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医学奠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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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年来,他扎根青海,走遍青藏高原,在生命的极限地带,探索出高原缺氧对人类的影响及对策,其独到的建树和卓越的成就,使他成为中国高原医学的奠基人、国际高原医学特殊贡献奖获得者。吴天一,我国惟一的高原医学院士、青海省地方科研院所的第一位院士、也是中国塔吉克族走出的第一位院士。这位倍受人们敬重的老者,在青藏高原可谓家喻户晓,他是雪域大地的赤子、青藏高原的骄子。
  青洽会期间,记者多次约访慕名已久的吴天一院士。但繁忙的工作,总是让他无暇顾及。他每天的时间表上,科研、会诊、活动、会议……,工作总是排得太满。
  记者来到青海心脑血管病专科医院,东侧的简易楼房,拾级走上二楼,一间极普通的房间,就是吴院士的办公室了。接待客人的沙发,办公桌、书柜,与普通办公室别无二致,没有想到青海省唯一的工程院院士的办公条件竟显得有些简陋。可是,就是在这里,吴天一获得的各种荣誉的奖杯、书柜里的专业书籍却琳琅满目。物质与精神的追求,在科学家的办公室已可管窥。
  热情的吴院士正在接待几位从外地赶来求教的客人。也许是习惯了工作的快节奏,院士讲话的语速也极快。已七旬有余,但精神矍铄的吴院士,谈起高原医学研究,仿佛回到往昔的岁月。
  扬鞭策马走高原
  1937 年,新疆伊犁一个塔吉克族的知识分子家庭诞生了一名男婴,父母给他起名依斯玛义尔·赛里木江。他自小随父母去南京生活了9年,于是,他有了汉文名字吴天一。1951 年,吴天一以优异成绩考入了中国医科大学。
  热爱和平、热爱国家热血青年的天性使然,吴天一军医大6年毕业,即与妻子随中国人民志愿军到朝鲜平壤医院工作了2年;1958 年,他又响应祖国支援大西北的号召,毅然携妻来到了当时条件极为艰苦的青海。
  虽然怀着满腔的激情想投身边疆建设,但高原特殊的气候环境,使他和同伴很快就感到了缺氧、疲劳、头痛欲裂等症状,一系列的高原反应,击倒了初来青藏高原的年轻人。有着医学经历的吴天一,救治病人和探索病因成了他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从那时起,他萌发了寻找有效对付高山病办法的念头。也正是从那时起,他把研究方向锁定在高原医学领域,也把人生坐标锁定在了如诗如歌的青藏高原。
  从1979年至1985年,吴天一主持了历时6年之久、覆盖5万人之众的急慢性高原病大调查。对生活在海拔4000米以上、藏族居住最多的果洛、玉树、唐古拉的“生命禁区”的藏族和汉族牧民体质特征和各种急慢性高原病进行摸底,并先后治疗了2万多例患者,获取了大量的临床资料和数据。在国内相关研究几乎是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吴天一从高原环境特发性疾病着手,在当地“红脸蛋”的牧民身上率先发现并提出了“高原红细胞增多症”的理论。
  流行病学研究要对自然人群的普查率达到95%以上,才能掌握准确的疾病分布和患病因素。牧民游牧式的生活方式和分散居住习惯,决定了高原病的探索研究会有山高、路远、风沙、冰雪、饥饿等等的困难,但所有这一切,都没有挡住吴天一艰辛探索的脚步。千里青藏高原,留下了院士的身影;牧民的毡房,留下了院士的足迹。
  骑马行走在青藏高原的吴天一,被高原人民亲切地称为“马背上的院士”。许多年过去了,青海的每一个州县、每一个乡镇,海拔多高、环境如何,他都了然于胸……。
  为研究青藏高原藏族人群“高原低氧适应生理特征”这一主攻课题,除了精通英语、俄语、塔吉克语的吴天一,还学会了藏语,扫除了研究工作中的语言障碍,吴院士笑称为意外的收获。
  在做了大量的调研后,吴天一提出了符合我国高原实情的高原病防治措施,并取得良好实效。1987年,他在国际上首次证实了我国青藏高原存在慢性高山病(Monge’s disease)并为国际认可;1997年由吴天一课题组创建的慢性高原病量化诊断标准(CMS Questionnaire Scoring System)被选定为国际标准。
  亲历征服高峰之险
  在半个世纪的时光里,吴天一在探索中先后攀登过天山、阿尔泰山、阿尔卑斯山、安第斯山和阿尼玛卿雪山,在高原病基础调查、理论研究、临床实践等方面获得了大量的第一手科研资料,不仅在国内、也在国际上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1990年,为阐明人体从低海拔区急速进入高原后生理及急性高山病的发生规律,吴天一带领着中日联合医学考察队前往海拔 6282米的阿尼玛卿雪山进行科考。在海拔5000米的高山实验10天后,日本队员出现了急性高原反应。美丽的神山就在眼前,望而却步将使五载的所有准备功亏一篑。面对难以克服的障碍,日方队长撤离前坦率地说:我们想活着回到日本。吴天一在体力极度虚弱和严重的缺氧情况下,面对生命的严峻挑战,带领中国队员向冰峰区进发!终于在5260米海拔的高地建立了试验站,取得了弥足珍贵的人在特高海拔情况下的大量实验数据。下山之后,此次所测数据居然佐证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在人类所有的民族之中,细胞对氧的利用最好,藏民族堪称天下第一!
  1991年,青海省高原医学研究所建成了中国最大的高低压氧舱实验基地。吴天一在他亲手搭建的高低压氧仓里,成为第一个模拟试验者。气压从海拔5000米的高度开始下降,由于降速太快,瞬间,吴天一头疼欲裂,鼓膜被打穿,但他付出巨大的代价之后,却掌握了第一手舱体升降的物理参数和舱体运转的安全系数。
  挟着阿尼玛卿山的海拔高度和1494名的高原病治疗的病案,1991年,吴天一以《在特高海拔的生理学和急性高山病研究》,走上世界高原医学的讲坛,论文在日本举行的第四届国际医学大会上获奖,他也荣获了世界高原医学协会颁发的“国际高原医学特殊贡献奖”。
  铁路大军守护神
  吴天一确信,在国家开发开放后、尤其是西部大开发的大背景下,青藏高原总有“被开发”的那一天,他倾其一生的高原病学研究成果总有兑现之日。他的期待和快就办成了现实——就在吴天一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的2001年,青藏铁路开建。
  青藏高原,蓝天白云、广袤草原的自然风光;宝藏丰富、风情独特的人文景观,被称为世界上最值得一去的神奇之地。纵然具有如此吸引人之处,但高寒缺氧却让许多人望而却步。外地人到了那里,不要说劳动量极大的架桥铺路,就是在平地走路,也是“慢走快喘”。
  建设高原铁路是世界性难题。而青藏铁路建设中的卫生保障是高原铁路建设三大难题之一,这不仅是建设者及其亲人担心的问题,也是党和国家领导人极为关注的问题。
  铁道部和卫生部把这担子交给了吴天一。根据青藏高原实际, 他提出了创新性观点、建立了一系列卫生保障措施和急救方案,并亲自带领科研医疗队上山指导工作。随着青藏高原铁路这条大动脉不断向前延伸,施工前线不断传来好消息,5年时间中,前后20万余浩浩荡荡的筑路大军中居然没有一个人患上高原病,无一例因急性高山病死亡。这个令人兴奋的喜讯,更加鼓舞了建设大军的斗志,一条跨越世界屋脊的“天路”——青藏铁路提前建成!
  当问及确保建设大军克服高原反应的原因,吴院士说:“高寒缺氧对建设大军的严重威胁是对高原医学的巨大挑战!青藏铁路开工之前,我们就为建设者搭建好了卫生保障系统。我们撰写的《高原类型疾病预报常识》和《青藏高原卫生健康保护手册》科普手册成了每个建设者的手中必备之物。青藏铁路建设者每人一个保健盒中,配备有我们研发的以藏药为主的适应剂、红景天等抗缺氧药物,我们的目标就是不让一个人因为高原反应而倒下。对于以往必死无疑的“高原脑水肿”这个高原急症,第一症状是“共济失调”,而不是原先认为的昏睡昏迷,这项成果,使许多青藏铁路建设者逃离死神。施工期间,全线共抢救急性高原病近千例,成功率100%。”
  在青藏铁路的建设过程中,吴天一针对“大群体、高海拔、长施工”的特点,实施劳动保护,加强群防群治,提出急性高原病抢救“三高”与“三低”等一系列防护措施。吴天一在高原病学在理论和实践上得到验证,创造了5年间20万人次筑路人高山症0死亡记录,获“青藏铁路工程”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
  在“世界第六届高原病医学大会”上,国际专家对于青藏铁路建设的0死亡又惊奇又怀疑,提出了现场观察的要求。吴天一随即带着170多名各国专家到施工点上,当他们亲眼目睹了高原氧仓和各种具有国际水平的医疗设备时,不由得发出会心的微笑,认为这是高原医学史上的奇迹。
  青藏铁路建设大军创造了建设青藏高原铁路的世界奇迹,而吴天一的高原医学理论和实践,则创造了世界高原医学史上的奇迹,世界高原医学界为之震惊!他被外国顶尖高原病学专家称为“伟大的吴”。
  回顾当年的情景,吴天一仍然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花了几十年时间研究出的成果终于派上了大用场,我是倍感欣慰啊。
  辛勤耕耘结硕果
  耐得住寂寞和拥有睿智的眼光也许是科学家的共性。吴天一在孤寂和寻找中,发现了一片高原医学这片学术的厚土和高地,他的研究领域在青藏高原开步并延伸。
  1963年的《军事医学参考资料》上第一次出现了吴天一的名字,他写了一篇高原肺水肿的综述的论文,并提及了高原肺炎、肺充血症。这是他迈向高原病学的第一个台阶;1965年,他在《中华内科》杂志上,他在全国范围第一个报道了“高原性心脏病”。
  上世纪七十年代,吴天一告别了16年的军旅生涯,转业到了青海省人民医院。他向省委领导建言,说过去、现在乃至将来,都会有大批的汉族干部到青藏两省区工作,过去高山缺氧引起的疾病和死亡一直被忽略,其实发病率是很高的,应该专门成立一个高原病学机构来加以研究,而青海省更是义不容辞。在领导的支持下,国家卫生部审批、国务院备案的“青海省高原医学科学研究所”成立了,吴天一于1978年任脑内科主任;1983年任副所长,后任所长。
  藏民族为何能雄居世界屋脊千年不衰,引起了吴天一的极大兴趣。他特别针对藏民族在海拔4000至5000多米的地方生存下来的藏民从病理、生理和红细胞的携氧量等方面作了大量的科学的调查和研究。最终,他带着几分欣赏地昭示世人:藏族能蛰居生命的禁区而不衰落,并生生不息地繁衍,那是一个种族千万年残酷淘汰的结果,他们才是青藏高原真正的居民,其他任何一个民族都无法与其比肩!他通过分析细胞携氧量得出一个最后的结论,藏族在青藏高原的细胞携氧量,是汉族的数倍乃至几十倍。因此,青藏高原永远只能属于藏族,而不是别的民族。援藏的汉族同胞欲在那块生命的秘境生存下来,则须迈过一道道生理和病理的关卡。这一理论,为我国内地前往青藏高原的汉族干部提前做了心理和生理的预防。
  吴天一的高原医学研究围绕高原地区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在高原病的发病机制和群体防护措施等研究方面,取得了多项创新性成果,获省部级以上科技奖10多项;在国际权威性学术刊物和国家级专业期刊上发表的论文达250篇,Sci收录58篇;主编和参与编著高原医学专著6册。他的理论研究領先世界,并荣获“国际高原医学特殊贡献奖”。
  携着累累成果,吴天一从容地走进了中国工程院院士方阵。这是青藏高原对他的最大的回报和奖赏。谈及这些是吴天一院士却笑着说,那片神奇的土地对我最大的奖赏,是青藏铁路高原病的0死亡率!
  亲人金钱与事业
  由于历史原因,就在吴天一登上西行的列车之前,他就已经没有父母弟妹的音讯,他成了失去亲人的游子,只有一位温柔多情的江南女子,追随着爱情,与他相伴双双来到了西部青藏高原。有心爱的妻子和挚爱的事业,吴天一暂时忘却了思亲之苦。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一篇论文,却帮助他寻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1980年的一天,吴天一根据他对藏族在青藏高原多年的潜心研究,写了一篇医学科普文章《高原适应的强者》,刊发在《光明日报》,凑巧的是,在美国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楼里,有一个人读到了这篇文章。
  每天阅读中国大陆的报纸,已是华裔雇员吴若兰的工作习惯。那天,她照例打开从北京邮来的《光明日报》,匆匆浏览过一版的要闻,继而翻阅二版时,她的眼前一亮,《高原适应的强者》的标题下,“吴天一”的名字让她怦然一动。同胞兄妹的感应,纵然隔着千山万水,也会在心中荡起回声和共鸣。吴若兰眼泪涌了出来,冥冥之中,她觉得这个作者便是哥哥无疑!
  一封寻找亲人的信件投到了纽约中国领事馆,随后很快转到了文化部和外交部,作者的地址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天,吴天一刚从乡下普查回来,所长告诉他,你爸爸妈妈在美国写信找你了。吴天一怔!已经陌生和久违了的亲情,让他激动得嘴唇都在颤抖。经过电话核实,越洋电话那头传来了父亲的啜泣之声,几十年的思念、血浓于水的亲情化作潸然的泪水,让他激动不已。
  这期间,远在美国年迈的父母和姐妹曾经多次来信,希望他移居美国与家人团聚。吴天一深知,去美国可以告别清贫,但却会和他挚爱的事业“绝缘”。在给父母的回信中他说:中国是高原人口的大国,高原医学只能诞生在青藏高原,这是我研究高原医学的天堂。
  1996年,吴天一到美国高原医学科研机构Colorado大学心肺血管(CVP)研究所做访问学者,所长J.T.Reeves是国际上享有盛名的高原病学专家,他被吴天一深厚的高原病学术背景和宽阔的视野吸引,欲与他联袂攻关。访问日期临近,J.T.Reeves先生十分郑重地找吴天一谈话,挽留地说:“吴先生,你是我见过的最杰出的高原病专家,留在科罗拉多州研究所,做我的副手吧。这里条件好,你的家又在美国,就到我们这里来工作吧。”
  吴院士说:“我的高原医学科研基地在中国青藏高原,那里是我科学研究的根。所以我必须在那里工作。”
  面对内地每年100万元科研经费、100万元高薪的聘请,吴天一也不为所动。他坦然地说:“要是为了钱,我不会一辈子呆在青藏高原。我的研究领域是低氧生理与高原医学,青藏高原是我从事科研事业永远不会枯竭的“高山源”。 “我这些科学的成果是从哪里来的?是从青藏高原来的,青藏高原既是哺育我成长的地方,又是我科学事业的‘根’!”
  雪域高原留美名
  缘于坚定的信念和不懈的探索,在青海的几十年间,吴天一走遍了中国所有的藏族居住区——青海、西藏、甘肃、四川、云南、新疆的大部分高海拔地区,他还跑遍了世界上所有著名的高原地带。他要掌握高原反应的规律所在,他要寻求克服高原反应的良策。他说,沒有哪儿有像青藏这样高的海拔、这样多的持续居住人口。高原医学只能诞生在青藏高原。他的精神,他的学说,他的研究,使他终于在低氧生理和高原医学上取得了重大的、系统的、创造性的突破,成为高原医学的开拓者和创始人。成为青藏高原医学独步于世界高原医学研究领域的领头羊。
  水月如歌,岁月如水,从21岁的热血青年,到银丝华发的七旬老人,吴天一成为一生充满传奇色彩的高原医学科学家。他个头瘦小,却没有不敢骑的烈马;一辆载重拖拉机曾经辗断了他7根骨头,他却奇迹般康复;无数次的事故,他总是与死神擦肩而过;20万青藏高原铁路大军,他做到了高原症0死亡;虽偏居一隅,却囊括了青藏高原医学研究领域的多项第一。
  凝视这位平静的老者,记者总有一种感觉:在他平和的外表下,是一座蕴藏着巨大能量与活力的火山,他的工作激情仍一如当年。走进他,你便会发现,他的身躯并不高大伟岸,但他亲历亲为的执着精神让我们十分敬佩;他的学术成果并非在科学领域的金字塔尖上,但他孜孜以求的博大情怀让我们高山仰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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