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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昏暗的海洋深處,罗伯·麦肯齐感觉有东西在拉拽他的氧气管。他转过身来,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只近百磅重的大乌贼正在下方60英尺处拉扯着他,与他跳着死亡之舞。紧接着,又出现了50多只乌贼,像幽灵似的围成一圈,在同伴的身后打转。
红魔,罗伯想起自己曾经读到过对这一现象的描写。但是他从未在基拉戈珊瑚礁附近见过这种景象。这种景象的出现一定与全球变暖、气候失衡以及热带风暴和飓风愈加频繁有关。
好吧,他想,这些正好都是确凿的证据。他并不需要给当地的政客写信,因为他本人就是基拉戈的国会议员。
那只乌贼又推了他一下,拍打到他的面罩。罗伯感到有些毛骨悚然。此刻他命悬一线,这或许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潜水了。
他的生命也许就在今天走向尽头。这一刹那,罗伯突然想起了自己与妻子米拉在一起的酸甜苦辣。那只乌贼又推了罗伯一把,这是最后一次。一眨眼,所有的乌贼都突然消失了,留下一串串气泡。
罗伯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感觉身上的肾上腺素在飙升。下周上班,这将是一个可以分享给同事的好故事。他不想此时就浮出水面,但是他清楚自己必须要返回了。最近,米拉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对他愈加频繁的午夜深海潜水越来越恼怒了。
罗伯沉思着,并没有注意到此刻有其他生物正向自己靠近。这一次游过来的是一个人影。一名手持利刃的潜水员在他身后游动。潜水员后面还有另外的生物在游动。
米拉·麦肯齐刚刚从贝壳路上那座废弃的船屋开车回来。她去那里有时是为了静静思考,有时则是为了和那个泳池男孩(指身体健壮、长相英俊、为富贵人家清理泳池并与女雇主关系暧昧的年轻男性。——译注)幽会。对自己失败的婚姻她所采取的以牙还牙的行动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所有这一切都只会让她感到更加痛苦和更加卑微。离1号公路一个街区的地方有一栋办公楼,楼的粉红色外墙已经有些褪色。此刻,她正沿着楼梯爬往三楼。她穿着一双细高跟鞋,以便让粗腿变细一些,并不是仅仅为了满足爱美的虚荣心。
侦探事务所的磨砂玻璃门完全是她想象中的样子,就像粗制滥造的侦探小说里所描写的那样。门上标有一行字——私家侦探:L. S.克拉姆。
办公室里散发出一股轻微的霉变和腐烂的气味,这是基拉戈特有的气味。古色古香的木桌一角上面放着一只贝壳做的烟灰缸,烟灰缸里插满了掐弯和折断的烟头,这让米拉想到了蛆虫。一个矮胖的女人坐在桌子后面整理着文件夹。米拉看到一个文件夹上写着她的名字,脑海中立刻闪现出一个词:证据。
“我是来见克拉姆先生的,”她说,“我是他的客户。”
女人放下文件夹,双手紧扣在胸前,上下打量了一下米拉,脸上的表情显示她已经猜出了来者的意图。米拉感到有些不自在,愣了几秒钟后才暗暗告诉自己没有必要在乎这个女人在想什么。
“这里没有什么‘先生’。”女人说。
米拉觉得自己不可能弄错,坚持道:“我第一次和你们事务所联系的时候,接电话的就是一位男士。”她不安地四处打量着,看到墙上挂着一份证书:佛罗里达公路巡警露西·S.克拉姆。证书放在装裱框里,颁发日期是10年前。
“他是我的前夫,负责保管档案和签订案件协议。我才是这里的私家侦探。”女人挺起丰满的胸部,骄傲得像一只昂首阔步的孔雀。
“我是米拉,米拉·麦肯齐。”米拉将一只手放进手提袋,“我来是想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啊,那对离奇夫妻的案子。”克拉姆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她足足有6英尺高,3英尺宽。
米拉有些害怕,但是如果这个如山一样的壮实女人真能让她自觉渺小,那她就该死。“你是给了我一些证据。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些证据好像是我想象出来的,不敢相信是事实。”
“不,麦肯齐太太。非常抱歉,这一切都是非常真实的事实。他们经常一起潜水,而且不仅仅是潜水。”
“说起来真是荒唐可笑,但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错误。”米拉说。
“很多处在你位置的女人都会有这种感觉,我们称之为受害者心态。”克拉姆说。
米拉想,这其实都是罗伯的错,全都怪他。自己已经对他心灰意冷,但并没有选择离婚。她觉得这样做或许对自己更划算。“我是来给你付酬金的。”米拉从手提袋里迅速掏出一把装有消音器的9毫米格洛克手枪。
克拉姆反应也很敏捷。她在佛罗里达群岛的公路上毕竟工作了一辈子,早已对人有了敏锐的直觉。但问题是,她吃了太多行动缓慢的苦果。这一次,她又慢了一秒。米拉向她连续开了三枪,就像是在练习打靶。
我也让你体会一下受害者的感觉,米拉想,你现在就是受害者。她一把将文件塞进了手提袋,然后搜寻克拉姆存放在文件柜里的DVD母版。还不能忘了储存在电脑里的备份文件,她仿佛听到内心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这种声音她越来越熟悉了。
只要销毁了与案件相关的所有档案文件,她与丈夫的死就会变得毫无瓜葛。她雇来杀死罗伯的那个泳池男孩应该已经拿到了那笔作为报酬的现金。她将现金放在了废弃的船屋内,这样就没人能够追查到钱与她和泳池男孩有什么关系。今晚,那个男孩就要去加利福尼亚。他们已经约定从此不再相见,他一定会信守诺言的,因为他别无选择——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当米拉驾驶奔驰敞篷车正准备开向红色碎石铺就的车道上时,她的手机响了。
这栋房子坐落在基拉戈风景如画的百万富翁区。房子前面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夹竹桃像篱笆一样掩映着房子,盛开的芙蓉花一直蜿蜒到白色的百叶窗边。房子后面还有一个大型派对烧烤区,许多名人都曾在这里吃喝玩乐。当然,这里还有游艇,一艘长约40英尺的“新机遇”号游艇就停泊在私人码头。罗伯的捷豹车则停在车库里。这一切都证明了罗伯从昨天起就再也没有浮出水面呼吸过这里的空气。米拉在接电话前先让手机静音,然后满足地笑了,心想,罗伯,你真活够了。 “爸爸在吗?”米拉听到电话那头继女特丽莎的声音,犹豫了片刻,但很快调整好心态。是时候让自己的生活回归正常了。唯一不同的是,自己的財富将会翻倍,而罗伯只能在大海里和鱼一起畅游了。
“亲爱的,你爸爸昨晚一直没回家。”米拉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他会在哪里呢?”特丽莎的声音一如往常,听起来有些悲伤。特丽莎显然有些担心爸爸。米拉却真是漠不关心。
“你给他打过电话吗?”米拉问。
“打了,还给他发了两条信息。我没通过企业管理研究生入学考试。”特丽莎答道。
“哦,亲爱的,真替你感到难过。”米拉打开前门,熟练地关掉了防盗报警器。
“我真的需要和爸爸聊聊。”
“好吧,只要见到他或有他的消息,我一定会让他给你回个电话。”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特丽莎感觉爸爸可能出事了。他看女人的眼光很准。米拉是他的第四任妻子,也将是最后一任。
私家侦探提供的监控视频显示,在西礁岛一家光线昏暗的潜水酒吧里,罗伯正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子喝着鸡尾酒。女子太年轻了,看起来就像是他的女儿。她是海洋生物专业的一名研究生,也是海岸警卫队预备役队员。
她听到特丽莎在电话中继续说:“我需要换个角度看这件事。”
“看什么?”米拉试图集中注意力,“对不起,刚才信号不太好。”
“是的,风暴很快就要来临。”
“风暴?”
“妈妈,你要多看看新闻,飓风达蒙就要来了。你要密切关注风暴警报。天哪,你们正好是在风暴的中心基拉戈。”
米拉笑了笑,“我们会像往常一样未雨绸缪,把门窗封好。我会密切关注你爸爸的消息。也许他和朋友们在打扑克。”
“企业管理研究生入学考试也许只是一种能力倾向测试,我想转学法律。”
“就像梅兰尼·格里菲斯主演的那部电影中的人物,”米拉说,“头脑用来做事,身体用来犯罪。”米拉觉得特丽莎是在异想天开,但特丽莎大笑起来,然后挂断了电话。
她居然叫我妈妈,米拉琢磨着。这是她第一次开始对自己的行为产生怀疑。她一直希望能和特丽莎建立好关系,因为她一直想要一个女儿。
很快,这个想法被另一个想法所取代:现在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凌晨4点,风暴袭来,将米拉从噩梦中惊醒。在梦里,一群半身腐烂的人沿着小巷对她穷追不舍。米拉疯狂地抓着自己的手臂。当卷起睡衣袖子时,她发现手臂上出现了一个渗血的僵尸文身。
还好,一切只是一个噩梦……
现在她完全清醒过来。被子已被汗水浸湿,她躺在床上,睁大双眼盯着墙壁。此时,窗外棕榈叶的影子在暴风雨中舞动。
她戴上睡眠眼罩,但这似乎没有任何作用。她仿佛还能看见那些影子,好像所有的影子都藏在了眼罩里面。
她吓得浑身大汗淋漓,只听见风像女妖一样在号叫,雨点重重地敲打在百叶窗上。她无法再次入眠,干脆爬下床,光着脚,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厨房,就着杜松子酒吞下一粒安眠药。
这次她终于睡着了,睡前最后一刻满脑子里还是装着那不断呼啸的狂风。
天亮了,她再次醒来,下床来到窗边,看向外面。她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眨了眨眼。没错,码头已经不见游艇的踪影。
风还在咆哮,米拉想回到床上继续睡觉。也许她还会睡着,只是可能又将在噩梦中醒来。也许,这才是生活真正的样子——做梦,醒着,做梦,醒着。也许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如果能选择哪个梦是真实的那该有多好!她心想。
她钻进光滑的被子,戴上眼罩,还抹了些颈霜。这样的风暴来临可能在预示着什么。她要继续睡美容觉。毕竟,那艘船,她就称之为船,她是付了保险的。
下午1点,米拉在万籁俱寂中醒来。是的,这下总算睡够了。但当再次看向窗外时,她发现外面的情况更糟了。游艇还是不见踪影,洪水则泛滥得漫过了墙基,涌向了屋后的落地玻璃门。她穿上长袍,跑过去想更仔细地检查一下。
玻璃门被风暴摧残得千疮百孔,已经不再是门。洪水将残骸都冲进了屋里,玻璃碎片散落在波斯地毯上。
飓风达蒙的破坏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通常情况下,一场猛烈的飓风来袭前,政府都会通知居民撤离。但这次岛上居民没有收到任何撤离的命令,至少米拉在她疯狂的行动中没注意到任何信息。当一个女人不顾一切地精心谋划如何杀害丈夫的时候,她往往会屏蔽掉周围发生的很多事情。飓风达蒙一定是在半夜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增强了。
米拉的手机没有任何信号了,甚至座机也断线了。
你就是个混蛋,达蒙!她在心里咒骂着。
她匆匆穿上牛仔裤和衬衫,抓起手提袋。枪还在手提袋里,也许她应该把它丢在家里。但枪是可以保护她的护身符,没有它,米拉会觉得毫无安全感。
如果有人质疑她手里有枪,她会说是为了防范抢劫。
谢天谢地,车库没有被水淹到,罗伯的捷豹车和米拉的奔驰车都安然无恙。
她把奔驰车倒出车道,但放眼望去,四周一片汪洋。1号公路向北通往迈阿密的道路已被洪水淹没。她转向南方,朝着她所希望的地势更高的地方驶去。
虽然此时是白天,但却看不见太阳的影子,天空笼罩在一片褐色的阴霾中,吹落的棕榈叶、椰子和一块块胶合板散落一路。米拉觉得自己仿佛是地球上最后一个幸存者。
这样的惩罚和报应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吗?或许这就是心理学上所谓的受害者心态。一切都是她的错。她逐渐学会了这样的道理:在真相大白之前很难说清是谁的错。生活越来越让人不解。但归根结底,一个人必须照顾好自己——这就是米拉的全部道德准则。
米拉突然向右急打方向盘,驶入路边一家酒吧的停车场。停车场里积满了水,但仍停有几辆车,也许酒吧还在营业。难道是在开飓风派对?米拉听说过这种派对,但从未参加过。她匆匆走进了酒吧。 酒吧的装潢设计太疯狂了,让人恍若置身于浩瀚大海的轮船上。此时此刻,米拉可不愿意想起什么大海。看着各类救生用具以及墙壁上的灯塔绘画,米拉感觉自己都有点晕船了。酒吧里甚至还有一个水族箱,里面装满了看起来像小乌贼的海洋生物。
“女士,我们要关门了。”角落阴影里一个银发老人说。
“不是开派对吗?”米拉感到牙齿开始打战,“为什么不开个派对呢?风暴已经结束了。”
“女士,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米拉摇了摇头。
老人起身离开凳子,走到她身边。她知道自己一定是犯了大错。她闻到他身上发出的一股汗水、龙舌兰酒和玉米饼交织的味道,一个星期待在这里留下的味道。“这里是风暴眼,我们正处在风暴的最中心。”
“我没有听懂。”
“你不是这周边的人,不是海边长大的人。”他冷笑道,眼睛盯着她手里的路易威登手提袋。
“现在是怎么回事?”她问道,“你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真相?”她真想拿出枪来吓唬一下对方。开枪杀人会成为一种习惯,一种坏习惯,可比疯狂购物糟糕多了。
“你瞧,风暴看似会停止一段时间。但是不要让它给骗了,它就像一个愤怒的女人——不可能停止。它会在周围旋转,让你相信它并不是致命的。可当你毫无防备的时候,它的危害就会来临。通过这,我明白了一件事,也许除了飓风,被抛弃的女人比地狱的任何生物都狂暴。如果你问我的话,我认为风暴应该以女人的名字来命名。”
米拉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转身冲到店外,跳上车,猛踩油门,一路狂奔,朝家的方向开去。
这种可怕的寂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水涨得更高了。她不知道风暴何时会再次来袭。当风暴眼掠过,这栋房子能承受得住狂风的席卷吗?她跳下車,踏进没过脚踝的水中。
此时天空已经变成了青灰色,气压开始下降,她感觉皮肤有些发痒。风暴眼即将震撼来袭,让人毫无安全感。
她看见左边停着两辆警车,车顶上的红蓝警灯闪烁着,仿佛是一扇扇地狱之门。警察试图驾车从另一个方向接近房子,但那边的水更深。前一辆警车抛锚了,后面的那辆正在小心翼翼地向前开。警察是来救援她的吗?
可当意识到在致命风暴来临之前,警察无法靠近自己并伸出援助之手时,她感觉一阵恐惧袭遍全身。而当看到警察其实是在执行其他任务时,她的恐惧加剧了。他们并不是为她而来。他们正低头看着一个身穿潜水衣的人——显然是从海岸线那边被冲过来的。是罗伯吗?米拉睁大眼睛,想看个清楚。警察把那人的身体翻了过来,那人脸上浓密的胡子吸引住了米拉。是那个泳池男孩佩德罗吗?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变得更加昏暗了,一只海鸥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它像炸弹一样俯冲向米拉蓬乱的头发,仿佛在寻找一个鸟巢。她听说过当飓风来袭时,海鸟会发疯,尤其是海鸥。一声尖叫传来,米拉分不清那是海鸥还是自己发出的叫声。
很快,她意识到这不是海鸥的尖叫,而是一种奇怪的机械轰鸣。转眼间,一架直升机映入眼帘。直升机由远及近,最后在米拉头顶上方盘旋。飞行员低头看着她,并指向她。
有人发现她了!
她得救了!
她发疯似的向直升机挥舞着手。直升机降了一下,悬停在半空,机上的人将绳索投向她,绳索的另一端连着安全牵引装置。
“还有其他人吗?”一个男人举着黄色小喇叭向她大声问道。
米拉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该抓住机会。
“还有我丈夫。”她喊道,“哦!上帝,我告诫过他千万不要把船划出去!他不太会游泳!”
手持喇叭的男人对着她点了点头,示意他已经明白。
锯齿状的闪电划破了整个天空,飞行员担忧地看了看远方。闪电一次又一次地袭来。突然,直升机倾斜过来,她看到机上一个女人向下看了一眼自己。
这不是酒吧监控视频中出现过的那位金发女郎吗!
米拉的记忆中突然闪现出L. S.克拉姆报告上所写的内容:研究生……海洋生物学……一起潜水……海岸警卫队预备役队员……
他们一起潜水多次!
在直升机螺旋桨发出的轰鸣声中,她没再听到海鸥的尖叫。那只怪鸟再次向米拉俯冲而来,这次利嘴对准的是她的眼睛。
就在她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刹那,通过直升机打开的舱门,米拉看到了金发女郎身旁那张她无比熟悉的面孔。这张脸上没有丝毫的忏悔或歉意。这是那个最不值得爱的罪人的脸。
这是罗伯的脸。如果距离足够近,米拉一定会看到罗伯瞳孔中自己的影像。
(李萍:成都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61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