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
　　我去和他们斗地主，打麻将
　　从晚八点到早七点；我去和他们喝酒
　　在老公房的院子里晒太阳
　　有人说起过某人的东莞，某人的北海
　　他们有的开车回来，有的
　　拼火车来；有的中途转车被丢弃在山上
　　但还是回来了。没回来的
　　好像这些年都没回来过
　　岔路口有水泥平房三座，备有扑克和麻将
　　路边有闲置的石头，阳光洗净
　　暖暖的。老人和孩子，小媳妇和新女婿
　　都来了。在我的老家，凡是活着的
　　过年了，统统入席
　　他们用草木四季的荣枯
　　为我们守住人间最好看的颜色
　　运一堆石头去乡下
　　从城里，运一堆石头去乡下
　　运一堆被切成块面的石头，倒映着云朵的
　　石头，忘记了故乡的石头
　　去乡下
　　从城里，把一堆石头的骨灰
　　和它们穿错的衣服，被刻画成翡翠的
　　来世，运回乡下
　　把一堆洗掉泥土的石头
　　还给泥土；把一堆没被烧制成水泥的
　　石头，贴上水泥的标号
　　缝补在另一堆石头上
　　从城里，把一堆改了名字的石头运回乡下
　　把一堆站成一排的石头，拧着包的石头
　　兜里装着口红的石头，租住在电梯房里的
　　石头，记不清父母长相的石头
　　和一群人呆在一起的石头……把一堆
　　踩了自己影子的石头，运回乡下。
　　那些杉树
　　栽种在集体森林里的杉树，到底有多少棵
　　父亲记不得了。在地界上
　　跑来跑去的杉树，在别人的觊觎中
　　吃里扒外的杉树，在我看来一文不值的
　　杉树，到底有多少棵
　　我的父亲，他记不得了
　　就要长成棺木盖子的杉树，就要被电锯放翻的
　　杉树，顶着一群月光仍然无动于衷
　　披着夜色仍然想亮出身子的杉树
　　在集体森林里，把我乡下的老父亲
　　折磨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喊不动我的小名
　　就要被打制成亮顶衣柜的杉树，就要被
　　修改掉户籍的杉树，无休止地刻画着生长和死亡
　　永远举着手向天空提问题的杉树
　　在集体森林里，砍伐我父亲剩下的年轮
　　它们有多少棵，自己也不知道
　　它们跑来跑去，摇晃着我们的乡下。
　　水 浒
　　有一个菜市口，有一根恶棍
　　有一条好汉原本不在江湖，有一把刀
　　原本照不出太阳的影子
　　并非一定要饮酒在同一个破屋，并非一定要强迫
　　一个唱小曲儿的美妇，并非一定要手起刀落
　　有一个回不去的庄园，有一个管家
　　有一个嫂子原本不水性杨花，有一个兄弟
　　原本不亡命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