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心潜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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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年前,他不满她变相出卖亲生孩子来到异国。七年后,她横跨大洋追寻而来。他排斥,也抗拒,无奈终究抵挡不住心中对她的渴望。当两人重新踏入教堂时,他却不曾料到,等待他的竟是这样的结局……
  一
  拉斯维加斯最有名的一辆红色布加迪停靠在水晶魔方大门前,泊车小弟立刻上前,毕恭毕敬地接过驾驶递过来的钥匙。
  郎逸一身家居服从车上跨下来,脸色阴沉地大步走向保全录影室。
  “总裁。”见郎逸到来,大堂经理暗地松了口气,再看郎逸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刚松懈下去的神情不由得又紧绷起来,“就是那个身穿黑色晚礼服的女人。”
  顺着经理的指向,郎逸在监控器屏幕上找寻到了那人——她正站在赌桌前,手持着一杯琥珀色的香槟,仅是见到背影就感觉她是个极具风情的女子。
  “她一个晚上赢走了……”经理停顿了一下,而后说出一个数字,听得郎逸眸光一凛。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屏幕,心底诸多疑虑在女人转过身来的那刻消散得一干二净。
  果然是她。
  “我怀疑她出老千……”经理猜测。
  “不必怀疑,她就是老千。”冷哼一声,郎逸转身走出录影室,向来平静无波墨黑的瞳人中浮现隐隐的波动,“辛家的人全是老千,骗财骗人。”
  最拿手的是骗心。
  
  “又是我赢哪,运气真好。”
  装修华美的大厅,黑发黑眼的东方女子浅笑着收起面前赌桌上的一摞筹码,正盘算着下一步要去哪桌大开杀戒,一转身,对上一双略带清冷的双瞳。
  她的心,怦然一动。
  郎逸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她比记忆中消瘦了许多,神色也妩媚了许多,眼中已没了当年纯然的清澈——一想到这郎逸不由得嘲弄自己,早在七年前她就已经改变,如今在这异国重逢,他何苦去探究这些?
  “嗨,郎逸。”辛可宥冲他一笑,“好久不见。”
  郎逸没有回应,与她身后的发牌员对视一眼,又看到被筹码撑得鼓鼓的手提包,脸色更沉。
  “不要把辛家的那套把戏用在水晶魔方,这里不是临城,也没有谁为你撑腰。老实些,不然出事的是你自己。”话里的威胁不言而喻,可惜辛可宥却不当回事。她走近他一步,险些就要贴上他的身体。郎逸下意识地后退,换来辛可宥一声轻笑。
  “你还是那么排斥别人吗?”戏谑的意味分明。辛可宥看着郎逸,神色突然转为落寞,说,“没想到还能再看见你穿家居服的样子,这么久不见,连声音我听着都觉得陌生。”
  陌生的何止是声音,他和她,人与事,全然都不同了。
  “能把水晶魔方这么一个面临关门大吉的小旅馆经营成为拉斯维加斯首屈一指的赌场,郎逸,你也真有能耐,华人圈里你是出名了。”见郎逸皱眉,辛可宥适时地转移了话题。她环视四周,目光在各色人物中穿梭,感慨道,“我早知道你不是平凡人。”
  “记着,别在这里出千,下不为例。”语带威胁地说完这句,郎逸正要离开,手臂却被辛可宥抓住了。她将手提包塞到他怀里,柔柔笑了:“当是我见到总裁大人的费用,再见。”
  她在郎逸惊愕的眼神中优雅离去。
  出了大门,坐进等候已久的车子,辛可宥刚刚伪装的镇定与坚强瞬间瓦解。她降下车窗,闭眼休息。微凉的夜风徐徐吹进车厢,紧绷的情绪逐渐放缓,纷乱的思绪也缓缓沉静下来。
  “怎么样?郎逸有什么反应没?”驾驶座上的楚陌轻声询问,借着后视镜他看到辛可宥摇了摇头,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于是幽幽叹了口气,说,“可宥,不然就回去吧……”
  “我不会回去。”霍然睁开双目,辛可宥答得斩钉截铁,“或许要费上很多功夫,可我真的等不下去了。”
  她一向是掌控主动权的那个,惟有在郎逸身上始终处于被动。她等了七年,盼了七年,如今终于等不下去了。
  而且,她也没有时间再等。
  二
  “做得好,合约部分你稍后传给我。”办公室里,交代过最后一句,郎逸挂掉电话。门上传来轻敲声。他应了一声“进来”,顺手拿起一旁的文件,然而动作却在听见来人声音时猛然顿住。
  “你很忙嘛。”
  “你怎么上来的?”总裁办公室位于水晶魔方的顶楼,有单独的专属电梯,除却持有通行磁卡的高层和朗逸本人以外,没人进得来这里。
  辛可宥微微笑了:“这你就不必管了,总之我有我的办法。”郎逸听后神色一冷,随后嘲弄一笑,说:“是啊,你办法一向多,手段也不同寻常,真是多年不见,我连这个都忘记了。”他强迫自己忽略辛可宥一闪而逝的受伤神色,状似轻松地问,“来找我做什么?要赌请去赌场,记得不要出千。”
  被这么一说,辛可宥觉得胸口一阵窒闷。她转而走向落地窗,遥望远方灰暗的天际。已是华灯初上,站在水晶魔方顶楼将万千灯火一览无遗,更犹如将偌大城市踩于脚下。只是城市虽大,却无她的容身之处。辛可宥回头,即将出口的话却在看到办公桌上的相框时全数咽回。
  相片上,郎逸和一个女孩相互依偎,称她女孩是因为辛可宥看得出她的活力与朝气——那样年轻的面容,那样飞扬的笑容与神采,她也曾有过。
  察觉出辛可宥的停顿,郎逸眉峰一扬,又见她是因为相片而发呆,顺手将相框按倒在桌上,问她:“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逛一逛。”辛可宥目光移向郎逸,深沉如潭,“就是突然想见一见你。”
  稍带恳求的表白,将郎逸的防御击得溃不成军。
  “走吧。”末了,他终究是同意了,合上文件的那刻眼角瞄见辛可宥绽开一抹笑。心中莫名安稳下来。他暗叹一声,取了车钥匙和她一同下楼。
  
  夜幕之下的拉斯维加斯,是妖娆而美丽的。辛可宥坐在车里,以手拖着下巴,问道:“离开这么多年,你想念临城吗?”
  “不愿去想。”
  简单四个字堵住了辛可宥接下来的问话。她苦笑,自己怎么能忘,当年他那么决绝地离开,早就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郎逸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是不愿去想,但过往的记忆却无时不刻地在纠缠他。而今辛可宥就坐在他身旁,温热的气息环绕着他,一如当年他们的每个夜晚,彼此相依。
  明明那么近,却咫尺天涯。
  “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和你相识,相恋,哪怕抛下爷爷和你私奔,和你有过的那个家尽管不是最美的回忆,却是最难忘的。”
  “我送你回去,你住的酒店在哪儿?”没有勇气承受有关当年的只言片语,郎逸选择逃避。
  辛可宥见他这样,也不再多说,报了酒店的名字之后就沉默了。
  下车后,辛可宥犹豫着是否要请郎逸上去,话还没出口一个红色身影就飞奔而来撞入郎逸的怀中。
  “郎逸!果然是你!刚刚看到是你的车,所以一路跟来了!”
  郎逸有些不自在地看看辛可宥,稍稍推开了女孩,说:“我来送个朋友。”女孩懂郎逸动作的意思,站正了身子朝辛可宥抛去一个甜笑:“嗨,我是芭比。”
  辛可宥这才看清女孩的长相——她正是相片里的女孩,不过本人比相片中略大了些,气质长相也稍有不同。辛可宥仔细打量着女孩,越看就心就越冷。恐慌自心底泛开,辛可宥强装镇定地走到郎逸面前,笑说:“如果再来一次,我仍旧会选择和楚陌交易。”
  满意地看到郎逸的怒气,辛可宥转身进了酒店。走开几步,有隐约的软侬嗓音传入耳中:“郎逸,婚纱不合身啦,我哪有那么粗的腰……”
  
  三
  “可宥,你叫我来有什么……”楚陌一进房,发现辛可宥整个人坐在落地窗前,地上散落着一沓照片与纸张。他一一拾起,发现这些是一个名叫芭比的女孩的详细资料。原本是没什么大碍,可当楚陌见到女孩的照片时,不禁惊呼出声。
  “这女孩像你。”他评判说,“起初并不太像,但越长大就越像,不光是长相,还有气质神韵。可宥,这个芭比究竟是什么人?”
  好半晌,辛可宥才回应说:“她就是郎逸的未婚妻。”
  一室寂静。
  辛可宥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回想着那晚郎逸的眼神,曾几何时那眼神中的宠溺只为她存有,而今却出现在另外一个女孩身上!
  “十九岁,刚好是我遇见郎逸的年纪。”缓缓站起身来,辛可宥苦涩地说。她一步一步走近楚陌,眼底已是一片水雾迷蒙,“楚陌,我来拉斯维加斯之前是有把握让他回心转意的,即使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他有了未婚妻也没有这么丧气过,因为我坚信他还爱着我。”她抽噎着,双手揪住楚陌的衬衫,“可芭比她不是别人,她那么像我,她是当年的我……”
  “但是可宥,她不是你!就算再怎么相像她也不是你!”
  辛可宥连连摇头:“不是的,楚陌,你不懂的,郎逸爱的是十九岁的辛可宥,是我再也做不回的辛可宥。”她为了挚爱,舍弃纯真,舍弃所有,也一并舍弃了他爱着的自己。
  “那你就回去。”楚陌突然拥住了辛可宥,语气里尽是疼惜,“老太爷来过电话,要你回去,潼恩也很想你。”
  一听见爷爷和潼恩,辛可宥止住了泪水,她从楚陌怀中退开,幽幽说:“我不回去。”
  “可宥!”楚陌急了。
  “我情绪有些失控,已经没事了。”再抬眼已经是那个筑起层层盔甲的辛可宥,楚陌心疼地看她:“何必为了郎逸为难自己?”他和辛可宥称得上是青梅竹马,这两人的爱情他从开始看到现在,亲眼看着辛可宥从一个单纯的千金小姐长成为现在的成熟女子。十九岁到二十八岁,于她而言近乎一生。
  “爱情里,谁没有为难谁,但总有一个迁就的。”辛可宥说,“你说得对,芭比再像我也不是我。我还有机会赢回郎逸。楚陌,谢谢你一直陪我,我庆幸有你这个朋友。”
  楚陌涩涩地笑,她这么说,分明是要他清楚他没有半点机会。八年前他都没能得到辛可宥的心,八年后更加不可能。他清楚辛可宥对郎逸的爱恋依旧,只是他无法确知这份情究竟能撑到何时,毕竟这段爱情已经千疮百孔。
  
  辛可宥再来水晶魔方的时候芭比就在大厅外等她。
  “嗨,可宥。”芭比亲切地叫住她,“我听郎逸说你大学时修过设计,想请你帮忙看看我的婚纱怎么样。”说着将婚纱图递给她。
  辛可宥停下步子,一手接过图纸,目光却是紧紧锁住芭比的。她扬起唇角,意外地说:“真是难得,郎逸还会跟你谈论我,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想提起我呢。”
  芭比笑容一僵,连忙解释说:“也就提过那么一两次。”
  “婚纱不错,只是不太配你,对你而言这款婚纱太过成熟。”别有深意的话说得芭比脸色一沉。辛可宥笑得更妩媚,语气柔缓,“芭比,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说得也是,现在是我陪着郎逸,可说起‘过去’还是你和他比较熟。”特意将“过去”两个字说得很重,芭比露出虚伪的笑容。辛可宥听后将图纸交还给芭比,淡淡道:“抱歉帮不上你,我还有事找郎逸,失陪。”
  她朝专属电梯走了几步,中途又转过身来嘱咐了一句:“芭比啊,回去跟郎逸说一声他记错了,我和他私奔时年级太小,还没读大学,设计是家里公司的设计师教的。”
  电梯门缓缓合上,芭比早已是气得脸色发青。
  
  四
  水晶魔方除了是赌场之外,还配以经营旅馆,其中更时常举办新意十足的各类表演节目来吸引旅客游玩入住,所以每一季度的企划案就成了水晶魔方的机密之一。
  原本下一季度的企划案已经做好准备递由郎逸审批,可企划案却不翼而飞。几天后对手公司搬出了一套一模一样的营销方案,内容与水晶魔方的那套分毫不差。同一时间,与水晶魔方签订合约的几家旅行社也都相继解约,一时间客流量锐减。
  “能进入水晶魔方高层并且有可能偷走企划案的人能有几个?一个个地查!”环形会议室内,郎逸厉声厉色地吼。片刻后有人低声说:“这段时间辛小姐经常出入高层……”
  郎逸目光陡然锐利起来,经理见状急忙补充道:“他说的是事实,而且大家都清楚辛小姐与您关系匪浅……自然也就没什么防备。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也没什么动机。”
  见属下怀疑辛可宥,郎逸胸口闷着一口气。讨论许久也没有什么结果,郎逸烦躁地解散了会议,正巧秘书通知说辛可宥来了。
  “我煲了汤,喝喝看。”炫耀了一番,辛可宥打开保温壶,顿时香气四溢。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话语,熟悉的情景,让郎逸一阵失神。回想他们结婚时相当拮据,辛可宥不惜花费时间往来于各个超市采购便宜的食材。她为他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变成厨艺精湛的主妇,如果他不是要出人头地,如果她没有做出那些事,如果他们就那样一直下去不曾改变,该有多好。
  “怎么了?”见郎逸呆了,辛可宥不禁问。
  郎逸回神过来,低头不语。辛可宥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内心涌上莫名的期冀。这段日子来他没有像当初一样排斥她,表明是在逐渐接受她了吧。
  “芭比去找过你?”郎逸随意问道,鲜美汤汁的味道萦绕在舌尖久不散去。辛可宥点头:“找过我一次。”想了想又加了句,“她还是个孩子。”
  听到这话,郎逸眼神微微一暗。
  郎逸喝过汤之后就忙于工作,辛可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问出口。企划案的事她略有听闻,自然知道自己是被怀疑的对象之一,因此她也不便多谈或者多问些什么。只是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说:“雨后一定是晴天,来,郎逸,笑一个。”
  这是两人困窘时辛可宥一贯的安慰语,时隔七年,郎逸再听,顿时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低头看了一眼文件,郎逸突然烦躁了起来。
  此时电话突然响起,打破一室宁静。
  郎逸抓起话筒,想借此掩饰自己焦躁。但脸色却越来越冷,待电话挂上时已经一脸铁青。他甚至没有交代辛可宥一声,就迈开步子出了办公室。
  辛可宥沉默,许久后才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五
  “为什么那么做?”
  低醇的嗓音带着不同以往的凌厉,郎逸冷然的目光盯得芭比浑身发抖——她从来没有见过郎逸这么狠厉的表情。
  “我自问对你够好,为什么你要偷了企划案交给水晶魔方的敌对公司?!”他难以置信,和他朝夕相处了七年的女孩会背叛他!
  芭比低下头,苦笑说:“对我够好?那为什么订婚日期一拖再拖?自始至终你都没有想过和我结婚,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吗?”
  余光察觉到郎逸轻微的僵硬,芭比继续说:“是你把我从收容所领来,给我最好的环境,我也把你的恩情记在心底,甚至想能成为你的妻子。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我见了辛可宥。”她霍然抬头,一双眼灼灼看着郎逸,“她来了,所以你就不要我了,对不对?”
  “你为了她小心翼翼地试探,她为了帮你找出偷企划案的内贼不择手段,既然你们两人相爱为什么要把我牵扯进来?!”郎逸的沉默让她怒气更盛。
  正要说出口的愧疚被芭比的这句话硬生生地逼了回去,郎逸诧异地看她:“你说什么?什么为了帮我不择手段?”
  心在隐隐颤抖着,脚底泛开隐约的寒意。
  “感动吧!”芭比冷笑,“你还不知道吗?拜辛可宥所赐,你的对手公司被整得死去活来。我真是好奇,一个初来美国的女人能有这么大本事,说不定是勾搭上了什么厉害的角色……”话还没说完,郎逸却转身就走。留下芭比在原地暗暗咬牙。
  
  辛可宥没想到郎逸会找来她住的饭店。
  “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地任意妄为!”一进门,郎逸就狠狠抓住辛可宥的肩头,过大的力道令她痛呼出声,他却全然不在乎。
  “我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你会改,可你仍旧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企划案的事你为什么要插手?!”
  “我只是想帮你!”辛可宥挣扎说。
  “不需要!我从来都只是要你在家里等着我回去,我要的是个贤惠的妻子温馨的家,并肩作战我有同事有属下!”
  辛可宥眸色转暗:“当年你那么辛苦……”
  当初她和他不顾后果地私奔,完全没有计划到结婚之后的事。虽然郎逸找到了工作但依旧不够应付生活。因此她费劲心思赚钱,甚至为了帮助郎逸升职请人侦查出对手的把柄,并以此和郎逸的上司谈条件。郎逸一路青云直上,公司里的流言飞语也随之而来。
  卖妻求荣,一顶帽子扣得郎逸难以抬头。感情一旦有了裂缝要修补何其困难,加上郎逸上司的一番话更令两人的关系跌到冰点。
  “可宥是个难得的女人。”
  这是楚陌——也就是郎逸的上司对他说过的话。即便是现在想起当时楚陌的语气和神情郎逸依旧是怒火中烧。
  “过去是,现在也是……”郎逸咬牙说,电话声突然响起,他这才松手。
  辛可宥接起电话,在听到彼端话语的那刻绽开融心的笑来。谈了许久,她转身走向郎逸,对听筒说:“要不要跟爸爸说说话?”又过了几秒她将电话交到郎逸面前。
  郎逸已经是手足无措,慌张地接过电话,踌躇许久才叫出一声:“潼恩。”
  这是他第一次叫女儿的名字,第一次听到女儿的声音。他离开临城时潼恩不过是刚出生的婴儿,现在一定长成一个粉雕玉琢的可爱女孩了。她甜甜地叫他爸爸,郎逸甚至想象得出她噘着小嘴抱怨为什么不回去看她的模样。
  辛可宥安静地观望郎逸,看他真切的笑容,看他难得的幸福模样。这一刻她突然羡慕起潼恩来,那么轻易就能给郎逸带去欢乐。
  父女两个谈了许久,郎逸才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等转向辛可宥时,又是一副冰冷的面孔。
  “如果当年你没把潼恩送回辛家,我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和女儿说上一句话。”话里的怨愤让辛可宥微微瑟缩了下,她抬眼,对上郎逸幽深的目光,颤颤问:“你还在恨我是不是?”
  “我恨我自己。恨我要靠你向上爬,恨我无用到让你以为养不起女儿,恨我落魄到要你拿我们的孩子去向你爷爷换钱!”越说越怒,郎逸最后近乎咆哮,“我那么欣喜地期盼着孩子出生,连见都没有见一眼你就把她送回辛家!之前你背着我和楚陌做交易我能够忍,我可以说服自己你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努力。可潼恩的事……”他紧握双拳,额角隐隐抽动,“你不是我爱的那个单纯天真的辛可宥了,你不配做潼恩的妈妈。”
  辛可宥一阵眩晕,七年了,他还是不原谅她。
  郎逸深深看了一眼辛可宥,转身要走,身后的呼喊拦住他的脚步。
  “郎逸,潼恩她……”
  “可宥,我刚刚接到潼恩的电话……”楚陌推门而入,打断了辛可宥的话。与郎逸对视一眼,他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听楚陌的话潼恩和他必定相当熟悉,郎逸心里一阵恼火,又见楚陌手里捏着辛可宥房间的钥匙,怒火更盛。
  “不打扰了,再见。”朝楚陌一笑,郎逸摔门而去。
  知道郎逸又误会了,辛可宥急忙追上去,被楚陌一把抓住:“你想干什么?说出事实吗?你以为郎逸知道了就会原谅你吗?”
  楚陌的话给了辛可宥当头一棒,她颓然靠在门上,痛苦地闭上了眼。
  
  六
  自那天和辛可宥争执过后郎逸就没有再见过她,他思索着进了水晶魔方,前台小姐甜笑着对他说:“总裁,有客人要见您。”
  郎逸顺着她指向的方向看去,来人竟然是已近花甲之年的辛儒恭——辛可宥的爷爷。
  “您怎么会来?”会客厅里,郎逸泡了一杯茶放到辛儒恭的面前。几年不见,印象中威严的辛家老太爷也不比当年,身形佝偻许多,面容也越发沧桑。
  “就是突然想跟你说说话。”辛儒恭说,稍显浑浊的眼扫向郎逸,后者突然有种无所遁迹的感觉。郎逸点了点头:“您说。”
  辛儒恭环视了四周,突然说了句:“这么多年没见,你成就不凡,我一早就知道你并非一般人。你有野心,更有能力,在临城你出不了头的原因,你应该清楚。”
  一听到这话郎逸心里生出一股怒意。他清楚得很,如果不是辛儒恭,当年他不会四处碰壁,以至于没有一家公司录用他。辛儒恭也不掩饰,坦荡地说:“你拐走了我的宝贝孙女,我自然会动用一切关系来阻你的前程。”
  “辛家只剩下可宥这么一个孩子,她的丈夫是要和她一起打理辛家家业的人,有半点的二心都不可以。而你,不是我中意的人选。”
  “那谁是您中意的人选,楚陌吗?”郎逸咬牙问。
  辛儒恭沙哑的笑声回荡在会客厅里,后又一阵咳嗽,等呼吸平顺了才说:“你会吃醋,表示还是在意可宥的吧。”见郎逸沉默不答,他又说,“你有想过吗,为什么整个临城只有楚陌的公司敢录用你?”
  郎逸霍然抬头,迎上辛儒恭隐隐发亮的眼。
  “楚陌,是和可宥一起长大的,他是我的助手。你根本不知道那时可宥为了帮你牺牲多少,临城辛家的小姐,跑遍所有公司请求给你个机会。自家公司的主管还能笑脸相迎,可其他公司呢?谁不是看笑话一样地看可宥!我只有让楚陌出面,可宥以为楚陌是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才帮她这个忙,她并不知道是我授意。”
  郎逸低头,细微的疼痛感自胸口泛开,那时他心思全在如何找到工作,从没有注意过这些。
  静默半晌,辛儒恭扔出一句话来:“还有潼恩,她不是你和可宥的孩子。”
  郎逸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距离飞机起飞还有时间,要不要在车上睡会儿?”停下车子,楚陌体贴问道。
  原本闭着双眼休息的辛可宥摇了摇头:“不用,我不累。”她径自下了车,打开后备箱把行李拿出来。楚陌也下车帮忙搬行李,又看了一眼她精神不济的模样,盘旋依旧的疑惑终于问出口:“你还会回来吗?”
  两天前辛可宥对他说打算回临城,他赞同她的决定,却也想知道她是否真的要和郎逸划清界限。
  “进去吧。”辛可宥明显不愿多谈,楚陌心知问不出什么,就和她一起朝机场走去。
  七
  “潼恩不是我的孩子?!”这消息太过震惊,郎逸猛地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辛儒恭,心逐渐下沉,“那潼恩是可宥和……”
  辛儒恭枯瘦的手重重拍上桌面,厉声斥责:“你怀疑什么?潼恩跟你和可宥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那我和可宥的孩子呢?可宥怀孕是事实!”
  “起初得知可宥怀孕的消息时我就找过她,要她带着孩子回来辛家,可她死活不肯。但等孩子出生后可宥却一改先前的态度抱着孩子与我做交易,孩子可以送回辛家,但我要给她自由,并且不许再为难你。”
  “我答应了可宥,却也暗中调查了一番。”辛儒恭缓缓说着,语气转为伤痛,“可宥的亲生孩子,刚一出生就夭折了。我问过医生,说是身体虚弱,能撑到足月已经是奇迹。而潼恩是她在医院抱来的弃婴。”
  郎逸安静地听着,脑中浮现的是当初他对辛可宥的冷酷言语:“我从没有想过你会变成这么恶毒的样子,为了金钱不惜出卖自己的亲生孩子!假如你对我还有爱的话,绝对不会卖掉我们的孩子!”
  记得那时她一语不发,只是连连落泪。郎逸颓然低头,他究竟做了些什么,他让她独自生产,独自承担失去孩子的苦痛,更要忍受他莫须有的指控与罪责。
  “流言是我要楚陌散播开的,为的就是要逼你和可宥分开。”辛儒恭话音刚落,郎逸就死死盯住他:“你就那么想分开我和可宥吗?”
  辛儒恭八面不动,沉稳说:“你应该清楚我为什么极力反对可宥和你结婚。”
  郎逸呆若木鸡。
  “你的心思我清清楚楚,所以即便现在我也不认同你做我的孙女婿。但可宥爱你到这种地步,她不要更好的选择我只有让她选择喜欢的。”辛儒恭深深看了一眼郎逸,语重心长地说,“辛家人都是赌徒,我是,可宥也是。我做了一辈子赌徒,到老输了我心爱的孙女。可宥为你赌上了所有,却落了个一败涂地的下场。过去的事我不愿再提,只是我想知道可宥的这场赌局是否还有机会反败为胜?”
  郎逸缓缓地,笃定地点了点头。
  辛儒恭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后又略带焦急地催促郎逸:“那就快去米卡兰机场,原因我并不清楚,但可宥已经决定离开拉斯维加斯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连夜赶来的原因,他虽然希望可宥回到临城,但那天她告诉他要回去时的语气并不是放开后的释然,更多的是浓浓的哀戚。
  她要离开!郎逸慌了,急忙冲向门外。
  
  米卡兰国际机场,人潮涌动。周遭喧嚣的人声与不远处飞机起飞的巨大轰鸣声重重撞击着辛可宥的耳膜。她留恋地朝大厅门口望了一眼,随即又暗自嘲笑自己。
  “可宥,登机吧。”楚陌拍了拍辛可宥的肩膀说。
  辛可宥起身,朝登机口走去。她忍下想要再回头看一眼的冲动,正要迈开步子,身后隐约传来熟悉的呼喊声——
  “可宥!辛可宥!可宥——”
  郎逸拨开人群,强烈的恐慌袭来,他一声声地呼唤,唤到最后声音已经开始破碎。
  辛可宥站在人流之中,看着郎逸四处寻找她。她不由自主地朝郎逸迈出一步,身旁的楚陌催促:“可宥,该走了。”
  她双手握拳,内心天人交战。
  郎逸继续疯狂地搜寻那抹熟悉的身影,机场的人这么多,他排开一波还有一波。他四处搜寻,脸上充满狂乱的神情。
  找到了!她在那里!
  郎逸猛然冲过去,将辛可宥紧紧所在怀里。“别走,留下来不要走!”
  “郎逸……”辛可宥轻喃,“你怎么了?”
  “对不起可宥,我是浑蛋,我让你独自承受了那么多,我们的孩子,潼恩她……”郎逸痛苦地埋进辛可宥的长发中,到最后语不成调。
  辛可宥陡然僵住:“你……你不怪我吗?是我没有照顾好孩子……”
  郎逸连连摇头:“不要走,可宥,你不要走,我们从头再来好吗?”
  “郎逸,我们坐下来谈……”
  “说你不会离开!可宥!”此时的郎逸完全没有平日里的沉稳,如同一个任性的孩子一般。楚陌看不下去了,试图分开两人,“七年来你都没有可宥在身边,现在她的离开不过是让你回复到这七年来的生活。”
  “不一样的……”郎逸执拗地不肯松手,七年来他知道辛可宥在想他念他,可这次他感觉得到——可宥是真的要离开他,并且再也不回来。
  楚陌瞄了一眼时间,再次催促辛可宥离开。郎逸却霍地拉起辛可宥大步走向机场外。
  “站住!”楚陌大喊。
  “郎逸。”辛可宥另一手覆上两人相牵的手,无限温柔,“陪我赌一局,你赢了我就留下,你输了就答应我一件事。”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郎逸回头,与辛可宥四目相对,终于点了点头。
  八
  郎逸和辛可宥初次见面就是在赌场。
  十九岁的辛可宥,精灵古怪,年纪轻轻却赌技精湛。第一次进赌场的郎逸自然不是辛可宥的对手,连输十几局。等两人离开了赌场之后辛可宥告诉他,她出千。
  他记得她澄净的笑容,更带着恶作剧后的小小得意。
  往事历历在目,而今在赌桌前的两人却已是沧海桑田。
  “你输了。”辛可宥摊开自己的牌面,口气听不出半分情绪。郎逸只觉得身体一阵虚软,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
  辛可宥绕过赌桌,走到郎逸面前,唇边漾开意外的笑:“郎逸,依照约定答应我一件事。”郎逸低着头不去看她,双手狠狠按着桌面。
  他终于还是没能留住可宥。
  “你再娶我一次吧。以最快的速度准备好一切,我不想等太久。”
  一听这话,郎逸先是愣了几秒,抬头看向辛可宥。她笑得灿烂如花,恍惚中郎逸像是见到了初见时的辛可宥。
  “愿赌服输,你没得选的。”
  郎逸忽然笑了,上前拥住了辛可宥,低沉轻语:“谢谢你,可宥。”
  
  当年郎逸与辛可宥私奔时并未举行婚礼,出于弥补这次的婚礼极为盛大,一时间轰动全城。
  婚礼当天,各路媒体想方设法地进入要举行婚礼的教堂。只是辛可宥说不愿媒体参与所以郎逸谢绝一切媒体采访,教堂里的众人都是郎逸的好友以及部分下属。
  “郎逸,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今天。”辛可宥抚着手上的戒指,随后朝牧师点头示意。随后牧师拿出两份文件交给两人。郎逸疑惑地接过,喜悦的神色在看到文件内容之后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与极力压抑的愤怒。
  “你这是什么意思?”
  辛可宥淡淡一笑:“离婚协议书能有什么意思,当然是要离婚。”
  “辛可宥!”他咬牙切齿地喊,“原因!”
  “芭比是娃娃,是玩偶,是你的工具。”清亮的眼转为暗淡,辛可宥轻声说着,“容貌相似或许是天生的,但如果连气质也相同那必定是人为的。是你故意将芭比训练成我当年的模样。你和她订婚的传言也是你散步出去的,目的是为了逼我来拉斯维加斯。你知道即便我人在临城也会一直注意你的消息。”
  “你怎么会知道……”郎逸诧异。
  辛可宥惨淡一笑:“我知道的不止这些,你对辛家的图谋不轨,你设计和我相遇,你……”她语调一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还有你离开临城,我一直以为你因为我把孩子送回辛家激怒了你,可事实却是爷爷发现了你的计划,你被逼无奈才离开的!”
  “所以你是故意要这么做的吗?”郎逸面色沉痛,“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重新来过了,原来只是我痴心妄想。”
  周围的宾客一头雾水,刚刚还一脸幸福的两人怎么转瞬就变成这个样子?
  “我已经打算离开了,你为什么去找我?!”辛可宥怔怔落泪,她就是因为得知这一切才准备回到临城。可郎逸追来了,他不要她走,他要和她重新来过——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和她从头再来!“让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离开不好吗?为什么去找我!”
  因为我爱你。
  郎逸在心里默念,却连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他刻意接近她是事实,他欺骗她也是事实,即便他是真的爱上了辛可宥,也不再有丝毫的说服力。
  掺杂了功利的爱,他难以启齿。
  手中轻薄的纸张重如千斤,郎逸苦涩摇头,终究是拿出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亲手交到辛可宥的手中。
  “对不起。”对辛可宥说完这句,郎逸转向来宾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歉意说,“对不起各位,婚礼取消。”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教堂。
  望着郎逸越来越远的身影,辛可宥心中如同缺了一口,再难拼凑完整。从临城大拉斯维加斯,她横越整个太平洋,最终得到的只有这梦幻的一场婚礼。她所能够拥有的也只是这几个小时的甜蜜回忆,以及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戒环。
  她的世界,从此再无晴天。
  尾声
  “嗯,再过一阵子我就回去……爷爷您不用担心我,我好得很……我没有逞强……跟潼恩说我也想她,再见。”
  水晶魔方的VIP套房里,辛可宥挂上电话,疲惫地靠在窗边。楚陌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旁,递给她一杯咖啡。
  “楚陌,你说如果郎逸知道我还在拉斯维加斯,还在水晶魔方,距离他那么近,会有何感想?”
  “咫尺天涯。”楚陌只说了这么一句。
  辛可宥听后笑了,目光却倏然一冷:“是啊,咫尺天涯,就像是现在的我们。”
  沉默半晌,楚陌才回应他她:“你胡思乱想些什么。”
  “芭比虽然是郎逸一手培养出来的,却没接受过系统商业训练,根本不清楚哪份文件才是敌对公司需要的。即便她清楚,可凭她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她怎么可能接触得到别家企业的高层?”
  轻啜了口尚有余温的咖啡,辛可宥继续说:“你才是牵线搭桥的人。”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七年前我就清楚你有意在我和郎逸之间制造矛盾,只不过当时郎逸在你手下工作,我不能摊开来说。这些年是你陪在我身边,我也不愿破坏一直以来的假象——毕竟,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无法释怀的是,你告诉了我有关郎逸的一切,你让我期盼的爱情变成一出闹剧。”
  “你居然忍了七年。”楚陌难以置信地看着辛可宥,“你真的不再是当初的可宥了。”
  “你也不是当初的楚陌,我们几个早就已经面目全非。”辛可宥迎上他的注视,幽幽说,“我们再也找不回原来的自己。”
  
  深夜,辛可宥独自站在落地窗前,回想楚陌临前所说的话,心头不由得涌上悲戚。
  “可宥,郎逸依旧爱你,你也爱着他,而我也还爱着你。我们三个兜兜转转了九年,结果是一样的,却也不一样。我们都是输家。”
  都是输家,输给了时间,输给了现实。
  夜幕下的拉斯维加斯,霓虹闪烁,璀璨耀眼,却无法照亮辛可宥已然死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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