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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冰:北京大学精神卫生博士,致力于积极心理学的应用推广。中央电视台《大家看法》特邀专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神州夜航》特邀专家、北京人民广播电台《今夜私语时》《说烦解忧》嘉宾。
失忆有时是一种自我保护
让记忆消失不见的原因有很多种,比如《初恋50次》中车祸外伤导致的短期失忆丧失,《恋恋笔记本》中的老年痴呆所致的记忆消退,还有如《归来》中冯婉瑜的“心因性失忆”。而这其中心因性失忆往往是最具戏剧性的一种。心因性失忆与其说是一种记忆丧失不如说是一种自我保护。比如,在一场车祸中受伤的幸存者,因为自己的亲人在车祸中丧失,可能会回忆不起来车祸的发生。这类情节经常出现在各种影视作品中,这种反应其实是人类的一种自我防御,因为那部分记忆会给当事人带来巨大的痛苦,甚至可能造成精神崩溃,所以这部分记忆被“自动”地从意识中抽离出去,就如同消失一般,其实它们已经被压抑到无意识中。
虽然我们忘记了创伤本身,但是未必会忘记与创伤有关的所有事情。心理学教科书里有一个著名的案例,有位女子对流水有一种强烈的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后来,一位阿姨解开了这个谜团。她轻声对这个女子说,“我从没对任何人讲过。”这句话重新激活了这位女子对多年前一次事故的记忆。原来,多年前当她还是孩子时,一次她不听话地离开了家庭野餐聚会,结果掉进了瀑布里,是这位阿姨把她救了出来,而事后这位阿姨还答应她不把那件事儿告诉她的父母。这个例子就像电影《归来》中,多年后虽然陆焉识回家,遭遇“我就站在你的对面,你却不知道我是谁”的尴尬与心酸,但是这并没影响冯婉瑜一直记着每个月5号要去车站接丈夫,风雪无阻等他归来。
失忆有时是忘了自己是谁
好莱坞关于失忆的电影中一个常见的梗,就是在一场灾难之后忘了自己是谁,比如《谍影重重》中的特工在被人从海上救起之后就失去了关于自己身份的所有记忆。这样的失忆确实存在。
著名的真实案例之一就是10位法国士兵在从一战战场返回后,根本记不起自己的身份。其中一位虽然自称某某,但是根本想不起来自己的过去,见报后有超过300个家庭前来认领,但是最终他的真实身份也未能确认。
忘记“我是谁”这样的失忆属于解离性失忆,这些人虽然失去了对自己身份的记忆,但是对一般性信息的记忆是完整的,换句话说,虽然他们想不起自己是谁,但是依然正常生活,极罕见的情况下他们甚至可能在失忆后到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甚至建立新的家庭。这样的情况通常发生在战争、灾难或者重大创伤事件之后。不过这样的人也有可能在偶然的机会找回自己的记忆,比如一个类似的患者在躺到手术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自己是谁,因为在15年前他也接受过手术;还有一个患者在打网球的时候突然涌现出关于自己的记忆,因为多年前他也打出过一个类似的坏球。
其实我们都有失忆症
从某个角度来说,每个人都是“失忆症”的受害者,比如你还能记得多少3岁以前的情景呢?事实上,几乎没有人能回忆起生命中最初的几年时光,虽然那其实可能是我们各种体验最丰富的一段时期,因为那时候的我们几乎是以外星人的身份登陆地球,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和刺激。佛洛依德最早把这称为“童年失忆症”。佛洛依德发现他的病人通常都无法回忆起生命中最初的3~5年的时光。人在30岁的时候可以回忆起15年前(大约中学时)的事儿,但是人在18岁的时候却已经无法想起15年前(3岁以前)的事儿了。
有研究者想追踪这样的失忆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从孩子3岁开始研究、追踪他们的记忆。结果发现,在5~7岁之间,3岁时的记忆还剩下60%~70%;但到了八九岁,3岁时的记忆只剩下35%。比较有趣的是,五六岁的孩子能想起较多3岁时记得的事件,但对这些事的细节过程印象模糊;反而是年纪稍长后,虽然记得的事变少,却能记得其中的细节。似乎大浪淘沙,虽然剩下的记忆越来越少,但是沙子被冲走之后可能被剩下的都是闪闪发光的金子,少而精,历久弥新。
人到7岁左右的时候,随着大脑与言语的发育,那些较早的记忆因为当时脑功能尚不完善,无法被充分“固化”,又无法用语言加工的方式被储存,再加上新的生活经验不断增加,就会慢慢被遗忘,于是产生所谓“童年失忆”。大多数心理学家的共识是,人们无法可靠地回忆起3岁以前所发生的任何事情,所以那些无论经过催眠还是梦的解析所恢复出来的婴儿期虐待与创伤记忆都值得怀疑。
虽然成长会让人被动地忘记过去,但人有时候还会选择“故意失忆”。心理学家戴维·迈尔斯就曾讲过发生在他家里的一个故事。在他们家柜子的架子上有许多刚出炉的曲奇等待冷却,24小时之后却连一点儿渣都没剩下,当迈尔斯的妻子、三个孩子包括他自己都回忆了一下自己或吃或拿了多少块饼干后,他发现大家回忆起来的数字加起来还不到真实数字的一半。这种被称为“动机性遗忘”的“失忆”是由于个体为了免于自己经受内心冲突的折磨,毕竟记起真实的数字只会让自己感到难堪和尴尬,于是这样的“失忆”就在无意识中发生了,自己都信了的谎言才听上去最真实可信。
可惜世间没有忘情水
对于大多数人,最有讽刺意味的事情大概是想找回记忆的找不回来,而拼命想忘记的却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中,男主人公在情人节前夕,向不久前争吵的女友道歉时,惊讶地发现,女友根本都不记得他了。原来冲动的女友受不了二人交往中争吵的痛苦,到“忘情诊所”,把关于男友的记忆删除得一干二净。 对于很多经历过情感折磨甚至情感虐待的人来讲,多么希望世间真的有所谓的“忘情水”,让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让那些堪称极品的前任通通从自己的记忆中删除掉。
而当男主角也来到“忘情诊所”,要求删除关于女友的记忆时,记忆清除程序启动之后,他才发现,与女友度过的时光无论痛苦还是甜蜜都弥足珍贵,他并不想忘记自己深爱过的女人,忘记她就等于忘记自己。也许对待那些“痛苦”最好的办法,不是拼命地消除它们,而是把它们放到记忆博物馆不同的房间。毕竟,那都是我们的人生。
“记”不重要,“忘”才重要
遗忘也是有正能量的。如果一个人从小长大什么事儿都记在脑袋里,首先不太可能,其次也许是件特麻烦事儿。比如一直记着某小学同学欠你10块钱,或者耿耿于怀初恋几十年前的几句差评,大概只会徒增烦恼。在追求逍遥的庄子看来,“记”不重要,“忘”才重要,当然庄子的“忘”与记忆中的遗忘并非同义语,但是至少在庄子看来“忘”才能摆脱各种内心与外在的束缚,让我们获得自由与解脱。记忆就像一辆运载卡车,不仅能装还能卸,幸亏我们还能“失忆”,否则人生该多么沉重。
忘记痛苦就等于白白受苦
忘记某段记忆從某个角度来说也等于忘记自己,因为我们正是存在于从过去到现在的记忆,我们所经历的那些痛苦让我们今天变得更加强大与智慧,忘记痛苦就等于白白受苦。而且有时候我们主观上越想删除记忆,记忆可能反而会变得更加清晰。这就好像让你在接下来的30秒钟内不要去想一只在天空飞翔的粉红色大象,你的脑海中可能很快就会浮现出一只粉红色的大象,你越是努力抑制这样的想象,这样的形象就会愈加的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