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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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阿宝。”她听见一声呼唤。
  年轻的女孩缓缓回头,她看见,在空荡荡的实验室另一头,轮椅上的老婆婆把皱纹笑成了一朵花。老婆婆又唤了一声,像是咀嚼回味,或是索要一颗糖果。
  “阿宝。”她笑。
  女孩子慢慢地走过去,在老人跟前蹲下,用自己那双明亮的眼睛搜寻着老人的目光。她轻轻地、轻轻地应声:“哎,我在。”
  2
  “老师,老师!”女孩在走廊上狂奔,她的花衬衫蝴蝶般鼓起。她冲进休息室,试图翻动黏在躺椅上的男人。“哎呀老师,别睡了!快起来,我们的药有效了,婆婆刚刚叫了两声‘阿宝’,两声!”
  男人翻了个身,抠住躺椅,懒洋洋地开口:“激动个什么劲儿……天下阿宝一抓一箩筐,她肯定在叫女儿,又不是叫你,刘阿宝。”
  “就是叫女儿才激动,”阿宝不满地双手叉腰,噘起小嘴儿,“我今天特意穿上了阿姨那个年代的旧衣服,这不,唤起了婆婆的记忆。”
  男人郁闷地往躺椅上蹭了蹭:“你这是传统疗法治疗阿尔兹海默症,和我们的药有什么关系?”
  言罢,男人抻起脖子仰天长啸:“今年再做不出成绩拿不到经费,这个实验室就开不下去了!”
  “所以起来一起加油呀,老师!”阿宝斗志满满地说。
  然而男人很快重新一头砸在躺椅上:“所以用传统疗法作个弊也行。”
  3
  把婆婆挪回精心布置的旧式房间,阿宝闪身出来。路过书房门口,看见满桌乱七八糟的纸页,阿宝叹口气,走进去,开始整理那桌面。
  这些都是老师的手稿,可以说阿宝的大部分知识都是从这里学得。为了正确排列这些乱七八糟的纸页,她不得不把上面的内容都看懂。
  阿宝把纸页理整齐,又叹了口气。这些手稿是新出现的,也就是说老师又彻夜研究新药了。攻克阿尔兹海默症一直是老师的目标,可人近中年,又没名气,这项科研半点成果也无,只有数不尽的猜想、猜想和猜想,伴随着一次次遗忘,被不断推翻、推翻、再推翻。
  也罢,再怎么感叹她也研制不出新药来。阿宝把手稿收进抽屉里,想到这天婆婆叫的兩声“阿宝”,她重新快乐起来。
  “姐姐!”实验室的门被推开,婆婆家小孙子承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阿宝忙跑了出去,笑答:“小承志来啦,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
  看上去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扬了扬手中的饭盒:“糯米卷,知道你嘴馋,妈妈特意多做了一些。对了,这是我小舅,姥姥最小的儿子,目前是无业游民,所以提出要来一起照看姥姥。”
  阿宝这才发现承志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看到他,阿宝的心忽地一悸:太年轻了,面色有些苍白,还穿着十几年前流行的衣服。
  “瞎说什么呢这孩子,我是放了个长假,不是无业游民好不好?”那人对着承志的脑袋一顿乱揉,继而向阿宝笑道,“你好,我叫吴行远。”
  “我,我叫刘阿宝……”阿宝小心问道,“那个……请问贵庚?”
  吴行远似乎十分认真地算了算,才答:“三十六岁。”那么只比老师小一点儿,阿宝想着,不禁又问:“可是你看上去像大学生?”
  “哈哈,保养得好?”吴行远打了个哈哈,就算把这事翻篇了。
  那之后吴行远总是和承志一起来看婆婆,有时也自己一个人来,但他从未与婆婆的长女,也就是承志的妈妈吴阿姨一起来过。阿宝拿此事问他,他只继续打哈哈:“大家错开时间来不是更好吗?可以有更多时间陪妈妈。”
  大概是姐弟关系不好吧。阿宝也只能如此推想了。
  4
  “啊!要迟到了!”阿宝刷地坐起来,火速更衣洗漱。
  母亲从房间里走出来,打开冰箱,道:“先吃个早饭吧?昨天外婆送来了饺子,你不是最喜欢外婆包的饺子嘛。稍微迟一点不会有事的,你那个老师不也是老起不来床嘛。”
  “不行啦,定好了八点用药就一分钟也不能迟。这关乎实验的严谨性。”阿宝提了提鞋跟,拎起单肩包,没管迎上来还欲再说什么的母亲,只扔下一句,“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阿宝顶着个空肚子全力狂奔,赶到实验室时,墙上的钟还是已指向八点十分。
  她嘭地推开婆婆的房门,只见吴行远已经在那里了。
  “哟,小懒虫,赖床舒服吗?”吴行远笑道。
  注意到他手里端的一盘药具,阿宝惊道:“你用药了?”
  “对啊,你迟迟不来,我就自己上了。”吴行远颇有兴趣地盯着阿宝的惊愕脸,挑肩道,“有什么好惊讶的,看你操作了那么多次,若还不会我一定是个傻子。”


  阿宝自知理亏,嘟着嘴去拿毛巾:“我去给婆婆洗脸。”
  阿宝端来热水,拧好毛巾正要往婆婆脸上抹,却被吴行远一把夺了毛巾:“哎,我可不要一个刚跑完步抖着手的女孩给我的老姑娘擦脸。”
  阿宝白他一眼,只得在旁边看着。
  吴行远擦得那样仔细,仿佛毛巾下是雕刻家的作品。可婆婆的神情依旧漠然,甚至,比看阿宝更要漠然。
  好在吴行远无视了这些,他一面擦,一面轻声说:“以后你要是起晚了,这些我会做的。”
  阿宝微怔:“你每天都来吗?”
  “都来。”吴行远笃定地说。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每天都来,只是有时不进来。”
  是因为看见吴阿姨在里面吗?阿宝猜测着。随即她耸了耸肩,这些她可无从得知。只是不知怎地,看着吴行远认真照顾婆婆的样子,阿宝突然无比笃定,在他的照料下,婆婆一定会更快地好起来的。
  5
  习惯性地推了一下门,阿宝才猛然想起,这里可不是一穷二白到没什么东西可偷的实验室,家里的门是要上锁的。
  她连忙翻找钥匙,但是门同时开了,露出母亲那张熟悉的带点不满的脸。   “可算回来了,阿宝。”母亲把阿宝让进屋,同时不住地絮絮叨叨,“每周花在实验室的时间比在家都多,这种没前途的工作辞了算了。”
  “妈,说了多少次了,大学期间的实习工作重在积累经验。”阿宝噘了噘小嘴。
  母亲似乎没有放弃的打算,她继续跟在阿宝后面念叨:“你这不是都实习了两个月了吗,写在简历上也差不多了,新学期又要开始了,三头跑怎么顾得过来……”
  “哎呀,妈,”阿宝忍不住打断,“你每天说一遍,累不累呀?”
  一直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的父亲似乎也和阿宝一样忍了很久了,他一摔杂志,喝道:“没大没小,怎么和你妈妈说话的?妈妈说得对就应该听取,那个实验室,两个月都没进展,以后也不会有进展,开学前给我辞职!”
  阿宝咬着嘴唇把手里的东西一撂,气势丝毫不输:“辞就辞!”
  6
  在婆婆那儿,阿宝知道了什么叫乌亮的眼睛。在那片土地似的阡陌纵横的皮肤上,眼睛像两汪来自地下深处的潭水,看不见尽头。
  “婆婆,阿宝不能照顾您了呢。”阿宝握着婆婆嶙峋的满是老人斑的手,声音里带了哭腔,“阿宝还没有看到老师成功呢,所以啊,婆婆,您要加油記起点什么来。”
  婆婆伸出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抚过阿宝的麻花辫。她笑着,轻声唤着:“阿宝,阿宝……”像是安慰,像是鼓励,只是不像承诺。
  “你们这些孩子,都喜欢找我哭。”婆婆用难解的方言笑道。
  阿宝支起了耳朵,惊讶道:“谁?还有谁?”
  “谁,谁呢……”婆婆转转眼珠,似乎陷入了沉思。
  也许是与过去的记忆串起来了吧。这么想着,阿宝莫名地有点开心。可紧接着,她又难过起来:等她离开,谁来引导婆婆回忆过去呢?
  “啧啧,”夸张的啧声从身后传来,是吴行远,“刘阿宝,羞不羞,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阿宝回头,狠狠地瞪他一眼:“你年纪都快大我两倍了,大叔,拿我寻开心好意思吗?”
  “什么?”吴行远气呼呼地大步走进来,敲了敲阿宝的脑袋,“我保持这不老童颜,可不是为了让你叫我大叔的。再说,不知道尊敬长辈吗?”
  闻言,阿宝不禁一怔:当真是不老童颜,任谁看见也不会相信他快四十岁了吧。她想起什么似的在婆婆与吴行远之间来回看:“找婆婆哭的小辈,不会是你吧?”
  令阿宝意外的是,吴行远没有矢口否认,而是认真地在婆婆面前蹲下。“是吗?”他握住婆婆放在膝上的一只手,望向她的眼睛。
  一如往常地,婆婆看着他的目光遥远而陌生,似乎穿透了他,望着他们所未知的彼岸。他失望地站起来:“还是不认识我。”
  阿宝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没关系,一定会想起来的”。她走了以后,没人照顾婆婆,这一轮实验也就要中止了吧?到时候,吴阿姨就会把婆婆接回家去——反正阿姨似乎对治不治得好也不太在意。
  “明明在小白鼠身上都有效的,怎么用到人身上就没用了呢。”阿宝嘟哝道。
  吴行远双手插兜,恢复了“无业游民”的神态:“哎,你们用小白鼠是怎么实验的?”
  “让小白鼠走纸板迷宫,多走几次后它们就可以顺利地走出迷宫而不会再碰到墙。再用致畸剂让它们迅速衰老,挑出记不得路线的个体,分两组。一组施用药物,再让它们走纸板迷宫,结果是实验组走出来了,对照组仍不记得。”阿宝叽里呱啦地讲完,看着吴行远“不懂但不想承认”的表情,总结道,“就是看看它还记不记得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忘掉的,比如回家的路。”吴行远的神情忽然柔和了。虽然很想吐槽他没有科学精神,阿宝还是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忍不住开口:“这么说来,你以前离家很远吗?”
  “是啊,真的很远很远。”吴行远在婆婆身边坐下,握住她的一只手,似乎这样才能获得一点安全感,“那时候我被一个人丢到又黑又冷的异乡,当时我想为什么是我。我恨过,迷茫过,但最后让我回来的,是她忘了我。”
  “我啊,没有尽到一个做儿子的责任,最后在这种时候,希望能留在她身边。”
  7
  终于鼓起勇气找老师告别,阿宝推开门,老师却不在躺椅上。
  她步履急切而茫然地在实验室里走来走去,在路过婆婆房间时突然听见一句:“哦,是你啊。”她推开门,看见老师正咀嚼着枣泥糕,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婆婆认得老师,阿宝暗忖,难道……
  正在这时,老师大笑道:“哈哈没错,就是我经常来偷吃你的口粮!”
  阿宝无语。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无厘头。不过也好,对这样的他应该能更容易说出“我要离开了”这种话。
  她几乎就要开口了,可是这时婆婆也开口了:“你是他的孙子。”
  “谁?”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阿宝神情复杂地看了老师一眼:你连自己爷爷是谁都不知道的吗……然而婆婆又陷入回忆:“谁,是谁……”
  这是应当庆贺的事,婆婆想起了更多东西。可是老师的脸上只有凝重。“老师?”阿宝唤道。她犹豫地开口:“那个,新学期开始了,我可能不能来了。”
  老师微怔,没有说话,胡乱点了点头。他顶着那双因长期熬夜而有些红肿的眼睛,慢慢走出房间去,背影挺直,一如少年。所以,老师他,即使这次再经历失败,也绝不会放弃的。这背后支撑他的,是什么呢?
  “他怎么了?”本地乡言听上去像骂人,但却能给人无限亲切感。阿宝低头捻着衣角:“吴阿姨,我要离开了,老师他……”
  吴阿姨沉吟片刻,叹了口气:“也是可怜人。凭一己之力攻克这个世界难题,岂不是痴心妄想。”
  阿宝忍不住问:“老师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不可呢?”
  “自我安慰的执念罢了。”吴阿姨叹道,“他啊,因为家里有人患老年痴呆没及时发现而撞死过人,当时他也在车上。明明那么熟悉的家人,突然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后来,谁知道是想减少这样的惨剧的发生,还是只是自己不想有一天忘了这个世界,就在这方面做研究了。”   竟然是这样。阿宝点点头,不知怎地,此刻她无比确信那个找婆婆哭的小辈就是老师。看着阿姨收拾饭盒,阿宝不禁喃喃:“所以阿姨是同情老师,才把婆婆送来的吗?”
  话一出口,阿宝就悔得想抽自己的嘴,但阿姨只是淡淡地回问:“为什么这么说?”
  阿宝硬着头皮答道:“因为,感觉您对婆婆的病情似乎不太上心……”报喜不笑,无果不急,真真是完美演绎了什么叫“随缘”。
  “怎么说,这种事急也没用吧。”阿姨停了手中的动作,大概是觉得反正阿宝就要离开了,讲的话也多了起来,“有些事情,忘记了痛苦,想起了也痛苦。我不知道妈妈是想忘了还是想记起,我也不能替她做决定,不如顺其自然的好。”
  阿宝又是一个没忍住:“您这么说,好像记不记得起取决于婆婆似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确实如此。”阿姨浅笑道。她继续收拾好饭盒,对婆婆庄重地道一声:“妈,我走了。”
  婆婆笑着点头,唤着“阿宝”,目光却落在刘阿宝身上。
  吴阿姨自言自语似的又说:“你看,像这样叫一声‘阿宝’,即使不是在叫我,我也已经很满足了。”阿宝脑子一热,突然接道:“是在叫您,一定是在叫您。她叫的是她的阿宝,虽然看着我,其实看的是您的影子,所以一定是在叫您。”
  闻言,阿姨转头盯着阿宝,良久良久。然后她笑着走了出去:“阿宝,真羡慕你。”
  羡慕?阿宝微怔,羡慕她什么呢?年轻,热血,还是得到了婆婆的目光?或者阿姨羡慕的不是刘阿宝,而是“阿宝”这个群体?
  8
  “阿宝。”
  “嗯?”
  “阿寶。”
  “哎。”
  “阿宝。”
  “……”
  阿宝的立毛肌集体上班,她无奈地扔下笔和资料,认认真真地坐好,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站在身后的父亲。“什么事?”她问。
  “实验室的工作,你辞了没?”他问。
  这才过了一天,就又来催辞职。阿宝没好气地回道:“辞了!这下您可满意了吧?新学期开始我就可以在家吃闲饭了,开心吧?”
  话一出口,阿宝便后悔了。父亲向来最看重态度和礼节,这下又要被骂了。可叫她认错她也拉不下这脸来,便只是咬着唇别过头去。
  出乎意料的是,父亲没有说话,只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就悄悄地走开了。
  不安只有更甚,阿宝找到了理由给自己辩护:她才刚认识这群人不久,她刚刚要开始喜欢他们了,却不得不离开,自然难过,情绪失控可以体谅。
  心烦意乱地查了一会儿资料,阿宝又一次扔下笔和书本,钻进被窝里蜷着,脑袋里乱乱地想着那些刚刚认识的、已经习惯的、即将分别的人和事。
  9
  老师,他还是会在书房里熬通宵吧?只是那些手稿该由谁来整理呢?
  吴行远,他会回到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离开婆婆,离开他一直以来的眷恋和心之所安,或者他会把婆婆带走吗?
  吴阿姨的话是什么意思?遗忘,就像是一个人灵魂的不断抽离,自然是能制止最好,她为什么说要把遗忘的权利交给婆婆……
  承志……这一切好像平凡生活中的一个插曲,最后在他的记忆里只会留下依稀的痕迹。
  是了,即使是承志这样小的孩子,有一天也会老到忘记很多。
  如果有一天,身边一直陪伴着的家人忽然忘记了现代社会生存的法则,她能和老师一样坚强,并付出一生为之奋斗吗?
  如果有一天,心中一直思念的精神寄托忽然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和长相,她会和吴行远一样幡然醒悟,终于决定回到爱的人身边吗?
  如果有一天,母亲唤着自己的乳名,眼睛却望着另一个女孩,她是否会和吴阿姨一样,还能感到满心欢喜?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所能得到的“阿宝”只有表义,没了意义。
  “嘎吱——”阿宝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了。阿宝支起耳朵。
  门口的脚步声停滞了一下,然后碎碎地响到阿宝床前。“阿宝……”她听见母亲絮絮的声音,“你爸爸他,其实想说,如果你还没辞的话,想打拼也是好的。他其实不是反对年轻人做兼职,都怪妈妈总是向他抱怨你回家的时间太少。妈妈只是怕,有一天你毕业找工作了,一个人搬出去住了,到那时一个月只能见几面……阿宝,不要跟爸爸生气,好不好?”
  阿宝蜷在被窝里咬着被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还好。还有一声“阿宝”完整地属于我。
  10
  “啊!我明明感觉只多睡了五分钟啊!”阿宝扔下闹钟,飞快地更衣洗漱,拎起单肩包往门口冲去。
  这时母亲从房间里走出来:“吃个早饭再走吧?稍微迟点到也不会怎样。”
  今天不一样,今天是她在实验室兼职的最后一天。但阿宝没有这么说。她拿了个面包在微波炉加热,打开冰箱拿出瓶瓶罐罐。“当当,阿宝初制草莓酱,妈妈爱心蔬果沙拉,外婆蘑菇酱,还有培根和黄瓜。妈妈你看,阿宝的早饭很健康很丰富。我走了,妈妈再见!”
  11
  阿宝咬着三明治疾步走在通往实验室的路上,远远地看见吴行远闲庭信步地在前边挑着树荫走。
  “嘿!”她快走几步上前撞了一下他的肩。吴行远往前歪了一下。不知是不是明暗对比过于分明的缘故,恍惚间阿宝竟觉得吴行远被阳光照到的部分近于透明。
  吴行远白她一眼,戗道:“怎么,停药后迟到得很是肆无忌惮吗?”
  “你不是一样。”阿宝不甘示弱。
  两个人沉默着一起走了一段,阿宝的心忽然惆怅起来。她戳戳吴行远,道:“哎,开学后我就不来了,你呢,你要怎么办?”
  “我嘛,尘归尘,土归土。”吴行远耸耸肩,“回来这一遭,已是心满意足了。”
  婆婆还没记起来呢,就满意了?阿宝疑惑地看他一眼,正欲再问,却已接近实验室门口了。实验室里迎出来一个小承志:“姐姐,小舅,快来!”
  听到那声“小舅”,吴行远神情紧张地拉了拉小承志,目光飘向实验室。阿宝心知这是提醒承志遵守之前答应了他的,不要在阿姨面前提小舅。
  这时老师闻声也跳了出来,大笑道:“阿宝!原来那药得停,停一会才有用啊!婆婆都已经认出吴大姐了!快来快来!”
  一行人急奔向实验室。空旷的大厅中间,吴阿姨蹲在婆婆的轮椅前面,旁边放着大包小包,看上去像是准备搬离。
  婆婆颤抖的手摁在吴阿姨头上,她唤着:“阿宝,阿宝……”一行人紧张地站在阿姨身后,一双双眼睛盯住婆婆含泪的眼角。
  “啊,是你。”婆婆的目光移向老师,“你是他的孙子。”
  阿宝感觉到,身畔老师的身体微微颤抖。没有人说话,实验室里死一般寂静。两汪热泪溢出婆婆的眼眶,滑过她遍是皱痕的脸颊:“他,是他……夺走了我的行远。”
  阿宝刷地回头,身后,空旷的实验室已没有了那个人的影子。走廊尽头半掩的门漏进微光,将冰冷的实验室映得柔和。
  创作谈
  但凡子女,一定会有这样一种体验,即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害怕父母的衰老,害怕他们的离去、他们的遗忘。对于我,这个瞬间的来临,是父亲在一本杂志上看到有关阿尔兹海默症时,自嘲式地说着:“等自己老了痴呆了,谁也不认得了,只会伸手不知索要什么,喊着‘阿宝,阿宝’。”
  阿宝是我的小名,也是中国千千万万孩子的小名。当你的父母老了,遗忘了很多事,认不得你,一个人在混沌的记忆中蹒跚,被他们呼唤着的你该做出怎样的反应?这是我思考的问题。作为一个偏理科的学生,我也曾梦想用科学解决一切,但现实的打磨让我渐渐了解到潜心科研是一件多么艰难并且了不起的事。小说中“老师”的倔强与坚持,源于他想为已经将他遗忘的所爱之人赎罪,吴阿姨选择了尊重,吴行远选择了陪伴,这便是对上面的问题做出的答案:纵使你已认不得我的模样,我依然愿为你倾尽所有,守在你身旁。
  最后,作为还未迎来离别的“阿宝”,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但更坚定了珍惜当下的心意。愿天下“阿宝”永远有人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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