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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其拉贝(Antsirabe)是马达加斯加海拔最高的城市,街上穿梭着色彩艳丽的人力车“pousse-pousse”,车夫的背影是风景的一部分,坐上车子,短短十几分钟里,你会觉得好像了解了这个城市很多很多……
我们的马达加斯加之旅从岛上的第三大城市安其拉贝开始。在当地炽烈的阳光下,市中心的街区如同欧洲小镇般宁静优雅。随处可见20世纪风格的法式建筑:旅馆、邮局、教堂或者是市政办公厅,这些略显陈旧的殖民建筑物仿佛仍留在时光深处,无论是残损或者保存完好,都展现着殖民时代对这个国家的深远影响。
路边青春靓丽的啤酒推销女郎流露着地道的法式风情;街角的那家“花宫”旅馆更让人想到巴黎左岸著名的“花神”咖啡店。马达加斯加自1896年沦为法属殖民地,到1960年独立;经过大半个世纪的殖民统治,法国文化在这个非洲最大岛国留下了无所不在的印记。无论是社会制度、教育体系、语言,还是建筑与艺术,西方文化的输入,令包括安其拉贝在内的很多城市开始了全然不同以往的生活,也改变了马岛的风貌。
我住的温泉酒店Hotel des Thermes也是个老古董了,于1896年建成使用,在法国殖民时期曾一度成为执政官的行宫,也是当年法国殖民者举办重要活动的场所。几十年前冠盖云集的聚会情景已成追忆,今天只留下这栋气势不凡的建筑。
漫步在街头,街上人不多,我注意到没有一辆公车,原来这座城市竟然没有公共交通,而在大街上穿梭最多的是一种类似黄包车的人力车辆,车身一如马岛建筑般艳丽,法文名“pousse-pousse”,英文就是“push-push”,中文翻译过来倒也形象:推推。甚至还有骑马者,经过我身边时问是否需要。我微笑着摆摆手,坐上了人力车,看着法式阁楼和尖顶教堂从身边一一掠过,细细品味这座法式风情与本土气息并重的城市。车夫们脚步轻快,不管坐不坐他的车子,都会冲你友好地微笑。因这一笑,本应很辛苦的拉车生涯,倒显得不那么沉重了。这或许就是当地人乐观的天性。
周日,正好是人们前往教堂做礼拜的日子。当地人对大地和宇宙的敬畏,不是以单一方式呈现的。今天的马达加斯加,52%的民众信仰本土宗教,另有41%的人信奉基督教。然而现实则要复杂得多,许多家庭里既有基督徒,也有万物有灵论者。接近中午,人们结束礼拜,从教堂中鱼贯而出,坐上“pousse-pousse”离去,街道上顿时喧哗起来。此时的纷乱嘈杂正暗示着当地本土信仰的根深蒂固,而这种隐藏着的文明暗流,是走马观花的外来者所无从觉察的。
这里也是著名的手工艺品中心。安其拉贝以盛产宝石闻名,除了常见的各种水晶外,产量多品相好的还包括碧玺、刚玉等,只是加工过于粗糙,好好的石头只能做成圆形或者椭圆形,五颜六色地堆在那里,未免有些可惜。
安其拉贝出产宝石,和这里的地质条件有很大关系,自古以来,火山喷发的地质运动形成湖泊与巍峨的山脉,给这个地区带来宝贵的财富,也带来了众多的温泉资源和富含矿物质的优质水源。我听说这附近就有座美丽的Andraikiba湖,那里一直是安其拉贝人休闲度假的日常去处。这个地区还有着一些与众不同的规定:比如住在湖周边的人家不得食用猪肉,也不可以在湖边洗衣。据说守护这个湖的精灵是一位怀孕的漂亮女子,很多年前在这里投湖自尽,她的灵魂便萦绕在湖边,黄昏时分还会在湖畔附近出没、闲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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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宗教信仰指导行为准则变得普遍,虔诚的人们反而会释放积极向上的情绪,于是再艰辛的生活也变得简单而幸福起来。
原生态风情画
马达加斯加的旅行,除了在国家公园探寻野生动物的秘密外,镜头下出现最多的景色便是马岛乡村了。这个国家85%的人口为农业人口,具有传统农耕社会典型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特色。
通往安其拉贝的7号国家公路基本都是盘山路,转了两个小时,我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搅动了起来,于是请司机在路边停车。本想下车透透气,没想到走一大片绿油油的稻田旁,背倚着一座雄伟的石头山,景色和东部热带雨林完全不同,中部的高原气候也干燥炙热得多。“这些是旱稻,”向导罗杰走过来,指着那些农作物,“马岛各地因为气候不同,种植的作物也有很大差别,这个地区是马岛主要的农作物产区,当地人的生活算是不错的了。”
1500年前,人类在马岛的历史从掠夺自然资源开始了。刀耕火种,毁林造田,毁林放牧,最终彻底改变了岛屿的面貌。中部高地的变化最大,山地稻米几乎成为这里根深蒂固的粮食作物,也正是为了种植它,大多数山坡地都被烧荒,狐猴和变色龙失去了原有的家园。据说在法国殖民者统治马达加斯加时,他们曾为了减少土地和森林的损失而寻找过控制大火燃烧的方法;为了摆脱对山地稻米的依赖,当地政府还定期引入更多作物。
我注意到山谷的颜色除了绿色,还夹杂着很多刺眼的红色土壤,而这正是人类的野蛮耕作带给自然的伤痕:除了国家控制的几个大的粮食生产区域拥有一些现代机械外,农户完全靠人力生产。由于中部高原的土壤酸性较强,并不适合耕种,为了增加土壤的肥力,当地人仍沿用传统刀耕火种的耕作方式。长期焚烧,加上气候干燥,导致植被退化,原先绿葱葱的森林完全被整片整片的荒山所取代,偶尔在山谷沟底残存的一小片茂密树林,像是为原始森林留下的最后见证。 我们在沿途不断看到色彩鲜艳的土地,山脉连绵的轮廓线在湛蓝的天空下格外醒目;但那些正在燃烧的土地,那些焚烧过后的黑色伤疤,那些由于水土流失、山体滑坡而裸露出来的红色沟壑,却如同一道一道正在流淌着鲜血的伤口,为这美景背后无奈而艰难的生活增加了几分悲凉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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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岛的财富就是这里独特的物种和原生态环境,纯净的空气,还有淳朴简单的生活方式,然而人与自然的和谐却始终是马岛一个让人堪忧的问题。
“牛背上的国家”
“要让马人知道保护狐猴的重要性,最直接的方式是告诉他们,外国人花了五十头牛的价格坐飞机到这里,就是为了看一眼狐猴。”罗杰告诉我他的经验,真是妙得很。用牛做计价单位比讲什么大道理都管用。在这个“牛背上的国家”,有牛就有一切。
马岛特有一种温顺而强壮的瘤牛(Zebu),背上生有高而肥大的双峰,这是旅行中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事物之一了。
伊萨鲁国家公园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田地;我们远远望去,两个女人头上顶着装满木薯根的竹筐,微微伸开双臂保持着平衡。“想去看看她的家吗?”我不是一个单纯的风光摄影师,在我看来无论多么美的自然景色,没有了人终究会少点味道;罗杰了解我的这种偏好,于是带着我走进山脚下唯一一户人家。没想到这还是当地部落村长的家,主人不在,迎接我的是一群从三四岁到十几岁的孩子。马达加斯加盛行一夫多妻制,听说村长娶了四个老婆,刚才我们在田间就遇到了一位。几间看起来还像点样子的土屋,院子里的地上晒着稻谷,女人们很害羞,都躲在了屋中,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成了我最好的模特儿。
能够养活这样一大家子人,自然需要很多钱,不过这里富裕的标志是“牛”,像这个村长,少说也得有上百头牛的“资产”。牛的多少决定着主人的地位,如果需要购买生活用品,便会赶一头牛去集市换钱。当地人对牛有着一种特殊的、近乎狂热的崇拜:牛像孩子一样要接受洗礼,一个星期中的某一天不能强迫牛去干活。男婚女嫁,老人殉葬时,也都要杀牛摆宴招待宾客,有些地方亲人去世,家人在死者坟前立一个牛头模型,展现死者生前的荣耀,保佑其死后灵魂得到超度,最后还要把属于他的牛分吃掉。一位当地做生意的华人告诉我,他的一个工人父亲去世,请假回家奔丧,竟然请了两个月,问为什么这么久,他说因为父亲生前很富有,有两百多头牛,大家伙儿要吃上两个月才能吃完。我听后不禁目瞪口呆。
深知当地人对于财富的理解,罗杰在推行野生动物保护方面也很有意思。马岛文盲率高达70%,在这里宣讲环保的大道理如同对牛弹琴,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就是打个比喻:欧洲人花了五十头牛的价钱坐飞机到这里,就是为了看一眼狐猴,这样一来,当地人立刻就明白狐猴的价值了。
第二天清早,我们离开伊萨鲁国家公园。经过一座村子时,我们看到田野上两个男孩子驾着牛车从树下经过,扬起微微尘土,再消失在视野之外——马岛乡村孩子的童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吧。我拿着相机走进村庄,正好一个放牛人赶着几十头牛回来,这些牛都非常强壮,罗杰特地提醒我小心领头的公牛:“那几个家伙很顽皮的,最好躲远一点。”我靠边站,看着它们慢吞吞走过,这里,牛是当仁不让的老大。
村子里除了十几间铺着稻秸顶的草棚,还有一个大牛圈,只是大部分牛都放出去吃草了,里面只有一头待产的母牛和小牛犊。这个村子算比较富裕的,家家都有几十头牛,大一点的孩子在套牛车,小小年纪已经很熟练了,年纪小的帮着父母劈柴,女孩子则在摘菜。没想到这一带偷牛贼也多;从伊萨鲁到图里亚尔的沿途,我们经过了不下四五个关卡,警察搜查每一辆车子。原来去年9月,就在附近的一个村庄,村民大约杀死了近百个偷牛贼,找回了六百多头牛,冲突中有数名宪兵和警察死亡。为防止窃贼进行报复性袭击,当地民众加强戒备,直到现在都不敢松懈。 日落时分,云霞披红,也给大地抹上了重彩。望着广袤蛮荒的草原和消失在无边落寞中的牛群,此时涌上我心头的只有对自然的感激和眷恋,这一刻也成为我对马岛乡村最美的记忆。
荒漠中的宝石小镇
伊拉卡卡小镇,周围的沙岩旷野看上去就像赭石色的月球风景,人们站在污浊的泥水中淘宝。真是讽刺得很,梦幻般的蓝宝石自古被赋予无数美好的寓意,然而对于开采它的当地人来说,生活可一点都不美好、不轻松。
我们自伊萨鲁国家公园向西南重镇图利亚尔驶去,周围的景色空旷寂寥。不知开了多久,我正在车里昏昏欲睡,突然罗杰回过头叫醒我,快到马岛著名的宝石产地伊拉卡卡(Ilakaka)了。看到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热闹的小镇,犹如海市蜃楼一般矗立在荒漠中。
罗杰的一位侄子在镇上开了家小店,他要去打个招呼;我也正好想下车走走,不过这里似乎不那么安全,罗杰告诫我不要单独行动。小镇上人来人往,然而与之前到过的村镇都不同,空气中有种特殊的躁动,人们的眼神也不再平和,流露出的饥渴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这里的交易方式很原始,两边的店铺挂着宝石收购招牌,也不乏街头掮客和买家,他们带着鉴定宝石成色的灯具(手电筒)和被钞票塞得涨鼓鼓的腰包,随时准备像猎鹰扑食一样扑向任何上好的宝石。我随意走到一处宝石收购处,铁栅栏外挤着好多脑袋,人们将脏兮兮的小塑料袋递进窗户里,收购商漠然地倒出来,那是些淡粉色的小石头,一看就是没有打磨过的原石,虽然叫做蓝宝石,其实大多呈粉红色。有的略呈苍白的淡蓝色,品质不算高,收购商称了下克数,递给对方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合人民币不过几十元而已。然而对那些贫困的本地家庭来说,这就能起到改善生活的作用了。
在1998年之前,伊拉卡卡不过是座只有13户人家,不到40个居民的沉寂村落。然而当一位本地农夫在路旁泥坑里发现了蓝宝石,这个村落顿时变得喧闹起来。闻讯赶来的首先是泰国宝石商人,消息传出后,外国买家接踵而来,斯里兰卡、欧洲、美国等地区的珠宝商人全都到齐了。在大规模挖掘的初始阶段,人们惊讶地发现,伊拉卡卡的蓝宝石多得足以再开采两百年。寻宝人的蜂涌而至使得伊拉卡卡短时间内就变成繁华小镇,几十座松木板房平地而起,这些长方形的小屋被称做“账房(comptoir)”,仿佛回到美国蛮荒西部的淘金热时代。
小镇不远处的Anzanakaro河便是人们冲刷淘宝的地方,人们站在泥水里,用自制的简陋工具洗着矿砂。我本想过去拍摄,然而罗杰提醒我,他们会要求支付小费——不是一个人,而是所有人。我粗略一看,起码有几十号人,于是只好在岸上用长焦拍了几张。红色的河水湍急地流淌,人们将沙土洗净,采掘者们开始对筛斗里剩下的沙石小心地观察,将有希望的石头拿起对着强烈的阳光仔细审视,以判断它们的价值。河水不仅用来筛洗分离沙石和珠宝,也用来洗涤人们身上的汗渍污垢。
这座充斥着数十万名淘宝者的小镇,竟没有一家医院,没有学校,没有电,也没有污水排放系统和垃圾处理站,只有一条国道从松木搭建的窝棚区中间穿过。狂热的人们用铁锹挖掘出简陋矿井,地下财富随手可及的前景使他们深受鼓舞。幸运者的消息会像荒原上的野火一样在矿井间传递;由于兴奋和羡慕而发出的叫喊吸引了附近挖掘作业者们的注意,发现过宝石的幸运坑周围的区域不多时就被其他人划界瓜分完毕。大家都渴望可以正确地估计出宝石矿脉的走向。采矿者们有的挖掘自己的专属矿产,有的则形成组合,或是以每天约2美元的报酬雇佣采掘工。尽管这种原始的人力采矿作业导致了较高的死亡率,但采掘工们仍不断涌来。这里不仅仅是大人,还有很多未成年的孩子,据说这一地区有将近两万名童工,他们的生活处境非常艰难,很多人甚至连泥浆糊成的简易棚屋都住不上,就睡在露天矿区里。对马达加斯加这个当今世界上数得着的贫穷国家而言,宝石确实能带来长久的效益。
不光是宝石,南部也是黄金产区。我们在沿途还遇到过一次收金子的掮客,他在马路边席地而坐,大人小孩儿都将那些细沙般的砂金交给他,换取可怜的一点钱。这一带的采金活动都是非法的,严重破坏了环境,但政府也无能为力。
古代波斯人相信:大地由一块巨大的蓝宝石支撑,蓝宝石那犹如深海般澄净蔚蓝的色彩,正代表着地球生生不息的活力。根据这样的传说,既然世间还有如蓝宝石这般美好的事物,又何必要去为琐事烦恼呢?然而,在它的原产地,一切似乎恰恰相反。看着小镇消失在身后的黄土中,我的心情却再难以平静。都说蓝宝石有一种让人平静下来的魔力,但我相信,当我再看到那一泓小小的蓝色时,不会沉醉于它梦幻的颜色,而是会想起赭红色的泥水,还有人们那混杂着贪欲与绝望的复杂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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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宝人的蜂涌而至使得伊拉卡卡短时间内就变成繁华小镇,几十座松木板房平地而起,仿佛回到美国蛮荒西部的淘金热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