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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馳援武汉65天,我们一个不少的全回来啦!”
首都国际机场,一架飞机徐徐穿过水门,一道、两道、三道。在航空界,这是象征荣誉的最高礼仪。为北京援鄂医疗队“接风洗尘”,这是英雄受之无愧的一份厚礼。
北京同仁医院呼吸内科主任金建敏出神地望着舷窗外,眼眶有些湿润。65天前,紧急结集出发武汉的场景历历在目——
那一天,雪并没有如约而至。
当天武汉的天气预报显示阴、小雪。武汉人期盼一场雪。纯洁的雪,或许可以让隐匿在空气中的病毒不再那么猖狂。虽然雪没有来,但另一场“雪”却从天而降。
这一天,北京市属医疗队集结12家医院136名医务人员,化身天使,降临武汉。
每位医护人员都有着奋不顾身的理由。
刘颖,北京市卫生健康委员会医政医管处三级调研员、北京医疗队临时党总支书记。出发前,她正忙着半年后援非任务的法语学习,疫情蔓延,刘颖带着法语书来到单位,主动请缨支援武汉。
“我专业对口,让我去吧。”一天后,金建敏出现在武汉协和医院西院区。她的另一个身份是北京同仁医院医疗队队长。“保护好自己与队员,平安归来!”出征前,北京同仁医院副院长魏文斌的嘱咐,每天上班前,她都会在心里默念一遍。
与金建敏同行的还有曾宪红。17年前,她曾披甲战斗在抗击非典一线。17年后,作为北京同仁医院呼吸内科护士长,她第一个报名。“上战场和年龄无关,我必须要来。战友就要战斗在一起,互相关心、互相照顾,我们是团结战斗的大家庭。”
年轻医生开始挑起大梁。“我是重症医生,武汉需要我们。”在病区,北京世纪坛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生臧学峰是最年轻的,承担着从凌晨1点到次日上午9点的大后夜班。种种困难都被消化着,但唯一让他泪目的,或许是3岁女儿每天都会问的那句:“爸爸,你什么时候下班?怎么还不回来……”
2020年1月27日,北京市属医疗队抵达武汉。1月28日上午,对全体医护人员紧急培训,下午与武汉协和医院西院区医护人员工作对接,进行病区整理、改造,指导当地医疗机构按照传染病要求进行隔离。1月29日正式上岗,下午正式收治病人,共计接诊19位病人。1月30日,进行病区改造,增加床位,打造北京医疗队第二病区。2月2日,进行医院感染控制培训。2月4日,增设北京医疗队第三病区,扩充病房。2月7号,北京医疗队第一例救治患者出院。2月13号4名患者出院……
“一切都在好转。”北京市卫健委公众权益保障处副处长姚秀军看来,在完成应收尽收的前期目标后,医护人员的工作重点是对病人的护理和心理上的照料。国家卫健委、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印发的《关于表彰全国卫生健康系统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的决定》中,北京市属医院援鄂医疗队也被评为先进集体。
他们,就是你我身边的普通人。在选择逆行时,那些单纯的善意和无畏的勇气,让他们如此闪光又高贵。
一
起初,金建敏并不愿意告诉病人:“我来自北京。”她怕病人觉得自己很“傲”。
直到有一次,病人从她衣服上的名字查到,这位给大家看病的医生来自北京,金建敏发现,他的眼睛突然就亮了。在不少人心目中,北京是首都,北京的医生有权威,意味着治病有办法了。
后来,每当有新病人入院,她就会向大家自我介绍:“我从北京来,呼吸科的,来给你看病。”这句话,在患者间传递着信任,对金建敏则意味着责任。后来,她发现不少同事都与她有着同样的经历。
病人老赵,刚确诊时情绪波动大,每天处于极度焦虑中——
“金主任,我今天还是觉得喘气困难。是不是还需要用点药?”
“金主任,我这次复查的片子怎么样?”
“金主任,我觉得还不能出院。晚上还睡不好呢。”
这种时刻,金建敏会停下来,陪在他身边聊一会儿。病人身体上的疾病几近疗愈,心里却一直忐忑。在得到出院准许时,老赵拒绝了。实际上,他的客观指标已达到出院标准。金建敏和同事们开始了长达十余天的“话疗”。
好消息是两周后到来的。“金主任,我要出院。我相信你们。听你们的话没有错。这张床,我愿意留给最需要的人。”
金建敏向他承诺,在院外有任何问题都可以与她商量。两天后,她收到了老赵的微信:“昨天回到家,晚上休息非常好,一改在医院的焦虑不安甚至需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的状况,早晨醒来精神状态非常好,衷心感谢您的救治!期盼您平安凯旋,我再去看您。”微信的最后,老赵说,自己有重生的感觉,后面是三个感叹号。
非常时期,医护人员把患者当作了家里人。水果、衣物、生活用品,“患者缺什么,我们都会想办法补齐”。金建敏记得,一位患者在出院时,将医生送给她的苹果传给了隔壁床患者,“苹果给我带来了好运,我愿意把好运气继续传下去。”
在隔壁病房,曾宪红正在为一位上呼吸机的病人吸痰。这是一个很不舒服的操作,为此,曾宪红把脸贴到患者耳边,轻轻地说:“曾爷爷,我们来给您擦脸、翻翻身,吸痰时您不要动。”有时,病人胡子、指甲长了,她也需要做一些超出护士范围的工作。 真正触动曾宪红的,是她发现有一天曾爷爷醒了。
“他慢慢地睜开眼睛,我问他,听见我叫您了吗?他冲我眨眨眼。” 这是一个好信号。重病人在恢复,接下来也许可以脱掉呼吸机、拔掉气管插管,曾宪红觉得,那么多天的夜没有白熬。
但即使她使出浑身解数,也不可能救所有人。因为疾病的特殊性,去世的亲属无法陪在他们身边,曾宪红和同事们就成了这些人最后的陪伴者。擦拭身体、更换新衣,“没有亲人送,我们来送他最后一程,让他安心。”最后的最后,所有医护人员会给遗体鞠躬,以示告别。在曾宪红看来,这是别样的“人文关怀”。
悲伤只是暂时的。随着疫情好转,大家紧绷了两个月的心稍稍松弛了些。又过了几天,一位符合出院标准的老人迟迟不肯出院。原因是,回家生活有困难,这是北京同仁医院呼吸内科医生白澎负责的病人。
“我在医院,有你们照顾,病情好转,回家反而不知道怎么办。”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大部分病人都有亲人接,而这位老人的孩子在外地,无法回来。为此,白澎和老人所属的社区联系,由他们安排后续生活。
武汉渐渐热起来了。病区不能开空调,在密不透风的隔离服包裹下,队员们是这样出汗的:
“刚套上隔离服,还啥也没干就已经开始出汗了。”
“交班、查房、治疗,监测生命体征,各项生活护理……一圈下来,防护服里面的刷手服就湿透了。”
“一抬手就有一股水沿着胳膊流到身上。”
“闷。”
“最开心的是脱掉防护服,咕咚咚一口气喝掉一瓶水。”
“鞋湿了,就像下雨时刚蹚过水。”
“幸好有痱子粉。”
“手泡白了。”
女士们碰到了生理期则更郁闷。北京同仁医院呼吸内科护士王洁脸上的过敏情况严重了,化脓、结痂、再长,“无缝衔接”,但是她并不会因此“吝惜”汗水,就算是铺床单都极为认真。
为了给大家降温,医院后勤给护士站送来了大冰块。冰块降温法古已有之,只是冰鉴(hàn,盛冰之器)没有王公贵族那么讲究——是一个塑料桶。队员们特别乐天知足,“觉得太热了就摸摸冰,可舒服了!”
二
“能帮我找一下阑珊吗?”
在武汉协和医院西院区,几名新冠肺炎重症患者康复出院。其中一名出院患者到处寻找一名叫“阑珊”的医护人员。
“我在住院期,她给我们特别好的照顾,她还帮我剪指甲,我特别感动,我要当面感谢她。”
然而,这位患者找了一圈,最终也没找到他要感谢的“阑珊”。
后来,一位媒体记者把这则“寻人启事”发到了北京市属医院医疗队的微信群里,大家这才知道,患者要找的“阑珊”,其实是北京同仁医院援鄂医疗队队员“蔺珊”。
由于医务人员在治疗中全副武装,患者只能看见写在他们防护服上的名字,加上“蔺”这个字比较复杂,患者就把“蔺珊”的名字记成了“阑珊”。
蔺珊所负责的武汉协和医院西院区12层病房,有一位重症气管插管的老年患者,由于长期卧床,造成了左臀部的压疮伤。
长期卧床的重症患者,因为镇静镇痛的药物作用对压痛不敏感,最容易形成压疮,这是一种皮肤损伤,是常见的并发症。蔺珊作为重症专科护士,在平日护理工作中经常会遇到皮肤伤口护理的问题,因此她又学习了伤口护理技能,成为一名伤口治疗专科护士,是名副其实的“双料”护士。
由于隔离病房物资有限,没有治疗压疮的专业敷料,有着丰富伤口处理经验的蔺珊,想到了用医疗队预防口罩压痕的泡沫和水胶体敷料,处理患者的压疮伤口。
水胶体敷料可以促进吸收伤口渗液,泡沫敷料可以进行局部减压。蔺珊先用生理盐水将患者破溃处进行消毒清洗,然后再将泡沫和水胶体敷料依次贴在患者皮肤破损处。
像蔺珊这样有“绝活儿”的医务人员不在少数。“肺部的体征我们都没法用听诊器听,拍这个胸片也不是随时能拍,而且对病人也有X线放射损害。如果床旁弄一台超声机,医生自己拿着B超机去打,看这个肺里的情况,能够帮助我们判断肺部炎症吸收、改变这种情况……”这一晚,北京同仁医院重症医学科副主任医师何伟,正对一线医生做着重症超声培训。
前不久,何伟刚刚和湖南湘雅医院医生合作,为一名93岁的重症患者进行超声引导下外周静脉穿刺。通过超声评估血管的深度和直径,顺利完成穿刺,成功为患者建立血滤通路。
扎上压脉带后,手上的血管完全看不见,加上戴着眼镜、护目镜、防护面屏三层防护,如果“盲穿”,成功概率很小。湖南湘雅医院的医生立即想到,是否可以借助超声引导进行外周静脉的穿刺?
很快,两位医生就找到一根重要静脉,血管较表浅,通过超声评估血管的深度和直径,采用短轴穿刺法顺利地一针见血,成功完成穿刺。
援鄂期间,当地武汉协和医院的医生还特地过来看望何伟,他们曾经都接受过他的培训。在武汉的一次线上培训课上,显示有超过99000人次在线听课,“我们写了关于超声领域应对重症新冠肺炎患者的建议”。这份建议不仅指导一线医生应用于实践,更是将经验和教训推广到全国临床医务工作者中。
有人说,一线医护人员是在刀尖上跳舞,和死神赛跑。为让他们跑得更快,跑得没有后顾之忧,则要靠万无一失的感染控制。 “在医疗队进入隔离病房第一天,咸鹏老师亲自护送我们,他认真检查了每一个人,确保所有人都已完全防护好,没有暴露的地方,才把我们送到病房门口。”队员们对咸鹏充满感激。由于驻地酒店防护措施不够,咸鹏对酒店人员进行培训,指导他们消毒隔离,大家都觉得能如此安心工作,就是因为咸鹏等感控人员在后面做的安全保障。
三
金建敏发现,年轻一代的医生正在隐秘成长。
这天,与金建敏配班的是何伟。早晨交班时,她预料当天的工作不会轻松:49位患者,12例危重,37例重症。一位患者正在抢救,还有两位患者虽已应用储氧面罩吸氧,血氧饱和度(SaO2)只有70%-80%,呼吸窘迫……
何伟迅速更换防护服,并拦住了正准备更换防护服的金建敏,“金老师,我先进隔离病房,您在外边带领住院医生,根据我的汇报出具医嘱。有需要,您再进。”
从清洁区到病房只有几百米的距离。金建敏不时听到何伟发过来的语音,可以感觉到他不停地奔走在不同的危重患者病房,并组织里面的住院医生和护士抢救呼吸衰竭患者。金建敏再见到何伟已是4个多小时以后。脱掉防护服的何伟里面的衣服已经湿透,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甚至面色和嘴唇都有一些紫肿,但疲惫的脸上却露出一丝微笑:“还不错,金老师,救过来两个。”
疾病有多凶险,医生与医生、医生与患者间的配合,就有多默契。在医生驻地,臧学峰的早饭由年长同事打好挂在门上。很多人不知道,他还经历过一段难挨的日子。一位病人,呼吸衰竭无法纠正,等臧学峰晚上接班时,她已经喘到40-60次/分,密闭环境下的病毒量很大,也存在着气溶胶传播可能。咳不出痰,臧学峰站在她身边帮助叩背。“这算是和病人密切接触,但没办法,我看她实在太难受了。”
第二天,臧学峰出现感冒症状,他想,不会自己染上了吧?为此,他失眠了很多天。“晚上要上大夜班,白天要睡储备觉,几乎是两小时一醒,有点扛不住的感觉。”后来,北京市医院管理中心根据援助武汉疫情防控需要,增派北京安定医院两名心理专家,在心理辅导老师的疏解下,臧学峰发现,很多医护人员都曾有过这样的经历。
还有更多值得一提的“小事”。
臧学峰的一位朋友,从国外采购了紧急医用物资,通过武汉大学校友会把物资运到武汉。次日,700个护目镜发放到医护人员手上,为大家解决了很大问题。
每日送车,是刘颖给自己安排的任务。自北京医疗队抵达武汉伊始,她在手机上定了6个闹钟,最早的那班,是凌晨4点。很多人不理解凌晨4点背后的坚持。刘颖解释,因为一次雨雪天气,风太大,护士走路把腿磕了。透过车窗,刘颖细心地观察队员的心理变化,或忧郁、或轻松、或迷茫,刘颖觉得,好像自己亲手把队员送到了“战场”上,她甚至想和大家一起到医院。“哪怕做护工,端茶送水也是可以的。”结束援鄂任务回京后,刘颖在朋友圈写道:“勇敢的城市,伟大的祖国,取消65天来的所有闹钟。”
疫情防控一线“战场”是生动的课堂,北京同仁医院团委联合教育处举办了“老师,我想对您说”活动。第四临床医学院的同学,向逆行的老师们表达了最诚挚的问候与祝福——
“想起高考填报志愿时,班主任看过后,说道‘古人云,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此谓之医道’。思索了片刻,也未曾理解他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也就作罢,未曾再想。近期闲来无事,把书柜中许多不曾看过的书,再重新拿出翻阅时,突然想到这句话。刹那间,仿佛懂得了老师们的那份觉悟,以及作出巨大牺牲的意义。”
“他们是党员、是父母、是孩子,更是医护人员。疫情就是命令,所以你们头也不回。我们叫你逆光者,用宽厚的肩背给予我们力量。但你也是追光者,将太阳的光芒分洒给众生。为了爱的这个小家,你们挺身而出保护我们的大家。家人的挽留、朋友的劝阻,都不抵你们心中的热爱。因为爱,是这世界上谁都打不倒的城墙。在家书里,一个字一个字的真情流露,坚强早已成为了你们的代名词,想着、盼着、念着,唯独不敢回头望。怕自己会坚持不住,怕自己会哭花了护目镜。”
“我们见过无数的背影,踉跄学步的幼儿、铮铮少年、匆忙的奋斗者、蹒跚的老人。我们感动很多背影,父母的背影、师长的背影、朋友的背影。而此刻镜头前的背影却让我们终生难忘,超越不舍和想念,是力量、信仰和希望。”
在武汉,48岁的金建敏还度过了难忘的生日。
一个记事本,来自北京市属医院医疗队149名队员送上的祝福、1支粉嫩的玫瑰花、3个小巧别致的蛋糕,还有扮作蜡烛的3支棒棒糖、队员清晨6点起床精心熬制的两大瓶鲜梨汤。
“那场景,我会记忆终生。”或许多年以后,金建敏还能回忆起那个画面——温暖的阳光下,队员们看到我走来,来不及反应,大家就把我围在中间,一起拍手唱起生日快乐歌,那温暖的声音在大厅里轻轻回荡着……
(编辑·韩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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