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个人电脑不普及的年代里,卖游戏机的奸商们为了糊弄家长,造出过一个神奇的东西,把游戏机加上一个键盘,塞一个打字功能进去,美其名曰“学习机”。现在玩电脑的孩子很难想象,老一辈青少年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学五笔打字的——在那个人们苦背字根的时代,谁会想到有朝一日,拼音打字会全面淘汰五笔,而电脑又会如此普及,几乎淘汰掉手写?
　　在这个过度依赖键盘的年代里,人们“提笔忘字”是常有的事,这在当年是很难想象的。我的小学时代,老师最喜欢念叨的事情就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什么事情都要写下来才算稳妥,课文抄10遍,公式抄100遍,连班干部查处同学违纪,都会用个小本子记下来,十分白色恐怖。在这样的背景下,练字就成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长辈们纷纷表示,字写得不好会很没面子,考试会吃亏云云。小学里开了书法课,同学们拿大字本描红,但是在纸上写起毛笔字来总是意兴阑珊,相比之下,还是拿毛笔在墙壁上在同学身上乱写比较有趣。所以,在当年“乱涂乱画”也是学生守则里从重从严打击的一项行为。
　　小学生描红多是从颜真卿老师开始的。小孩子手不稳当,写起比较肥的颜体字难度要相对低一些,这大概是新时代的要求比较低了——要知道在中国明清两代,幼童发蒙多从柳体入手。从正楷大字开始练,然后是行书;从颜柳欧褚,到宋朝的苏黄米蔡;宋朝完蛋了以后,有个皇族赵孟頫当了软骨头,后来的文人们写字比不过他,就从人品上鄙视他,他的字也是颇值一学的。
　　这里就牵涉到一个中国书法历史上绕不开的问题,后人们很郁闷地发现,在中国历史传统的二元评价体系里,一个人不是忠臣就是奸臣,但是很多字写得好的人,往往是奸臣——蔡京,秦桧,严嵩,加上前边说的软骨头赵孟頫,别以为这个名单到此为止了,一直到近代,还有一位不以书法闻名的大书法家——康生。书法里有个术语,叫“笔意”,练习书法就是一门对着字帖揣测他人“笔意”的学问。有一种观点认为,这项学问练得太精深,用在官场上揣测他人心思就会驾轻就熟,成为奸臣的可能性比较大。
　　不过以上提到的,只是传统意义上的练字——当年的读书人很少,出来混没有一笔好字是不成的;就好像咱们80年代都学庞中华抄汪国真诗集练钢笔字似的。而真想在书法上有所建树,要走的路则要更加漫长。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代表作品碑帖流传,从大篆开始,小篆,汉隶,魏楷,晋书,南北朝的北魏碑;顺着中国历史一路练习下来,熟悉了汉字变化的历史源流,再看唐宋诸书法家,乃至唐宋以下的元明清,以至近代,就会觉得豁然开朗,易如反掌了。当年我字写得差,被抓去学钢笔字,家人抱以莫大希望,从头开始练,可惜半途而废,迄今为止印象最深的就是方头方脑的北魏碑。
　　很多人会觉得奇怪——为什么只有中国才有书法艺术(日本也算有吧),而西方却从未听说?其实在西方也有一个偏门的东西,叫western script或者calligraphy,咱们可以暂且称之为“西文文法”。老外操练各种文法的时候,和咱们中国不一样,中国人拿羊毫狼毫,大中小好几号笔;而老外的工具则是那种蘸水书写的,有很多笔尖更换的,笔尖上带弹簧调节力度的钢笔。写的时候,除了咱们在电脑里能看见的斜体方体这些常见变化外,还有很多希腊文拉丁文手稿里的字体,诸如安色尔体,意大利体,哥特体,帝国体,查理王体,文艺复兴体……光看名字历史感就扑面而来,你要是用文艺复兴体抄个美国独立宣言都会觉得不好意思。
　　值得一提的是,很多外国钢笔都是从字母书写角度出发进行的设计——和中文的笔画相比,很多时候这样的钢笔表现力是有限的。但是就真没有写中国字的钢笔了?答案是有的,除了咱们中国自己产的钢笔以外,日本还有一个叫“写乐”的牌子,有一种笔尖设计别致,用于书写中文非常合适,那种笔尖的名字叫——长刀研。
　　捏起长刀研,对着庞中华,写写汪国真,也算是一件趣事。
　　编辑/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