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笔记中的昆曲时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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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初藏书家、文学家王应奎是江苏常熟人。他的居住之地虽靠近市廛,却交通不便,如处岩壑。科举失利后,他就在这僻静的所在构筑藏书屋“柳南草堂”,积书数万卷。每天埋头在书堆里,刻苦攻读,潜心著述,不管外面的世界怎样变化。
  王应奎给后人留下的《柳南随笔》、《续笔》、《柳南文钞》,有很大部分记述了士大夫文人的遗闻轶事、社会习俗、风土人情等。他究名物之根柢,纠史实之谬误,为我们研究江南人文历史提供了大量有用的线索。其中涉及作为一种时尚的昆曲,很是耐人寻味。
  《戏场记》(《柳南文钞》卷四)是一篇详细描述清代初年江南乡村演出戏曲的札记。农闲时节,丝竹声响起,顿时吸引“观者方数十里,男女杂沓而至”。纷至沓来聚集在一片旷地上的观众中,男子“有黎而老者,童而孺者,有扶杖者,有牵衣裾者,有衣冠甚伟者,有竖褐不完者,有躇步者,有蹀足者,有于众中挡拨挨枕以示雄者,约而计之,殆不下数千人焉”。似乎各式人等都有。而女子“有世妆者,有小儿呱呱在抱者,有老而面皱如鸡皮者”。哪怕是年迈的老妇也踊跃前来赶时髦。小商贩们自然更要抓住赚钱的机会。他们在戏场上售卖各种小吃。小吃的名称有“曲将军炙”、“宋五嫂羹”,今天的人们闻所未闻。
  王厈是河南兰阳(今河南兰考)人,崇祯辛未年进士。他十分喜爱唱曲演戏。还没有做官时,一天地方官员前去拜访他,王厈恰好脸上敷施粉墨,身上穿了旦角的服饰登场歌唱。看见地方官员进门,与他一起唱曲的人都散去了,王厈却没有更换衣服,径直出来迎接。地方官员很是惊愕。王厈行了女子的拜礼,嘴里念念有词道:“奴家王厈是也!”
  他的女儿出嫁后,婿家特意设了筵席,等他前去欢聚。他化妆后脸颊通红活像是关云长,身穿绿袍,乘马而去。到了门口,女婿出来迎候,哪儿想到,他什么都不顾,下了马,嘴里高唱着“大江东……”只管闯进去,仿佛这里是戏台。所有的宾客都吓得躲开。他则豪爽地举起金叵罗,喝了好几杯才回家。
  在很多人的眼里,王厈是一个狂士。其实,他性格忠厚坦诚,诙谐豪放,不拘小节,颇具胆略。尽管很能写文章,却不愿意出入于魏忠贤阉党的门下,崇祯元年考试时,故意在试卷上使用戏曲语言,如文章中间论鬼神处,突兀地写道:“如以为无,则慧娘之敲裴生之门也,丽娘之入柳生之室也”。结果,如愿以偿地落了榜。
  这个故事,从一个侧面显示了昆曲传奇流布之广。
  还有一则,讲昆山一个名叫冯姬的女子,因为不肯应马帅三宝之召,被五花大绑。在即将用刀刃杀害时,给她灌酒,一下子灌了一斗。随即命令她整理容妆,放声唱曲。哪儿想到,她越唱嗓音越嘹亮,于是获得释放。常熟诗人陈祺芳特意为她作了一首香艳的诗:“酥胸藕臂玉为腰,缚出轻红惨愈娇。刚向筵前倾一斗,宝钗重整度鸾箫。”由于唱曲唱得好,竟免除杀身之祸,昆曲的魅力可见一斑。
  不过,也有因过度迷恋昆曲甚而导致破产的。云间(松江)顾少参的曾孙名叫威明,继承了先祖的家业,拥有四万八千亩田地。他生性豪侈,又非常酷爱唱戏,特意邀集一些轻薄儿演出《牡丹亭》传奇。扮演杜丽娘的年轻人须剃去髭须,便告诉他:“俗语道‘去须一茎,偿米七石。’你如果不吝啬,就给我。”顾威明笑道:“这是区区小事呀。”马上让青衣在一旁计数,一共剃去髭须四十三根,立取白米三百石,送到年轻人的家。就这样,不过四五年,所有田产都陆续卖光了。因为逃避赋税,他被县官抓进了监狱,最终在铁窗里自杀身亡。
  王应奎的《柳南续笔》带着贬义叙述了这个故事。但,《牡丹亭》让顾威明走到这一步,我们读到的就不仅仅是笑料。
  顾曲、拍曲与度曲
  昆曲的演唱形式,历来有几种说法。一是顾曲。语出《三国志·吴志·周瑜传》:“曲有误,周郎顾。”意思是指周郎知音,能够指正乐曲中的错讹。后来由此引申,专指昆曲的欣赏或评析。二是拍曲。专用于教曲或学曲。昆曲拥有独特的声腔系统,严守格律、板眼,学唱时必须掌握它的节拍和速度,或一板三眼,或一板一眼,要求分毫不差。三是度曲。这是清唱昆曲的雅称。对此,昆曲界有不同的解释。
  近读清代昆山人徐昂发的《畏垒笔记》,见有“度曲”一则。虽然文字不满两百,却把两个方面解释得很清楚。
  东汉张衡《西京赋》中的“度起未终,云起雪飞”,历来被认为是“度曲”一词的出典。徐昂发说,张衡的舞赋中有“度终复位”的句子,“度曲既终,然后更授其次”——曲子唱完了,接着再往下唱。度,不妨理解为唱完、唱过的意思。
  徐昂发又说:“度曲者,或当如应说谓,自作新曲,而自歌之。”自己作了新曲,自己填词歌唱,這也称为度曲。应说,是指引用应劭之说:“自隐度作新曲,因持新曲以为歌诗声也。”
  昆曲自明代嘉靖年间从昆山、苏州一带勃兴,流布于大江南北之后,“度曲”一词就成为清唱昆曲的专门名词,传播至今。明代沈宠绥写有《度曲须知》,在他看来,度即是“金针度人”,按谱歌唱,传授妙法。真正值得称道的曲家必须能妙解音律,自创新词,配制新谱。魏良辅的学生梁辰鱼就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一时词家所宗,艳歌清引,传播戚里间。白金文倚,异香名马,奇技淫巧之赠,络绎于道。歌儿舞女,不见伯龙,自以为不祥也。其教人度曲,设大案西向坐,序列左右,递传叠和,所作《浣纱记》,至传海外”。不仅如此,梁辰鱼还是一位令人钦佩的歌唱家,度曲时“转喉发音,声出金石”。
  明代学者顾起元的《客座赘语》有“歌章色”一则:“正如善吹笛管者,听人唱曲,依腔吹出,谓之唱调。然不按谱终不入律,况弦索九宫之曲,或用滚弦、花和、大和、钐弦,皆有定则,故新曲要度入亦易。若南九宫原不入调,间有之,只是小令。苟大套数,既无定则可依,而以意弹出,如何得是?且笛管稍长短,其声便可就板;弦索若多一弹或少一弹,则行板矣。其可率意为之哉!”在度曲时,他主张伴奏的笛管要依腔吹出,按谱入律,不可率意而为之。小令还好一些,假如唱大套,弦索任意多弹一拍、少弹一拍,如何得是——怎么能唱得好?
  清代文学家李渔的《闲情偶寄》,曾批评“学歌之家尽有度曲一生,不知阴阳平仄为何物”。事实上,唱曲并不等于度曲。懂得声腔音律、善于度曲的人,还必须掌握作曲订谱的艺术。能作曲订谱的度曲家,自然深知阴阳平仄为何物。
  徐昂发在没有考取进士入仕当官时,曾作有宫词百首,遍播旗亭酒社间。他工骈体文,尤其长于考证。在《畏垒笔记》中,他还阐述了度的读音。度,应该读作“唐故”切,而不是读作“大各”切。这对于今天习惯于汉语拼音的人们来说,未免太陈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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