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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得到四季分明，却看不到你不屑一顾的目光；我追得到天涯海角，也追不到你唯他不二的心。最凉不过一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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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沐像鞠萍姐姐一样，语调优雅而平缓地说：“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吗？当那个人的脚步声逐渐逼近，你也会变得脸红心跳，甚至不好意思去看他的眼睛。只好悄悄地将头低下去，像是被太强烈的阳光灼照到一样，恨不能隐进空气里让他注意不到……”
我一拍桌子打断了她：“我完了，我真的完了。我好像喜欢上姜老师了，他一检查谁没写作业我就那样。”
“哈？”眼前的林沐和程夏然一起低下了眼皮，一脸鄙视地望向我。程夏然尖叫得像是踩了电门：“不是吧师生恋？金珊你喜欢姜老师？要不要这么前卫啊！”
他吼完我脸都白了，林沐抽抽嘴角，关掉了扬声器的开关，回头一脸兴奋地对我做了一个“动手吧”的手势。
还好扬声器已经关了，不然全校都会听到程夏然那声异常凄厉的哀嚎。
我和林沐、程夏然从高一一起进广播站后就打下了深厚的友谊。林沐是个气质型美女，程夏然则是个名字伪娘人更娘的文艺少年，女生的话题从指甲油到衣服搭配得心应手。于是我们三个“女人”一台戏，每周二中午聚到播音室，负责给大家播报些美文警句。而就在这个周二，程夏然一声洪亮清楚的惊叫彻底地毁了我的清白，我成功上位，当上了大家口中的话题人物。
现在代课教我们英语的姜亚伟老师，就是我的暗恋对象了。正在大学实习的他刚走进我们班就吸引了大家的视线。他身材清瘦高挑，清俊的脸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整个人带着水墨画的雅韵感觉，那氤氲温柔的气质让我触目之后就再忘不了了。这个英俊削瘦的老师填补了我青春期对异性的全部幻想，只有他一个人能将灰色风衣穿得好看又不娘。
这句话显然是针对程夏然的，对于他那个把校服都能穿成宽松连体裙的可怕的男人我不作任何评论。因为他，我被迫让全校同学知道了我对姜老师的觊觎和意淫。而更让我伤心的是，不知道与我有没有关，故事的男主人公姜亚伟老师在被告白事件发生三天后就卷铺盖走人，彻底地离开了这里。于是传言又变成了剽悍女吓跑了温顺男老师，我的形象被打上了一个大大的杯具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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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姜老师走了以后，我整个人的精神都低落下来了。每天抱着上坟的心情去上学，又抱着出家的心情回家。程夏然终于看不下去我这萎靡不振的样子了，于是说：“我给你安排个联谊吧。”
他的解决方法就是把他的一个好哥们儿介绍给我认识，而且据他说，那个哥们儿和姜亚伟老师很像。这一句我就同意了，听他安排，在周五放学后的门口公交牌下等他。
结果好远我就看见，程夏然领着一个丰满肥壮的汉子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这可吓坏了我，我喜欢的姜老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气质，而那个胖子怎么看都是人间烟火食多了的型啊。还好他们说了两句就笑着道别了，程夏然几步跑来说：“刚碰见一同学。话说，我约的人都到了，你们怎么不打个招呼啊。”
我这才惊觉，仰头一看，身边站着一个卡其色外套的少年，正有些茫然地仰头看着站牌，下巴扬起的好看弧度让我莫名地想起了天鹅。他这副高傲臭屁的样子一下子击中了我的心，我愣着听程夏然在旁边介绍：“这是金珊，这是我初中同学，景东……”
我就没再去听他的话，我只看到，我的天鹅对我笑了。
贾宝玉第一次看见林黛玉时笑着说：这个妹子我似曾见过。而我可以肯定地说，这个少年我肯定见过，他就是那个在幼儿园和我玩得最欢的男孩啊。虽然长相已记不清，可是他眼角的泪痣和“景东”这个名字，这么有缘分的事还真让我撞见了啊！
我激动地在咖啡店不停地跺脚，几次都想开口问他，但景东像是害羞似的，总是有意避开我好奇的目光。程夏然热情地介绍：“我铁哥们景东，有名的大帅哥兼篮球队小前锋，追他的女生能排一操场……”
不怪他说，长大后的景东真的有种深沉高傲的气质，像是受了诅咒的王子，深色的瞳孔里有着一丝说不出来的邪气，绝对是女生们喜欢的黑道小说男主角类型。我努力地在脑海里回想那个留板寸头的熊孩子形象，怎么也没法和眼前缄默凛然的少年联想到一起，只能感慨时间真是太神奇的催化剂了。
没聊多久，姗姗来迟的林沐就到了。她一出现，景东的眼睛就亮了。本来就很抢眼的她穿着齐膝的豹纹皮衣和黑丝袜，将她修饰得时尚而美丽，完全将一边的我比了下去。她嫣然一笑：“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我对发现景东的惊喜全部换成了失望，话不太多的景东在林沐到了之后难得地和她闲聊了几句，个中意义不言而喻。我看着气质相当的他们俩交流时，杯里的咖啡都变成了醋。对面的程夏然地只知道吃蛋糕，然后抬起脸问我：“你不吃点吗？味道不错哦。”
他说这话时，我真心想拿起桌上的蛋糕糊他一脸。而到最后，我连问景东一句“你还记得小时候的我吗”的勇气都没有，他们才是同一国度的公主王子，我的故事还没开始，就被林沐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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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角是最稳定的结构，但这显然不能用在男女关系上。所以当我和林沐同时喜欢上一个男孩儿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抢先告诉她我的想法。
“我喜欢景东。”联谊刚结束回去的路上，我就果断地告诉林沐了。他们俩又是一副同步的惊讶脸：“这么快又换了？之前不还姜老师呢吗？”
“他都不在了我还怎么追啊。程夏然，景东是你介绍给我的，你要为我做媒到底啊。”这话我显然是说给林沐听的，她脸色惨白，不知是被我的话惊到的，还是穿丝袜冻的。我鄙视地看着她的黑丝，无比合拍的我们仨第一次上演了一场哑剧，无言而归。
景东打算追林沐，路人都能看出来，只有我掩耳盗铃地欺骗自己：这都是青春期的冲动，景东只是一时把持不住被美色诱惑了，最终他会发现我才是他命中注定的有缘人的。 于是我就开始了锲而不舍的电灯泡行动，景东总会在我们学校门口等林沐放学，摸出了这个规律后我也抢先一步插进去，以防尴尬再拉上程夏然，四个人小家庭一样地去吃一顿晚餐。当然，无论我怎么抓住机会表现，林沐还是一样举手投足就显出了她的与众不同，我们吃什么简陋的饭菜她都会举止优雅吃得像是在吃西餐。与她一比，我就成了粗鄙野蛮的普通女青年，所以景东的目光从没停到过我身上。
连吃羊肉串这种喜闻乐见的大众小吃，林沐都会先将肉串褪下来再小块地夹起吃掉，我咬着嘴唇看着她得体的吃相，却怎么也学不出来。程夏然递给我张餐巾纸，柔声地说：“擦擦吧，嘴角都是油。”
本来挺温馨的场景，主角一换成程夏然，我就感觉坐在我对面的是小沈阳一样，没有了一点美感。我恶狠狠地抢过纸巾用力擦着嘴，眼神却还是不断往景东那边飘。他穿着高领毛衣，小麦色的肤色看起来很是温暖，此时的他正温柔地把肉串拨到林沐那一边。还好我先发制人地警告了林沐，不然看这架势，他们早就金童玉女了。
程夏然突然说：“我觉得对于一个女孩来说，相对于漂亮还是有个性更重要。因为漂亮也会有厌倦衰老的一天，但有趣的性格会让你每一天都有不一样的惊喜和开心。你觉得呢？”
他这针对性略强的话让我倍儿有面子，我点头如捣蒜，那边的林沐的眼神却少许阴沉了下来。景东安静了一会儿说：“我还是觉得，自己有感觉的才是最重要的吧。”
他看着林沐时眼里熠熠的光让我的心猛然收紧了。我“嚯”地站起身说：“老子吃饱了，出去吹吹风。”
程夏然就跟在我后面出来了，像头犯错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瞅着我。冬天的风刮在脸上生生地疼，我有些难受，就把以前认识景东的事一股脑全告诉了程夏然。我委屈地说：“以前在幼儿园时我和他最熟了，我根本没想到还会有重逢的一天，所以觉得是挺难得的缘分。可是他根本不记得我了，现在他眼里只有林沐！林沐不一样，她穿豹纹皮袄我穿豹纹秋裤，她是公主，睡前在床上放颗豌豆第二天起来鼻青脸肿的……”
我越吼越大声，路人都一脸诧异地看向我，程夏然“嘘”了半天看我也不理他，就索性一把把我的头按在他胸口上。他语气温软地说：“没事啊，你真觉得和景东有缘分，我就好好夸夸你，乖哦。还有，那不应该是鼻青脸肿吧……”
除去那句吐槽，其他的安慰我还是挺受用的。我闭着眼，脸庞被程夏然的毛外套扎得有点痒，费了半天劲儿才把那句“你要是个男的就好了”给咽下去。
而如果我有先见之明，打死也不会出来吹风而让店里的景东和林沐有了苟且之际的。就在程夏然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会向景东介绍我时，景东向林沐表白了，而林沐也顺势答应了。我就在怀着对景东和我的未来的美好憧憬中，迎来了这个最大的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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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沐请我吃第三顿饭时我也没原谅她。我气势汹汹地把脆骨咬得咯吱响，吓得林沐一哆嗦。程夏然在旁边打圆场：“嗯，也是景东逼得太紧了，林沐才被迫答应了的……”
被迫！程夏然火上浇油的话让我差点呛到，我咳了两声，咕嘟嘟喝几口水。这副穷凶极恶的样子真是比不上林沐的有教养，让我的自卑感油然而生，讪讪地不再说话。不一会儿景东就回来了，推说出去上厕所，回来却拎着林沐喜欢的那家店的招牌奶茶：“手怎么总这么凉，我顺路买了奶茶给你暖手的。”
一旁的程夏然和我这才倍感多余。他们一个深情一个感动的样子可以直接拉去拍偶像剧了，我看着外表孤高的景东只为林沐一个人倾身微笑时就心酸得不行，狠狠地踩了程夏然一脚。他才反应过来说：“林沐，下次广播的讲稿你确认了吗？方便的话陪我去取一下呗。”
这么不合时宜的话能答应的也只有乖巧温顺的公主殿下了。林沐捧着奶茶走出店时还回头望了一眼，被我消灭得杯盘狼藉的桌子两端，坐着同样尴尬的我们。我冲景东一笑才说：“我还不记得你说话的声音呢，能陪我聊聊天吗？”
景东一愣：“怎么会，不是一开始就说过话了吗？”
“那次我没太听清，你离我太遥远了啊。”我自嘲地比了一下身高，潜在也是在夸景东的个子高，“哪像程夏然，放在古代是大郎，放在现代是四娘。”
景东会意地笑了：“你果然没变啊，珊珊。”
我的笑脸就僵住了，他叫我什么？珊珊？这是我的小名啊，原来他真的，还记得我啊。
别的我做不到，但是我能让身边的人一直笑出来。那天在程夏然为我制造的极佳时机下，我给景东讲了许多笑话，终于让这个貌似默然的少年笑得欠下了身。我那么卖力就是想告诉他，我和那个纸片公主不一样，我有内涵有文化是个活宝，娶我回家就赚大发了。
可是讲归讲，第二天都成了无用功。景东依旧守在门口等林沐，还委婉地拒绝了我和程夏然，说他们要去看几个他的好朋友。我百无聊赖地拖着程夏然压马路，他低声说：“金珊，我真后悔将景东介绍给你认识。我怎么觉得你遇到他之后就不怎么开心了呢。”
“怎么会！你可算做了一件最正确的事。你知道吗？景东其实记得我的，昨天他也笑得很开心，我真的觉得有戏了！只需要再找个机会问问他的真实心意就好了。”我仰天笑了一下，攀着程夏然的肩膀说。真是我的好闺蜜，这么为我着想。
“其实，我也觉得他们在一起的可能性不大，景东和我说他感觉林沐不太喜欢他。他几次约她出来，林沐都推说有事，再不就拉上你。不过看来，也是你面子大吧。”
本来这话是夸我人缘好，但一想到林沐，我就又难过起来。每个女孩身边都有一个羡慕嫉妒恨的对象吧，林沐就是我一直无法释怀的假想敌。我深知她的风光漂亮，在她身边总有一种无以言表的卑微感。而她对景东的态度更让我觉得，她就是在可怜我，可怜这个不如她的我。我愤愤地打断他问道：“景东的学校在哪儿？”
我心里的无名火一直烧得旺盛，迫不及待地想找到景东问个明白。明明是我先遇到景东的，和他有缘分的是我啊，可为什么现在孤独地站在他宿舍楼下等他的也是我呢。年末飘雪的日子，很多小情侣都连体婴儿一样亲昵地往回走，路过我时留下一个奚落的眼神。景东不久后就回来了，依旧是孤冷傲然的样子，让被冻得直抖的我感觉更冷了。我上前打了个招呼，景东不悲不喜地点点头算是应了。 “景东，我就想问问你，你还记得我吗？”我装成有气势的样子问。
景东没说话，他不吭声的样子让我更恼火：“你能不能说句话！我们早就认识的对吧？你为什么从来不提？真没把我当朋友吗？”
景东脸色一凛，咬着牙说：“我当然记得，是你自己不记得了吧。小时候咱们玩，哪次不是你在欺负我，我偶尔还手两次你就大哭，害得我天天挨老师训。本来我性格还挺开朗的，活生生被你吓出心理阴影了！所以小学之后我就远远避开你去了市区小学，谁想到现在又看到你了！”
他一吼，那傲然气质就荡然无存了。我才恍然想起来，我从小把景东当小仆人遛东遛西，热情地推他进女厕所，体贴地喂他吃蚯蚓，每次都闹到他哭出来，我才如此印象深刻地记住了他眼角的泪痣。
景东紧着眉说：“那天我说你一直没变，你果然是这样，从以前就是以自我为中心，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你讲的笑话有哪条不是埋汰程夏然的？亏他还是你最好的朋友，他就活该当你的橡皮泥人，被你捏被你玩，然后无聊后被你扔在一边吗？金珊，你太自私了。”
我等了他一小时，最后等来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训。身为一个男人他犯得上这么小心眼儿吗？谁年幼时没犯过几次错啊，而我怎么对程夏然，关他什么事，他管得也太宽了吧。我回瞪着他，恨不得扬手还他一巴掌。我用那么温暖的心意去对他，最后却等来他这么冰冷的回答，我在他心里一直是一个邪恶自私的巫婆形象，让我觉得喜欢他是件特不齿的事。我骄傲地抬头答他：“你以为你是谁？你哪有资格说我？你一直都只是一个替身罢了，你还以为我真心喜欢你吗？”
我头也不回地走，听见身后景东低沉的语调：“金珊，你再这样任性下去，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偏执伤到的。”
我急着离开他，离开这段不堪的记忆，根本没去听他的话，也没意识到世界上有一个词，叫做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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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挤了两小时的火车赶到C城时，腿都站麻了。 我拖着快要麻痹的腿，一个人倔强地找到了姜老师的大学公寓 。寝室大爷帮我打过电话后，不一会儿，姜老师就匆匆下了楼。他随意披着一件羊毛大衣，看见我一脸的惊讶：“金珊？你怎么到这来了？”
“老师，我冷。”我如同一个终于找到了家的孤独孩子，所有复杂的心情都涌上了心头。姜老师带我到了他们学校食堂，给我买了杯奶茶暖手。我就又想到了景东，眼泪不自觉地摔了下来。
姜老师看来是吓坏了，问我：“到底怎么了？”
我看着他无比温暖的关切眼神，喝了两口奶茶，才哆哆嗦嗦地告诉了他事情经过。一直讲到景东在雪地里对我恶毒的诅咒，我抹着眼泪说：“老师，其实我挺喜欢你的，所以我难过时才想起来坐这么远的车来找你。我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你能教教我吗？”
姜老师的声音像是一池暖暖的春水：“其实，你真是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孩儿，你有那么多为你着想的好朋友宠着你，为什么你只注意到了那个不喜欢你的人，却对身边的幸福视而不见呢？说到底，你可能还是有些自我意识过强吧，所以你才会只记得景东是你的玩伴却不记得自己曾怎样欺负他，甚至知道了以后连一句对不起都不肯说。他一个人就能抵消你的全部幸福吗？在我看来，你真的是个挺幸运的孩子。”
有文化就是不一样，“自私”在他口中都会变成温润的隐喻。我开始反思起自己的错误。姜老师轻声问：“你先静一下，我能问一声你喜欢我什么地方吗？”
“气质吧。”我抽着鼻子说。姜老师就笑了：“世界上气质相似的人有很多的，你并不是真心喜欢我，所以才能马上就转移目光喜欢上景东吧？又或者，你并不喜欢他，只是一种占有欲和控制欲在作怪，像一个得不到糖果而闹别扭的孩子一样。”
我在姜老师的安慰里缓缓静下心，他温柔的话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点点抚平了我不顺的毛。是啊，我就喜欢这样的气氛，这样的人。最初时，我也是因为他身上的气质而喜欢上他的。就像……程夏然一样。
刚加入广播站时，我就注意到了那个气场柔软的男生。他成绩优异待人亲切，还写得一手好文章。我们一组很快打得火热，每周二的广播像是一场小聚会。一开始，我真是带着欣赏和喜欢的心情去看他的，可是与他接近后，我渐渐就习惯了他对我的好。他可以无限次原谅我的失礼我的任性，一直挂着不知疲惫的笑脸站在我身边，于是他对我的好都成了理所当然，他的温柔体贴和关怀都成了“娘”。我真像一个小孩一样，到手的东西就再也不懂得珍惜了。
从姜老师的大学回去时，我一个人在雪地深深浅浅地走，一遍遍回想着他对我说的话。我是个幸运的孩子，真的很幸运了。
可我还是没告诉他，我的这份幸运，最后还是被我亲手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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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景东吵完之后，我的心里一直愤懑不已，正因为他的小心眼而焦躁时，正巧看见了林沐书包里的一封信。
那是封情书，问题是，是程夏然写的。这更让我火大了，我像是自己的小狗跟别的主人跑了一样失望而愤慨。原来他的陪伴和关怀都是假的，到了最后，他也和其他人一样，选择了高贵的公主而不是平凡的灰姑娘。心情正糟糕的我趁着他们还没到，私自提前了广播，将这封信从头到尾播了出去。
我念的时候还在理直气壮地想，这次可算是报了之前的仇了，大家也都知道了，有了男朋友的林沐还在勾搭别的男生，公道自在人心。我得意地读完，回过头才看见，程夏然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目光沉沉如暮色冷冷地落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眼神，曾经的欢喜明亮沉沦得那样黯淡无光，像是死去多年的僵虫。他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场景，表情木讷而冰冷，陌生得没有一丝温暖。我第一次看见那样的他，他不是无论何时都会笑得没脸没皮吗，为什么他明明听到了我的恶作剧却不过来拦着我？
我虚张声势地说：“谁让你之前说我来着。”他没说话，苦涩地笑了一下，像是带着嘲讽，然后决绝地离开了。那天，他们俩谁都没来，我的广播也草草了事了。我以为这次的事会像之前一样很快就沉寂，可谁知正好在那天，教导主任抽查听广播，正好听见了这份在全校广播的情书。 程夏然被革职了。还好教导主任没仔细听信的主角是谁，不然他一定处分更大。全校通报身为广播站站长的程夏然竟然允许播这种污染同学心灵的内容，程夏然自己承担了全责，没供出我。于是本年度的三好生和优秀共青团员都没了他的份儿，他也成了众人口中挖墙脚的典型代表。那天之后，林沐就来找了我，我第一次看见优雅文静的她会那么生气：“金珊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你明知道程夏然喜欢的人是你，为什么总要那么伤他的心啊！”
她皱着眉，丝毫不掩饰对我的厌恶：“金珊，你知道吗？我一直都特羡慕你，你开朗聪明，大家都喜欢你，因为有你对比，我的存在就成了一个花瓶。一开始我也很喜欢程夏然的，可是他根本看不见我，甚至说你有个性，而我的漂亮只是装饰。哪个女孩儿听了这话会不难受？所以我开始答应景东只是为了气你。因为你的有些做法我实在是看不惯。联谊那天程夏然特意问我，准备了你最喜欢的蛋糕，可你只顾着看景东对他不屑一顾；他为了创造机会让你们独处而带我出去，你却连一句感激都没有。甚至，这封没有感情的信，也是他为了你能追上景东，而写给我的！可是你呢？你把他一片赤心狠狠摔到地上，糟蹋成什么样了啊！现在我真的不喜欢他了，我没见过像他那么傻的人，喜欢上你我都替他不值！你放心，我会好好对景东的，绝不会像你一样心狠！”
原来漂亮如也的她也一直在羡慕我，可一向理直气壮的我这一次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好。程夏然伤心失望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我的视网膜上，让我的心口坠坠地疼。我忽然好想哭，却哭不出来，转身时那个为温暖我而存在的拥抱已被我彻底伤透了心，再也不会回来了。而没有了程夏然的安抚，我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我再也找不到发泄的角落了，想了好久才突然想起姜老师。
那时怀着期待赶上火车的我还不知道，我所迷恋执着的，只是一个少年的投影。那个少年因为喜欢我，所以掏心掏肺地对我好甚至委屈自己，所以赋予了我一切包括伤害他的权力。
而我，竟然真的动用了这项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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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夏然彻底从我的世界消失了，不再有凝视，不再有微笑，不再有片言只语的关怀。他像是在有意避开我，偶尔的惊鸿一瞥，也会匆匆转移目光，像是在避开不愿面对的过去的自己。
他们都离开了广播站，只有我还厚颜无耻地留在这。这是程夏然为我顶下的最后一次错，也是他对我的最后一次好，所以我终于学会了要好好珍惜。曾经有三个最要好的朋友将这里视为独属于我们的天堂，我们嬉笑闲聊，纯真快乐得忘记了一切烦恼。可最后，时间终于被我的任性和嫉妒伤得失去了效力，那些记忆还是老成了无色的纪念照， 只剩我一个人在这里孤单地怀念曾经的美好。
我想程夏然终于用他的离开教会了我成熟与理智，我学会了要放下心里的偏执和骄傲，去好好看看别人的心情。没有了他的庇护我才知道要长大，要体谅，可却还是在一次整理文件，发现程夏然一份来不及读的演讲稿时，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哭了。
那篇讲稿的题目叫做《最凉不过一人心》，也像是某个微笑少年挥手道别时，留下的最后一句遗憾。
林沐像鞠萍姐姐一样，语调优雅而平缓地说：“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吗？当那个人的脚步声逐渐逼近，你也会变得脸红心跳，甚至不好意思去看他的眼睛。只好悄悄地将头低下去，像是被太强烈的阳光灼照到一样，恨不能隐进空气里让他注意不到……”
我一拍桌子打断了她：“我完了，我真的完了。我好像喜欢上姜老师了，他一检查谁没写作业我就那样。”
“哈？”眼前的林沐和程夏然一起低下了眼皮，一脸鄙视地望向我。程夏然尖叫得像是踩了电门：“不是吧师生恋？金珊你喜欢姜老师？要不要这么前卫啊！”
他吼完我脸都白了，林沐抽抽嘴角，关掉了扬声器的开关，回头一脸兴奋地对我做了一个“动手吧”的手势。
还好扬声器已经关了，不然全校都会听到程夏然那声异常凄厉的哀嚎。
我和林沐、程夏然从高一一起进广播站后就打下了深厚的友谊。林沐是个气质型美女，程夏然则是个名字伪娘人更娘的文艺少年，女生的话题从指甲油到衣服搭配得心应手。于是我们三个“女人”一台戏，每周二中午聚到播音室，负责给大家播报些美文警句。而就在这个周二，程夏然一声洪亮清楚的惊叫彻底地毁了我的清白，我成功上位，当上了大家口中的话题人物。
现在代课教我们英语的姜亚伟老师，就是我的暗恋对象了。正在大学实习的他刚走进我们班就吸引了大家的视线。他身材清瘦高挑，清俊的脸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整个人带着水墨画的雅韵感觉，那氤氲温柔的气质让我触目之后就再忘不了了。这个英俊削瘦的老师填补了我青春期对异性的全部幻想，只有他一个人能将灰色风衣穿得好看又不娘。
这句话显然是针对程夏然的，对于他那个把校服都能穿成宽松连体裙的可怕的男人我不作任何评论。因为他，我被迫让全校同学知道了我对姜老师的觊觎和意淫。而更让我伤心的是，不知道与我有没有关，故事的男主人公姜亚伟老师在被告白事件发生三天后就卷铺盖走人，彻底地离开了这里。于是传言又变成了剽悍女吓跑了温顺男老师，我的形象被打上了一个大大的杯具印章。
自从姜老师走了以后，我整个人的精神都低落下来了。每天抱着上坟的心情去上学，又抱着出家的心情回家。程夏然终于看不下去我这萎靡不振的样子了，于是说：“我给你安排个联谊吧。”
他的解决方法就是把他的一个好哥们儿介绍给我认识，而且据他说，那个哥们儿和姜亚伟老师很像。这一句我就同意了，听他安排，在周五放学后的门口公交牌下等他。
结果好远我就看见，程夏然领着一个丰满肥壮的汉子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这可吓坏了我，我喜欢的姜老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气质，而那个胖子怎么看都是人间烟火食多了的型啊。还好他们说了两句就笑着道别了，程夏然几步跑来说：“刚碰见一同学。话说，我约的人都到了，你们怎么不打个招呼啊。”
我这才惊觉，仰头一看，身边站着一个卡其色外套的少年，正有些茫然地仰头看着站牌，下巴扬起的好看弧度让我莫名地想起了天鹅。他这副高傲臭屁的样子一下子击中了我的心，我愣着听程夏然在旁边介绍：“这是金珊，这是我初中同学，景东……”
我就没再去听他的话，我只看到，我的天鹅对我笑了。
贾宝玉第一次看见林黛玉时笑着说：这个妹子我似曾见过。而我可以肯定地说，这个少年我肯定见过，他就是那个在幼儿园和我玩得最欢的男孩啊。虽然长相已记不清，可是他眼角的泪痣和“景东”这个名字，这么有缘分的事还真让我撞见了啊！
我激动地在咖啡店不停地跺脚，几次都想开口问他，但景东像是害羞似的，总是有意避开我好奇的目光。程夏然热情地介绍：“我铁哥们景东，有名的大帅哥兼篮球队小前锋，追他的女生能排一操场……”
不怪他说，长大后的景东真的有种深沉高傲的气质，像是受了诅咒的王子，深色的瞳孔里有着一丝说不出来的邪气，绝对是女生们喜欢的黑道小说男主角类型。我努力地在脑海里回想那个留板寸头的熊孩子形象，怎么也没法和眼前缄默凛然的少年联想到一起，只能感慨时间真是太神奇的催化剂了。
没聊多久，姗姗来迟的林沐就到了。她一出现，景东的眼睛就亮了。本来就很抢眼的她穿着齐膝的豹纹皮衣和黑丝袜，将她修饰得时尚而美丽，完全将一边的我比了下去。她嫣然一笑：“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我对发现景东的惊喜全部换成了失望，话不太多的景东在林沐到了之后难得地和她闲聊了几句，个中意义不言而喻。我看着气质相当的他们俩交流时，杯里的咖啡都变成了醋。对面的程夏然地只知道吃蛋糕，然后抬起脸问我：“你不吃点吗？味道不错哦。”
他说这话时，我真心想拿起桌上的蛋糕糊他一脸。而到最后，我连问景东一句“你还记得小时候的我吗”的勇气都没有，他们才是同一国度的公主王子，我的故事还没开始，就被林沐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句号。
三角是最稳定的结构，但这显然不能用在男女关系上。所以当我和林沐同时喜欢上一个男孩儿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抢先告诉她我的想法。
“我喜欢景东。”联谊刚结束回去的路上，我就果断地告诉林沐了。他们俩又是一副同步的惊讶脸：“这么快又换了？之前不还姜老师呢吗？”
“他都不在了我还怎么追啊。程夏然，景东是你介绍给我的，你要为我做媒到底啊。”这话我显然是说给林沐听的，她脸色惨白，不知是被我的话惊到的，还是穿丝袜冻的。我鄙视地看着她的黑丝，无比合拍的我们仨第一次上演了一场哑剧，无言而归。
景东打算追林沐，路人都能看出来，只有我掩耳盗铃地欺骗自己：这都是青春期的冲动，景东只是一时把持不住被美色诱惑了，最终他会发现我才是他命中注定的有缘人的。 于是我就开始了锲而不舍的电灯泡行动，景东总会在我们学校门口等林沐放学，摸出了这个规律后我也抢先一步插进去，以防尴尬再拉上程夏然，四个人小家庭一样地去吃一顿晚餐。当然，无论我怎么抓住机会表现，林沐还是一样举手投足就显出了她的与众不同，我们吃什么简陋的饭菜她都会举止优雅吃得像是在吃西餐。与她一比，我就成了粗鄙野蛮的普通女青年，所以景东的目光从没停到过我身上。
连吃羊肉串这种喜闻乐见的大众小吃，林沐都会先将肉串褪下来再小块地夹起吃掉，我咬着嘴唇看着她得体的吃相，却怎么也学不出来。程夏然递给我张餐巾纸，柔声地说：“擦擦吧，嘴角都是油。”
本来挺温馨的场景，主角一换成程夏然，我就感觉坐在我对面的是小沈阳一样，没有了一点美感。我恶狠狠地抢过纸巾用力擦着嘴，眼神却还是不断往景东那边飘。他穿着高领毛衣，小麦色的肤色看起来很是温暖，此时的他正温柔地把肉串拨到林沐那一边。还好我先发制人地警告了林沐，不然看这架势，他们早就金童玉女了。
程夏然突然说：“我觉得对于一个女孩来说，相对于漂亮还是有个性更重要。因为漂亮也会有厌倦衰老的一天，但有趣的性格会让你每一天都有不一样的惊喜和开心。你觉得呢？”
他这针对性略强的话让我倍儿有面子，我点头如捣蒜，那边的林沐的眼神却少许阴沉了下来。景东安静了一会儿说：“我还是觉得，自己有感觉的才是最重要的吧。”
他看着林沐时眼里熠熠的光让我的心猛然收紧了。我“嚯”地站起身说：“老子吃饱了，出去吹吹风。”
程夏然就跟在我后面出来了，像头犯错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瞅着我。冬天的风刮在脸上生生地疼，我有些难受，就把以前认识景东的事一股脑全告诉了程夏然。我委屈地说：“以前在幼儿园时我和他最熟了，我根本没想到还会有重逢的一天，所以觉得是挺难得的缘分。可是他根本不记得我了，现在他眼里只有林沐！林沐不一样，她穿豹纹皮袄我穿豹纹秋裤，她是公主，睡前在床上放颗豌豆第二天起来鼻青脸肿的……”
我越吼越大声，路人都一脸诧异地看向我，程夏然“嘘”了半天看我也不理他，就索性一把把我的头按在他胸口上。他语气温软地说：“没事啊，你真觉得和景东有缘分，我就好好夸夸你，乖哦。还有，那不应该是鼻青脸肿吧……”
除去那句吐槽，其他的安慰我还是挺受用的。我闭着眼，脸庞被程夏然的毛外套扎得有点痒，费了半天劲儿才把那句“你要是个男的就好了”给咽下去。
而如果我有先见之明，打死也不会出来吹风而让店里的景东和林沐有了苟且之际的。就在程夏然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会向景东介绍我时，景东向林沐表白了，而林沐也顺势答应了。我就在怀着对景东和我的未来的美好憧憬中，迎来了这个最大的噩耗。
林沐请我吃第三顿饭时我也没原谅她。我气势汹汹地把脆骨咬得咯吱响，吓得林沐一哆嗦。程夏然在旁边打圆场：“嗯，也是景东逼得太紧了，林沐才被迫答应了的……”
被迫！程夏然火上浇油的话让我差点呛到，我咳了两声，咕嘟嘟喝几口水。这副穷凶极恶的样子真是比不上林沐的有教养，让我的自卑感油然而生，讪讪地不再说话。不一会儿景东就回来了，推说出去上厕所，回来却拎着林沐喜欢的那家店的招牌奶茶：“手怎么总这么凉，我顺路买了奶茶给你暖手的。”
一旁的程夏然和我这才倍感多余。他们一个深情一个感动的样子可以直接拉去拍偶像剧了，我看着外表孤高的景东只为林沐一个人倾身微笑时就心酸得不行，狠狠地踩了程夏然一脚。他才反应过来说：“林沐，下次广播的讲稿你确认了吗？方便的话陪我去取一下呗。”
这么不合时宜的话能答应的也只有乖巧温顺的公主殿下了。林沐捧着奶茶走出店时还回头望了一眼，被我消灭得杯盘狼藉的桌子两端，坐着同样尴尬的我们。我冲景东一笑才说：“我还不记得你说话的声音呢，能陪我聊聊天吗？”
景东一愣：“怎么会，不是一开始就说过话了吗？”
“那次我没太听清，你离我太遥远了啊。”我自嘲地比了一下身高，潜在也是在夸景东的个子高，“哪像程夏然，放在古代是大郎，放在现代是四娘。”
景东会意地笑了：“你果然没变啊，珊珊。”
我的笑脸就僵住了，他叫我什么？珊珊？这是我的小名啊，原来他真的，还记得我啊。
别的我做不到，但是我能让身边的人一直笑出来。那天在程夏然为我制造的极佳时机下，我给景东讲了许多笑话，终于让这个貌似默然的少年笑得欠下了身。我那么卖力就是想告诉他，我和那个纸片公主不一样，我有内涵有文化是个活宝，娶我回家就赚大发了。
可是讲归讲，第二天都成了无用功。景东依旧守在门口等林沐，还委婉地拒绝了我和程夏然，说他们要去看几个他的好朋友。我百无聊赖地拖着程夏然压马路，他低声说：“金珊，我真后悔将景东介绍给你认识。我怎么觉得你遇到他之后就不怎么开心了呢。”
“怎么会！你可算做了一件最正确的事。你知道吗？景东其实记得我的，昨天他也笑得很开心，我真的觉得有戏了！只需要再找个机会问问他的真实心意就好了。”我仰天笑了一下，攀着程夏然的肩膀说。真是我的好闺蜜，这么为我着想。
“其实，我也觉得他们在一起的可能性不大，景东和我说他感觉林沐不太喜欢他。他几次约她出来，林沐都推说有事，再不就拉上你。不过看来，也是你面子大吧。”
本来这话是夸我人缘好，但一想到林沐，我就又难过起来。每个女孩身边都有一个羡慕嫉妒恨的对象吧，林沐就是我一直无法释怀的假想敌。我深知她的风光漂亮，在她身边总有一种无以言表的卑微感。而她对景东的态度更让我觉得，她就是在可怜我，可怜这个不如她的我。我愤愤地打断他问道：“景东的学校在哪儿？”
我心里的无名火一直烧得旺盛，迫不及待地想找到景东问个明白。明明是我先遇到景东的，和他有缘分的是我啊，可为什么现在孤独地站在他宿舍楼下等他的也是我呢。年末飘雪的日子，很多小情侣都连体婴儿一样亲昵地往回走，路过我时留下一个奚落的眼神。景东不久后就回来了，依旧是孤冷傲然的样子，让被冻得直抖的我感觉更冷了。我上前打了个招呼，景东不悲不喜地点点头算是应了。 “景东，我就想问问你，你还记得我吗？”我装成有气势的样子问。
景东没说话，他不吭声的样子让我更恼火：“你能不能说句话！我们早就认识的对吧？你为什么从来不提？真没把我当朋友吗？”
景东脸色一凛，咬着牙说：“我当然记得，是你自己不记得了吧。小时候咱们玩，哪次不是你在欺负我，我偶尔还手两次你就大哭，害得我天天挨老师训。本来我性格还挺开朗的，活生生被你吓出心理阴影了！所以小学之后我就远远避开你去了市区小学，谁想到现在又看到你了！”
他一吼，那傲然气质就荡然无存了。我才恍然想起来，我从小把景东当小仆人遛东遛西，热情地推他进女厕所，体贴地喂他吃蚯蚓，每次都闹到他哭出来，我才如此印象深刻地记住了他眼角的泪痣。
景东紧着眉说：“那天我说你一直没变，你果然是这样，从以前就是以自我为中心，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你讲的笑话有哪条不是埋汰程夏然的？亏他还是你最好的朋友，他就活该当你的橡皮泥人，被你捏被你玩，然后无聊后被你扔在一边吗？金珊，你太自私了。”
我等了他一小时，最后等来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训。身为一个男人他犯得上这么小心眼儿吗？谁年幼时没犯过几次错啊，而我怎么对程夏然，关他什么事，他管得也太宽了吧。我回瞪着他，恨不得扬手还他一巴掌。我用那么温暖的心意去对他，最后却等来他这么冰冷的回答，我在他心里一直是一个邪恶自私的巫婆形象，让我觉得喜欢他是件特不齿的事。我骄傲地抬头答他：“你以为你是谁？你哪有资格说我？你一直都只是一个替身罢了，你还以为我真心喜欢你吗？”
我头也不回地走，听见身后景东低沉的语调：“金珊，你再这样任性下去，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偏执伤到的。”
我急着离开他，离开这段不堪的记忆，根本没去听他的话，也没意识到世界上有一个词，叫做一语成谶。
我挤了两小时的火车赶到C城时，腿都站麻了。 我拖着快要麻痹的腿，一个人倔强地找到了姜老师的大学公寓 。寝室大爷帮我打过电话后，不一会儿，姜老师就匆匆下了楼。他随意披着一件羊毛大衣，看见我一脸的惊讶：“金珊？你怎么到这来了？”
“老师，我冷。”我如同一个终于找到了家的孤独孩子，所有复杂的心情都涌上了心头。姜老师带我到了他们学校食堂，给我买了杯奶茶暖手。我就又想到了景东，眼泪不自觉地摔了下来。
姜老师看来是吓坏了，问我：“到底怎么了？”
我看着他无比温暖的关切眼神，喝了两口奶茶，才哆哆嗦嗦地告诉了他事情经过。一直讲到景东在雪地里对我恶毒的诅咒，我抹着眼泪说：“老师，其实我挺喜欢你的，所以我难过时才想起来坐这么远的车来找你。我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你能教教我吗？”
姜老师的声音像是一池暖暖的春水：“其实，你真是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孩儿，你有那么多为你着想的好朋友宠着你，为什么你只注意到了那个不喜欢你的人，却对身边的幸福视而不见呢？说到底，你可能还是有些自我意识过强吧，所以你才会只记得景东是你的玩伴却不记得自己曾怎样欺负他，甚至知道了以后连一句对不起都不肯说。他一个人就能抵消你的全部幸福吗？在我看来，你真的是个挺幸运的孩子。”
有文化就是不一样，“自私”在他口中都会变成温润的隐喻。我开始反思起自己的错误。姜老师轻声问：“你先静一下，我能问一声你喜欢我什么地方吗？”
“气质吧。”我抽着鼻子说。姜老师就笑了：“世界上气质相似的人有很多的，你并不是真心喜欢我，所以才能马上就转移目光喜欢上景东吧？又或者，你并不喜欢他，只是一种占有欲和控制欲在作怪，像一个得不到糖果而闹别扭的孩子一样。”
我在姜老师的安慰里缓缓静下心，他温柔的话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点点抚平了我不顺的毛。是啊，我就喜欢这样的气氛，这样的人。最初时，我也是因为他身上的气质而喜欢上他的。就像……程夏然一样。
刚加入广播站时，我就注意到了那个气场柔软的男生。他成绩优异待人亲切，还写得一手好文章。我们一组很快打得火热，每周二的广播像是一场小聚会。一开始，我真是带着欣赏和喜欢的心情去看他的，可是与他接近后，我渐渐就习惯了他对我的好。他可以无限次原谅我的失礼我的任性，一直挂着不知疲惫的笑脸站在我身边，于是他对我的好都成了理所当然，他的温柔体贴和关怀都成了“娘”。我真像一个小孩一样，到手的东西就再也不懂得珍惜了。
从姜老师的大学回去时，我一个人在雪地深深浅浅地走，一遍遍回想着他对我说的话。我是个幸运的孩子，真的很幸运了。
可我还是没告诉他，我的这份幸运，最后还是被我亲手捏碎了。
和景东吵完之后，我的心里一直愤懑不已，正因为他的小心眼而焦躁时，正巧看见了林沐书包里的一封信。
那是封情书，问题是，是程夏然写的。这更让我火大了，我像是自己的小狗跟别的主人跑了一样失望而愤慨。原来他的陪伴和关怀都是假的，到了最后，他也和其他人一样，选择了高贵的公主而不是平凡的灰姑娘。心情正糟糕的我趁着他们还没到，私自提前了广播，将这封信从头到尾播了出去。
我念的时候还在理直气壮地想，这次可算是报了之前的仇了，大家也都知道了，有了男朋友的林沐还在勾搭别的男生，公道自在人心。我得意地读完，回过头才看见，程夏然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目光沉沉如暮色冷冷地落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眼神，曾经的欢喜明亮沉沦得那样黯淡无光，像是死去多年的僵虫。他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场景，表情木讷而冰冷，陌生得没有一丝温暖。我第一次看见那样的他，他不是无论何时都会笑得没脸没皮吗，为什么他明明听到了我的恶作剧却不过来拦着我？
我虚张声势地说：“谁让你之前说我来着。”他没说话，苦涩地笑了一下，像是带着嘲讽，然后决绝地离开了。那天，他们俩谁都没来，我的广播也草草了事了。我以为这次的事会像之前一样很快就沉寂，可谁知正好在那天，教导主任抽查听广播，正好听见了这份在全校广播的情书。 程夏然被革职了。还好教导主任没仔细听信的主角是谁，不然他一定处分更大。全校通报身为广播站站长的程夏然竟然允许播这种污染同学心灵的内容，程夏然自己承担了全责，没供出我。于是本年度的三好生和优秀共青团员都没了他的份儿，他也成了众人口中挖墙脚的典型代表。那天之后，林沐就来找了我，我第一次看见优雅文静的她会那么生气：“金珊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你明知道程夏然喜欢的人是你，为什么总要那么伤他的心啊！”
她皱着眉，丝毫不掩饰对我的厌恶：“金珊，你知道吗？我一直都特羡慕你，你开朗聪明，大家都喜欢你，因为有你对比，我的存在就成了一个花瓶。一开始我也很喜欢程夏然的，可是他根本看不见我，甚至说你有个性，而我的漂亮只是装饰。哪个女孩儿听了这话会不难受？所以我开始答应景东只是为了气你。因为你的有些做法我实在是看不惯。联谊那天程夏然特意问我，准备了你最喜欢的蛋糕，可你只顾着看景东对他不屑一顾；他为了创造机会让你们独处而带我出去，你却连一句感激都没有。甚至，这封没有感情的信，也是他为了你能追上景东，而写给我的！可是你呢？你把他一片赤心狠狠摔到地上，糟蹋成什么样了啊！现在我真的不喜欢他了，我没见过像他那么傻的人，喜欢上你我都替他不值！你放心，我会好好对景东的，绝不会像你一样心狠！”
原来漂亮如也的她也一直在羡慕我，可一向理直气壮的我这一次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好。程夏然伤心失望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我的视网膜上，让我的心口坠坠地疼。我忽然好想哭，却哭不出来，转身时那个为温暖我而存在的拥抱已被我彻底伤透了心，再也不会回来了。而没有了程夏然的安抚，我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我再也找不到发泄的角落了，想了好久才突然想起姜老师。
那时怀着期待赶上火车的我还不知道，我所迷恋执着的，只是一个少年的投影。那个少年因为喜欢我，所以掏心掏肺地对我好甚至委屈自己，所以赋予了我一切包括伤害他的权力。
而我，竟然真的动用了这项权力。
程夏然彻底从我的世界消失了，不再有凝视，不再有微笑，不再有片言只语的关怀。他像是在有意避开我，偶尔的惊鸿一瞥，也会匆匆转移目光，像是在避开不愿面对的过去的自己。
他们都离开了广播站，只有我还厚颜无耻地留在这。这是程夏然为我顶下的最后一次错，也是他对我的最后一次好，所以我终于学会了要好好珍惜。曾经有三个最要好的朋友将这里视为独属于我们的天堂，我们嬉笑闲聊，纯真快乐得忘记了一切烦恼。可最后，时间终于被我的任性和嫉妒伤得失去了效力，那些记忆还是老成了无色的纪念照， 只剩我一个人在这里孤单地怀念曾经的美好。
我想程夏然终于用他的离开教会了我成熟与理智，我学会了要放下心里的偏执和骄傲，去好好看看别人的心情。没有了他的庇护我才知道要长大，要体谅，可却还是在一次整理文件，发现程夏然一份来不及读的演讲稿时，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地哭了。
那篇讲稿的题目叫做《最凉不过一人心》，也像是某个微笑少年挥手道别时，留下的最后一句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