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约车司机沉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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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改变了整个社会的出行方式和网约车司机的生活后,网约车野蛮生长的时代结束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咀嚼分享经济的成果,
  又被推向了去与留的十字路口。
  2015年5月,他以20万元的价格,买下了一辆黑色广汽本田轿车,成为一名全职网约车司机。
  那正是网约车平台激战正酣、攻城略地的关键年份。滴滴、优步等几家网约车平台为了抢占市场,疯狂烧钱,大打补贴战。王斌觉得自己的生活一下子变得金灿灿的一一他从月薪五六千元的快递员,一跃变成月入两三万的中产。一不小心,就实现了阶层的跨越。
  在北京,像王斌这样的网约车司机有9.5万,他们一度沉醉于分享经济带来的红利中。有人甚至觉得,自己就是雷军口中那只在风口里飞起来的猪。
  但好景不长。2016年春节后,王斌明显感觉到,补贴降低,收入断崖式下跌,每天还面临着被交管部门罚款的危险。他身边的朋友们陆续转行。
  7月28日,交通运输部联合公安部等七部门公布了《网络预约出租汽车经营服务管理暂行办法》,网约车获得合法地位,各地也将在11月1日前落实细则;8月1日,滴滴和优步宣布合并。
  政策变化和垄断巨头酝酿诞生,这意味着,网约車行业将面临更多的行政许可和更少的补贴。
  在改变了整个社会的出行方式和网约车司机的生活后,网约车野蛮生长的时代结束了。王斌们还没来得及咀嚼分享经济的成果,又被推向了去与留的十字路口。
  飞起来的“猪”
  王斌是河南人,年过40岁,已经北漂快十年。
  9月22日,王斌特意换上白衬衣、深色西裤、司机的其中一环。获得认证后,他将会被系统优先
  根据即将施行的网约车新政,通过平台的认证后,他还要考取专门针对网约车的运输证和驾驶员证,才能成为一名合法的网约车司机。
  2015年,他刚加入网约车行业时,手续还相当简单。只要拿身份证和驾驶证在网约车平台上注册通
  网约车和传统出租车行业完全不同——网约车司机不用像出租车司机一样面对严格的准入管制,也不需要向出租车公司缴纳“份子钱”。正是这样
  最初,网约车平台们打出了“分享经济”的旗建立桥梁。滴滴专车就曾打出“自由工作、更高收济改变中国》的书,介绍传统行业如伺搭上分享经济的顺风车。前言里,滴滴出行创始人兼CEO程维
  那时候,坊间到处都是关于网约车司机的财富神话——有司机连开48小时,挣了4000块;有媒体报道,一位杭州的网约车司机,用8个月时间,赚了80万。所有的信息似乎都在告诉观望者,顺应互联网发展潮流,成为一名网约车司机吧,这份职业可以满足你对财富和自由的全部想象。
  和大部分网约车司机一样,王斌是冲着“更高收入”去的。他辞去了快递员的工作,借钱买了一辆广汽本田,一头扎进了网约车司机大军。
  优步是他最早接触的平台。当时,优步正在推行“每周拉满70单保底7000元”的奖励政策。做网约车司机的第一个礼拜,王斌就获得了7000元的流水——这比他当快递员时的月薪还要高2000元。
  21岁的北京人金正宇比王斌早开半年网约车。他比王斌兴奋多了。从月薪1800块的实习厨师,摇身變成月入两三万的网约车司机。
  “就好像在吃馒头,突然可以去吃金钱豹了,而且不是自助,是点餐的那种。”他说。
  雷军说,只要站在风口,猪都可以飞起来。金正宇觉得,他就是那只猪。
  拼命跑
  2015年是战争白热化的一年。优步创始人、CEO特拉维斯·卡兰尼克曾公开说,滴滴每年要花40亿美元补贴司机。滴滴副总裁陶然则隔空反击,优步在2015年烧钱补贴20亿美元。
  对司机的补贴政策每天都在变化,但能感觉出平台间的“互动”——滴滴打出平峰时段2倍的奖励,优步就会出台满12单几百块的奖励;反之亦然。“‘战争’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和平就没戏了。”有司机深谙烧钱大战的真谛。但大部分司机都知道,高补贴不会持久,如果一方资源耗尽,他们的红利也就走到了尽头。
  红利稍纵即逝,对抗它的方式,就是“拼命跑”。
  根据滴滴和优步的奖励政策,前一天接的单数越多,第二天的奖励越丰厚。王斌调整了作息时间,上午五六点出门,晚上十二点回到天通苑的出租屋里睡觉。
  但奖励政策有魔力,作息根本没法规律。夜里,王斌本来已经困得不行,头靠在座椅上,一两分钟就能睡着。但一听到手机APP传来的接单提示音,“整个人立马就精神了”。有好几次,王斌一直接单到凌晨两点。回家睡觉不到三个小时,早上五六点起床,继续出车。
  有两个月的时间,金正宇甚至没顾得上回通州的家。他带着换洗的衣服,就住在车上。困了就找个停车位,在后座眯会儿;想洗澡了就找个澡堂子。
  那是滴滴快车翻倍奖励1.8倍、每天完成25单奖励180元的时期。金正宇看着手机APP里的提现金额,只有一个感觉——刺激。
  2015年年末,有一周,滴滴打出了全天5.5倍的奖励政策。金正宇在国贸桥下看到,保时捷、玛莎拉蒂全都出动了。往车里一瞅,中控台上放着手机,一看就是拉“滴滴”的。再一打听,不少人工作也不干了,请假出来拉活儿。
  疯狂过后,一条新闻给了王斌当头一棒——一位网约车司机,因为工作太拼命,猝死了。金正宇也在连开两个月车后走进了医院。他经常断片,走在路上,红绿灯都分辨不了。医生告诉他,过度劳累,休息休息就好了。
  持续疲劳驾驶,存在极大隐患。据新华社报道,在2015年,深圳市网约车共发生交通违法75.6万宗,上报涉网约车交通事故其3653宗,疲劳驾驶、带病上岗、驾驶员载客途中猝死的情况都存在。
  灰色地带
  高收益的诱惑下,除了过度劳累,王斌们还要承担高风险。
  网约车在成立之初,一直是执法部门打击的重点。但又屡禁不止。在北京,1996年,出租车的数量约为6.7万辆,在之后长达20年的时间里,这个数字几乎不变。但北京市常住人口已经从1996年的1259万人,增长到了2016年年初的2190万人。   这意味着,北京市的出租车万人拥有量严重不足。在体制的灰色地带和庞大的市场需求中,网约车野蛮生长。高危时期,网约车平台也会为司机们发送短信,提示绕行路线。
  但还是有撞到枪口上的时候。
  2015年冬天的一个上午,王斌在南苑机场的停车场被查,罚单金额一万五。王斌跟做贼一样,灰溜溜的。他赶紧给所属的汽车租赁公司打电话,公司跟他说,没关系,按流程处理,优步会报销罚款。那次以后,王斌再也不敢去机场和火车站了,开车路过高危路段,也都觉得“心在颤”。
  开了三年网约车,曾经的出租车司机李明一直想不明白,为啥网约车是非法的;如果非法,为什么不查封滴滴等网约车平台。
  从2015年下半年开始,宏观层面的政策有松动,政府开始研究政策,让网约车合法化。李明觉得更尴尬了。在没有说它合法之前,交管部门还是得去打击。那种感觉就好像,抓不着你就是合法的,抓着你就是违法的。
  网约车的出现,分走了原本屬于出租车的部分“蛋糕”。在一些城市,陆续出现出租车司机罢运维权事件,在天津,甚至上演了出租车司机和网约车司机在路边冲突的一幕。
  “最后的狂欢”
  转折点发生在2016年春节后。商业大佬们的市场争夺战渐入尾声。司机们明显觉得,补贴慢慢减少了。比如,以前全天2倍的奖励,逐渐变成高峰2倍,平峰1.8倍,紧接着,高峰1.8倍,平峰1.6倍;完成固定单数的成单奖也在下滑,20块20块往下降。
  没了补贴和奖励,司机的收益大大缩水。王斌举例,空驶4公里去接乘客,而后行程3公里,乘客付费10元,扣除20%平台费、保险费等,司机到手不到8元。按每公里油耗0.8元,7公里共计5.6元。加上电话费和车磨损,到司机账上几乎没了。
  眼看无利可图,兼职司机纷纷退出。但对王斌这样的全职司机来说,他们的生活已经和这样新兴的产业荣辱与其,说再见并不容易。
  但司机们无法接受这种收入的断崖式下跌。2016年4月15日,有人在微信群里号召大家集体停运,让北京无滴滴优步。他们的诉求是“拒绝低价劳动力,反对高佣金抽成”。
  仍然有人出车。王斌当天就出去跑优步,接了20多单,流水八九百元;金正宇当天跑滴滴快车,接了41单。
  为了打击这些不响应号召的司机,部分司机发起了极端的“扎针”行动——他们用滴滴或优步叫车,叫完取消,拉低出车司机的成单率;或者叫到车后,让单子挂着,拖延时间。
  风波过后,补贴政策恢复了一点。但只持续了大概一周。大约从那个时候开始,网约车平台降低了加入标准,越来越多的外地司机加入其中。有些甚至挂着外地车牌,每周定时办理进京证,迫不及待冲进这座超级大城市,企图赶上分享经济红利的末班车。
  来自四川的老王是最近一个月才加入的。他以4000块钱一个月的价钱租了一辆车和一张北京车牌。快一个月了,老王才发现,这份职业并没有老乡之前描述的那样迷人。他每天从早上四五点工作到晚上一两点,每周只有限号才勉强休息一天;他对北京路线不熟,一天也就跑十来单,除去油耗和车磨损,每天到手只有一百多块,一个月下来也就三千多。还不如在东莞当电工,每月还有五千块。
  “但租车的合同已经签了,押金也交了,骑虎难下。”他说。
  “随波逐流”
  7月底,网约车合法化的消息传来。但前提是,网约车司机需要和傳统出租车司机一样,通过考试,取得从业资格证,还需要和网约车平台签订劳动合同或协议。
  几天后,新的消息传来,滴滴优步合并。这意味着,一家垄断巨头就要诞生,网约车司机们再也看不到两家大战,也不可能渔翁得利。
  王斌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最近两个月,工作时间不变,王斌的流水维持在7000元左右,扣除油耗、车磨损,到手差不多5000元,这和他当快递员时的收入几乎持平。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他想不到其他的出路。犹豫了一阵,他还是决定追随滴滴,需要认证就去认证,需要考试便去考试。这是目前最适合他的饭碗了,他很珍惜。
  9月24日,王斌收到消息,他获得了认证。滴滴也给他列出了服务规范。比如,不得染发,着白衬衣、深色西装和皮鞋,以及在乘客上车时问“您好”和下车时说“请带好随身物品,再见”。获得认证后的第二天,王斌花100块买了两件白衬衫,天凉了,又打算再置办一身西装。他不怕这些繁文缛节。他只祈祷能顺利拿到从业资格证,也不要被北京的地方细则卡住。
  最近几天,王斌所在的微信群里开始流传神州专车新上线的网约车项目,欢迎私家车主加入,该项目承诺,不收取平台费。
  有人好像看到了新的希望。也有人持怀疑态度,认为这不过又是招揽司机的噱头。大家吵吵嚷嚷,又回想起当年各网约车平台如何大战,如何招揽司机,以及那些荷包鼓鼓的日子。
  有人总结道:“咱们不是弄潮儿,只能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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