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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酱面看似普通,但在各时期老北京的回忆录里,它就是老北京的“看家饭”。
面条必手擀,面码分文武
《大中华京兆地理志》上说:“炸酱面,京兆各县富家多食,盖行各乡镇,便饭中以此为最便。”由此可以看出,炸酱面在旧时之所以能流行京兆大地,核心原因有点儿像是现在的肯德基和麦当劳,占了一个“便”字,无论居家还是行旅,都很方便食用。
炸酱面的内容说来简单,无非是3个部分:面条、面码和炸酱。但要想做得好吃和正宗,这里面的讲究可多了。
先说面条,老年间的面条,除了自己在家擀,大多数都是到切面铺去买。名义上是切面铺,但可别当是机器切的,在20世纪30年代以前,里面卖的均系手擀面。照梁实秋先生在《雅舍谈吃》里的说法:“用机器轧切的面曰‘切面’,那是比较晚近的产品,虽然产制方便,味道不大对劲。”今天一说做炸酱面,面条基本都是细条,过去则不然,“板儿条”和“一窝丝”都有。所谓“板儿条”,就是状似绦带的宽面条,嚼起来筋道,吃了耐饥,体力劳动者比较喜欢吃;“一窝丝”就是细面条,但无论宽细,在制作方法上都是一样的。
把面和好后,先以两臂反复拉抻,“揉成一长条,提起来拧成麻花形,滴溜溜地转,然后执其两端,上上下下地抖,越抖越长;两臂伸展到无可再伸,就把长长的面條折成双股再拉,拉成四股;四股变成八股……一直拉下去,拉到粗细适度为止”。此举谓之“遛面”,以使面条柔韧筋道,滑润适口。在遛面的过程中还要不时地在撒了干面粉的案子上重重地摔,使其粘上干面,免得粘在一起。这样抻好后,把两头捏断,就可以投进沸滚的锅里了。开锅后,把热面捞到一大盆冷开水中,过水之后,盛入碗内,看上去粗细均匀,绵软有致,绝不打坨。有打油诗这样形容:“擀出来一大片,切出来一条线,下在锅里团团转,捞在碗里莲花瓣。”
然后说面码。老北京人吃东西最讲究面码,吃面而没有面码,则会觉得清汤寡水、没滋没味、不带劲儿。民俗学家白铁铮先生回忆:“吃炸酱面(面码)至少有黄瓜、掐菜(掐头去尾的绿豆芽)和青蒜或蒜泥或蒜片儿。北京人有一句话,吃面没有蒜,不如吃碗饭。家常吃炸酱面,除了上述3种佐料,讲究的还要有芹菜末儿、香椿末儿、毛豆和豌豆……”仅仅看这面码就已经让人眼花缭乱、垂涎欲滴了。但是您得注意了,这些都是“文吃”的面码,还有“武吃”的,就是一条黄瓜,几瓣大蒜,图的就是一个吃得酣畅。
不过,这面码也不能乱加,美食大家唐鲁孙先生有云:“有两样配料,以我个人的口味来说,还是以不加为是,一是花生米,二是豆腐干。肉丁炸酱加上花生米软硬夹杂,非但有碍咀嚼,甚至于互不相侔,也不对味。肉末加豆腐干,夺味不说,似乎跟面一拌,面总觉着不是炸酱面了。”
酱乃金标准,炸酱分荤素
炸酱面,说到底,面条和面码固然是基础,但炸酱的好坏才是衡量这一碗面水平高低的“金标准”。
炸酱的“酱”,正宗的讲究用黄豆做的黄酱或麸子做的甜面酱。酱在乡下都是自己在家中做,在北京则是到酱园中去买。老北京人吃东西认地方,比如住在西城的,吃酱一定买前门外六必居的、锦什坊街大鼎和的或者阜成门外大葫芦的,一买就是四五斤。炸酱时用素油,顶好是小磨香油,其次是好花生油。炸酱的肉一定要用瘦多肥少的嫩夹心肉,作料只用葱花和少许鲜姜末儿,并没有其他什么材料。
炸酱的做法,是先把炒锅洗净烧干,然后把香油放在锅里烧热,火要大,油烟滚滚的时候,把切好的肉丁放在锅里煸,等瘦肉丁变了颜色,肥肉丁膨胀起来,就把葱花、姜末、木樨等下锅炒拌,一会儿,将预先用水调稀成糊状的酱放进锅里,再放上一小勺糖用铲子来回地搅拌稍炸,等酱和肉以及葱花等作料调匀实了,大火改小火,盖上锅盖咕嘟一会儿,即可出锅等着拌面了。这时的炸酱红褐油亮、香味扑鼻,最是勾人食欲。
老北京的夏天,别有一种炸酱,就是用从河里捞出来晒干的小河虾炸的酱。当时京北的长河边有很多人,每到夏季就在河中拦河垒起“坝埂子”,留两个口子放上游来的水,在口子下面用粗木棍子支好大筛子或大荆条编成的“罗网”,把随水而下的鱼虾都网在里面;用桶捞出来后,挑出小河虾,摊放在苇席子上让太阳暴晒,再拌上一些细盐,并用耙子不停地翻个儿,一两天后就可晒干而颜色发红,再放到黄酱中炸了。跟新鲜的面码和喷香的面条一起拌着吃,那味道简直鲜美得无与伦比。
老北京还有一种炸羊肉茄子酱,也非常好吃,如今已鲜有人知。做法是把茄子切成小丁儿,晒得半干,羊肉和香菇也切成小丁儿,先用香油把茄丁儿炸透,然后把羊肉和香菇丁儿下锅一起煸,再把黄酱放下去,加葱花再煸,点一点儿水,用小火熥片刻即可。用来拌面吃,同样别具风味。
鸡蛋小金钩,经济又省事
我的母亲是老北京人,从小家里就经常做炸酱面吃。早年间都是自己擀面自己炸酱,后来她工作一忙,就干脆从副食店里买机制的切面了,口感确实不如手擀面筋道。直到退休后,她才有时间重新擀面条下锅,也有闲余来研制炸酱。她的炸酱配料花样很多:虾仁、木耳、巴沙鱼块等,最常用的是鸡蛋和虾米。后来我读到唐鲁孙先生的美文,才知道先生曾经研制出一种“新法作酱”,也是用虾米和鸡蛋。虾米乃是选渤海湾青岛、烟台沿海一带的一种小虾米,老北京海味店称它“小金钩”,“通体莹赤,固然体积细小,可是虾皮褪得非常干净。别看虾小,可是鲜度极高。吃的时候用滚水泡上半天,虾肉才能同软,鸡蛋另外炒好打散,葱姜煸锅将酱炸透,然后把鸡蛋虾米一块儿下锅炒好,拿来拌面,既经济又省事”—老妈的炸酱竟与美食大师的烹饪秘方有相类之处,令人一喜。
其实就唐鲁孙先生的“新法作酱”而言,虽然让人望而生津,但用的都是最平常不过的食材,而这也恰是炸酱面的本质:一种物美价廉的平民食品,不求奢华的配伍,不求显赫的声望,但老百姓喜欢它、生活中少不了它,因为它熬得住烈火烹油,经得起小火慢煮,拌的是包容并蓄,端的是厚道朴实—难道这不正是北京人的精神吗?
(摘自《北京晚报》2020年7月8日,有删节,心香一瓣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