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屠杀8年申遗坎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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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内大屠杀幸存者照片。

  10月9日,《南京大屠杀档案》被纳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献遗产保护工程“世界记忆名录”。至此,历时近8年的南京大屠杀档案申遗之路圆满告一段落。
  “申遗成功,表明世界范围内人们对南京大屠杀的认知取得共识,这段历史不容许任何人篡改和质疑,对于30万南京大屠杀亡灵与幸存者来说,都是最好的慰藉。”作为申遗发起人之一,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下文称大屠杀纪念馆)馆长朱成山振奋且严肃地告诉《环球人物》记者。
  采访当天,朱成山又赶赴沈阳,为第二次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活动做前期准备。
014年,朱成山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展示新征集的日军占领南京城入城仪式的照片。

  曾收到子弹威胁
  “没有惊天动地,就是细致认真做好档案收集整理这些事儿。”朱成山说得云淡风轻,然而8年申遗之路并非坦途。
  2008年5月,联合国教科文民间艺术国际组织(简称IOV)中国主席陈平在南京考察云锦时,参观了大屠杀纪念馆,“面对令人战栗的历史事实,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随即向朱成山建议大屠杀纪念馆申报“世界记忆名录”。当时国内只有中国传统音乐录音档案、清代内阁秘本档案、纳西东巴古籍文献等入选该名录。
  朱成山一方面委托陈平尽快跟联合国教科文相关官员取得联系,一方面开始有条不紊地为申报做各种准备。由于当时大屠杀纪念馆还未进入市级的名录,朱成山开始一路写报告,一级级审批申报,很快突破了市级、省级,2010年2月顺利进入《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
  其间,朱成山曾接到日本驻上海领事馆的威胁电话,还有人给他寄子弹。而陈平也被电话恐吓:一个女人不好好地过日子,瞎折腾什么?有个叫张纯如的女人写了南京的书,后来自杀了,你不会也想自杀吧?
  2014年3月,中国国家档案局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记忆遗产秘书处递交了《南京大屠杀档案》和《“慰安妇”——日军性奴隶档案》。此后,日本开始层层施压,公开和暗地用各种方式阻挠,对评审工作处处介入,甚至派人到教科文组织在巴黎的总部污蔑中国。
  但最终,《南京大屠杀档案》突破阻碍,成功入选。这份档案包括3部分,分别是1937年至1938年,日本侵略军占领南京期间大肆杀戮中国军人和平民的档案;1945年至1947年,对日本战犯调查和审判的档案;1952年至1956年,中国司法机构提供的文件,其中有身处国际安全区的金陵女子文理学院舍监程瑞芳日记,美国牧师约翰?马吉16毫米摄影机及其胶片母片,南京军事法庭审判日本战犯谷寿夫判决书的正本等。
  申遗成功后,日本外务省随即表示“遗憾”,并认为联合国相关机构缺乏公平性。日本新闻网更报道称,日本政府计划冻结给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资助”。朱成山义正辞严地回应道:“没有达到他们的目的就表示怀疑,就表示反对,给联合国施压,但正义和公理是不可战胜的,不是它出一两个钱就可以的。”
  从爷爷口中得知南京大屠杀
  朱成山已经在大屠杀纪念馆工作23年,他喜欢把此中的渊源总结为“三段论”。
  最早关于南京大屠杀的记忆,朱成山是从祖辈口中传承来的。“小时候,爷爷告诉我,他过去在新街口一家银行工作。1937年日军侵占南京期间,银行关门了,他跑回老家六合。后来回城来上班时,从浦口坐船,他看到江面上漂着很多尸体,惨不忍睹。”
  “第二段是在我当兵期间,我1970年当兵,当时在南京军区有一位战友名叫徐志耕。”朱成山回忆,徐志耕当时已经是南京军区一级作家,总是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在南京大街小巷寻找大屠杀幸存者。“他是南京最早调查南京大屠杀幸存者的人,后来写了报告文学《南京大屠杀》。这本薄薄的小册子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记载了13个同名同姓的‘李秀英’,都是南京大屠杀幸存者。”
  然而真正研究南京大屠杀这段历史,则是1992年朱成山从南京市委宣传部调至纪念馆开始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30多万人被杀害,这是怎样的惨案?”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他时常这样问自己。
  “纪念馆是需要历史素养的地方。我很清楚自己的底子,所以更要学习。”他拜南京大学历史系的高兴祖教授为师,开始恶补南京大屠杀的史学知识,相关书籍、档案、音像、报刊更是一样都不放过。
  如今,只要是与南京大屠杀史实有关的问题,他总能信手拈来,事件、地点、人物、经过、数据、出处等几无差池;纪念馆有3万多件文物,他能讲出大部分文物背后的人和故事。朱成山说:“首次国家公祭仪式结束后,习总书记参观时,省里指名让我陪同讲解。总书记总共问了我68个问题,我都顺利作答了。”
  而公祭仪式,更是在朱成山的建议和努力下,一步步由地方公祭仪式上升到国家层面。从1994年起,南京在全国率先举办悼念遇难同胞活动,拉响警报,放飞和平鸽。2002年,“江苏省暨南京市社会各界人士悼念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仪式”更名为“悼念南京大屠杀30万同胞遇难仪式暨南京国际和平集会”,并增加了发表《南京和平宣言》等内容。2014年12月13日,国家公祭仪式在大屠杀纪念馆举行。
  “这是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得知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通过后,我激动得心脏都有点受不了。”朱成山告诉记者,当天他就去买了速效救心丸放在口袋里,一天吃了3次。   与东史郎成为忘年交
  作为大屠杀纪念馆馆长,朱成山有着寻找幸存者、搜集史料证据、还原历史真相的使命。东史郎是朱成山接触时间最长、印象最深的一位。1994年,朱成山在南京接待了从日本而来、已83岁的东史郎。“他是参加了南京大屠杀的日本老兵,同时他是一个敢于说出历史真相、坚持反省谢罪的老人。”
  此后,东史郎每次来中国,都是朱成山作陪,两人也曾一同向日本最高法院递交抗议书,朱成山形容他为“最熟悉的日本友人”,而东史郎也视朱成山为忘年交。
  如今,朱成山依然难忘一次长谈中东史郎向他讲述的故事。日本战败后,东史郎与几个日本兵从浙江慈溪押送一批武器前往上海缴械,当他们的船到了码头,负责接洽的中国军官一眼就认出了东史郎。原来,这名中国军官在南京大屠杀期间,正是藏身在重重死尸之下才捡回性命的。东史郎自觉难逃一死,中国军官却告诉他:“虽然恨不能一刀劈死你,但是上面有令,要以德报怨。”回到日本后,东史郎始终记得,是中国人的宽恕给予了他第二次生命。
  搜集史料并非易事。像此次申报世界记忆名录的重要档案——美国牧师约翰?马吉拍摄南京大屠杀实景的16毫米电影胶片母片、胶片盒、摄影机,就是朱成山费尽波折才争取来的。他曾两次去美国拜访马吉的儿子大卫,“大卫是摩根银行的副总裁,住在大西洋边一幢豪华别墅里,非常有钱,坚持要把父亲的遗物保留下来。”
  2002年,大卫夫妇应邀到南京,将马吉当年使用的摄影机捐给了纪念馆,但4盘原始胶片并没有带来。朱成山觉得遗憾,总想设法争取。他到上海浦东机场接机,在南京带他们去大卫当年上的幼儿园、小学校参观,并将该校图书馆改名为约翰?马吉图书馆等。之后,他又陪他们到北京,爬八达岭长城,游故宫。“他的太太被感动了,临去机场时,她叫我赶快再次提出请求。最终,大卫同意了。”回国后,他们将4盘胶片寄给了朱成山。这件文物现在成为南京大屠杀文献档案申遗的重要组件。
  朱成山告诉记者,接下来他计划遴选并调查300户家庭的受害史,从家庭成员组成、每位成员受害经历、对家庭造成的损失等方面,将战争创伤更加具象化。“这次申遗成功对国人是极大的鼓舞,对南京大屠杀历史研究也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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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吉与他拍摄的纪录片
  约翰·马吉1884年出生于美国匹兹堡一个律师家庭,1912—1940年作为牧师被美国圣公会派往中国。南京大屠杀期间,他担任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委员会主席、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委员,并用贝尔牌16毫米摄影机拍摄下了日军的暴行。
  在他的镜头中,日军的坦克和大炮正疯狂地炮击南京城,机关枪对着成群的市民扫射;城内到处残垣断壁,被汽油烧焦的尸体惨不忍睹,街道上、水塘中到处是被屠杀的平民;在医院里,有无数等待救治的病人……
  1938年初,马吉托人将纪录片秘密带往上海,在上海柯达公司拷贝为4部,一部送到英国,一部送到德国,另外两部带到美国。送到英国的拷贝,被传教士穆里尔?莱斯特小姐带到了日本放映,但很快遭到禁止。1938年4月,约翰?拉贝回到德国柏林放映了马吉拍摄的纪录片。纳粹德国的宣传部长戈培尔看后备感震惊,据说还呕吐了好几次。
  1946年,这部纪录片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上放映过。1947年,南京军事法庭在审判谷寿夫等南京大屠杀战犯时,马吉的纪录片作为屠城铁证。2007年,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夏淑琴反诉日本右翼作家名誉侵权案一审宣判,日方败诉。其中一项关键证据就是马吉拍摄的中华门内新路口5号,夏淑琴一家惨遭杀害的现场,当时她只有8岁。
  而今,这部纪录片再次作为揭露日军暴行的铁证,成为世界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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