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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久,“两全”成了一种大家互相配合的游戏。
“这种事情做多了以后,谁都不怕你,你说罚10万,他都交给你。”老刘像个壁球,在“亲情”的球拍和“规矩”的墙壁间,弹来弹去。
“(有些宏远的队员)我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做记者时,有的球员甚至可以偶尔半夜翻墙出来跟老刘喝酒。做了总经理后,一队11人(总共12人)签了4个不同的广告商;二队全体签了一份商业代言。
“我能够在宏远做成功,是因为我和他们的感情非常深,是因为我跟他们处理的事情,让他们慢慢地对我有一种信任感,而这种信任,绝不是建立在次序之上。”
在说到“为什么辞职”时,老刘重重地吐了口烟。
“像我们这个年代的人,家里穷,毛衣都是反复拆织。有时候缠不过去,你把线团扔过去再整过来,它就又通了。但是死结太多的时候,你只能截断。尤其到了最后的阶段,有些死结你是解不了的。你必须得剪断。最后的那点东西剪断了,谁都不可惜,因为你已经缠好一团线了。剩下那点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的东西,实际上谁都觉得无所谓。我其实就是那点东西。”
去年,刘宏疆请来了前中国国家队主教练尤纳斯,加上从NBA召回的易建联,宏远王朝的阵容看起来空前强大。但就在这个年头里,刘宏疆发现自己“在协调球员和教练之间,或者协调俱乐部球员之间的方方面面”,有巨大的“无力感”,“身心俱疲”,“因为我在那里待得太久了,所以有一些东西变成死结了。”
对球员,“当你想去讲制度,亲情在阻挠着你;当你想讲亲情,其实是违反了俱乐部的一些建设。你又不得不去面对,所以这是我认为最大的死结。”
对名帅尤纳斯,情况更复杂。刘宏疆不仅要解释清楚自己,还要让固执的老头明白中国。
在引进外援迪奥古时,老尤亲自跟迪及其经纪人电话沟通,信心满满。结果刘总经理与中方经纪人无法协调,事情黄了。尤纳斯大怒,认为是刘办事不力。刘反复解释自己“尽力了”,两人拍桌子大吵一架。事后尤纳斯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事情真相,请饭一顿向老刘道歉。
但有些事就没那么好解释。每次宏远在主场比赛,大巴车都会被球馆门口乱停乱放的社会车辆堵住。尤纳斯对刘大发雷霆:“为什么同样的一件事情发生了无数次,你都不把它纠正好?”刘无法解释,球馆是租来的,俱乐部对球场外的社会车辆停放秩序也没有干预权。只能由着老尤指责其“管理水平有问题”。
比无法解释更可怕的是无法挽回的损失。上赛季宏远在俱乐部的投入上“达到了一个非常高的峰值了,已经超过7000万”,刨除尤纳斯、易建联以及几员主力大将的薪水,能够使用在外援身上的资金就很紧巴。
“但是并不是说因为钱少,事就办不成,我认为我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在更换小外援的问题上,我没有说服尤纳斯。这个人(埃维)在NBA是一个老兵,他的防守能力非常强,也是团队性球员,这都是我们看中的,但是他最要命的是攻击力不强。而在CBA,外援如果没有攻击力基本上是一个废物。另外,……对于一个防守型的球员来讲,在哨声的平衡度上,实际上他是吃亏的。如果人家要做掉你,3分钟让你犯3次规,基本上这一场球你就不用打了。恰恰这个事情就在我们球队发生了。”
当初引援之时,刘宏疆就想到可能发生的不利情况,他把顾虑告诉尤纳斯,但老头没理会。
“(场外因素)不是他考虑的范畴,当它真正发生的时候,他才知道,但是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本来我是非常精通这个事情的,所以必须由我来承担(责任)。这个是我辞职的最大的客观原因。”
在刘宏疆眼里,尤纳斯不该承担球队失利的责任,“对篮球来讲,他是一个纯粹的人,篮球场外,在CBA篮球场外的很多东西,他是不了解的。……他的固执和自信甚至来自于他自己在国际篮球界的声望,比如说像裁判的这种客观因素,他认为在他身上不会发生得肆无忌惮。可恰恰就是肆无忌惮了。他想的可能是无论怎样,中国篮协也好,或者这些裁判也好,都会给他三分薄面——这三分薄面指的就是他是一個世界级的教练。如果说中国人在这个事件上整他整得非常厉害,那么中国篮球其实在国际这个圈里面的声誉也不会好到哪里。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中国人就是玩这个小圈子就够了,不会在乎国际声誉。”
赛后,尤纳斯放炮的声音出现在媒体上。
“欧洲人的那种固执加上他自己对中国国情的不了解,那种非常幼稚的错误判断,造成了他自己的失误。我认为他的那种愤怒就是婴儿的愤怒。”刘宏疆说。
事情的“追责”显然没有止于刘宏疆本身。尤纳斯也选择了离开。老刘去送老尤时,后者说了一句话:“有很多东西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我知道很多人说我是(赌球)操盘手”
虽然声称明白“游戏规则”,但刘宏疆还是时常遏制不住怒气,他朝裁判竖过中指,掰烂过记录台的牌子,骂人就更常见了。
洱海边喝茶的时候,他说他已经慢慢学会克制了,当经理人前3年吃T比较多,后来就好些。不过这些变化都没有“火爆脾气”和“痞气”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深刻。
客栈的人很少,老板娘出门去了,整个经营陷入停滞,咖啡机不运转,小餐食也没提供,那只名叫“包子”的狗也躲着睡觉去了。露台阳光明媚,水浪声声,茶水略苦,我们说到了赌球的问题。
我问老刘:篮球有赌球吗?
刘:有,国外有开盘,赌博公司有开盘。
我:这个问题的严重程度影响到联赛了吗? 刘:目前从我自身的经历来讲,我认为没有什么影响。(作为危害联赛的两大因素)赌球和黑哨,我认为赌球其实对于篮球联赛来讲,(影响)是微乎其微的。
我:没有队员参与吗?
刘:在我的亲身经历过程中,目前还没有人参与。……我知道很多人说我是操盘手,从赌球这个事情里讲,因为我没有做,我不怕赌球的那些人抱个炸药包去把我家炸了。没有的事,我担心什么呢?我也希望司法能够介入。……有朋友告诉我,你们宏远经常是赢球输盘,或者是外面开的盘和我们打的比赛简直太吻合了。包括有一场比赛打福建,最后一节只得1分。这种比赛,我自己亲身经历的,我就在现场,我就在主教练旁边坐着,我非常清楚是怎么回事。我相信他们是不会赌球的。甚至我可以这么跟你说,我知道这个事情如果要是赌球的话,它的难度在哪里。比如说宏远,它要赌球的话,必须得买通5个人以上,才能够把这个比赛控制在这个(预想)范围内。因为每一个人都有攻击力。这个事情如果要是能够瞒过我,我真的不相信。我跟他们(球员关系好到)就剩下躺在一个床上了,如果他们有这些细微的变化,我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很坦白地讲,真的没有。至于你说外围赌,外围的那些人参赌的话,我就控制不了了,没法控制的。包括自己的朋友,有一段时期,很多人打来电话,(问)球队现在什么情况。我说你是关心我呢?还是有什么话呢?让我撅了几次以后,慢慢地他们也都很清楚了。如果是哥们的话,你打这种电话就是害我。我管你赌球没赌球,反正我把这条路(在我这)堵死了,你就别再问这些事了。
兄弟
江湖人老刘,跟江湖上的很多人成为称兄道弟的哥们。老板是兄弟,球员也是兄弟。跳脚骂过,“冷战”过,“失业”时还是过来关心他。有西北的球队找他过去,薪资不菲,但他想想,还是留在广东吧,毕竟家已经安下。
跟妻子请假不回家吃晚饭的电话里,他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我跟佛山签约了,晚上要请一帮哥们吃饭。”他能感到妻子在电话那头如释重负。
女儿和球队磨练了他的心性,再不是那个动辄喊打喊杀的江湖糙人。他的手臂上贴着儿童贴纸,鲜花和爱心簇拥下的小姑娘的图案,在这个大汉身上显得无比荒谬,但又温暖。拍照的时候他踩碎了一张桌子,对方开口要500元赔偿,显然高過桌子的实际价格。老刘和声细语地说:可以,等我去车上拿一下钱。
他刚来广州的时候,不喜欢广东人说话办事的方式。朋友吐槽别人可恨,老刘挽起袖子就说,我们去揍他。广东人立刻温软下来:不要啦。
在卡拉OK,人家听说他是陕西人,就说:来,刘先森,唱一首《黄土高坡》呗!刘先生立刻觉得遭遇羞辱:“不就是有两个钱吗?”
现在他选择继续留在广东,因为喜欢广东老板的务实和包容。这一点在新老板那里也得到了证实。
“我在这个圈子里,褒贬基本上是一半一半的,因为我的性格,但是人家看中你,就是要你好的那部分。”
前老板陈海涛曾经坦白地跟老刘说:你这种性格就不适合在体制内生存,没有人会喜欢你的,我也不喜欢你,大家都是各取所需。
对于佛山队,老刘觉得这回可以做个比较纯粹的职业经理人了,之前与宏远“同志加兄弟”的关系不会再有。这样也好,淡如水。
有一年,刘宏疆跟陈海涛“冷战”,几个月没有说话。客场打八一时,有朋友介绍宁波的阿育王寺给他。听说那里鼎盛时有三千僧众,上万人挂单。在冬季的寺院里,刘宏疆看到繁华不再,那么多的僧舍,门上只一把锁;风敲着风铃,声音也不清脆。
“这个形容其实不恰当——这寺院就像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当年那么多追求者,对于她来讲都是正常。但是到了晚年,她又不再去羡慕那些东西,就是归于平静。”那一刻,老刘觉得卸下了心理包袱:曾经无尽繁华,“都能够归于一把锁就解决问题,最多你就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