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刊第2期刊登《推荐谁上北大》之后,引起了读者的极大反响。确实,高校招生制度具有强大的示范作用,它不仅为青年确立一个发展框架,还给社会树立一种价值取向。丁教授的演讲,或许能带给我们更多的思考——
　　
　　我从2001年开始不断在国内鼓吹大学改革,很重要的一环就是要改革现有的高考招生制度。但很多人对我说,你讲的道理我们也懂,但你有没有考虑过现实问题:中国有那么多的人想上大学,而高校、尤其是好的高校就那么些,如果不用高考这种严格的应试办法,还有什么办法?然而我越是对国外大学进行研究,越是没法同意这种国内非常普遍的认识——要改变供求关系的巨大差别,保持公正,中国唯有坚持高考这样的招生制度。
　　先说一篇《金融时报》的报道,题目是《录取率下降,想进美国名牌大学难、难、难!》。文章称,美国一流大学入学申请人数再创新高,本国及海外申请者剧增,录取率普遍下降。可见,并非只有中国的大学求大于供,美国是全世界高等教育最发达的国家,其顶尖大学对全球的优秀青年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它们又是如何录取新生的呢。
　　首先,我们要破除一个成见:只有中国重视考试。如果我们看一下美国顶尖大学的招生制度,会发现它由好几块构成,第一块就是考试。美国国内最广泛的是SAT考试,把SAT与中国考试作简单比较的话:SAT主要考学生的逻辑推理及反应能力,而国内考试主要考记忆力。恕我直言,中国高考的一大误区在于,衡量一个青年人是否优秀,主要看他能不能在短时间内得出标准答案。标准答案是由年纪大的人决定的,因为他们知道过去,所以他们知道未来?这是多么了不起的“自信心”呀!这就等于是告诉每一个人,你不要思考和怀疑,你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尽快找出标准答案。如果SAT不限制时间,中国好一点的高中生应该都能考出非常高的分数,它考的就是这些基础的东西。
　　除了SAT,美国还有Essay考试,美国大学的Essay分两类:首先是考通用的短文,这种短文的问题很有普遍性,而且不止一个,比如评价一项对你自己而言非常重要的经验或成就、说说你曾经历过的道德两难……你总能从中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问题进行阐述。除通用短文外,美国顶尖大学都有各自不同的Essay考试。比如斯坦福大学以科技IT的短文为主,普林斯顿大学也要写短文,但它是根据三段不同的引文来写文章。第一段是爱因斯坦的话:“这世界最奇妙的事情就是,这世界可以通过人的大脑研究来解释。”第二段是普林斯顿历史上最伟大的校长威尔逊一百多年前的校训:“我们大学不仅仅是要训练科学家,更要训练能够把国家民族利益大大地向前推进的优秀男女。”2004年普林斯顿的校训变了,“国家民族利益”被“全球利益”所取代,请你评论这两段校训的差异。第三段引的是美国女诗人的诗,大意是:“人生有很多的幸福和愉快,但不同的人享受是不一样的。对我和周围的朋友来讲,最大的愉快和享受莫过于在炉火旁边捧起最心爱的书,念给自己和周围的人听。”普林斯顿大学的短文考试就这三段引语,你挑一段写吧,这种题目五六年才变一次,你有充分的准备时间。
　　除了SAT和两篇短文以外,美国顶尖大学还要看你课外的其他方面,包括体育、艺术、社会活动能力等等,这些大家都知道。美国顶尖大学还有面试这一环节,如果你在美国最重要的中心城市,学校会派出专人来负责面试;如果你不是在中心地带,面试主考官就将由该校毕业的校友来担当。面试是要了解你所有书面申请及成绩单上没有表现的东西。
　　美国顶尖大学的教学目标,不是培养书呆子。他们要培养什么人?哈佛大学几年前通过的教学目标讲,要培养一个知道自己责任的公民。你在大学读了四年书,你为学校和所在区域做了什么事情,这是好公民的第一个含义。好公民的第二个含义是国家范畴的,作为一个中国公民,你对中国社会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再进一步,你对你生活的地球做过什么有益的事情?有人可能会说,这个目标是不是太高了,你是不是讲得太虚无缥缈了!我告诉你,恰恰因为有了这样的目标,把非常好的年轻人、有潜力的年轻人挖掘出来了。对社会的承诺和贡献没有一个固定的程式,每个学生都可以从生活中发现自己认可的事情,并冒着困难和风险去实现它,这就是非常了不起的素质。
　　我讲一个故事。我在哈佛当助教时,有一个上大四的女生,她想到中国调查三峡工程对移民的影响,那是在1991年,三峡工程刚刚立项不久,国内都没多少人想到这个问题。我问她为什么想研究这个问题,她说这是人类最大的水利工程,她非常想了解这个项目对环境和移民的影响。我说这很难,你的普通话很差,那里讲的是四川话,我去都听不懂,你更不行。那个地方吃辣椒,没有热水洗澡,也没有电子邮件,没法跟家里联系,你能适应吗?她想了想,说要好好考虑一下。第二天她告诉我,她还是要去,已经给家里打过电话。她要我允许她休课,并帮她争取一点资助。因为到中国来,哪怕你家里再有钱,那也是父母亲的钱,通过自己找到资助,才证明你有本事。然后她就到重庆去了。在那里待了一个学期,她说才刚刚听懂四川话,刚刚吃惯辣椒,现在不能回来,还要再做一个学期研究,问我能不能支持她,我说行。我也没把这当一回事情,直到几年前有个美国朋友跟我讲,美国国会里有一个人做环境是世界第一流的,这个人是哈佛毕业的,我一问名字,才知道她就是我的那个学生!我一点都不瞎说,这件事对我有很大的教育。
　　美国顶尖大学的招生制度也不是固定不变的,它会充分尊重你个人的选择。现在有一些美国高中生,毕业后不想马上读大学,而是想对世界进行了解,大学也会给他这样的机会。我有一个白人学生,他在华盛顿非常好的中学毕业,凭成绩完全可以考上美国顶尖的大学。但是他不读,反而申请了一笔奖学金,到中国来当义工。他一边在北师大学中文,一边做义工,一分钱也不拿,活得逍遥自在。这件事让我深深地体会到,美国教育是开放式的,它认同你在课堂之外、校园之外所做的探索,让你有机会把人生变得与众不同。
　　现在你知道了,美国顶尖大学的招生制度是多层次的,它们不仅仅以考试这个办法来筛选人才,因为考试具有偶然性,因为一套试卷只能考核一个年轻人潜能的一部分。美国大学非常在乎年轻人的逻辑推理能力,非常讲究两个短文,非常重视对社会的承诺,也非常重视课外的特长与个人的选择……美国顶尖大学综合所有这些方面,选出他们认为最有潜力的年轻人加以重点培养。所有这些环节加起来,美国顶尖大学所付出的考察成本会很高,但它对全社会传达了一个明确的信号,告诉大家人生就是学习,学习乃是人生,它让社会按照这个整体的框架来塑造人才、衡量人才,它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这大概就是我们说的“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