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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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望的幻觉已经消失在色情环境之中;当代艺术已经消失在幻觉的欲望之中。色情作品没有为欲望留下任何空间;当一切欲望在狂欢中得到充分释放之后,我们就进入了跨性别(易性癖)和性的透明性之中,在这种透明性中,我们很容易看见没有任何秘密、没有任何暧昧性的符号和图像。所谓超性别(易性癖),是指与欲望的幻觉毫无关系,而只与超真实(hyperreality)图像有关的那种性别状态。
  这同样适合于艺术,艺术也已丧失了对幻觉的欲望,它更愿意把一切都进行美化,从而把庸常性提升到审美的高度。结果,艺术变成了超美学(transaesthetic)。对艺术来说,现代性的狂欢就在于对对象和再现的任意解构。在这一阶段,艺术的审美幻象依然具有很强的感染力,正如对性生活来说,欲望的幻象仍然具有很强的魅惑力一样。性差异之能量,足以穿越全部欲望形式(the figure of desire),这种能量表现在艺术中,正好就是分离现实(立体主义、抽象主义、表现主义)的能量。虽然如此,两者都与这样一种意愿相对应,这两种意愿是:破解欲望的秘密、破解对象的秘密。随着这两种富有活力的构型(configuration)——欲望的场景(scene)和幻觉的场景——的消失,同样富有活力的易性癖、超美学淫秽、可见性淫秽、万物无情的透明性和可逆性等就纷纷出笼了。在现实中,从此不再有任何色情作品了,因为色情实际上已经无所不在了。色情的精要渗透到整个视觉和银屏之中。
  可能我们正在上演艺术的喜剧,正如其他社会过去曾经上演过意识形态喜剧,正如意大利社会(虽然不是唯一)一直在上演权力的喜剧,正如我们一直在利用女性身体的淫秽广告图上演色情喜剧。永恒的脱衣舞,暴露性器官的性幻想、性讹诈:如果这一切全都是真的,那将绝对是无法忍受的。幸运的是,所有这些都太明显(obviously),不可能是真的(此处指过于接近现实,反而不真实——译者)。透明性也实在太到位了(透明性太好,自然主义描绘过剩——译者),也不可能是真的。至于艺术,它还太过于肤浅,还不能真的都是空洞无意义的,一定存在着某种潜在的神秘性。如同立体地画(like for anamorphosis)一样,必定有一种特定的角度可以使这些无用而又过剩的性和符号产生意义,但是,眼下,我们只能用一种反讽的冷漠来体验这些东西。在这种不真实的色情中,在这种无意义的艺术中,是否存在着某种消极之谜,某种内在的神秘呢?天知道,或许是我们命运的一种反讽形式?如果一切事物因为太明显(此处指过于接近现实,反而不真实——译者)而不能为真,也许仍然还有创造幻觉的机会。在这个虚假而透明的世界后面隐藏着什么?是另一种智能还是一种终极的脑残(a terminal lobotomy)呢?
  (现代)艺术通过对现实的戏剧性转化,通过对非现实闯入现实的描绘,努力变成可诅咒的共享(accursed share)的一部分。但是,在一个已经变成超现实的、冷漠的、透明的、市场化的世界,艺术可能意味着什么呢?在一个色情作品先行的世界,色情可能意味着什么呢?它(现实、色情、艺术等)所能做的,就是做一个最后的、诡异的眨眼——现实在对其最具超现实性的形式进行自嘲,性在对最具暴露性的形式进行自嘲,艺术自嘲并且对它消失于其中的最具人工性的形式——反讽形式进行嘲弄。无论如何,图像的独裁是一种反讽的独裁。然而,这种反讽本身不再是可诅咒的共享(1)的一部分。它现在属于内幕交易的一部分,是一种可耻的、秘密的串谋。那些运用其优雅进行嘲弄的艺术家和那些受迷惑的怀疑的大众在这一串谋中一股脑儿地被绑在了一起。因为反讽也是艺术阴谋的一部分。
  只要艺术还在玩它自己消失及其对象消失的游戏,艺术就仍然还是一项伟大的事业(major enterprise)。但是,艺术不是想闯入现实而无限地自我循环吗?大多数当代艺术一直在做的,正是把平常性、垃圾和平庸转化为价值和意识形态。那些林林总总的装置艺术和表演作品仅仅是想和现状妥协,和艺术史中的一切旧有的形式妥协。它们赋予非原创性、平庸性和零度感以价值和意义,从中获取一种堕落的审美快感。诚然,据称所有这些庸常性(mediocrity)在转化为艺术的过程中都得到了升华——被赋予了一种陌生化(distenced)和反讽特性,但其实,它们和从前完全一样,依然是空洞和无意义的。审美并不能成为它们的救命稻草,而是适得其反:它们得到的是庸常性的成乘方的增长。它们自称自己无价值:“我是无价值的!我是无价值的!”——而实际情况是,它们真的是无价值。
  当代艺术全部的欺骗性就是:公开宣称自己无价值和无意义——当它已经是无价值的时候,声称力争使自己无价值;当它们已经是无意义的时候,声称力争使自己无意义,并且声称要以肤浅的语汇实现艺术的肤浅。然而,无价值并不是谁都能向往,谁都能够得到的东西,它有一种秘密特质。无价值——真正的无价值,是对意义的胜利挑战,是对意义的消解,是意义消失的艺术,是少数世间罕有的杰作才能拥有的异乎寻常的特质,绝不是你自称有就会有的特质。
  空无(Nothingness)和无效(nullity)有其初级形式,正如罪恶有其初级形式一样。那么,在空无或无效的初期,就会有一些内幕交易者、伪造无效的售假者、制造无效的假内行,如此等等,这些人为了获取利益(价值)就卖身于空无,为了实用目的卖身于罪恶。我们一定不能让这些骗子们侥幸成功。艺术的根本事件,就是零(nothing)以符号的形式呈现,空无(nothingness)在符号系统的核心现身。诗学特有的任务,就是以乘方的形式使空无符号化——这种符号化的指向,不是走向现实的平庸或冷漠,而是走向根本的幻象。因此,沃霍尔真的就是“等于零”,他重新把空无引入到了图像的核心,把无价值和无意义变成了一个事件:他把图像变成了一种致命的策略。
  其他艺术家对无价值只有一种商业策略,即赋予无价值以一种推销的形式,正如波德莱尔说的,是赋予商品以情感形式。这些艺术家们隐藏在他们自己的无价值之后,隐藏在蜕变中的艺术话语之后,这些举动,慷慨地把无价值(零)提升为有价值(很明显,也在艺术市场内)。在某种意义上,这种有价值比无价值(nothing,即零)还糟。因为这代表的依然是无价值(nothing),而且还意味着,不仅这种无价值仍然存在(以有价值的外表——译者),而且,它还为自己的存在提供了一切合适的理由。由于有这种与艺术合谋的妄想症,就不再有对无价值进行任何批评判断的可能了,只有对这种无价值的不可避免的、友善的、愉快的分享。这就是艺术的阴谋,这就是阴谋的第一现场。这是由那些林林总总的(个展)开幕、展示、展览、修复、收藏、捐赠和投机共同策划出来的一种阴谋。在任何已知的世界里,这种阴谋都是不可侦破的、一定会实现的,因为它躲藏在神秘图像后面某个超出人们想象的极深的隐秘处。
  这种骗局的另一面,就是用无价值对公众进行讹诈。他们给公众强加一种逆向推理法,借以推论出这样的结论:“绝不可能真的无价值,一定隐藏着什么东西”,从而赋予这种无效性以某种重要性和可信性。当代艺术就是利用这种含混性和不可能性,把审美价值判断和投机建立在公众的内疚感之上:很多人因为未曾看出其实内中并无可解读之物而深感内疚,或因不明白其实内中并没有包含什么需要明白的东西而深感内疚。这又是一种内幕交易。我们也可以看看,受到艺术尊敬的公众们,其实对这种内幕交易是了然于心的,因为他们的困惑泄露出他们身上的那种直觉智性。他们知道,他们就是权力滥用的牺牲品,他们不准接触游戏规则,却被人幕后操纵。换句话说,艺术已经深陷于内幕(不仅从艺术市场的金融角度,而且在审美价值的管理方面)交易之中。不仅艺术如此,政治、经济、新闻,还有所有从这种密谋中获利的和从他们的“顾客”那里进行反讽性注册的机构,都是如此。
  “我们欣赏绘画的能力来自于一个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开端的漫长的适应过程,因此,通常与艺术或心理没有任何关系,绘画创造自己的接受者。绘画鉴赏从根本上说是一种惯例关系。”唯一的问题是,这样一部(欣赏绘画的)机器如何继续在危险的幻灭和商业的迷乱中运转?如果还能继续运转,这个魔术还会继续多久?一百年,两百年?正像我们所知道的,在相当长时间内,特务机关原本并没有什么秘密可以窃取或交换,但是,那些特务却仍然活跃在关于他们如何在秘密工作中大显神威的传奇与迷信中,他们的传奇因此而获得不朽。艺术会像特务机关那样,仍然会有权获得第二次的无限的生命(existence)吗?
  (原载1996年5月20日法国报纸《解放》)
  注释:
  (1)来自于法国哲学家巴塔耶的一个概念,包括奢侈、浪费、死亡、暴力等。由于在人们的潜意识中,昂贵的耗费,诸如钻石等消费,往往与排泄意象(大便等)这种可诅咒的对象联系在一起,因此,所有一切包括礼物交换形式在内的交换形式,一概被称之为“可诅咒的共享”。
  作者及译者简介:鲍德里亚,法国著名哲学家、后现代理论家、当今世界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主要著作有《消费社会》、《生产之镜》、《完美的罪行》、《物的体系》等;万书元,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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