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高考我考得一塌糊涂，朱老师安慰我，喜糖，你功底还是不错的，只是这次没发挥好，再复读一年吧，只有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才能找到理想的工作。我说还是算了吧，复读是件痛苦的事，我可不想做“龙八届”。据说朱老师曾经复读了七年，连续参加了八届高考，才勉强考上了一所三流的大学，大家背地里都叫他“猪八戒”（“朱八届”）。他见我暗中讽刺他，冷笑道，你小子真行，走着瞧吧，找到了理想的工作请告诉我一声。我说那当然。
　　离开了学校，我默默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加油，赶快找一份理想的工作。一天，我见到了朋友老斑。叫他老斑，是因为他额上有一块铜钱大的斑，黑得发亮。我要他带我去打工，他二话没说就把我带到平安煤矿。我换上一套旧衣服，穿上胶鞋，怯生生地推着一辆斗车跟着他进矿井。里面越来越昏黑，空气越来越稀薄，越走越觉得呼吸困难，每隔十来米才有一盏灯。我有点不敢进去了，老斑笑道，怕什么？我说，我才18岁，不想去见阎王爷呢！他朝我大吼一声，平时温和的眼睛此刻闪出一道寒光。原来干这一行最忌讳讲这种不吉利的话。我只好默默地跟他走。第一个月发薪水时，我领了500块钱，非常高兴，因为这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那时在村子里做零工每天只有10块钱，相对而言，500块钱不是一个小数目。握着这一把略显黑色的钞票，我仿佛看到了希望，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干下去，这也许正是我理想的工作吧。
　　一天夜里，忽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仿佛是山崩地裂的声音。守煤窑的老头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煤窑出事了，里面有没有人啊？那晚幸亏大伙儿都跑到外面玩去了，没有上班，幸运地躲过了一劫。我像做了一场噩梦，第二天，便要了工资匆匆走了。
　　
　　二
　　
　　在平安煤矿，我没有一点平安的感觉。回家后，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遇上了“包公头”，他的脸蛋乌黑得就像黑脸包公。他在市里开了一家门面，生意还算红火。我千请万求，他终于答应让我到他店里去打杂，管吃管住，每月300元。300元虽然不算多，但总比在煤窑安全多了。他开的是一家建材店，经常要提供上门服务。刚去的时候，他承包了几栋屋顶的修理工程，每天要爬上七楼楼顶，顶着烈日补漏。补漏是件苦差事，而且需要特别细心。补大的塑料瓦片时，先小心翼翼地在屋顶找漏洞，然后做好标记，带上锤子、钉子和小刀等工具，以及新的瓦片，一个一个补好。后来，他又带我去刷油漆。然而，没想到刷油漆比补漏更辛苦，不仅气味大，而且要想刷匀并不容易。刷好油漆后，要用天那水才能把手洗干净，非常麻烦。不久，他又带我去粉刷墙壁。他自驾一辆三轮车将胶水、双飞粉、轻钙粉、腻子粉和木架子等物品拉到了顾客家楼下，要刷的房间还在六楼，他朝我使了一个眼色，要我一件一件把东西扛上去。端着他的饭碗，我不敢说半个不字，只好苦水往肚里咽，使劲将东西拿上去。拿到最后，有一包双飞粉袋子破了，他瞪了我一眼，吼道，你长眼睛没有，这粉要三块五毛钱一包呢。我默默地低下了头。刷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天衣服上会沾许多白灰，尤其在刷天花板时，一不留神白灰就会掉在头上，甚至是眼睛里。有些顾客还要求要刷上墙漆，在刷之前还要进行打磨，这时全身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难堪极了。
　　正当我左右为难时，高中同学小罗打电话要我南下打工，保证我有六七百块钱一个月。于是当晚我便要求和包公头结账。他疑惑不解地问我，喜糖，是不是我亏待了你？我说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我想到外面去找一份更理想的工作。他把工资丢给了我，狠狠地说，看你能找到一份什么理想的工作，找到了告诉我一声。我连夜买到了南下的车票，一路上我在想，这次我一定要好好干，将来赚大把大把的钱，不再让父母失望，不再让别人看不起。
　　
　　三
　　
　　小罗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让我顺利地进了厂，试用期的工资是500元，转正后将有600元，另外还有加班工资和奖金，我真是感激不已。然而我第二天早上不小心睡过了头，上班迟到了半小时，被车间主任罚款10元。我很不服气，做了一会儿事，就跑到经理办公室去诉苦。经理说，制度面前人人平等，谁违反了都得接受处罚。我只好回到工作岗位上，但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我故意做得很慢，而且故意把次品放在成品里面。我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然而终究逃不过检验员的眼睛，他把我的恶劣行为反映给了经理。
　　那天下午，处分通报出来了，我一下子成了厂里的“名人”，而且创造了新的纪录，仅仅一个上午便连犯两次错误：迟到，工作态度恶劣。晚上，小罗找我谈话，说领导批评了他，责怪他介绍一个吊儿郎当的人来进厂。我说真的有点不习惯，进厂一点自由也没有。小罗说领导本来想解雇我的，在他的苦苦相劝下，才给我保住了饭碗。我说那我干脆走了算了，免得以后再给你添麻烦。小罗一本正经地说，兄弟，你还是个男人吗？是男人就振作精神，好好干，不要让别人瞧不起。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工作非常卖力，而且严格要求自己。主任和经理对我也刮目相看了，月末还被评上了“岗位明星”。厂里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订单越来越多，然而车间却没有增加生产工，经常让大家加班加点做事。虽然加班能赚点加班费，但实在太辛苦了，有点吃不消，有时一个月的上班时间超过了三百小时。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为自己的尴尬处境而苦恼。每天没日没夜地干活，连找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好歹我也20岁了，应该为自己想想未来了。
　　小罗看到我愁眉苦脸的样子，于是把小兰介绍给我。我和小兰的相识，就像干柴遇到了烈火，感情的火焰越来越旺。只要有一点时间，我就会给她发浪漫短信，晚上虽然下班比较晚，但我仍然不会忘记和她煲电话粥。我们不在同一个地方上班，见一面很不容易，经常是她过来看我，因为他们厂很少加班，每天工作八小时，还有周末可以玩。我思来想去，觉得目前的工作并不理想，为了解除工作之累和相思之苦，我终于选择了辞职。小罗叹道，既然这里浅水藏不住蛟龙，那就祝兄弟一路顺风吧。
　　
　　四
　　
　　我最终放弃南下。我想在家乡另外找份理想的工作，几个月过去了，仍然没有结果。一天，我去镇里玩，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多年未见的朱老师。我又想起了他的绰号“猪八戒”。他也感到很意外，问我，喜糖，当年我苦苦地劝你复读，你还振振有词地说不想做“龙八届”，要去找工作，现在你找到了理想的工作没有？想到这些年来一无所获，我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又问，你的那些朋友现在过得怎么样？我说，以前和我一起挖煤的“老斑”，现在是名副其实的煤窑老板；在市里开小店的“包公头”现在成了真正的包工头，前不久还买了小车；同学小罗一直表现优秀，现在升为公司的主任了，公司还给他供房；听说女友小兰和我分手后不久，也升为组长了，工资几乎翻了一倍。他们现在都过得不错，只有我却仍然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
　　朱老师听了哈哈大笑，说道，喜糖，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我说不知道，请老师指点迷津。朱老师又问我，你理想的工作是怎么样的？能不能描述一下？我说，理想的工作首先要十分安全，非常轻松，不用加班，工资高，福利好，环境好，比较自由。我一口气说了七点要求。他又问，还有没有其它要求？我接着说，还要同事比较好相处，交通方便，企业文化好，住宿条件好，有利于自己的发展，并且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我又一口气说了六点要求。
　　朱老师笑道，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你已经提了十三点要求。你知道3的13次方是多少吗？我摇了摇头。而朱老师毕竟是教数学的，很快就算出了答案，是1594323。他接着说，你能找到你所描述的理想工作的机率只有一百五十九万四千三百二十三分之一。我惊讶地问，为什么？他说，你所说的每一个方面都有三种可能，比如工作有非常轻松的，也有一般的，还有比较累的，而你刚才说了十三点要求，每一点要求都有三种可能，要想同时满足这十三点要求，这种可能就只有一百五十九万四千三百二十三分之一，它的分母便是13个3连续相乘。
　　我说，朱老师，你能不能把这一百五十九万四千三百二十三分之一的机率说得形象一点？他不假思索地说，人生之路虽然漫长，但真正工作的时间只有四十多年。在这四十多年里，你得每天找一百份工作，才能碰到这样一份理想的工作。我听了后顿时傻眼了。他接着说，你别忘了，我刚才只是说你有可能碰到一份理想的工作，然而当你碰到它时，你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那是另外一回事。你想一想，当你面临这样一份理想的工作时，还有成千上万的大学生、研究生和博士生会成为你的对手，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你获胜的把握又有多少呢？
　　这时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至此，我才真正明白，原来人世间从来没有哪份工作是十全十美的，只有快乐地坚守，才能永远幸福。
　　
　　责 编：熊正红
　　题 图：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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