斯轿车。车中无人,只有一个行李箱、一件皮毛大衣,以及阿加莎本人的驾驶执照。  由于此前警方已接到报案——阿加莎于前日,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开车离家出走。当轿车被发现后,英国媒体几乎集体宣布,时年36岁的阿加莎·克里斯蒂人间蒸发,甚至还有
期刊
对爱人和亲人,人最容易犯的错误是:希望改造他们,至少让他们改掉一些缺点——让自己不满意的地方。〔俄〕马克·夏加尔\油画  但是我们看到,绝大多数人都改不了。因为每个人就是他自己,先天的遗传和禀赋,加上后天的经历和环境,造就了这个人如今的样子,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办法。这不是考试,这次八十分,你努力一下,下次也许就九十分了。  虽说“玉不琢不成器”,但人不是玉。对于玉,只要剥离外面不美的璞,再去除杂质和
期刊
过去的这一年,打动我的是两位老人。他们是陆庆屹的处女作电影《四个春天》中的一对老人,就是陆导的父母。他们住在贵州的一座小城中,生活清贫,在20世纪60年代结婚时连一口锅都买不起。即使是极其寒素的婚礼,所欠下的债,也是到1995年他们才还清的。身处那样的物质状况和社会地位,他们照样把生命活得有声有色,丰满精彩,以至于平时喜欢随手拍拍照片的小儿子陆庆屹“不得不”拿起摄像机去呈现给大家,并告诉我们:“我
期刊
时至今日,绘画中的抽象表现形式不仅在艺术创作中具有广泛的影响力,也得到了一般观众的认同和追捧。那么,为什么没有表达任何具体形象的抽象画能够为大众所喜闻乐见呢?抽象画在欧洲崛起  抽象画起源于19世纪中叶,它能够在写实绘画繁荣了500多年的“欧陆画坛”脱颖而出,实在是有原因的。因为艺术的生命力在于创新,再精美的东西看得多了也会日久生厌。19世纪中叶前,欧洲的传统经典作品在题材上已显得老掉牙,大多数是
期刊
那是四十年以前的一个春天,我和同系又邻宿舍的几个同学相约饮酒。除感觉这样有些长大的气息之外,似乎没有旁的缘故。喝什么倒值得仔细研究。  有人根本不喜饮喝酒,但是舍不得错过大伙聚会,便主张喝酒精度数比较低的啤酒;有人想夸示自己的酒量,便主张喝高粱、大曲;也有人对酒没什么成见,但主张调和中庸,觉得绍兴、陈绍不那么辛辣,也不至于撑肚子,加之以话梅、柠檬,还颇有些甜酸饮料的风味;也有人认为,独沽一味不如百
期刊
在我插队的地方,人们把“讲故事”说成“讲古”。所讲的并不一定都是古人的事迹,也包括邻庄或本庄曾经发生的事情。如谁家的女儿和谁家的儿子相好,一起跑到了男方家;谁家的媳妇起夜时看见了黄鼠狼,随后就一病不起,命归西天。这些事件的确都发生在讲述之前,是过去的事件,相对讲述的当时,也可说是“古”了。再看“故事”二字的构成,其中有兩个词素:“故”和“事”,“故”是来修饰“事”的。所以,“故事”即“从前的事情”
期刊
咖啡馆作家和酒店作家  很多年前我去维也纳的时候,正好住在颇具传奇色彩的哈维卡咖啡馆楼上,于是每晚也装模作样地去那里读书写字,直至凌晨三点店家打烊。  这是一家典型的欧陆文学咖啡馆,阴暗破旧,但墙上贴满了正在城中上演的各种文艺节目的宣传海报,还钉着许多讲座与论坛的通告。有人喝酒聊天,有人下棋,还有人像我一样,看书、看报、看杂志。  这种咖啡馆能聚人。  不同学派的知识分子去不同的地方,每个地方都有
期刊
吉玛是一名负责市场营销的女性管理人员,尽管每天下午5点离开办公室,却并不能享受5点后的休闲时光。在乘车回家的路上,她要用手机一个一个地回电话;回到家吃完饭,在孩子写作业的时候,她要查看邮件,再回很多个电话。同样的,在投资银行工作的丈夫此时也坐在家里的电脑前,在睡觉前还要工作好几个小时。  这是吉尔·弗雷泽《令人窒息的办公室,被迫工作的美国人》一书的开篇,被日本作者森冈孝二在《过劳时代》一书中引用。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