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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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如花,是否一定要有眼泪的浇灌?我不知道,也不去想。只是择对了季节与气候的植物,总会开得无边无际。
  那天辛田显然是醉了,我敲了好久的门,才听见他踉踉跄跄地来开门。他站在门口看了我半晌,方认出来:“咦,是你,莫向心?”
  他乱发如蓬,酒气熏人,我叹口气:“亏你还认得我,不然我真不敢相信,你就是那个以一幅《月光谢颜》获得校际大奖的江辛田了。”他的脸蓦地一红,就知道,我刺到他的痛处了。
  大学时代,辛田是艺术学院著名的风流才子,他的画及他的不羁同样知名。我却是工学院罕有的几个女生之一,也写点乱七八糟的东西。两个不相干的人,偶然的一次接触,是他获奖后,我以校报记者的身份采访他。
  画室墙上,四周皆画,其中有多幅是同一个女子。我认得,那是他的女友谢颜。坐着的,站着的,横躺着的,牛花微笑的,满天繁星下的,都有着一样的脸容,柔弱地、静寂地面对画外的大千世界。
  我问:“你每一幅画都是同样题村,不觉得太单调吗?爱情并不是生命中的惟一。”
  他答:“却是最好的。教室、食堂、寝室三点一面的生活是闭塞的;课堂上日复一日重复同样的教材是枯燥的。只有爱情,给了我们自由驰骋的机会,让我们知道何谓广大。”
  “不,”我坚持,“世界广大,爱情却狭小”。
  他淡淡地说:“如果你觉得爱情狭小,那是因为你不懂得艺术,也不懂得爱情。对不起,”他握笔在手,神态冷淡,“我要作画了。”
  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转身就走了。
  此次前来,我已经毕业多年,初入广告界,急需一个要价便宜而又能画的人,旧日恩怨不值一提,才又辗转找到辛田。
  我只看了一眼屋子,就倒吸一口凉气。满地狼藉,空酒瓶七歪八倒到处都是,除去屋顶墙,就是一个现成的垃圾堆。我想起朋友说的话:他毕业后分到画院,倒也画了些东西,然而时代剧变,没有买家也没有知音的职业寂寞地支撑着。而自从谢颜离开他之后,他开始喝酒了。
  我实在受不了那气味,径直走过去把三扇窗都开得最大,阳光和风争先恐后地扑进来,吹落桌上的几张纸。我捡起来,都是些草稿,没有一张完成的,有些只是寥寥几笔,却仍是每一张都记着谢颜的影、谢颜的笑。我一直觉得,他们是我见过的最浪漫的情侣。只是,象牙塔里的爱情,如何经得起现实的冲击?我轻轻放回画稿——那该是辛田的黄金时代吧,然而那时的阳光早已过去了。
  听完我的来意,半晌,辛田才迟钝地说:“对不起,我可能没有心情……”
  我打断他:“你不需要心情,你需要钱,至少能保证在谢颜回心转意的时候,你还不至于饿死的钱。”
  他眼神一直,有一刹那我以为他会拍案而起,然而他还是慢慢低下头去:“我没画过广告广告也不算艺术……”
  我失笑:“江辛田,广告不算艺术,你画得出来吗?”
  他只是摇头。我不信他真的药石无效,趋前蹲在他身侧,轻声唤:“辛田,谢颜为什么离开你?”他全身震颤,我知道我的残忍,却不能不说下去:“如果你有了钱,谢颜还会走吗?广告是很赚钱的。”我起身,把文件放在桌上,“你想一想给我答复吧。”
  在我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辛田叫住我,迟疑地、恍惚地、却是决绝地:“我愿意接。”
  合同签了,然而在约好的日子,我在画室等了40分钟尚不见他人影。闯到他寝室一看,比上次还乱,辛田醉醺醺地倒在床上睡着了。
  我也不恼,敲邻居的门:“请问有水桶吗?”借来水桶在公用水龙头下灌来满满一桶水,对他兜头浇下,他“啊”地一声大叫,湿淋淋地弹了起来,对我大吼:“你干什么?”
  我伸出腕表给他看:“你说几点钟在画室跟我碰头的?”
  他爬下床找毛巾,一路骂骂咧咧:“迟一点就迟一点,有什么了不起?艺术又不是上班……”
  我冷冷地说道:“你以为艺术是什么,喝酒睡觉?要这样我早成了十个艺术家了。”
  他一呆,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劈头就骂:“人家多少艺术家在劳改农场还坚持作画,你不过失个恋,天塌地陷似的。我看你根本是懒,拿艺术当幌子……”
  辛田突然大声道:“我不是!”痛楚蓦然呈现于他的脸上。我一惊,再说不下去。许久,只听见他头发上的水滴在地上,微细的声音,他低声说:“你走吧,明天我会准时到。”
  我退后一步,从包里掏出两本书,搁在桌上,一本《广告技法初探》,一本《梵高传》,说:“送你的。如果你一定要学梵高的疯狂,最好先学一学他的努力和天才。”
  当夜我辗转反侧,后悔不已,生怕他一怒之下更加破罐子破摔。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往画室赶,还在楼梯下面,就看见灯光如锦缎铺陈。我奋力爬上去,只见烟尘滚滚里,辛田正在清扫,半侧身看我一眼。我扶着门框,将全身的重量靠了上去,不自禁地笑了。辛田忽地冒出一句话:“你这个样子,像谢颜呢。”我一愣,他已过去了。
  此后我每天都去,后来相熟,辛田一见我就笑说:“监工来了。”开始他还有些心不在焉,左顾右盼,像重新回到水里的鱼,一时忘了该怎么游泳。然而随着工作渐上正轨,我又看到那个过去的辛田。
  然而,我们还是纷争不断。最常见的,就是他几天不眠不休搞出的稿子,我只扔给他两个字:“不懂。”他气极:“你不懂艺术。”我答:“辛田,你画的是广告。”他自言自语:“天天给这些狗屁熏,日久天长,正经东西都不会画了。”我正莞尔一笑,他已牛起眼睛瞪我:“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重又坐回画凳上。
  说多了,他也烦,轰我:“你不是说行内高手如云吗?去找他们呀,找我干吗?”
  我实话实说:“那些腕级人物,开出天价来,我倾家荡产都不够。你是新人,便宜,而且好说话。”
  他一呆,随即脏话一句,自己忍不住也笑了。
  他时常带我一起去郊外写生,他专注地画着,我便静静坐在一旁,看天,看景,也看他寂寞的背影。曾几何时,他年少轻狂,青春如水般泼洒,那时的他与谢颜……我不自禁咬住嘴唇。来去路上都是他骑一辆哐啷乱响的自行车带着我,我一路提心吊胆,怕闸不好下坡时车仰人翻,怕急拐弯时与别人擦身,怕裙子绞到车轮里。但我却不抱怨,只是颠簸最狠时,搭在辛田背上的手轻轻紧一下。
  几经周折,终于拿出我和辛田都满意的画稿,然而客户一看即脱口而出:“咦,像太阳神的广告呢。”我心一沉,竟没注意到。
  那晚我们两人都垂头丧气,辛田找出画稿来左看右看,愤愤不平:“哪里像吗?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他一句话我们一个月的辛苦就泡了汤。他到底懂得什么?”
  我正烦躁,也没好气:“他要懂,自己设计不就得了,何必找你我?有钱就够了,钱的声音最大,否则,谢颜……”
  “够了。”他一声大喝,我呆住了。
  他霍然而起,脸色铁青:“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侮辱我?我知道我没用,我没钱,除了画画之外一无是处,女朋友也留不住。可是莫向心,我不欠你钱,轮不到你来糟蹋我。”
  只听见风吹得画页唰啦啦响,辛田一扭身,一个箭步冲过去,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扔到地上,还不肯罢休,追上去踢几脚。调色板、画笔、纸张全都受惊一样四处奔逃,一室丁当的破碎声。辛田站在灰烟里喘气,犹如受伤的兽。
  而我终于开了口,声音零乱破碎,几不成声:“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或者给你些刺激,会让你更快地康复。我没想到,会伤害你。对不起……”他没有回答我,或者他永远不会再回应我的任何一句话了。
  我听见自己的脚步沉重地拖过黑暗的楼道,一步一步,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燃烧的荆棘上,那样地艰难与痛楚。到楼梯口了,我少数了一级台阶,一个踉跄,眼看就要一咬栽下去,“当心”,一双手用力抓住了我,我跌入淡淡的油彩气息中。
  我扑向他,死命地把脸埋在他怀里,把哭声闷塞在他的衣服里。我喜欢他。从最初发最初起,他的画便让我在深夜轻轻颤栗,而我是那样地嫉妒谢颜,因她是他画中惟一的容颜。现在的我终于承认了,我是喜欢他的。
  而辛田一直紧紧抱着我,连声说:“我知道,我明白,我懂。”我的泪滚滚而下。
  爱情如花,是否一定要有眼泪的浇灌?我不知道,也从不去想。只是择对了季节与气候的植物,总会开得无边无际。因而每一个与辛田在一起的日子,就渐渐轻盈如鸟,却没想到,生命中充满不可预期的突变。
  那晚,辛田不在寝室里,在天台上,我看见他和谢颜。月色无比明亮,遍印在谢颜的白衣上,她背栏而立,双手掩面,而辛田的手,轻轻环过她的肩。
  辛田没提过这件事,我也不问。和平常一样与他并坐在草地上,享受着初夏的阳光。我却恍惚不安。因辛田的眼光,深深地经过我的发、我的额、我脸部敏感的皮肤……他那样探究的,几近贪婪地打量着我的周身,好像要认真地读出我的每一个细节,或者要由他的眼睛,将我的身体一寸寸雕刻成形。我冷眼看着他的专注,心里充满了疑虑和惊惧,他在做什么,他是在比较吗?比较他生命中这两个女子,以最后决定他的取舍?
  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辛田就没日没夜地泡在画室里,每天一身的烟味,一身的油彩,眼里却蕴着两团火。我默默看着那白布遮掩的画板,仿佛看到我与辛田之间的墙。我问:“你在画什么,可以给我看吗?”
  他说:“以后吧,等完工了吧。”
  那一夜,我久久地坐在湖边,凉风阵阵,蚊子不停地袭击我,我不能自制地想及辛田和他的画。他不肯给我看,那么,他画的是谢颜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谢颜是他惟一的灵感,我只是一个看画的人。
  辛田生日那天的傍晚,我在辛田寝室的楼道里遇到谢颜。我叫住她:“谢颜,你帮我跟辛田说一声,今天我有事,不去了。”
  我缩在房内,喝茶,翻我准备送辛田的画册,先看说明和评析,再看画,然而还是越看越承认,我不懂得艺术,也不懂得爱情。突然有人敲我的门,我去开门:“咦,是你。”谢颜长久地站在门口,不说话,长睫毛上凝满了泪。我说:“我已经把辛田还给你了,你还哭什么呢?”
  好久,她才说:“辛田在画室等你。”
  画室里一片漆黑,我叫一声:“辛田。”没有人应。我拉亮了灯,刹那间,我整个人都呆住:我看到了我自己。
  我看到了我自己,在画布上,微微仰着脸,带着期盼的姿态,流动如水而凝重如玉,一抹自由的光打在我脸上,将我脸上那一点略带稚气的笑容映得那样清晰。
  直到辛田从背后抱住我,我才发现我在流泪。他轻声说:“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没想到你会误会。”
  “为什么会爱上我?”我哽咽着,“谢颜才是真正的美女,而我,不懂得艺术。”
  “不,不懂的是我。曾经,我以为艺术不过是些光与影,直到世界暴露出它的真相,我才知道自己的虚飘。惟一庆幸的是,那段日子你在。你让我知道了真正的美与爱情。谢颜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的爱,而你,将我从爱中提升到整个世界,让我懂得世界的广大。”
  (责编 周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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