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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们的居室大都设计新奇,别具匠心,有的舒适,有的简约,还有的古怪而离奇,霍廷霄的家简直处处有看头:从门厅开始到客厅,一路摆放着他所做过电影中的许多道具,件件耐人寻味:门厅里立着绘满牡丹花的鼓,鼓面金碧辉煌,曾被章子怡用超长的袖子狠狠抽打过;墙边下放着粉、蓝、还有金色的琉璃,看着有点像大块水果糖,想起来是《黄金甲》宫里的窗户隔扇,周润发巩俐周杰伦一干人马都曾气势汹汹地从它前面快步走过;书架上一个装满飞刀的皮囊,抽出刀来,刀刃闪着锋利的寒光,刀柄上雕刻着线条流畅优美的花朵,沉甸甸的,入手冰凉。我们每个人轮流拿在手里比划了两下,于是都变成了倜傥的刘德华或者风流的金城武,甚至还感觉到了脸上雪花的湿冷。在我们叽叽喳喳,忙忙乱乱的时候,霍廷霄表情平静冲淡,在一旁气定神闲地洗壶烧水泡茶,招呼客人。
若是在大街上,对路人提起霍廷霄的名字,很多人会是一脸的茫然。但要是提起霍廷霄所担任过美术指导的那些大有来头的电影:《霸王别姬》、《炮打双灯》、《荆轲刺秦王》、《美丽的大脚》、《没事偷着乐》、《武士》、《太行山上》,《英雄》、《十面埋伏》和《满城尽带黄金甲》……许多人的眼睛会立刻亮起来。所以在电影界,人们早已将霍廷霄称为霍大师了。
霍廷霄有时简直就是电影美术界的一把倚天屠龙剑,此剑一出,谁与争锋?
提起家来家有名
“提起家来家有名,家住绥德三十里铺村”,八一电影制片厂高级美术设计师霍廷霄正是陕北绥德人氏。外省人不知道,可是在陕西,要问起哪里出产好男女,所有的人都会马上告诉你“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
黄土高原土地贫瘠,可是历史的沉淀却使那块土地有着丰厚的营养并孕育出灿烂的文化。因此上,绥德汉子们不是秀外就是慧中,像极了另一句信天游——“山丹丹开在背洼洼里”。11岁时,霍廷霄离开家到县城学画。他的老师现在是绥德县委的宣传部长,那时在县城电影院里当美工师,除了每天给电影画海报,他还免费教几个孩子学画画。老师管吃管住,但是要求严格。霍廷霄小小年纪,经常被老师督促着出去写生。他说:“那些年,县城里的小旅店住着很多乡下来城里看病的人,我们几乎每天都要去画他们,给他们一个小时五毛钱。”尽管霍廷霄和老师共同住在那座县城里唯一的一家影院里,可是少年霍廷霄却没有多少时间看电影,他的时间都用来完成老师交给的大量作业。但是,从那时起,他深深地迷上了电影:“上美院后,放假回家,正赶上演《少林寺》,还帮着老师画海报。”这也许正是上天有意的安排,预示着从一个小县城的电影院开始,霍廷霄今后将和电影结下太深的缘分。
“学画需要非常坚定的意志和耐心”,回忆起少年时的经历,霍廷霄说。“这一点,老师给我打下了好基础。”从此后,他无论考试或搞电影,都是一路好成绩。1981年他走出了黄土高原,考到省城西安的美院附中学习了四年,毕业后在母校当了两年老师,开始教授其他孩子学画画,这在当时是一份非常不错的工作。不过后来他还是想去更大的地方发展,想去北京看看。于是,1987年,霍廷霄以专业课第一的成绩步了他老乡张艺谋的后尘,考入了北京电影学院的美术系。1991年,又是因为是全班第一,霍廷霄进了八一厂,正式成为了一名电影美术设计师,从此开始了他辉煌的电影美术生涯。
优秀的美术师应该是个聪明人
霍廷霄泡的茶很香,这不奇怪,这位能把电影做得那么漂亮的人,对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一定有很高的品位。坐下开始采访时才顾得上仔细打量这位绥德汉,他的面貌非常朴实,却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很有福相,这点使他和传说中的绥德汉子很是符合。讲话时他仍带着陕北口音,语气平和,有问必答,非常容易沟通,完全没有“大师风范”。
“按照我的年龄,似乎赶不上和第五代导演合作,”他一边倒茶一边说,“但是我毕业时,正好有两个机会,一是陈凯歌的《边走边唱》,一个是张艺谋的《大红灯笼高高挂》,那个时候就认识张艺谋了,后来由于各种原因,上了《边走边唱》。这部电影之后,我又上了西影厂的《陕北大嫂》。这两部电影里,我在学校学习的知识得到了实践,也和中国当时一流的大导演有了合作的机会,同时也从他们那里学习了许多东西,所以我是非常幸运的,或者说我的起点比较高。”毕业两年后,霍廷霄开始独立担任美术师的工作,他的第一部作品《炮打双灯》就得了个第14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美术奖。1997年,他第三度和陈凯歌合作,搞了部《荆轲刺秦王》,美术效果令人震撼,因此得了个法国戛纳电影节最佳美术贡献奖。至此,霍廷霄在电影界开始闯出点名堂了。
“我开始搞的古装片多一些,还帮着港台一些导演作了几部片子,也是古装片,直到杨亚洲。”1998年春天,霍廷霄开始了和杨亚洲导演的合作,《没事偷着乐》、《美丽的大脚》、《泥鳅也是鱼》、《雪花那个飘》,一共四部片子。“和杨亚洲的合作很顺,因为都是北方日常写实的东西,熟悉也喜欢。”《美丽的大脚》中,倪萍睡的炕上砌着个小水缸,炕底下烧着火,水就总是热的,洗脸什么的用个水的就从这个小水缸里舀。这个细节剧本上没有,是霍廷霄根据自己早年在陕北的生活经历设计出来的。影片里袁泉扮演的那个角色刚来时,当地人从一个上了锁的大铁柜子里取水给她喝。这一情节,剧本只有一句话:“从柜子里取水”。什么样的柜子才合适呢?霍廷霄找了个废保险柜,在上面加了把大铁锁,这样充分表现出水在当地的金贵和生活的艰难。《美丽的大脚》获得了第22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影片等多项大奖。
“做一个优秀的电影美术师是要具备各方面的知识的,”霍廷霄有些感慨,“美术只是一小部分,还要懂历史、地理、建筑、服饰,还有各种胶片的特点,各类摄影机械的特点等等,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不过,”他接着说,“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美术师,要比较聪明。除了知识,还要知道自己的长处在哪里。比如我就基本不接南方小桥流水的那些东西,不是弄不了,是不熟悉,还是北方的东西了解得多,比较得心应手。还有就是要懂得和你合作的导演的种种要求爱好口味。导演们只是提出要求,美术师要充分调动想象力和能力来完成导演的要求。但是导演们之间的差别特别大,比如有的导演对视觉要求特别高,有的导演根本不懂视觉,还有的导演特别不爱花钱,有的导演要求尽善尽美。美术师对这些都要心中有数,否则合作起来就很不顺。如果你要问,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好的美术师,我觉得聪明是第一重要的。不聪明的人,有再强的能力也用不好。这么说吧,好的美术师,技术之外的东西应该掌握的更多一些。”这里的聪明应该是所谓的人情练达,世事洞悉吧,这可是一种境界,寻常的人没有几番磨练是难以达到的。人们看到了霍廷霄的辉煌,也许聪明才是他辉煌下的坚实基础。
好电影是有颜色的
2001年,霍廷霄为张艺谋的《英雄》担任美术师,开始了和张艺谋的合作,成为张艺谋电影的“主创人员”,或者如娱记们所说“梦之队”的成员。霍廷霄说《英雄》是一部用色彩讲故事的电影:蓝色的爱情缥缈,红色的嫉妒热辣,黑色的谋杀阴骘……一组颜色就是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交相呼应,如同织成了一部色彩绚烂,纹样奇特的锦缎,给2003年的人们带来了强大的视觉冲击。《英雄》使很多只看电视和碟片的人在离开电影院多年后又一次走进电影院,就是为了看看这部电影到底有多好看。对此,张艺谋说:“多少年后,人们可能不记得这部影片讲的是什么故事了,但他还能记得其中的几幅画面,这就够了。”人们确实记住了在漫天黄叶中飞舞的红色曼妙身影,还有在清冷的雨中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黑色剑客,那些美丽的画面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从《英雄》开始,霍廷霄对于色调的运用更加纯熟精到。《十面埋伏》一反《英雄》的大写意风格,而改为一种写实的手法,力求把大唐盛世的辉煌做到极致。这次他们采用的是一种蓝绿色的调子,所有的服装道具都围绕着这种基本的色调,大到华丽奢靡的牡丹坊,小到章子怡胸前的项链坠子,无不是蓝绿相间杂以金色,华美瑰丽。外景也如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竹海,还有当初在乌克兰种下的那一片花,都试图统一在基本的蓝绿色调里。“可惜,后来乌克兰下了雪,才有了那一大片的白色。还好,没有破坏太多整体的感觉。”霍廷霄有些稍许的遗憾。
在花费3.6亿元重金打造的《黄金甲》中,张艺谋想要有一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总体气氛,这是霍廷霄造景的主线。开始设计《黄金甲》时,有人提出蓝色调为主,临近拍摄前,搭建了一处小景,与“牡丹坊”近似,这种与其他电影的近似是有悖霍廷霄的原则的。后来,还是霍廷霄最初设计的红金色调得到张艺谋的肯定。但是红金调作为色彩怎样才能做到极致,掌握红与金的多少比重是一个挑战。红与金在美学上是很富丽堂皇的感觉,但搭配不好,很容易俗气。最后,霍廷霄采用的比例是金80%、红10%至15%,加上晶莹剔透的水琉璃,再配彩绘地毯,得到现在的效果。片中巩俐从走廊缓缓走出,华丽的景致用了中国传统的琉璃、隔扇元素,琉璃的比例大于木头,这个比例产生了雍容华贵的视觉。片中的水琉璃窗户隔扇看起来像水晶,非常贵重的感觉,这是霍廷霄他们经过半年时间的实验做出来的,现在已经成为了专利技术。“不过,”霍廷霄说,“现在看来,《黄金甲》的颜色还是有点扎眼,如果做得再旧一点,效果会更好。”
霍廷霄认为,美术师的工作就是给电影配好颜色。“一部好的电影看完后,是应该能记住电影的颜色的,这就是一部电影的调子。起码,你看完《黄金甲》,你记住了金色,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