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村庄 (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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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把村庄从夜色中打印出来了,芦苇的影子带着虫鸣,晃动在斑驳的墙上。
  一颗丝瓜提盏灯笼爬上桂花树梢,她要让嫩绿的宝贝在桂花的香气中安睡。
  露珠里面住着一大群星星,它们遥望着向日葵,想象着那一大片密密的小茅屋里,明天将会住进一群什么样的精灵?
  风走过来,又走过去。好多声音从寂静中爬出来,一口口咬噬尽狗吠鸡鸣,独霸起遍地的月光和沉默的村庄。
  静,直达村庄本质的静,以月光的波浪,一层层地荡开去。荡一层,村庄就像静中沉溺半尺,荡两层,村庄就只剩下了静。
  这种静到了此时就变成恐怖,无声地沿着村庄沉溺的过程伸展着,无声地保持着一个求救者可怕的口型。
  电视的节目早已结束,屏幕上闪烁着雪花。孩子已经睡去,眼里涌出一颗眼泪,呓语里坐着微笑的妈妈。隔壁,爷爷咳嗽着,几次拿起电话,又都几次放下。
  拔节的村庄太空太空,纵横交错的电话线里,流淌着的是老人的咳嗽和孩子的泪水。
  今夜,远方的灯火一定会有好多盏,为着这寂静的村庄失眠……
  
   那些逐渐消失的声音
  
  虽然好多人怀念那些声音,但仅仅是怀念。至多是在那些声音上面蒙上一层叹息,蒙上一层泪水,然后再慢慢地放在冷漠深处。
  靠着一些文字的向导,后辈们只能把那些声音放在想象的空间里,让那些消失的生灵再活过来一次。
  藏匿的,没有人记起;飞翔的,被击落下来;水边的,被捉进网里;奔跑的,被射杀成一片血腥。
  渡渡鸟,蓝马羚,大海雀,斑驴,犀牛,麋廘,华南虎,雪豹,白鳍豚,扬子鳄,大熊猫,白眉长臂猿,青蛙 ,蝉……牙齿下,金币中,这些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只剩下树,剩下水,剩下草,想念它们,然后默默地站成它们的碑……
  人们啊,不要让文字只是文字,不要让声音只是声音。
  生活的书上,你每掀开一个文字,一定要露出一个山洞,一定要跑出一只漂亮的小兽,尘世的喧嚣中,你每掀开一个声音,一定要露出一片天空,一定要飞出一只欢快的小鸟……好有水花,还有树叶,还有手掌……
  不要仅仅是怀念,作为生命,让我们和它们一样,春夏秋冬,生老病死,自自然然。不要让世界只剩下我们自己的声音,不要让我们在单调和冷漠中,面对寂寥的天空,面对沉默的森林,面对只剩下呜咽的流水。
   开始吧,让我们拯救那些正在逐渐消失的声音!
  
  槐 花
  
  沿着童年,一路开过来,清凉的花香拥抱起我亲爱的村庄。
  高低错落的花的云朵,翩翩起舞的梦的蝴蝶。我最先看见花开的亲人,带着他的村庄泊进云朵深处,和美丽的蝴蝶一起被花香醉倒,久久不愿醒来。
  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位善良的仙女,每到人间青黄不接的时候,就下凡变成槐树,开花救济穷人,槐树又叫好人树。
  月光下奶奶的话语,就像是一颗颗长着翅膀的露珠,带着槐花的香气,至今仍飞翔在我家的小院里。我也无数次梦见从一朵白云中飘飘荡荡地落下来一位仙女,转眼间就变成了村口的那棵槐花树。
  善良的槐花树,你曾用清香慰藉过我们饥饿的童年,你曾用花朵帮助面黄肌瘦的乡村度过多少艰难的日子。多情的槐花树,你曾用坚实的枝条挑起我们孩子纯洁的欢笑,你曾用月光的纯白洗净了村口徘徊的黑夜。
  如今,日子已饱满成白胖的馒头了,而你依然用如初的花香潋滟起记忆的波纹。在这在四月的夜晚,用你一汪汪脉脉的温情,把我浸进染满花香的往事……
  
  小石桥
  
  故乡多沟多汊,往往一条不宽不窄的水就挡住了去路。于是,一座座小石桥就应运而生了。
  小石桥没有大河上的铁桥名声显赫,没有漂亮的车辆穿梭其上,没有俊男靓女徜徉左右,没有名人书家题词留念,更没有人用彩虹来把它赞喻。
  小石桥很土,只是几块石头随形赋体,自然砌成的“人”字形。早晨走过来的是沉默的老牛,傍晚走过去的是赤脚的农夫。
  小石桥默默地连结着路,在父老乡亲的眼里,小石桥是我们的恩人。常常有不少石桥就被众多孩子认作了干爷。它们可以保佑我们一路通顺,不会跌跌碰碰。
  太平凡了,小石桥已成乡村生活的一部分,常常被我们忘记。只有在我们走路时,突然遇到一沟一汊,才会想起小石桥的好处来。
  和所有的庄稼与父老乡亲一样,小石桥根本就不是与黄土分离开来的个体,而是从黄土里长出来的,是田野的骨头。
  
  野 花
  
  比邻而居,住在荒凉的坝坡下,蜜蜂左翅膀扇到这家,右翅膀就会扇到那家。
  播种的是阵阵清风,耕耘的是善良的蚯蚓;是阳光雨露滋润着身子,是蜜蜂蝴蝶传递着芬芳的爱情。
  风吹过来,两朵花相互吻了一下,然后抱在了一起。这卑微的动作,只能颤栗两朵花儿,颤栗花下爬过的蚂蚁。前面就是淮河,两朵花听着流水的声音,互相拥着入睡。
  也许没有人欣赏地看这两朵花一眼,他们就会凋零成寂寞的秋风;也许这两朵花还没有盛开,就会被牧歌啮去了生命的鲜嫩。但他们依然扛起一团小小的香气,在孤独中生动地歌唱。只要春风吹到的地方,他们都会擎起杯盏,斟满爱情的琼浆,醉倒跋山涉水远道而来的蜂群。
  他们的孩子,那一粒粒花种的音符,明年才能长成灿烂的歌声。飞吧,两只蝴蝶,飞到明年春天,张开美丽的翅膀,拥抱他们没有人疼爱的孩子,拥抱他们卑微甜蜜的爱情。
  开着,从不自卑;笑着,从不叹息。没有果实,就用花朵报答春天;没有花朵,就用绿叶涌起三月的春晖。生命的天空里,他们是月亮淹不没的星辰,永远闪着自己独特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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