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张北京考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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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莹知道,她和女儿在进行一场赌博,她没有像其他家长那样,在升高中时,把孩子送回老家。她赌,女儿高考时,政策能够松动。
  现在,离女儿高考只剩下200多天,崔莹说:“我愿意用自己一条命,换一张北京的考桌。”
  最残酷的赌注
  8月31日清晨7点,80多岁的姑姑给崔莹打来电话:“快看新闻!”她手忙脚乱地打开了电视——早间新闻里,正播放着国务院办公厅转发教育部《关于做好进城务工人员随迁子女接受义务教育后在当地参加升学考试工作的意见》的报道。文件里强调,各地要保证随迁子女接受义务教育之后,在当地参加升学考试的权利。
  一整天,她在电视上看了5遍重播。
  崔莹是黑龙江人,来京工作lO年。7年前,她把女儿暖暖接到北京读书。初三那年,孩子并没有像其他随迁子女一样回到老家,而是在北京参加了中考,升入一所北京的高中。按照当时的政策,即使读了高中,孩子也没有资格在北京参加高考。
  “我们想等一等政策。”崔莹说。
  崔莹终于等到了这个好消息。但很快,她便遭到当头一棒。
  9月6日下午,一位与教育部领导私下交流过的记者打来电话:“我把您的情况说了,这位领导之后非常明确地告知,今年是不可能了。两年之内都没有机会。”
  后来,另一个记者告诉她:“根据可靠消息,您的孩子各项条件都符合,今年的希望很大。”
  “我不知道该信谁的。”崔莹一脸憔悴,她说自己如同“等待着赦免令的死刑犯”。
  崔莹不是没有考虑过把孩子送回黑龙江,可总有些希望鼓励她等下去。
  2005年,暖暖还在上小学,崔莹考下了会计师证,在北京一家企业当上了财务总监。她拿到了北京的“绿卡”——工作居住证,这是只有7%的在京外来人口能够获得的资格。
  有了工作居住证,购房、子女人学、社保,都可以享受北京市民待遇。
  就在同一年,上海公布了新的户籍政策,拥有7年的工作居住证和中级职称,并纳税、社保7年的非沪籍人口,可以获得上海户口。“当时考虑一番,既然上海都放宽了,北京也快了吧。”就这样,崔莹决定赌一把。
  “我爱北京”
  如果不来北京,这场赌博不会发生。
  1995年,暖暖在牡丹江出生。随后,崔莹的父亲去世,没有养老金和社保的母亲也身患重病。崔莹的单位正改制,效益不好,工资只有500多元。“两个妹妹都在韩国打工,我是老大,得扛起这个家。”
  2002年初,她买断工龄,告别了小学一年级的女儿来到北京找工作。第二年春节才能回家。母女一年见一面的日子,持续了4年。四年级冬天送别时,暖暖冲进车厢,死死抱着她哭:“妈妈,带我去北京吧!”暖暖是被生生拽下车的。
  不久,暖暖跟姥姥吵架,打开8楼的窗户要跳楼。崔莹隔着电话说:“你现在就跳!妈妈不会怪你!”孩子哇地哭了:“黑板上全是你的影子,我想你。”
  这个事情,让崔莹决心把女儿接到身边。2005年8月,丈夫带着暖暖来到了北京。
  最初三口人租住在望京,但周围没有一所小学愿意接收暖暖。暖暖硬着头皮学了奥数,通过了一所小学的入学考试。
  随后,他们在北京买了房子。崔莹希望孩子能升入小区里的一所初中。听说特长生可以加分,暖暖参加朝阳区电子琴大赛,拿了第一名。但学校告诉她:“必须看考试成绩。”
  暖暖放学后要去海淀学奥数,晚上9点自己坐公交车回家。冬天的一个晚上,孩子在地铁上睡着了,一直坐到终点,没车了。她顶着雪往家走,12点多才到家,棉衣上都结了冰。
  崔莹很心疼:“她怕我把她送回去,拼命学。”
  让她欣慰的是,暖暖考上了这所初中。
  升入初三前的暑假,学校号召同学们自愿参加国庆阅兵活动的训练。暖暖成了长安街翻花背景方阵中的一员,整个假期都投入了训练中。
  在“我与祖国共奋进”的号召下,有近8万名北京市大、中、小学生参与了这次训练活动,成为其中一员的暖暖,无比自豪。这个朝鲜族女孩一度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北京孩子了。她不止一次告诉母亲:“妈妈,我爱北京。”
  伤疤
  整个初中,暖暖的学习成绩都排在全班前五,时常会拿个第一。初三时,为了能留在北京,暖暖决定报考民大附(中央民族大学附属中学,北京唯一一所面向全国少数民族生源招生的高中,考入这里的孩子,可以在北京直接参加高考,而不用考虑户籍问题)。
  暖暖告诉父母:“我一定要考上民大附。”之后她会补上一句:
  “千万别把我送回去。”
  她拼命地学习,还报了新东方的中考补习班,据说那里“往往可以将中考成绩提高一两百分”。这一年,教育花销有3万多,占了家庭支出的一半,一家三口再没去过商场买新衣服。
  暖暖每天晚上除了完成学校里的作业,还要将补课班的语文、英语、数学等作业写完。每天晚上9点多到家后,要继续熬到一两点钟。她开始不停地喝咖啡,晚上喝,白天去学校同样带上三四袋。有时候,早晨醒来的崔莹会发现,孩子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中考前夕,因为嫌父母唠叨学习问题,暖暖少有地任性了一次,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丈夫的倔脾气上来了,一脚踹开了门。“结果,孩子离家出走了。”崔莹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父女俩又吵起来了。父亲发现暖暖的小臂上红肿地刻上了一行字母“MDF”,以为孩子早恋,刻的是男孩的名字,劈头盖脸责骂暖暖。女儿哇地一声哭了:“那是民大附的简称,我为了努力学习自己刻的。”
  崔莹至今记着那伤口的模样:孩子肉呼呼的手臂上,扎着密麻麻的点状伤口,青一块红一块。伤口很深,有些地方还没结成痂。
  暖暖最终没有考上民大附。她升入了自己初中所直属的高中,成绩排全班第六。
  一连串的挫折后,暖暖的成绩从高一开始一路下滑。到了期末的时候,排到了全班30多名。没了方向的她,越发消极。而她手臂上的伤,早就结成了触目惊心的疤。
  救救孩子
  经过调整,暖暖的成绩有了起色。
  崔莹不是没想过放弃。今年3月份,她把暖暖送到老家,参加了当地学校的一次统考,可北京的教育和牡丹江完全不对接,暖暖成绩排名垫底。校方以影响升学率为由,拒绝接受暖暖。
  暖暖回到北京后的一天,崔莹在网上发了一条微博:救救孩子吧!孩子放学回来到现在一直在哭、在喊!因为我们2013年参加高考,一直在等待异地高考政策,可是在哪里报名?苍天救救我的孩子!
  随后,那些评论“活埋了”她。
  “您孩子几点放学的,一直哭到大半夜,没背过气儿去啊。”
  “麻利儿回老家!该干嘛干嘛去,别把您家孩子毁了。”
  “如果为全国的孩子争取高考统一试卷,我支持。可是你们却想去争取北京、上海这些本身就是不平等高考政策的优惠名额,对其他孩子不公平。”
  在1600多条回复里,这样的话语占了近六成。崔莹一条也没回复。“攻击、侮辱都不怕。”她说,“但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扛到明年的高考。”
  两年前,她因为内分泌紊乱,动过子宫手术。2012年5月份,因腹部持续不适,连续大出血,做了病理取样手术。大夫告诉她:已经病变,是癌症前期症状,建议尽早切除子宫。
  一边往医院跑,一边还要往教育部跑,崔莹曾经问过教育部门,像暖暖这样在北京上高中的外地孩子有多少,没人回答她。有研究这个问题的律师说,在北京,上高三的外地学生有4000多人,因为对政策松动越来越绝望,高一高二的人数低于这个数字。
  虽然高考还有200多天,可12月初就要填写高考志愿了,留给暖暖的,只有60天了。黑龙江老家当地的会考已经结束——这意味着,即使暖暖回去也拿不到当地高中的毕业证。
  如果这60天没有任何转机,只有休学一年。“退一万步讲,我们等一年。”这位母亲狠狠揪着头发,“如果,明年政策还是没出臺呢?”她不敢想。
  暖暖17岁了,她剪掉了多年的长发——因为学习紧张,打理头发要花上不少时间。以前遇到不高兴的事情,她会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将水龙头开到最大,戴着耳机在里面大声唱歌。今年开学以来。她没再唱过一句,只是拼命地学习。(文中崔莹为化名)
  摘自《中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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