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就不感谢你
荣祥带女人进城治不孕症,那里有他唯一的朋友汤圆。他们是老邻居和老同学。
汤圆和丈夫在饭店里为他们接风。汤圆的丈夫很热情,说认识大医院的医生,一定帮忙。汤圆淡淡地说:“你别打包票,这病最难治。”
汤圆的丈夫又热情地招呼他们喝酒吃菜。汤圆说:“荣祥不能喝酒,一喝脸就红。”荣祥一听,果然放下酒杯。荣祥的女人有些醋意。荣祥一向挺倔的,怎么就听汤圆的话?
饭后,汤圆和丈夫把他们送到一套酒店式公寓。汤圆说:“你们想住多久都行。”
晚上,女人问:“我们住在这儿,水电费咋算?”荣祥说:“这是汤圆的事。”她说:“来看病已经给汤圆添麻烦了。”荣祥说:“没事,她是汤圆。”
女人心里有些堵。荣祥和汤圆咋回事?但她吃准他们之间没有暧昧。看汤圆那美丽出挑的样子,能看中小镇火车司机荣祥?
荣祥要工作,不能多待。他说:“我和汤圆见个面,有些东西上次忘了给她。”女人说:“啥东西?”荣祥说:“她爱吃的黑米年糕,我娘亲手做的。”他说得很坦荡,女人便安心了。
荣祥约汤圆在拉面馆见面,汤圆爱吃拉面。门口路灯的灯光投影在梧桐树上,像是光影流年,匆匆而过。他们回忆起小时候的事儿。灿烂的油菜花开遍铁轨旁,荣祥牵着汤圆的手在野地里疯跑,看着火车风驰电掣地驶过……
汤圆说:“你终于实现了梦想。”荣祥说:“你也是,成了电视台的主持人。”
她笑笑:“我给嫂子挂了号,挺难挂的。”他说:“谢谢,妹夫使劲了。”她苦笑:“他?他整天不着家,还顾得上你们?是我找的朋友。”荣祥说:“你,就不感谢了。”他递给她年糕。她把脸凑近年糕嗅着,表情像个孩子。
荣祥沉醉在她的这个表情里。这才是他了解的汤圆,有些脆弱、有些天真,骨子里善良,而不是一脸职业性微笑的女主持人,也不是表情矜持的城市女郎。
醉倒你怀里
荣祥回去上班,女人留在这儿治病,这个病得吃三个月中药。
荣祥的女人在看病时,看见汤圆的丈夫陪着一个女人。她偷偷跟在后面,看到他们进了妇产科,那女人的小腹微微隆起。
荣祥进城时,她赶紧把这事儿告诉了他。他闷声不说话。她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告诉汤圆?”他忽地站起来,嚷道:“就你聪明?”她吓了一跳,嘟囔:“发这么大火干吗?”转念一想,汤圆难道糊涂,不知道她男人的德行?只是人家不愿说破。荣祥在阳台上抽着烟,烟头一明一灭,就像焦躁而无法言说的心情。
第二天,荣祥请假回到娘那里,让娘准备好干净的屋子和被褥,还帮着娘做年糕。娘笑着说:“汤圆要来了吧?”他点点头。娘说:“你咋知道呢?”他微微一笑:“我就知道。”
是的,荣祥知道,就像小时候受欺负了,汤圆会找他。荣祥找村里的孩子火拼,就算头破血流,也不让她受委屈。汤圆的父母都在城里忙,她跟着奶奶住在乡下。她孤独了,难过了,就和荣祥坐在村口,看着火车“轰隆隆”地驶过。汤圆说,火车上有她的爸妈,他们常乘火车去各地出差。两人就冲火车招手,一遍又一遍,相信父母会看见她……
没几天,汤圆果然来了。荣祥的娘心疼地说汤圆瘦了。汤圆叫了一声“干娘”,就红了眼睛。
汤圆感到自己是一棵树,在乡下开出满树活泼浓烈的花,到城里就成了塑料树,真心不知遗失在何方。
荣祥的娘给她做了土菜,用粗碗盛着。汤圆欢快地吃着,说:“干娘做的菜最好吃。”荣祥的娘说:“你现在有名了,在电视里说话呢。”汤圆摇摇头,对荣祥说:“荣祥哥,喝酒。”
汤圆喝了一杯又一杯。荣祥的娘说:“你快劝劝她。”荣祥说:“让她喝吧。”
她喝醉了,又是笑又是哭。荣祥懂。他扶着她,她把整个身子扑在他怀里。汤圆的身体柔软馥郁,就像一团含着馨香的火。荣祥的心给点燃了。这么多年,他一直爱着的汤圆就在怀里。今夜可以发生什么,今夜能成为他一生中最香艳的历程。但是,荣祥松手了,把她扶到床上,说:“娘,你好好照顾汤圆。她心里有事。”
汤圆发了几天高烧。看着荣祥忙前忙后,娘说:“荣祥,你别糊涂。”荣祥倔倔地说:“我心里明亮得很。”娘点点头,说:“汤圆和你不一样。她是小姐命,你是草籽命。你为她拿了一个肾,她是你的亲人呢。”
汤圆19岁时,得了尿毒症,捐肾的是荣祥。荣祥只有一个要求,不要让汤圆知道。汤圆的父母拿来十万元钱,他全部退还。她母亲怕荣祥另有企图。他坦然地迎着她母亲的目光,说:“姨,我明白。汤圆称我娘为‘干娘’,我是她哥。”
汤圆总是倔强地不愿喊他哥。大学毕业后,她为荣祥在城里联系了工作。他推却说:“我就愿意在小镇做个火车司机。”汤圆说:“你傻啊,那些小镇的站台以后会裁并。你会下岗的。”
荣祥笑笑:“到时候我进城找你。”怎么会呢?他不能拖累汤圆。到了城里,他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只能干些体力活。他的根在这片土地上,他和汤圆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
汤圆不断给他写信、打电话,还找过他几次。她生气了,说:“你真没长进。”后来,荣祥结婚了,她没来喝喜酒。接着,汤圆也结婚了,门当户对,男孩很有出息。只有荣祥知道,汤圆生气了。
你不是我哥
汤圆病好了,荣祥要上班了。下班后,他发现汤圆在站台上等他。同事笑他:“你有艳福了。”他叱道:“说什么呢?那是我妹子。”汤圆瞥了他一眼,说:“我可不承认你是我哥。”
他们沿着铁轨走,然后坐在路边。黑黑的夜里,看不见油菜花,只闻到清香。汤圆深吸一口,说:“荣祥,其实你比我哥还好。我身体里有你的一个肾呢。”他一惊:“我娘说的?”
汤圆摇摇头:“我妈说的。这么大的事,能不说吗?所以,我要你生活得很幸福,有一个孩子,叫你爸爸,叫我姑姑。我要尽我所能来培养他,让他特有出息。”
荣祥憨憨一笑:“汤圆,幸福有时很简单,你别把我给你做的事儿当成事儿。我愿意。还有,你还是要有个孩子。”
汤圆低下头。荣祥平和地说:“这过日子啊,就要找个踏踏实实的、心里喜欢的。你说呢?”过了一会儿,她说:“我知道了。”荣祥又说:“这男人啊,你要是愿意为他生孩子,那是真正喜欢他了。其余的,都是假的。等你嫂子的病治好了,我们会很快有一个胖小子的。你也生一个,到时候,两个孩子一起玩,多好。”
汤圆转过脸,看着他,说:“那你说,这两个孩子是什么关系?亲人吗?爱人吗?还是别的?”她的问题很尖锐,她的眼睛很明亮。荣祥有些招架不住了。他躲闪了一下,说:“不是亲人,比亲人还亲。不是爱人,比爱人还安全。”
这世上是有这么一种感情的,也许,是最美丽的一种吧!
来年,荣祥添了儿子。汤圆离了婚,做了记者,到处跑,但很快乐。她在给荣祥的信中说,她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是给别人看的,比如体面的丈夫、体面的职业。
汤圆还说,她现在去的地方都很偏僻,也许荣祥的火车会去那儿。也许有一天,他到了某个小乡镇,鸣声汽笛,她就知道他来了。
荣祥心里有些苦涩。小镇的站台要裁并了,他得去城里打工,为家庭奔忙。
他和汤圆不一样,她为了理想,他为了饭碗。他们都在路上。
(摘自《人生与伴侣》2010年第5期图/廖新生)
荣祥带女人进城治不孕症,那里有他唯一的朋友汤圆。他们是老邻居和老同学。
汤圆和丈夫在饭店里为他们接风。汤圆的丈夫很热情,说认识大医院的医生,一定帮忙。汤圆淡淡地说:“你别打包票,这病最难治。”
汤圆的丈夫又热情地招呼他们喝酒吃菜。汤圆说:“荣祥不能喝酒,一喝脸就红。”荣祥一听,果然放下酒杯。荣祥的女人有些醋意。荣祥一向挺倔的,怎么就听汤圆的话?
饭后,汤圆和丈夫把他们送到一套酒店式公寓。汤圆说:“你们想住多久都行。”
晚上,女人问:“我们住在这儿,水电费咋算?”荣祥说:“这是汤圆的事。”她说:“来看病已经给汤圆添麻烦了。”荣祥说:“没事,她是汤圆。”
女人心里有些堵。荣祥和汤圆咋回事?但她吃准他们之间没有暧昧。看汤圆那美丽出挑的样子,能看中小镇火车司机荣祥?
荣祥要工作,不能多待。他说:“我和汤圆见个面,有些东西上次忘了给她。”女人说:“啥东西?”荣祥说:“她爱吃的黑米年糕,我娘亲手做的。”他说得很坦荡,女人便安心了。
荣祥约汤圆在拉面馆见面,汤圆爱吃拉面。门口路灯的灯光投影在梧桐树上,像是光影流年,匆匆而过。他们回忆起小时候的事儿。灿烂的油菜花开遍铁轨旁,荣祥牵着汤圆的手在野地里疯跑,看着火车风驰电掣地驶过……
汤圆说:“你终于实现了梦想。”荣祥说:“你也是,成了电视台的主持人。”
她笑笑:“我给嫂子挂了号,挺难挂的。”他说:“谢谢,妹夫使劲了。”她苦笑:“他?他整天不着家,还顾得上你们?是我找的朋友。”荣祥说:“你,就不感谢了。”他递给她年糕。她把脸凑近年糕嗅着,表情像个孩子。
荣祥沉醉在她的这个表情里。这才是他了解的汤圆,有些脆弱、有些天真,骨子里善良,而不是一脸职业性微笑的女主持人,也不是表情矜持的城市女郎。
醉倒你怀里
荣祥回去上班,女人留在这儿治病,这个病得吃三个月中药。
荣祥的女人在看病时,看见汤圆的丈夫陪着一个女人。她偷偷跟在后面,看到他们进了妇产科,那女人的小腹微微隆起。
荣祥进城时,她赶紧把这事儿告诉了他。他闷声不说话。她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告诉汤圆?”他忽地站起来,嚷道:“就你聪明?”她吓了一跳,嘟囔:“发这么大火干吗?”转念一想,汤圆难道糊涂,不知道她男人的德行?只是人家不愿说破。荣祥在阳台上抽着烟,烟头一明一灭,就像焦躁而无法言说的心情。
第二天,荣祥请假回到娘那里,让娘准备好干净的屋子和被褥,还帮着娘做年糕。娘笑着说:“汤圆要来了吧?”他点点头。娘说:“你咋知道呢?”他微微一笑:“我就知道。”
是的,荣祥知道,就像小时候受欺负了,汤圆会找他。荣祥找村里的孩子火拼,就算头破血流,也不让她受委屈。汤圆的父母都在城里忙,她跟着奶奶住在乡下。她孤独了,难过了,就和荣祥坐在村口,看着火车“轰隆隆”地驶过。汤圆说,火车上有她的爸妈,他们常乘火车去各地出差。两人就冲火车招手,一遍又一遍,相信父母会看见她……
没几天,汤圆果然来了。荣祥的娘心疼地说汤圆瘦了。汤圆叫了一声“干娘”,就红了眼睛。
汤圆感到自己是一棵树,在乡下开出满树活泼浓烈的花,到城里就成了塑料树,真心不知遗失在何方。
荣祥的娘给她做了土菜,用粗碗盛着。汤圆欢快地吃着,说:“干娘做的菜最好吃。”荣祥的娘说:“你现在有名了,在电视里说话呢。”汤圆摇摇头,对荣祥说:“荣祥哥,喝酒。”
汤圆喝了一杯又一杯。荣祥的娘说:“你快劝劝她。”荣祥说:“让她喝吧。”
她喝醉了,又是笑又是哭。荣祥懂。他扶着她,她把整个身子扑在他怀里。汤圆的身体柔软馥郁,就像一团含着馨香的火。荣祥的心给点燃了。这么多年,他一直爱着的汤圆就在怀里。今夜可以发生什么,今夜能成为他一生中最香艳的历程。但是,荣祥松手了,把她扶到床上,说:“娘,你好好照顾汤圆。她心里有事。”
汤圆发了几天高烧。看着荣祥忙前忙后,娘说:“荣祥,你别糊涂。”荣祥倔倔地说:“我心里明亮得很。”娘点点头,说:“汤圆和你不一样。她是小姐命,你是草籽命。你为她拿了一个肾,她是你的亲人呢。”
汤圆19岁时,得了尿毒症,捐肾的是荣祥。荣祥只有一个要求,不要让汤圆知道。汤圆的父母拿来十万元钱,他全部退还。她母亲怕荣祥另有企图。他坦然地迎着她母亲的目光,说:“姨,我明白。汤圆称我娘为‘干娘’,我是她哥。”
汤圆总是倔强地不愿喊他哥。大学毕业后,她为荣祥在城里联系了工作。他推却说:“我就愿意在小镇做个火车司机。”汤圆说:“你傻啊,那些小镇的站台以后会裁并。你会下岗的。”
荣祥笑笑:“到时候我进城找你。”怎么会呢?他不能拖累汤圆。到了城里,他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只能干些体力活。他的根在这片土地上,他和汤圆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
汤圆不断给他写信、打电话,还找过他几次。她生气了,说:“你真没长进。”后来,荣祥结婚了,她没来喝喜酒。接着,汤圆也结婚了,门当户对,男孩很有出息。只有荣祥知道,汤圆生气了。
你不是我哥
汤圆病好了,荣祥要上班了。下班后,他发现汤圆在站台上等他。同事笑他:“你有艳福了。”他叱道:“说什么呢?那是我妹子。”汤圆瞥了他一眼,说:“我可不承认你是我哥。”
他们沿着铁轨走,然后坐在路边。黑黑的夜里,看不见油菜花,只闻到清香。汤圆深吸一口,说:“荣祥,其实你比我哥还好。我身体里有你的一个肾呢。”他一惊:“我娘说的?”
汤圆摇摇头:“我妈说的。这么大的事,能不说吗?所以,我要你生活得很幸福,有一个孩子,叫你爸爸,叫我姑姑。我要尽我所能来培养他,让他特有出息。”
荣祥憨憨一笑:“汤圆,幸福有时很简单,你别把我给你做的事儿当成事儿。我愿意。还有,你还是要有个孩子。”
汤圆低下头。荣祥平和地说:“这过日子啊,就要找个踏踏实实的、心里喜欢的。你说呢?”过了一会儿,她说:“我知道了。”荣祥又说:“这男人啊,你要是愿意为他生孩子,那是真正喜欢他了。其余的,都是假的。等你嫂子的病治好了,我们会很快有一个胖小子的。你也生一个,到时候,两个孩子一起玩,多好。”
汤圆转过脸,看着他,说:“那你说,这两个孩子是什么关系?亲人吗?爱人吗?还是别的?”她的问题很尖锐,她的眼睛很明亮。荣祥有些招架不住了。他躲闪了一下,说:“不是亲人,比亲人还亲。不是爱人,比爱人还安全。”
这世上是有这么一种感情的,也许,是最美丽的一种吧!
来年,荣祥添了儿子。汤圆离了婚,做了记者,到处跑,但很快乐。她在给荣祥的信中说,她终于明白,有些东西是给别人看的,比如体面的丈夫、体面的职业。
汤圆还说,她现在去的地方都很偏僻,也许荣祥的火车会去那儿。也许有一天,他到了某个小乡镇,鸣声汽笛,她就知道他来了。
荣祥心里有些苦涩。小镇的站台要裁并了,他得去城里打工,为家庭奔忙。
他和汤圆不一样,她为了理想,他为了饭碗。他们都在路上。
(摘自《人生与伴侣》2010年第5期图/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