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故事

来源 :牡丹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sfgis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舟潇,本名周晓,1965年出生于河南南阳,就职于洛阳。喜欢文学,诗歌、散文、小说散见于《洛阳日报》《牡丹》等。
  一
   “他奶奶个娘的,你不让老子好过,老子也不让你好活”。张三旺从乡长办公室出来,一路骂骂咧咧,气得脸红脖子粗,看谁都不顺眼,好像所有人都招惹他年轻漂亮的媳妇似的,一脚把个拳头大的石头踢出几十米,惊得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倏的飞向天空。
   “三旺,又去乡长那儿了?”
   真是活见鬼,冤家路窄,烦谁撞上谁。
   三旺头也不回走了。
   “咋了这是。”张三旺从来没有这样子过。丁三莫名其妙,自讨无趣。
   张三旺是远近闻名的犟驴,十里八乡的人们都说他不是省油的灯,谁要是惹他不高兴,他就给你没完。那都是前几年的事。自从他办个养鸡场,又把漂亮媳妇冰玉娶回家以后,像变个人似的。
   谁知道今天乡长又咋让张三旺生这么大的气。
  
  二
   三旺的媳妇冰玉是村里的美人。不但人长得漂亮,名字也起得文雅。自从嫁给张三旺后,精心操持家务,把个家里打理得是井井有条。女人一漂亮,本就招人喜爱,再会操持家务、通情达理,就更让别的人尤其是年轻男人眼气,或者羡慕嫉妒恨。越是这样,张三旺就越是倍加呵护,生怕惹媳妇生气,叫别人钻了空子。
   张三旺脑子好使,心眼多。自从冰玉嫁过来以后,养鸡场的事就全交给冰玉。冰玉也上心,四门不出八门不迈,把个鸡场办得红红火火。村里人都管冰玉叫“西施鸡妈”。叫法是不怎么高雅,但也没啥恶意。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冰玉也乐意接受了这个雅号。
  三
   这天,乡长把张三旺叫到办公室,直截了当的告诉张三旺说,养鸡场不能办了,必须尽快关掉。
   张三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关了养鸡场可比跑了漂亮媳妇还可怕。媳妇本来就是因为鸡才嫁过来的,当初没有养鸡场,也就没有媳妇。如今,如果鸡场没有了,不就相当于媳妇没有了吗?你说可怕不可怕。
   “乡长,咋突然不叫俺养鸡了?俺和俺家的鸡招惹谁了?”
   乡长说,现在环境整治抓得紧,污染企业都要关停并转。
   张三旺越听越纳闷:我家的养鸡场不烧煤、不冒烟,污染个啥环境。但毕竟在乡长办公室,咱一个平头百姓,咋敢给乡长发脾气。于是小心翼翼的说:“乡长,你是知道的,咱家养鸡场可是不污染环境的,你可得做主,可不能关了养鸡场。”张三旺特意把养鸡场说成“咱”家养鸡场。
   乡长说:“治理环境污染是政治任务,上面下达有指标,必须完成。咱们乡还差一户企业没有完成关停任务,有群众反映你的养鸡场污染严重,不关没法给老百姓交代。”
   张三旺就是不服气。“乡长,说俺家鸡场污染,那纯粹是瞎扯淡,养鸡咋能污染环境?”
   乡长显然是生气了:“养鸡场怎么不污染环境?鸡拉屎不拉?拉吧!鸡拉的屎臭不臭,臭吧。方圆几公里都能闻到臭味,这是不是空气污染?鸡屎排到河里,弄脏了河水,是不是水污染?鸡叫不叫?叫吧。公鸡打鸣母鸡下蛋呱嗒呱嗒叫是不是噪音污染?再说了,你知道不知道,咱们这条河里的水是流到哪里的?是流到丹江的;你知道不知道丹江的水是流到哪里的?丹江水要流到天津、流到北京。你知道不知道丹江水流到天津、流到北京弄啥子?那是南水北调,北京人、天津人都喝丹江水。要是让北京人知道他们喝的水里有鸡屎,那还了得?”
   乡长确实也不是胡说,公鸡母鸡就是喜欢一个劲地叫唤。本来现在人夜生活丰富,早上都想多睡一会儿,可是五六点钟甚至更早,公鸡就一个个精神饱满,扯着大嗓子昂着鸡头,比高八度的音调还响亮,他家的公鸡一叫,其他邻居家的三两只公鸡不甘示弱,随之吼叫。鸡一叫不打紧,村里的无数只狗也“汪汪汪”跟上了。此起彼伏,把个宁静的夜空彻底打破。白天公鸡消停了,母鸡开始活跃起来,下了蛋,唯恐“鸡妈”不知道它做了多大贡献似的,声音倒没有公鸡响亮,禁不住数量多,咯咯哒咯咯哒,从早到晚不曾安静下来。
   张三旺脑子飞快地旋转,也开始给乡长讲道理:“乡长,养鸡场可是循环经济,鸡蛋供养城里人吃。鸡老了,不下蛋了,鸡肉也供应城里人吃,炖老母鸡是大补,给保证城市市场供应、稳定物价发挥作用。再说,鸡粪上地长庄稼,庄稼做鸡饲料,那可比上化肥好多了。按现在的话说,那叫有机肥料,无污染。还有,公鸡每天早上五点半准时叫唤,鸡一叫学生就该起床上学,不用家长操心,也不用定表,准得很,村里的娃子都是鸡一叫就起床上学。没有了鸡叫,大人操心睡不好觉不说,娃子们上学保不准还要迟到。”
   乡长不耐烦了。鸡场必须关闭。张三旺,你以为你是谁呀,没有鸡蛋吃是小事,鸡蛋涨价更是小事,人家娃子上学起不了床迟到关你屁事。一句话,那都不是事,治污任务完不成才是大事。
   “乡长,这几年供你吃的鸡和鸡蛋,可都是俺专门饲养的,鸡饲料都是自己地里种出来的粮食,不添加任何生长激素的;喂鸡的水里专门添加了核桃汁、牛奶等高蛋白营养元素。总共也就养这五六只。我老丈人都吃不上。”
   张三旺打出了感情牌,是套近乎,或许还带有点威胁的意思。
   其实三旺说的是实话。自从办了鸡场以后,张三旺专门弄一片地,用篱笆围起来,养了七八只母鸡,七八只公鸡。母鸡专供乡长吃鸡蛋,公鸡专供乡长逢年过节吃土鸡。这几只鸡是散养,能在篱笆围的圈子里跑,运动量大;喂鸡的饲料是三旺自己家地里种的玉米、豆子、麦子,保证不是转基因饲料,有时候直接喂原粮,有时候把几种细粮杂粮混合,再粗加工,磨成粉。总之,这几只鸡是坚决不喂市场上买来的饲料的。饮的水是地下水,特意加了黄豆浆、核桃露等高蛋白营养元素,有时候还要往篱笆地里丟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虫。所以虽然鸡蛋比大棚里鸡下的蛋小,但蛋黄大而红,打鸡蛋还得用劲搅,才能把蛋黄搅开。鸡肉也筋道,得长时间高压锅里炖,才能炖烂。    不管怎样,乡长最终没有改变注意。养鸡场还得关闭。
  四
  
   电视正在播放新闻联播。乡长到矿业集团公司观摩调研,只见乡长时而指指点点,时而点头微笑,听不见乡长具体说些什么,只听到播音员说乡长对矿业公司工作给予高度肯定,矿业公司为当地经济发展、为安排农民就业、为实现农民脱贫致富做出巨大贡献,矿业公司不但是本乡甚至是全县明星企业。现场时不时看到各类人等用力鼓掌却听不到鼓掌声音。
   冰玉正聚精会神看电视。三旺闯进屋关掉电视,拔掉电源。
   张三旺一肚子无名火不敢在乡长面前发。回到家里,还是气呼呼的,连老婆也不搭理。
   “他奶奶个娘的。”
   冰玉看三旺那個样子,随口问一句:“今天是咋的哩。”
   “乡长不让咱喂鸡了。”
   冰玉开始也是楞了一下,想不明白到底是咋了,开始以为三旺开玩笑,又看三旺那个样子,觉得不像是玩笑。哪一点得罪乡长了?听三旺说完后,叹口气说:还是得听乡长的,政府是对的,胳膊扭不过大腿。
   你个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个屁。当初咱们办养鸡场,又给戴花,又给剪彩,还说什么要做大做强,要当致富带头人,要当脱贫标兵。这几年咱也没少给国家做贡献,也给市场供应好多鸡和鸡蛋。乡长这么多年也没少吃咱的鸡和鸡蛋。现在还是政府,又说咱们污染,还说什么三大污染咱全占,说叫关门就得关门。他奶奶的,领导都天王老子帝王爷,想咋说咋说,想咋整咋整,还让老百姓过不让。再说了,离咱不差一公里的矿场,白天看着静悄悄,一到晚上开足马力生产,周围方圆几百米层层有人放哨。烟囱通通通冒黑烟,黑水哗啦啦流到河里,乡里咋不把它关了。难道就比咱们少一个噪音污染吗?它还有机器轰鸣哩、它放炮崩山开矿还有炮声哩,它那放炮声能抵过多少鸡叫。奶奶的,这世道公平吗?
  五
   生气归生气,三旺还是很听媳妇话的。得来不易方知珍惜。按张三旺的话说,他那不叫怕老婆,也不是什么粑耳朵、妻管严,他那是尊重妇女儿童。尊重妇女儿童可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再说,好男不跟女斗。说来也是,冰玉不但长得水灵灵的,谁见谁喜欢,也很会持家,把个张三旺伺候的周周到到,养鸡场也打理得有理有条,结婚后从没有对三旺发过脾气使过性子。
   张三旺原来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看谁不顺眼就跟谁怼,谁惹他生气就跟谁干。谁要是得罪了张三旺,得好长时间心里不安生,生怕哪一天黑更半夜张三旺把他家的鸡笼掀了。但是,媳妇是三旺的心肝宝贝,娶了冰玉以后,张三旺改头换面,不骂娘了,不生气了,不招惹是非了,一门子心思伺候媳妇冰玉,再者就是全身心养鸡。鸡可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的资本,也是他能击败众多对手,把冰玉娶到手的法宝。张三旺决定一生就干好两件事:养好鸡,伺候好媳妇。这两者,少了哪一样,这日子就没得法过。
   冰玉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十七八岁时,一米六七的个头,亭亭玉立,皮肤白里透着红,桃花面、樱桃唇、星星眼、柳叶眉,秀丽大方,端庄素雅。除了没上过大学,女孩子该有的优点,冰玉几乎都有。要是在城市,不成模特,也最起码是高级酒店的迎宾。据说追冰玉的男孩子超过一打,有村里的,有镇上的,有县里的;有大字不识几个的,有大学毕业吃公家饭的;有农民、有工人、有开豪车的富二代的。
   张三旺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在村里人眼里,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但张三旺有一个很多人都没有的优点,就是有一股子韧劲,自己想干的事情,不惜一切代价干成;自己看中的人,一定要搞到手。他的成功秘诀就是“快准狠”,就是动作要快、选择要准、下手要狠。那时候他三天两头有事没事就往冰玉家跑,腿也勤嘴也勤,反正是能想的法子都想,能出的点子都出,搞得全村满城风雨,好像冰玉已经和他好上了。
   冰玉爹是个倔老头,死活看不中张三旺。三旺啊,你也不尿泡尿照照,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小子再敢来骚扰我闺女,他奶奶个娘的,看我不敲断你的腿。有本事学学人家丁三。
   三旺可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愣头青。奶奶的,丁三算个鸟,就不信我张三旺活不出个样子,我叫老爷子你看看,我有本事叫你闺女吃香的喝辣的;我有本事叫你闺女想穿啥穿啥;我有本事叫你闺女想去哪去哪;我有本事叫你闺女想去北京去北京、想去南京去南京、想去东京去东京;我有本事叫你闺女想坐火车坐火车,想坐高铁坐高铁,想坐飞机坐飞机;我有本事叫你闺女镶金戴银、珠宝满身。
  六
  
   丁三的矿业公司位于香水河上游,算是当地规模大、建厂早、效益好的企业。当地虽然经济落后,百姓贫穷,但有着丰富的资源。煤、铁虽然品位不高,但储量还可以,还伴有金等贵重矿石。听人们说丁三好像有什么支撑,就办了一个洗矿场,开始也就十来个人七八条枪,主要是挖煤、运煤、卖煤,随着钱越挣越多、规模越来越大,丁三成为当地富霸一方的企业家,被称为“黑老板”。丁三后来就不单一挖煤卖煤,在他看来挖煤虽然挣钱但毕竟是没有技术含量的行业,况且地下的煤毕竟有挖完的那一天。不知道哪位高人指点:要走集团化发展,拉长产业链条,才能做大做强。
   前后也就十几年光景,丁三的矿业集团已经成为当地的明星企业,从开矿、冶炼、深加工到物流运输已形成完整的产业化体系。丁三不但成为了当地的企业明星,还成为了政治明星,什么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各种协会理事会名誉主席等皇冠一大堆。丁三自己富了以后也没忘众乡亲,捐资建村里小学、捐资修路、资助贫困大学生等。老百姓可以不知道县长叫什么、乡长叫什么,但肯定知道丁三。丁三不但为当地GDP做出极大贡献,也为老百姓创造了财富,单就业人员数百人,不但是本地外出打工的青壮年返回,还招聘许多外地工人。一时间,丁三成为当地百姓心中的神。也成为官员的座上宾,GDP的三分之一和税收的四分之一都来自于丁三的矿业集团。丁三成了本地人的英雄,父母教育孩子的标准就是要学学人家丁三有出息。   七
  
   三旺立志要活个人样看看。开矿办厂看来是不行,思来想去,决定办养鸡场,养鸡成本低,投资小,见效快。一不做二不休,说干就干,很快张三旺的养鸡场就建起来了。尽管规模有点小,就500来只鸡,但也是村里第一个企业。开业庆典那天,张三旺特意搞的轰轰烈烈,生怕冰玉特别是冰玉爹不知道似的,不但请乐队、放鞭炮、扭秧歌、租来彩虹门,还邀请了村长、乡长参加典礼,乡长亲自剪彩。
   张三旺虽说学问不高,嘴还挺会说。说什么养鸡场得益于政府尤其是村政府特别是乡政府的大力支持,得益于村长特别是乡长的关心,得益于所有父老乡亲的关照和厚爱。养鸡场办好了,一定不忘乡长的大恩大德,一定不忘父老乡亲的深情厚谊。
   乡长也给足了张三旺面子,把个张三旺好好夸奖了一番。最后不忘说养鸡场的成功完全得益于党和政府的关心,得益于国家的富民政策,得益于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有政府的支持、有三旺的开拓精神、有老百姓的帮助,养鸡场一定能成功,一定能成为勤劳致富的模范典型企业。鼓励张三旺要当好致富带头人,要带领村民一起致富,千万不要富裕以后忘了政府、忘了百姓。
   虽说开业仪式热热闹闹,来了很多看热闹的村民,特别是临近几个村子里的孩子早早挤到庆典现场,等着捡没有炸响的哑炮。张三旺左看看右看看,也没有看见冰玉爹,更没有看到冰玉。真个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不知心爱的人在何处。这是张三旺精心组织的开业庆典的最大遗憾。主角没有到,三旺心里很是失落:早知道冰玉父女不来,也就不费那么大事了。
   养鸡场开始很小,就两间鸡舍,500只小鸡。后来,随着鸡生蛋、蛋生鸡,鸡再生蛋、蛋再生鸡,滚动发展,几何级数增长,规模迅速扩大,三旺一个人显然是忙不过来,他要雇工。他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冰玉,而且必须是冰玉。
   那一天,张三旺精选细挑,选了一筐子鸡蛋,鸡蛋大小均匀,颜色一致,形状相同,没有斑点。然后精心收拾一番:着一身烫熨板正深色西装,系一条鲜艳的红领带,皮鞋擦得锃亮锃亮,头发特意抹了定型发胶,油光发亮,落个苍蝇都能滚下来。挎着鸡蛋给冰玉爹送去,说是请冰玉到鸡场工作。“奶奶的臭小子,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可老爷子最终也没有挡住冰玉去了张三旺的养鸡场。
   冰玉不仅人长得水灵,脑瓜子也好使,把个鸡场打理得干干净净,有条不紊,也把张三旺彻底解放出来。从此以后,三旺专门负责外圈,鸡场内的事全由冰玉操持。鸡场影响越来越大,张三旺也成了红人,乡里县里新闻都上了,“西施鸡妈”的雅号在全乡全县都出了名。
  八
  
   养鸡场的鸡蛋一块五一斤,几经周转,到了超市就两块七八或三块一斤。三旺说,养鸡利润小,就图个量大。
   冰玉到商场转了一圈回来,茅塞顿开。奶奶的,城里人真是钱多人傻。两三块一斤的鸡蛋很少有人买,赖好经过包装、打上什么绿色养殖等等的,价格一下子涨到五六块,甚至十几块,反而销量更大。
   冰玉还真是机灵,立马订制了一大批纸箱子,在纸箱子上印上三旺鸡蛋商标,又到街上开几个小印章。从村里找来十来个留守妇女,一个鸡蛋一个鸡蛋盖章,一个鸡蛋一个鸡蛋装箱,有一箱40个鸡蛋的,也有一箱50个鸡蛋的。从此,“三旺鸡蛋”就变成了“三旺五谷蛋”“三旺虫草蛋”“三旺营养土鸡蛋”“三旺笨蛋”。不但销量大增,价格还翻倍,一箱50枚的鸡蛋,一下子卖到七八十块钱。
   这还不算,冰玉还在纸箱子上印上二维码,只要手机一扫二维码,这箱鸡蛋什么时候生的、是哪一个鸡舍的鸡生的、重量是多少、鸡吃的什么饲料、喝的什么水、是几号工人装的箱一清二楚。视频还有动态画面,鸡舍状况、鸡吃食饮水的动作、工人收鸡蛋装鸡蛋过程明明白白,连公鸡打鸣、母鸡下蛋后咯嗒咯嗒的叫唤声都清清楚楚。
   这也难怪,现在的食品着实不让人放心,再加上媒体一炒作,似乎所有的东西都不敢吃了。总觉得一分价钱一分货,便宜没好货,贵一点的就好,总比贪便宜吃坏身子强。城里人把健康看得比天高、比山重。要不怎么各种营养品、保健品市场红火,老板赚的嗨翻天。再说了,城里人走亲访友、去医院看个病人啥的,鸡蛋是最好的礼物,实惠又不违反八项规定。总不能用塑料袋装十斤鸡蛋吧,看着多掉架子。于是乎,五花八门价格昂贵的营养蛋堂而皇之地走入生活,把个两三块钱一斤的普通蛋挤到角落里。
   三旺、冰玉人缘好,养鸡发了以后,着实没忘乡亲们。吃果子拜树头——饮水思源。每年春节,每家送五斤鸡蛋。平时村里人买鸡蛋,统统半价。
  九
  
   在三旺和冰玉的養鸡场办得红红火火、生意顺风顺水、夫妻恩恩爱爱、日子甜甜美美的时候,突然让停办养鸡场,这比挖了祖坟还可怕,就好似断了三旺的生路。
   三旺和冰玉结婚后,生活上也少不了磕磕碰碰,哪个家庭不是锅碗瓢盆叮当响,哪家烟囱不冒烟。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吵架不记仇,白天吃着一锅饭,晚上枕着一枕头。尤其在养鸡场上夫妻俩想法和思路非常一致,没有发生过矛盾。
   当这个家庭面临着无法面对的困境、当这个赖以生存的活路瞬间坍塌的时候,小两口爆发了激烈的冲突,而且看上去这冲突是无法调和和缓解的冲突。
   冰玉毕竟是心地善良的农村妇女,坚决主张不惹事,她认为,老百姓怎敢给政府斗,祖祖辈辈生活在这块土地上,抬头不见低头见,哪能敢得罪村长、乡长,哪敢得罪众乡亲,就是鸡场保住了,和左邻右舍结下梁子,以后还有好果子吃吗。坚信和为贵、坚信和气生财、坚信民不告官、坚信天无绝人之路。
   三旺是个谁也不服气的愣子,他决计要硬碰到底。老子可是先礼后兵,说老子养鸡场污染,就不信天下没有个说理的地方,就不信共产党的天下难道是腐败贪官的天下,就不信没有为老百姓撑腰的政府。哪怕得罪了少数腐败官员,也要弄个青红皂白,弄个一二三四五。他说,贵在坚持,只要坚持到底,前面一定是彩虹。他说,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冰玉一气之下甩手回了娘家,七八天过去了,躺在床上不出门,把个冰玉爹心疼得长吁短叹,六神无主。
   红日高照,数千只母鸡和几只公鸡里三层外三层将冰玉团团围住,昂着头叫个不停,冰玉身穿白色蕾丝轻纱,纱丝随风飘起,似鹤立鸡群、似牡丹飞天、似仙女下凡。冰玉怀里抱着一只大公鸡,鸡冠艳红,绒绒的金色羽毛贴着冰玉红润的面颊,柔软温馨,公鸡温顺地贴在冰玉胸前,使冰玉从未感觉过的温柔、幸福,像慈祥的母亲抱着刚出生的婴儿。怀里的公鸡也陶醉在无比的幸福中,再没有高八度的招摇鸣叫,而是比母鸡还低还温柔地咯咯叫着,似乎在告诉人们,更是在告诉冰玉它是多么的幸福。时不时用尖尖的嘴唇轻轻地叼啄冰玉的脸颊、头发、胸脯,像哺乳的婴儿的小手抚摸着母亲温暖的乳房。突然,香水河河水暴涨,几千只鸡被河水冲走,鸡蛋满地滚,蛋清蛋黄流入香水河顺水溜走。眼看着成群的鸡被滔滔洪水冲走,冰玉呼天叫地,声音沙哑,高声呼喊却喊不出声音。冰玉迅速扔下怀里的公鸡,腾云驾雾,像飘飘飞舞的仙女飞向香水河,蕾丝裙衫玉带似的在身后随风飘扬。“扑通”跳进香水河,向黑压压的鸡群追去。
   梦醒后,冰玉惊慌失措,慌慌张张朝鸡场狂奔。
  十
  
   人怕出名猪怕壮。
   树大招风。
   枪打出头鸟。
   好你个张三旺,办个养鸡场赚点钱就行了,还把个美人搞到了床上,好事都叫你个臭小子占完了。看我咋让你鸡飞蛋打。
   于是乎,告状信就寄到了乡里、寄到了县里,寄给了乡长、寄给了县长、寄给了环保局长。说是张三旺养鸡,鸡屎臭气熏天,叫人无法呼吸,都快憋死了,全村人出门都要戴口罩;说是张三旺养鸡,鸡粪倒到河里,河水脏死了,别说吃喝浇地,连衣服都洗不成,村里人吃水都得买瓶装矿泉水;说是张三旺的公鸡母鸡不分白天黑夜乱叫,啯搅的男女老少睡不着觉;说是高考哩,张三旺的鸡嗷嗷叫一夜,害的孩子没考上大学;说是张三旺的鸡根本不绿色,打着绿色环保的旗号坑害群众……
   正赶上这几年环境整治抓得紧,这是政治任务,是攻坚战。环境达标不达标要和省长、市长、县长、乡长、村长帽子挂钩。关停并转污染企业数量是层层加码,级级考核。不达标小则被通报、被约谈,大则摘帽丢官。乡里距上级下达的关门企业还少一家,上级检查验收小组眼看就要来验收。乡长正在为目标任务完不成而发愁。真是正想睡觉,有人就递上个枕头。
   距限定的拆迁日子快要到了。检查验收前必须处理完,这是乡里的头等大事,也是乡长的头等大事,更是关乎乡长官帽子的头等大事。
   这可愁坏了三旺和冰玉。虽说冰玉嘴里说要听乡长的,但还是不忍心,毕竟上万只鸡呢。更何况,春季孵的小鸡刚开始进入产蛋期,着实心疼啊。
   三旺想:反正现在各种检查多如牛毛,各种验收多不胜数。大多时候就是走走过场,听听汇报,或者是抓住一个典型,严厉整治一下。俗话说不打勤不打懒,只打不长眼。咱能正好是那个“一”吗?三十六计,拖为上策。
   冰玉说,光拖也不是法子,还是要去见见乡长。
   张三旺带了一篮子新鲜的、特养的、个头大小均匀的、颜色基本一样的、形状也大体相同的鸡蛋,还杀了两只公鸡。那两只公鸡原本是准备中秋节再给乡长送的。
   张三旺慌里慌张到乡里后,怎么也没有找到乡长,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是不是乡长故意躲起来了,看来鸡场真的没救了,几万只鸡的生命真的没救了。
  十一
  
   香水河原本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河水虽然不大,但河水滋润了上下数以千计的百姓,香水河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母亲河。河中小鱼小虾成群,有鲫鱼、白漂鱼、花翅鱼、鲶鱼、黄鳝等。香水河留下了儿时无数灿烂天真的童年梦幻,在河里捉过小鱼、洗过澡,渴了双手合龙捧一口河水喝下去,甘甜滋润,心清气爽。
   自从采矿场建起来后,那一些美好的记忆永远定格在儿时的画面中,香水河变成了时断时续的臭水沟,再也看不到清清的河水、再也看不到漫游的小鱼、再也看不到洗衣的村妇、再也看不到洗澡戲水的儿童。但老百姓顾不了那么多,要挣钱、要脱贫、要致富、要盖房、儿子要娶媳妇、闺女要陪嫁妆,哪一样不要钱?政府顾不了那么多,要政绩、要发展、要帽子、要升迁,要GDP,经济发展是硬道理。正由此,虽然香水河变成了臭水河,但丁三却成了县乡村大名鼎鼎的企业家。
   夜深人静,一阵刺耳的急救车轰鸣声、消防车轰鸣声、警车轰鸣声交织在一起,由远及近撕破了沉睡中的乡村,接着是还不到报时的公鸡的叫声、狗的叫声混杂在一起,所有的村民慌慌张张,甚至没穿好衣服都跑出门外张望、打听,一个个显得惶恐不安,似乎世界末日即将来到。
   矿业公司出了严重安全事故,多名工人受伤,生命垂危。可恰恰在这要命紧要关头,急救车、消防车、警车停在一公里外的道路上,尽管警灯闪烁,尽管汽笛尖叫,却寸步难行。原来是矿业公司为了防止夜间突击检查,把通往公司的道路挖断了。只见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跑来跑去。等到警察封锁现场之后,丁三已没有了踪影。
  十二
  
   后听说乡长在矿业公司入了干股,被立案审查。
  责任编辑   婧   婷
其他文献
淋湿那些悠远的往事 在雨中  日子承担不起 过多的亏空  舞动纤纤小手  天空驿动着 无色的温柔  温度一低再低  在初夏 绿色滋长出  任性的花朵  言语滞重 冷凝的风  打理着隔世的故土  昏沉的云层 那是沉默  不愿牵手的最佳理由  那是離异般的季候  再也找不到 曾经的怦然心动  智者的雨水  走在来去的路上  不断擦去 那些游人  匆匆的脚步
期刊
隐于时间的箭鏃  呼啸,在风中  抖落苍茫。星辰不曾黯淡  似乎有人  已等待太久  但古董滩依旧  朝南蔓延,碎石游弋的声  音进入沉郁  有一种隐约的厚重感  从陶片上剥落  风尘,拥有宏阔视域  带着荣耀  也把最后的夕阳擎起  我相信马革裹尸  英雄,边塞诗照亮的  寒鸦衰草  所以我在静默中打  开自己  好让古道热肠,和愁绪  铺满疆土
期刊
古老味蕾穿过苔藓  幽暗中  蝙蝠啪嗒啪嗒的声音持续了  很久。小飞蛾  落荒而逃  被点亮的头骨  和萤火虫,让记忆更像  一个形容詞  装饰夜晚。困厄  曾经撕咬我……在潜意识里  山猫的黑不可思议
期刊
朱百强,笔名关村,陕西眉县人。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首届煤矿作家高研班学员。曾在《延安文学》《阳光》《橄榄绿》《延河》《西安晚报》《厦门文学》《飞天》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50余万字。其中小说《王家村有个王幸福》被改编为现代戏。出版中短篇小说集《梦中的格桑花》。  孙子抓着爷爷花白的头发,像一名英武的士兵骑着战马从人群穿过,嘴里嚷嚷:走快、走快!老郭喜歡听孙子稚嫩的声音
期刊
李庆伟,河南沈丘人。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已在《中国作家》《小说界》《北京文学》《阳光》等文学杂志发表文学作品多篇。小说《探亲》获全国职工文学大赛二等奖、散文《母亲的情书》获第二届老舍散文奖。  秋水从长途车上下来,已是下午四点。他拉着行李箱,沿着一条绿树半掩的小路往矿街走。一只乌鸦追着他,一边飞一边“嘎嘎”叫个不停。他扬扬手,乌鸦像没看见似的,依然叫个不停。莫非家里出了啥事?秋水这样想着,拐过街
期刊
放下行囊 远山  在一片迷茫中  俘获 流云般的沧桑  水流声那么悦耳  拂过初夏 葱茏的草木  浓密的树荫下  澄明的光线 猶在打理  不堪的隐私  苔藓那么绿 梦一样  生出 无比的柔情  脚步轻缓 生怕  惊扰了林子的安静  吓跑了 那些清脆的鸟鸣
期刊
当手 迅速捞起  变质的黑夜  罗列起陈杂的五味  在暮色下 像个  先天缺失的婴儿  被遗弃在角落里  拭擦尽 那些岁月的污垢  左右晃动 缝隙中  残存的毒素  天空主宰不了  沉下来的云层  竖起耳朵 聆听雨  幽微的呼聲  掠过 成熟时期的关中
期刊
藤萝已老 盛不下  半世漂泊  輕拈一把黄土  伙同辅佐的风  一起逃向别处  深埋在地下的城  地表上 裸露着石灰石  谦卑的面孔  备好打捞的火种  酝酿一场暴动  沉入大地的脏腑之中  挥动钻头 铁锨 洋镐  在水和石头之间  建立一道 滤过的机关  分不清天堂和人间  一盏灯 在黑暗的尽头高悬
期刊
把时光解析开来  一块柔软的布 擦去浮尘  预热状态的通透  在尚未普及之前  融融的草地上  夜里的露珠 那么隨意  映射出无色里的绵延  年轮被一一拆散  宛若水波里 树的倒影  一阵风 乱了阵营  跋涉的脚步 行进在  浓密的丛林中  一路披荆斩棘  一路追随 那隐约可见的光明
期刊
在一杯酒水里  酿造出天地  允許不合时宜的冲动  在初夏 绽放出  一朵花的仪容  大地又一次  以它的博大 呼唤新生  打点的萤火虫  有序中 指引那些蚊虫  做一个关于血色的梦  跌落的黑暗 在一盆水里  漫无目的地游动  虚晃出橙色的夜晚  岁月无声 日子轻轻摆动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