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大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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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搭档在双桥沟黄白龙冰瀑下。供图/ 废柴

人去山空


  “一个人也没有,全走了,第一次看到沟里这么冷清,有种桃花源记的感觉。”
  刚从山上下来的刘远同感叹道。
  刘远同(ID:阑珊)是名法律从业者,他所说的沟里,即双桥沟。双桥沟位于四川西部阿坝州的藏区,是一条挂满了冰瀑的高海拔山地长廊,每年春节,全国的攀冰爱好者汇聚于此,于群山环抱间,享受自然冰瀑与原始森林的馈赠。
  “你们两个待会儿趴到座位底下,要过哨卡,人我认识,问题不大。”开车的藏族小哥叮嘱后排落座的我和刘远同。
  公路前面就是双桥沟的哨卡,景区为了管理,每天进出者都要登记检查,现在这个哨卡多了项任务——排查外地人。新型冠状病毒来了,外地人一律遣返。
  我和刘远同自然是要配合政府工作的,但我们有大量户外装备还放在藏族小哥家里,必须“非法居留”一晚,收拾好东西,吃顿饱饭,等明天一早的小面包车送我们回成都。趴下身子瞒过哨卡,是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过了哨卡我们坐起来,藏族小哥叼着烟继续开车:“你们两个可以坐起来了。妈哟,拉个客人搞得跟贩du一样!”
2020年1月的川西,远眺双桥沟群山。供图/废柴

  他的心情我非常理解。毕竟,双桥村的几家客栈每年就指望着攀冰游客赚钱,这波经济损失,可能比遥远的新冠病毒来得真实。
  第二天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成都,一路检疫,街道空旷,微信刷屏,局势比进沟前严峻了太多。整个国家动起来了,荒野也是国家的一部分,户外人得从山里回到城里,听从安排。

半路劝返


  星越是北京的攀冰爱好者。初三从北京飞到成都,傍晚进了双桥沟。初四那天,整个川西就已全面交通管制。他是最后一批进沟的冰友。
  初五的早上,进沟哨卡就不讓任何人进入山区了,山区外的冰瀑也都禁止攀爬。滞留在双桥村客栈的一众冰友只能被迫出山。
  “其实不爬也行,就待着住农家乐当休假呗,沟里毕竟不用戴口罩。但后来派出所又来通知,让双桥村的客栈一律停止接待,这我们就非走不可了。”
  彼时,回成都的班车已全面停运,川西只出不进,出沟困难。双桥沟所在的阿坝藏族自治州小金县政府联系交通局安排了大巴,接着中午、下午连续几拨人,把双桥沟里的外地人全部送回成都。
  隔天,阿坝州确诊一例新冠肺炎患者。
  双桥沟如此,藏地其他区域自不用说。山友沧浪涛的第一次西藏之行,也在疫情的影响下提前画上句号。
  1月25日,沧浪涛到了拉萨贡嘎机场,与上海和辽宁的两名队友汇合,彼时武汉已经封城。26日,西藏的防疫局势开始紧张起来,往日喀则开车走的路上一路都有测体温的哨卡。
  到了27日,拉萨周边已有戒严的感觉,所有大景点全部关闭。28日,沧浪涛一行四人在南木林县被警察劝返,一路拉回到贡嘎机场:“当时到了机场,临时抢机票,根本抢不到!最后是先回绵阳,再高铁回成都的。”
  29日,西藏自治区确诊一例来自湖北的新冠肺炎患者,也是24日抵达拉萨,和沧浪涛刚好同一天。
  比起星越和沧浪涛的中道而返,山友熊飞(ID:土豆)在新疆狼塔的行程算是幸运。
  熊飞是一名重装徒步爱好者,1月22日便和队友们一起进入了天山区域。在徒步穿越狼塔的途中,熊飞通过海聊盒子得知外面疫情逐渐严重,开始担心出山时的交通问题。
  果不其然,到了出山口,联系好的师傅因交通封锁无法前来,熊飞只好联系当地120。120没车,又打了110。
被护林员赶上的积雪密林。供图/谭成

  当天下午,防疫局就调了车过来。消毒,发放防护服和口罩,送全员回乌鲁木齐,安排酒店住宿。第二天一早,当地政府派人将五位驴友送到了火车站。
  “酒店不错,全程没有产生任何费用。”熊飞说。
  四川、西藏、新疆等热门户外目的地,几乎是在同时关上了荒野的大门。到了初七,全国的各大景区、山区,凡是有迹可循的游客、驴友、攀登者、攀冰者,该遣返的已全部遣返。
  疫情突然降临,无数个翘首以盼了一年的山野计划就此终止。

刚进山就被带出来


  在疫情管理的逻辑下,任何一名流动人口都是隐患,更不要说是疫区外的流动人口——长线徒步穿越爱好者。
  “感谢国家这么偏远的地方都没忘记我们,大雪封山的时候都跑到山里把我们找出来了!”谭乐在微信朋友圈感叹到。
  谭乐,云南丽江人(ID:AE86),是一名扎根云南本地的户外旅游从业者。主要做户外俱乐部,也做客栈,哈巴雪山、梅里雪山徒步网,都在他的业务范围内。
  除夕那天,谭乐的老客户们——一帮来自陕西秦岭的资深驴友,齐聚在梅里雪山脚下的亚贡村。在热情的村长家里吃过年夜饭后,大年初一早晨,一行八人便开启了梅里北坡的长线徒步。
  对于谭乐来说,春节这一单,算不上是商业团。冬天雪厚,马匹无法进山,队员们都得自己背20公斤以上的重装,蹚过齐大腿深的雪,自己扎营做饭。整个队伍更像是老友们攒的一个局,为一年来的户外躁动做个总结。   可没料到这个总结刚开了个头,就结束了。
  谭乐带队初一进山。积雪太厚,第一天走得特别累。第二天整个队伍起得晚了些,一早便被两位村里的护林员给追上了,要他们立刻返回。
  谭乐很困惑。他是这里的老熟人了,和村长关系很好,出发前也向林业局进行了报备,一切规规矩矩,直到护林员掏出了手机。他回忆道:
  “他们把拍的县政府通知的照片拿给我看,说上面下了死任务,不带我们回去就不走……如果我们执意向前的话,派出所就要直接上来抓人。”
  谭乐无奈,只好原路返回,回到亚贡村口。乡政府的车和人,村长村支书,乡上的公务员,全在等他们。
  据谭乐说,云南这边的很多少数民族村民,一辈子都没有出过乡,普通话和文化程度不高,他们甚至连武汉在哪儿都不知道,也根本弄不明白什么叫病毒,但政府的命令下来了,就要严格而彻底地执行。
  是时,云南省省政府防疫命令下得急,地方准备不足,一路上所有酒店客栈都禁止接待,大量游客被匆匆劝返。“我们从山里一路被赶出来,一整天都没吃上饭。”谭乐苦笑道。
  出山后,大家各自散了,谭乐也回到了他在丽江的住所。
  “我只在凌晨4点见过丽江这么冷清的样子,而现在每天白天都是这样”,谭乐说,他觉得户外行业还算幸运,最惨的是旅游业,“我看丽江老板群里聊的,估计至少得倒闭四分之一以上的客栈。”

回到疫区


  我从山里回到了成都,朋友从微信上发来关心,并玩笑式地来了一句:“Welcome to hell”
  虽是玩笑,但这句话却真实地触到了我——是啊,在山里待得好好的,人畜无害,怎么就回到了人人自危,遍地口罩的城市中去了?
  我四处寻找导致这种变化的原因。我明白,这是政府防疫行为,但仅仅是把这种变化作为一种自上而下的行为去接受,在今天来看,仿佛已有些不够。
群山环绕的四姑娘山双桥沟。供图/ 废柴

  疫情下,如何看待在荒野中行动的户外爱好者们?我找到了很多不同的答案。
  野生动物大概率是这次新型冠状病毒的源头,现代人应保持与荒野的距离,保护动植物的栖息地。静观而不介入,是人类对待自然最好的方式。
  ——王坤宇新京报作者,文学博士,生态文化学者
  我觉得这帮玩儿户外的人就像半个和尚,过年不应该和家人待在一起吗?
  ——张蓉英语教育硕士
  户外人的活动范围很广,而且很多爱好者来自一线城市,他们跨省去往西部户外资源丰富的地区,具有更高的流动性,并且他们身体普遍较好,会有更大概率成为无症状的病毒携带者。你没有事,你也觉得你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但事实上说不清楚。
  ——张东豪资深户外爱好者,IT从业者
  这帮臭不要脸的玩儿户外的,都这个时候还出去玩!净给国家添乱!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户外爱好者
  想逃离世俗人生的妄图躲进荒野,躲得了吗?躲不掉的。回头来不还是被世俗从荒野中拉出来。
  ——刘远同 法律从业者
  群山环绕的四姑娘山双桥沟。供图/废柴
  荒野不仅具有物理含义,而且还有精神含义。人类走向荒野,指的是什么?实际上是走向我们自己本身的属性。元初的那个荒野早已不复存在。
  ——宋丽丽 新手妈妈

当我们背对荒野


  无论眾人如何看待,这片让户外人魂牵梦绕的荒野现已关闭了大门。游乐场暂停营业,人们被迫撤退到自己那片小空间中,撤退到网络世界。
  新冠病毒在门外高喊:“出来玩吧,给你自由!”但经历过这1个月的洗礼,即便是最莽撞的人也会有所收敛。这之后便是时间的百种消磨。
  西藏家家闭户,有人用手机拍到,野生麋鹿在街上奔跑,仿佛电影《我是传奇》中的画面。
  北京飘雪,下了几场,新雪覆盖住了小区的院子,无人打扫,有雪友按捺不住,穿上雪板压出了“2020加油!”胆子肥点的,趁着路上人少,就着公路上那层薄雪,滑了起来。而在那些未曾留下过板痕的树林里,滑雪人也找了新鲜乐趣。
  攀岩爱好者们最为刻苦,在家不忘训练,线上直播黑练,互相监督,你做了100个俯卧撑?好,那我就100个引体。家里没装单杠和指力板的岩友,怕是就此要被甩远。
  不少人开始捣鼓酒精和口罩,而本该在春节狠赚一笔的户外旅游从业者,也做起了虫草和藏红花的微商——据说能提高免疫力,抗击新冠病毒。
  雪山攀登爱好者们聚集在线上,开始讨论疫后计划,清明不指望了,我们五一去哪儿?户外老炮们则翻开了书本,追忆往昔,发出了“世事本无常,此不过显像”“闭门即是深山,读书即是净土”种种感叹。
  在厨艺和体重的双螺旋上升中,户外人回归到了他们一直力图避免的角色——宅男/女。疫情让这些奔走在既定轨道上的人,一个个都按下了暂停键,从冰、岩、雪、山的精神景观中抽离出来,关注社会、关注政治、关注正义、关注哲学、关注花花草草柴米油盐。
  看到这些,我突然就想起了离开双桥沟的最后一夜,与滞留在村里最后一批冰友围坐在火炉前,吃着火锅,电视机正在播报疫情新闻。当时有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其实,就算没有这个疫情,双桥沟今年来的人也比往年少了,翻来覆去就那些老面孔,年轻人不多。”
  火房昏暗,众人一时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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