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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一位懂玉的老师讲玉。
他制作了漂亮的电子幻灯片,边轻点鼠标,边娓娓讲解——玉,石之美者。古人将玉道德化,说它具备“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鳃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他沉浸在玉温润的光泽里,连声音都有了玉的舒扬。
他把玉讲出了花来!他一边讲,我一边偷眼觑着周围几个颈项上、手腕上戴了玉的女子,觉得她们仿佛登时骄矜地成为了美玉的代言人,又觉得古人赞玉、颂玉的雅词丽句仿佛都是写给她们的;甚至不远处一个名字里带“玉”字的女子也惹得我忍不住一眼一眼地频频观瞧,原本姿色平平的她,竟被我看瞧出了几分美艳。
老师讲到了玉的沁色,又讲到了玉的包浆。
——什么叫“包浆”?这是听众中发出的一个小心翼翼的询问。
怎么?你连什么叫包浆都不知道吗?老师善意地笑着说,然后沉吟道,包浆嘛——哦,包浆就是包浆了!说完,连他自己都被逗得笑起来。
让我怎么说呢?包浆其实是世间最美丽的一种花朵。我查过《现代汉语词典》,还真没有包浆这个词。我先不作解释,先给你们举个例子吧。比如你们家铺的竹凉席,新买来的时候,上面难免有些毛刺,睡在上面,老不踏实的,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它就可能往你肉里扎进一根牛毛般的细刺;而老家用过几十个夏天的凉席,光滑舒适,上面还有了一层光亮的东西,那东西就叫包浆。还有,老农民用了多少年的锄头,把柄上也会形成一层厚实的包浆。
——明白了吗?大家不妨再想想看,还有什么东西上可能有包浆呢?石器上,木器上,瓷器上,草编上,织物上……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老师说,很好,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什么叫包浆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定义:一些器物,由于长年累月地被人使用或者厮守触摸,其表层形成的一种滑熟可喜、幽光沉静的蜡质物,这种蜡质物就叫包浆。
老师接着说,包浆承载岁月,见证光阴,铺满了包浆的古玉赏心悦目,温存可人。古人崇尚玉德,又讲究用人气养玉。养玉的过程,称作“盘”。古人又将盘玉分成了三种,即文盘,武盘,意盘。文盘用手摩挲;武盘用刷子刷,用绸子揉;最有趣的是意盘,顾名思义,意盘就是用意念去盘,你不停地想啊想,想它是个什么样子,它果然就成了什么样子……
我们轻轻笑了。
在这“三盘”里面,我不喜欢武盘,带着一个功利的目的去蹂躏那玉,即便形成了包浆,也一定既不养眼,也不养心。
我也不相信意盘,太荒唐,太玄虚,像气功大师的意念搬砖一样不可信。
我喜欢文盘。
我喜欢想像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很神气地佩了一块美玉,也好比是,随身携了一个精神的引领者。闲来无事,就爱用手去触摸亲近它一番。那指纹认得了那玉,那玉也认得了那指纹。手在一块通灵的石头上从容地游移,所有的杂念都被荡涤得一干二净,狂躁、嫉恨、猜疑、焦虑、厌倦、忧悒等不良情绪统统被挡在了心域之外。那一刻,乾坤清朗,花儿开放,玉的精神和人的精神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那个比方真好——包浆其实是世间最美丽的一种花朵。
爱玉的人,会情不自禁地用愛抚的方式去领悟玉的美德。盘玩的过程,其实是一个“玉我同化”的过程。玉在我手上,我在玉心里。说到底,包浆其实是爱玉者慨然赠予玉石的一朵手感细腻温润的心花。
心思总在一个地方流连,手指总在重复一种舞蹈,石头怎能不拥有丝绸样的灵魂?木头怎能不说出锦绣灿烂的语言?
我愿意倾心去盘一块玉,让包浆成为它惊世的华服;也愿意让那块玉来盘我,让我的爱作别鄙陋与毛糙,开出世间最沉静、最美丽的花朵。
选自《丽钧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