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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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我的父母住在一个宁静平和的小村庄,这个村庄前后左右都被一片葡萄园簇拥着,一条潺潺的溪水从山涧汇聚滋润着这片新绿。这里常年都是很安静的,只有一条曲折的公路从村庄西侧呼啸而过。
  夏日的一天,骄阳似火,正是葡萄丰收时节,一辆白色的小货车停靠在村子西侧的出口处。从车上走下来一个身形富态、盈溢笑容的女人和她漂亮的女儿林漪。我的父母忙着帮林漪的母亲搬行李,而我则带着林漪去参观村里的葡萄园。林漪是一个很夺目的女孩,她的皮肤衬着翠绿色的藤叶是如此白皙剔透,眼睛里闪着的光芒比阳光照射下的水葡萄更为璀璨与灵动。用“巧目盼兮、巧笑倩兮”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林漪一家成了我们的邻居。我母亲有时会和她的母亲一起在藤架下聊天、吃点心、喝茶。这里的人从小就生长在此,除了林漪母女。我们一直过着一种安逸、闲适的生活。每年夏天我们会把新鲜翠绿的葡萄搬上公路沿线上的采购车。这样,我们一年的生活就完全有了保障,而且还有富余。
  我和像云雀一样开朗的林漪总是呆在一起。我们会用爸爸做的小渔网去溪边网上几尾小虾,装进玻璃瓶中,看着它们在阳光照射下玲珑剔透的身体是如何徜徉在水里。也会去山上摘来野花点缀我们在葡萄藤架下的小屋。
  但有一次,我去找林漪时,却见她目光呆滞、神情落寞地坐在靠椅上。我和她说了些话,发现她不怎么爱搭理我。只是将眼神无望地四散在屋里各个角落,神态间非常强烈地给旁人以伤心绝望的暗示。
  下午茶的时候,林漪的母亲又和我母亲在葡萄藤架下聊天。往常这个时候,林漪会和我在母亲们身边转悠,嬉笑逗闹,或者把母亲们杯申的茶恶作剧地都偷喝了,然后母亲们会爱怜地嗔怪我们几句。但这天,林漪却一直没出来。我忍不住向她母亲问起了缘由。她先是有些难色,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告诉我们,林漪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但两姐妹性格迥异。林漪开朗,妹妹却患有抑郁症。现在姐妹由她和前夫轮流抚养,因而我们有时看到的是林漪,有时会是她妹妹。
  我们听了后,都不由将为这个善良慈爱的母亲惋惜。
  就这样,当林漪来村子时,我会去找她嬉戏玩闹。而她妹妹来时,我只好一个人去修剪葡萄枝。不是因为我有意避开她,实在是因为她妹妹不愿和我说话,有时还会很不耐烦地把我赶走。我当然不怪她,每当我看到林漪母亲蹙紧的眉头间盈溢着伤心以及歉意时,我反而会默默地祝福她们一家。
  但是我明显地察觉到,林漪住在这里的时间似乎要比她妹妹多,最近这几个月,她妹妹住的时间似乎是越来越短了。而她母亲这几个月会在星期日那天离开村子一趟,拜托我母亲照顾林漪的饮食。和林漪一起吃饭我还是很开心的。我会和林漪在饭前喝一点爸爸用葡萄酿的酒,然后巴巴地等着母亲把我们最爱吃的莱端过来。晚上,林漪的母亲会回来,于是她就回去睡了。
  又是一个星期日,那天林漪母亲告诉她晚上不回来了,她感觉一个人睡觉有些孤单,于是就央求我过去陪她一晚上。我在家中洗漱完后就过去了,林漪还在盥洗室。我便进了她们家的书房,想找本书来看。当我踮起脚尖从最高的一层架子上试图把一本书拿下来时,却不小心将一叠纸碰落,散了一地。我蹲下身捡起一张,标题是“葡园村计划书”,是关于我们村的计划吗?我好奇地又捡起了另几张,却见上面写着“徐蕊一家死于火灾,死亡时间 2370年”。现在是2367年,难道说再过三年,我们一家就会……我惊恐又有些恍惚地往下看去:“崔晓死于车祸,死亡时间2369年”;“商翼母子死于……”林漪的脚步声正朝这里走近,我匆忙将这摞纸塞回到书架。
  “睡吧,”林漪从书房外探进头来,我嗯了一声,便不动声色地跟林漪进了卧室。林漪很快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我的脑中却聚拢了一层阴云,我生出了一种猜测,虽然我自己都为这种想法吓了一跳:“林漪的母亲来这里是为了完成一项任务,或者说是一个计划,就是把村子里的人都给毁了。可是这样一个势单力薄的女人凭什么来实施这样一个计划,为什么她要这样做,还有,林漪知道这件事吗?”侧身看着我身边似乎已睡熟的林漪,我不寒而栗,一夜未曾合眼。清晨,林漪的母亲回来了,还给我们带来了热气腾腾的早餐。为了我们温馨的一家还有美丽的村子,我要控制自己。我尽量不在脸上表现出什么异常,像往常一样和她们相处。但我还是担心被她母亲看出些什么,内心战战兢兢。
  又一个星期日,林漪的母亲很早出门了。我已经等候在她们家屋后的葡萄藤架下。我偷偷地尾随着她来到了村子东面的山脚下。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朝四周望了望,然后从袋中拿出了一个银色的,似乎是铁块的东西。将它插到了山脚旁的一块岩石上,她的身躯陡然间变成了一束光纤融入岩石中。
  我的嘴张成了一个O字型,好久才从惊异中回过神来。那块岩石我绕着它,硬是摸了有两个小时,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最后我只能选择放弃了。
  林漪的母亲黄昏前就回来了。当炊烟从烟囱缓缓绕过藤架飘来时,林满跑到我们家来邀请我们一家去她们家吃饭,说是她母亲想请我们吃顿便饭。我只犹豫了一会儿,我想到了那份计划书上写着我们是死于车祸,而且是在三年以后。如果食物会有问题的话,那我想我们早该出事了,因为我们经常会拿着野炊篮子去山脚旁的草地聚餐。在计划还未开始前,我不能轻易暴露自己。所以我故作欣然地接受了邀请。
  晚饭似乎是很特别,长桌上垫着干净的蓝白色方格布,正中央放着一只光洁透明的水杯,盛着半杯清水,上面插着一束修剪过的野花,粉晕的花瓣间荡漾着点点的浅蓝,非常精致。林漪的母亲腰间系着一条淡绿色的碎花围裙,脸上洋溢着笑容,把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莱端了上来。有我最爱吃的烩烧鲈鱼、水煮虾、排骨汤,还有小鸡炖蘑菇、青椒肉丝……非常丰盛。吃饭时,林漪母亲显得非常开心,不停地给我夹菜,夸我是如何的聪明、能干与懂事,还问我 “让林漪做你的妹妹要不要”。我看了看笑靥如花的林漪,如果这其中没有什么阴谋的话,我真的是非常想让林漪做我的亲妹妹。在一旁的爸爸掩饰不住喜悦地说:“当然好了,我们要是能有林漪这样一个女儿,实在是再开心不过的事情了。”妈妈也在一旁畅颜地微笑。
  只有我没有任何表情,因为我的手正悄悄申入了林漪母亲的口袋,我拿到了那块闪亮的东西。接下来我便装势吃了些东西,还时不时朝她母亲那偷看几眼,她母亲似乎是一点都没察觉,面色和蔼地搂着林漪和我父母说笑,我的心宽了下来,轻微地吸了一口气,指望着她们快些结束这顿晚饭。但这顿似乎特别得长,她母亲不停地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菜,给我们加菜,饭后还有甜品与水果,父母之间的那些唠叨话似乎也是没完没了。但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林漪母亲的脸上隐隐约约地藏着一种恋 恋不舍的感觉。当然这只是感觉而已。回到家后,我不再考虑任何事情,直接就从后门偷偷地出去了。
  那块岩石在月光照耀下闪着灼灼的光,四周的那些树木非常有规律地随风摇曳着树叶。这里的景物常年都是那样非常地有规律,花开花落,葡萄成熟都会是在一年中固定的某一天。这一点,让我们这儿的人非常自豪,因为我们从来就不怕会有什么自然灾害。这是上天对葡园村的眷顾,我们从不怀疑这一点。我从口袋中拿出那块金属条,很僵硬地将它插了进去。就在那一刻,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未知的发生。过了很久,我鼓足了勇气慢慢睁开了眼睛,四周还是那些景物,我们村的小溪,还有山脚下的草地。可是眼前的山却不见了,只有一块巨大的似乎是液态的屏幕。我试图将手伸了进去,我的手一点点的融释了进去,却没有一丝的疼痛,只有双螺旋样的结构在屏幕上不断组建出来。我将手迅速拖了出来,很快这些双螺旋的结构便消失了。屏幕上突然出现一个测试界面,“DNA测试完毕,该DNA所属体己经死亡,无法离开该系统。”死亡,意味着什么。我究竟是以怎样一种方式存在着。
  “让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林漪母亲已经站在了我身后,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东晋时期有一个诗人,在他的笔下有一个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桃花源。多少人曾经想寻找到它,但是都没有办法找到。而现在你的脚下就是一片桃花源。”
  “那又怎么样,如果死亡那也是在三年后,为什么……”我顽固地要想知道。
  林漪母亲微微一笑:“我看到书架上那堆零乱的资料,我就知道你已经在怀疑。其实你们已经死了两年了,在一场火灾中,你和你的父母被困在高楼中,大火很快吞噬了你们,人们找到你们尸体的时候,发现你的父母用身体把你紧紧拱在里面,但最终你们还是都被……”我的脑中顿时一片晕眩,似乎在我记忆深处有一道裂痕,撕开的口子里还有汹涌的火光、父母抱住我时泣血的哀号与无尽的灼痛。
  “你们是这个生物基因程序的第一批客户,曾经在投人生保险的时候同时签了这份协议,这里的其他人也是。而这个系统的起始时间都被设置为2365年,比现实时间提早了五年,这是为了纪念陶渊明诞辰两千年。这个体系是为了完美地安葬人类,让人类真正实现寻找了千百年的桃花源之梦。每一个客户都有一片基因芯片存在我们的科研所中,一旦有客户死亡,我们就按协议把他的基因代码组织到一个特定的程序中,在记忆上也有所改动。里面的各种景物都是数字。而场景可以是各不相同的,比如有葡园村、紫藤庄、绿湖园,这些都是根据客户的需要个性裁定的。”
  “那么,林漪是谁,还有她的妹妹。”
  “她们都是我的女儿,在15年前,我永远地失去了她们,她们的旅游车撞倒护栏,然后坠入江中,打捞上来的只有尸体和父母撕心的痛苦。”她眼角处渗出一颗泪水。
  “我的丈夫从事的是生物基因工程方面的研究,虽然我们都知道克隆人体是违法的,更何况是将两姐妹的基因进行重组整合成一个人。但是失去了女儿的我们已经失去了理智。她们的父亲重新塑造了一个林漪,希望能够有姐妹俩各自不同的身影。
  “但是这今新的胚胎——重组的基因里存在着问题,呈现出两种极端不同的性格。我们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因而,我们决定给这个孩子建一个精神家园。我是程序设计师,完全可以协助我的丈夫完成这个任务。后来,我们的这项计划极其偶然地得到了科研部门的协助和社会科学院的支持。于是,我们开始了这项工程的开发。这项工程是极其庞大的,因为这是未来人类的陵墓。可是,我们始终没有解决林漪身上的基因缺陷,直到最近我们掌握了对5—HTTLPR这项基因利用和控制的技术。在这段时间里,我逐步对林漪的基因作了修正,并且观察她在这个环境中适应情况。
  “而现在,我可以放心了。
  “好了,和你讲了那么多,按照客户协议,我会帮你删除掉这段记忆,因为任何不快乐的记忆在这里是不允许存在的,包括你的来源。而且我希望……”
  她会心地一笑,消失了,屏幕上呈现出一道道繁复的双螺旋形结构。
  我和我的父母,还有妹妹住在一个宁静平和的小村庄,这里到处种满了葡萄。从山上看,我们的房子在一片片新绿的葡萄藤架间若隐若现,因而我们这里叫葡园村。每年夏天,葡萄成熟时,藤叶在微风的吹拂中泛起层层涟漪,我和我的妹妹漪漪就在藤架下摘葡萄吃,爸爸在为我们做小渔网,而母亲则在一旁看着我们微笑,我们永远是那样的幸福。
  (作者系浙江师范大学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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