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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时报》驻上海的记者说,在上海、浙江、江苏、北京等许多地方,空气中你能处处感受到那种日夜不息的创业干劲,谁都在谈生意、做投资赚钱,而且现在中国人的钱的确很多,买房有钱,投资有钱,到境外旅游有钱,买奢侈品、买高档车有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中国这种增长到底能持续多久?为什么在市场制度、法治秩序还欠缺的中国,其经济仍然能持续增长这么多年?
我认为中国过去28年的改革开放大致可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从1978年至1990年代中期,其核心是给老百姓选择生产什么、到哪里卖、如何卖的自由,包括劳动力市场与创业市场上的自由,那是从计划到市场的“市场化”阶段;1990年代中期开始,特别是1998年之后的阶段,可以概括为“资本化”时期,就是让企业资产(包括有形资产和未来收入)、土地和各类自然资源、劳动者未来收入,都可通过产权化、证券化或者金融票据化转变成流通的资本,把死资产和未来收入变成随时能变现、变成可以花的钱。一个国家已经资本化或者能够被资本化的财产和未来收入越多,它的“钱”自然就越多。
“资本化”带来经济增长
我们知道,一个国家的核心资本源在三方面,第一是土地和自然资源,第二是企业财产和未来收入,第三是社会个人和家庭的未来劳动收入。但把这些资产、未来收入转变成“钱”或“资本”的前提条件是这些资本源能被买卖,最好是能自由买卖。
如果退回到1978年,这是个什么概念呢?那时,所有土地和自然资源都为国有,当然不能交易买卖,所以那时的土地、自然资源是财富,但没有资本价值,因为它们是“死”的。企业基本全是国有、集体所有,它们的财产和未来收入当然也不可以交易,不能买卖,更何况这些产权也没清楚界定过。那时,老百姓的未来劳动收入是否能被“资本化”呢?当然不可能,作为社会主义大机器中的“螺丝钉”老百姓,换工作、结婚都没有自我决定的自由,都要领导批准,个人的一双手、一个大脑也属于国有财产,未来劳动收入不可能被金融票据化。所以,改革开放前的中国是一个有财富但没有资本的社会。
改革头十几年里,人们终于享有把东西拿到市场上去卖的自由,在农村如此,在城市先是个体工商户的出现,商品市场化也同时发生。特别是人力交易也开始有自由,人们可以选择辞职换工作,也可以选择以自我创业的形式使用自己的劳动力,逐渐有创业自由,这从本质上让劳动力开始市场化。
但是商品交易自由、劳动力交易自由在中国的恢复,还不等于国有企业资本化、收入资本化、人力资本化了!在财富、资产、未来收入能资本化之前,它们首先必须被产权化,产权的范围和归属要清晰,而且这些产权必须可以通过票据化形式自由交易,流通起来才变成资本。
从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首先是股份制企业形式的恢复,在一片争论中股票市场于1990年推出。对此后的资本化改革来说,当时围绕股份制和产权的讨论是非常基础性的铺垫工作,没有那些讨论,就没有后来资本化改革所需要的认知储备和法律制度上的深化。当然,在明晰了产权制度的同时,企业产权还必须从国有转变成可以私有,否则,明晰后的产权只要还是国有,就不能真正做市场化的交易,从而就不能被资本化。好在从90年代初到现在,一方面是国有企业不断民营化,私有经济不断发展,另一方面是股市也在发展,包括境内股市和境外股市。这两方面的发展大大强化了中国经济资本化的能力,到今天A股市值近9万亿元,境外上市的公司市值近1万5千亿美元,值11万多亿元,境内外股市共为中国经济提供了20万亿元的资本!上市后的公司股票本身就是新的资本供给,新资本供给量等于股票价格。
这20万亿元资本代表的是什么呢?其中一部分是这些公司有形资产的价值,比如厂房、设备等等,相当于公司的账面价值或说净资产,反映公司过去的投入,但这只是公司市值很小的一部分,更大部分的市值是公司未来收入的折现,是对未来收入的资本化。以无锡尚德为例,它的市值是53亿美元,但其净资产只有6.6亿美元,是公司总市值的八分之一,所以,有46.4亿美元是无锡尚德未来收益的贴现值,如果没有股市这种未来收入折现机器,今天这46.4亿美元的资本供给是没有的,中国的“钱”就会少46.4亿美元!中国银行A股价格是每股净资产的3.8倍,其中2.8倍是未来收入预期的贴现,因此中国银行近四分之三的市值是未来收入资本化的结果!
除股市之外,各类企业债也是将企业未来收入做证券资本化的方式,可惜中国企业债市场规模还只有2千亿元左右,为GDP的1%。当然,企业的短期银行贷款和商业票据也是对企业未来收入的资本化,只是期限往往较短,资本属性相对较低。
土地、资源
与未来劳动收入的资本化
第二个资本源是土地、自然资源和房地产。在1998年住房市场化之前,由于住房和土地国有不能交易,这块财富巨大但也是死的。
从1998年开始,土地以两种方式在进行资本化,其一,各地政府每年将部分土地出售,供房地产开发或者工业建设,这是土地的直接货币化,本身还不是资本化。据估算,仅2004年,全国地方政府大约有6150亿元的“土地财政收入”。土地使用权由政府出售之后,这种使用权在二级市场上可以交易,让使用权证具备了资本的属性,而且是相对独立于土地之外的资本,使全社会的资本供给又因此增加。换言之,那些土地照样存在、不会跑掉,但其使用权作为可交易的契约具有单独的资本价值。
其二,房地产商品化带出的不只是住房交易这种实物市场,而且在住房私有并可交易的情况下,房产又可拿来作抵押借贷,通过住房按揭贷款,将房产所占用的土地、房子本身的资产以及业主自己的未来劳动收入作金融资本化。也就是说,虽然住房按揭贷款的质押物是房屋,但真正用来做支付保障的不是房屋,而是买主的未来工资收入,所以,住房按揭贷款体现的主要是买主未来劳动收入的资本价值,而这种资本化也是在土地使用权私有、房地产市场化之后才有的事。因此,从本质上看,1998年的房地产改革是一个划时代意义的转折点,为中国的土地、资源以及老百姓未来劳动收入的资本化开了大门。1997年时的住房按揭贷款余额是190亿,2006年底升到2.2万亿元,也就是说,所有住房按揭贷款票据所代表的资本总值为2.2万亿元,这是许多家庭未来收入的折现值。所以,那次改革为今天提供了至少2.2万亿的金融资本,如果没有住房按揭贷款,人们未来的收入照样会有,但却无法变成今天的资本了。
第三个资本源是众多个人的未来收入。虽然住房按揭贷款已将劳动者的部分未来收入资本化,但那只是一小部分,2.2万亿的住房按揭贷款只是中国GDP的11%,而美国的13万亿美元按揭贷款是其GDP的100%,所以中国的个人收入资本化空间还十分巨大。其他消费信贷还在起步阶段,汽车信贷、信用卡借贷、学生信贷等都可看成是将个人未来收入提前资本化的金融契约,这些工具当然也增加了中国的资本供应,但到目前的消费信贷规模还只有2千多亿元,是GDP的1%,相比之下,美国消费信贷为3.5万亿美元,是美国GDP的30%。
资本化是中国经济未来增长的主要推动力
我们可以把中国和美国在1978年时的境况做简单对比,以此来理解中国改革开放的经历。1978年时,美国的企业资产与收入、土地与资源、老百姓未来收入不仅都是私有并能自由交易,而且相当一部分已证券化、金融化成资本,所以这些年美国能做的资本化空间越来越小。
相比之下,中国则恰好在另一个极端,1978年时中国是什么都国有,从而不能买卖交易,更没有被资本化。所以,在1978年之后,即使不算外资的进入,政府每年只要让部分国企民营化并把它们未来的收入证券化,或者出售部分国有土地的使用权并让土地产权自由交易,或者通过住房按揭贷款、消费信贷、信用卡等让老百姓将部分未来收入资本化,每年做一点这三类资本化运作中的一个或两个,即可给中国提供大量的资本,即可让中国的“钱”多很多。此为对中国过去十几年经济增长的资本化解释。
要做到资本化,特别是想要产生出最大限度的资本,那么,资本化的制度架构就极关键,不仅私有产权要界定清楚,而且要有可靠的产权保护与契约执行架构,否则,只能做些粗糙的资本化运作,不能深化。
编辑 白 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