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离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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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重重宫帏之中,燃着龙涎香。
  面色苍白的男子在榻上静静沉睡,病容憔悴,却难掩眉间卓绝无双的贵气。
  静谧中,一阵清浅的脚步声蓦地穿过九曲的回廊而来,苏凝婉臂间挎着乌木药箱,跟在步履匆匆的内侍身后,踏进了雍和宫。
  门被推开的一瞬,一股极淡的药香飘出,她下意识地动了动鼻子,漆黑眼眸里掠过一丝诧异。内侍尖细的嗓子被刻意压低,在她耳旁道:“苏姑娘,请吧。”她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推进门内,足尖刚踏住厚实的金边地毯,门已在身后被迅速合上。
  精致小巧的绣鞋在地毯上缓缓移动,穿过层层流苏帷幔进入内室,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视线触及明黄床榻的一瞬,男子沉睡的侧脸突兀映进眼底。那人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嘴唇却奇异地泛着嫣红,眉心隐隐有一股黑气盘桓不散。比进门时愈发浓郁的药香自那人身上缓缓逸散,让她不禁蹙起了眉。两指搭上那人手腕,紊乱的脉搏便径直传到了她的指尖。
  她侧身打开药箱,从中取出一个白绸小包,几十根长短不一的银针码成一排,在宫灯的映耀下泛着森然的冷光。回过身来的一刻,原本沉睡的人竟已无声苏醒,与她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幽深如古井,即便是在病中,仍透出令人不可抗拒的凛冽与锋芒来。“你是苏家的女儿?”她回望着他,盈盈俯身,“民女苏凝婉,参见皇上。”
  荣华帝,燕长风。
  ——天朝开国以来最“铁血”的皇帝,无论手段之强硬冷酷,还是行事之诡谲难测,皆为历任帝王所不及。
  关于他的一切,早已在民间流传得沸沸扬扬,她自然也有所耳闻。这样一个人,怎会允许自己缠绵病榻这么久?似是看出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怀疑,他唇边扬起一丝笑痕,低声道:“素闻苏侍郎的千金妙手回春,医术冠绝天下……想必,你已经诊出朕的病因了?”
  
  虽是心平气和的一句话,却带着不容忤逆的威严,她抬头的瞬间,清浅嗓音已然出口:“不知陛下想让民女诊出的,是怎样的病因?”
  他微微怔住,眯起眼眸细细地打量她,嘴角滑落一串低沉的笑声,“朕欣赏你的胆色。”
  她也笑了:“陛下身边竟没有一个人伺候……是相信民女定然不敢对陛下不利么?”
  他冷哼了一声,眼底杀气急遽弥漫:“若你当真心怀不轨,才是他们所乐见的。外面的那群人,全都想朕死……在药里掺了毒,真以为朕不知道么?”
  “明知那药有毒,却为了引蛇出洞,不惜以身相试?”她只觉得不可思议,难怪世人都说他是最为冷酷的一任帝王,因为就算是对自己,他也无情到令人心生寒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朕的江山……岂容他人染指?”
  她敛了笑容,正色道:“陛下万金之体,当为江山社稷好好保重自己。”她手心紧紧攥着那只白绸小包,微微沁出汗来。“而民女有把握,能将陛下彻底治愈。只是……不知道陛下是否信得过我?”
  
  2
  
  视线久久交错,如刀锋般掠过,似能将她望穿。半晌,他才敛下眼睫,淡淡地点了下头。
  纤白手指依次拈住细长的银针,刺入燕长风两边锁骨与喉结,浓稠腥腻的黑血顿时溢出唇角,三月来如蛆附骨的疼痛居然在一瞬间消减了许多。思绪间,口中蓦然一阵腥甜,有什么东西汹涌而入,盈满了整个口腔。他勉力抬眼,竟看见她腕间裂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汩汩流出的鲜血正被不断地喂进他口中。而他则被银针固定在榻上,不能移动,不能说话,甚至连喉头都不能控制,只能反复进行着吞咽的动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结,他流连的余光里,只剩下她苍白如死的容颜。眼前渐渐模糊,他神识一沉,终于陷入了深邃无边的黑暗。
  
  苏凝婉离开雍和宫的时候,已是深夜。她面色灰暗,步履虚浮,每说一句话都似要耗尽全力:“陛下病情之严重,比民女想象的更甚……还请各位大人恕罪,就算民女竭力救治,却仍没什么起色。”这句话宛如巨石投入湖心,登时激起朝臣们一阵唏嘘。“连苏姑娘都力不从心,圣上的病究竟该如何是好?”“是啊……国不可一日无君,再这样下去的话,只怕……”
  此起彼伏的叹息声中,她被扶上马车,骏马四蹄轻扬,缓缓向宫门驶去。身后九重宫阙在黑夜里如卷铺开,似极了一座纷繁死寂的华丽牢笼。
  直到高大的宫墙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她才轻舒口气,伸手撩开袖子。手腕处的狭长伤口已结了一层薄痂,混合着凝固的血渍,看上去有些狰狞可怖。恍惚间,由远及近的扑腾声迎风而来,一只鹞鹰猛然冲开布帘,落到她的肩头。她唇边的线条柔和了几分,轻抚鹞鹰如雪的羽毛,然后从它爪上解下一方布巾。“这次你又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了,鹞儿?”
  视线刚刚扫过两行,原本微笑着的面容便蓦地有些变了。喃喃着看完信里的内容,她顺手将布巾系在受伤的手腕上,细细包扎起来。
  “动作还真是快啊……”
  苏凝婉出神地望着纯白色的鹞鹰,渐渐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3
  
  薄暮时分,一顶暗色方轿停在了朱雀长街的尽头。那是一处幽静深回的院落,透过院墙隐约可见一片错落疏淡的如玉翠色,在繁华喧嚣的掩映下,透出一种别样的风情来。
  苏凝婉正在临芳阁内配药,忽听婢女在门外道:“小姐,有人前来求医。”
  她瞥一眼外面的天色,放下手中的书卷淡淡吩咐道:“进来吧。”门应声而开,两道颀长的身影先后踏入,在纱帘上投下一片阴影。静默半响,她忽然道:“今日天色已晚,若要出诊的话,请两位明日再来吧。”
  帘外有人诧异开口,声音温朗有礼:“姑娘此话,所谓何意?”
  “二位公子气息平稳步履轻盈,全无病弱之兆。若非请我出诊,便是这病症太过稀奇难辨,只怕小女子也是有心无力。”
  闻言,另外一人不禁朗声长笑,语带赞叹:“没想到几日不见,姑娘的医术更甚从前,实在令人佩服。”她只觉得他的声音好像似曾相识,素手挽开纱帘,蓦然一怔:“皇上?”
  燕长风低眸看她,面上笑意未歇:“苏姑娘,别来无恙。”苏凝婉细细打量他的面色,连日来的担忧终于消散无形:“看来皇上体内的毒,已经完全解了。”
  “姑娘救命之恩,朕绝不会忘。”他眼中光华流转不可逼视,唇边笑痕隐隐变作担忧:“倒是你……喂了那么多血给朕,自己有没有事?”
  她低头敛眉,神色静婉如画:“还请皇上恕罪……民女自幼遍尝百草,血中带了药性,能解百毒,才会贸然喂皇上喝下……”
  “朕怎会怪你?你救驾有功,理应重赏……不过朕这次来,是有另一件事要请你帮忙。”他淡淡瞥一眼身后道:“玄剑,把东西拿给苏姑娘过目。”
  
  一封烫金奏折递到面前,里面居然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朝中所有官员的名字,而其中有些名字的下面,还以朱砂做了标记。
  “朕来要你的答案。”
  思绪飞转,她想起那日在雍和殿中,银针刚要落下,他却忽然道:“且慢。”她手指一顿,两人仅隔咫尺,他清浅开口,夹杂着药香的鼻息尽数喷吐在她脸上:“姑娘可否帮朕做一件事?”她退开些许,脸颊热烫一片:“皇上请讲。”
  “朕想知道,究竟是谁,想要朕的命。”
  燕长风神色期许,语气笃定:“听到朕药石无灵的消息……想必有些人,已经露出马脚了吧?姑娘心思细腻,耳力又胜出常人许多,必然有所收获。”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中折子上的几个名字——的确,听到她亲口说出治不好燕长风的病,这几个人堪堪松了口气,有别于其他朝臣的忧心如焚。
  “有劳姑娘了。”燕长风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深邃,眼底透出奇异的暖意。
  
  4
  
  天历六十七年冬。朝野间似乎弥漫着山雨欲来前的虚无和死寂。
  久卧病榻的燕长风忽然一夕痊愈,以雷霆万钧之势彻整朝纲,连斩大小官员二十三人,将有心谋逆的乱臣贼子一举铲除,“铁血皇帝”一时间声名更噪。
  同时一纸皇榜诏告天下,礼部侍郎苏少臣的千金苏凝婉为圣上医病有功,入主祁香殿,赐封婉妃。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站在一树梅花下,玄剑手捧明黄的卷轴缓缓走近。
  “苏姑娘,又见面了。”他展开圣旨,声音温柔而残忍,一字一句,触目惊心。最后的“钦此”二字在耳边久久回荡,宣告了她的死刑。她愣愣站了许久,任由梅瓣簌簌地落满全身,如同一场哀凉凄婉的薄雪。
  他的手一直伸在半空,也不催她接旨,只仰头望着疏淡高远的天际:“世间万物,终究逃不过命。”
  她神色一凛,忽然将他手里的圣旨重重拂落在地:“可惜……我从来都不信。”瞬息千里的风呼号而过,他眼底似有蛊惑般的笑意:“姑娘聪明绝顶,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男子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一只雪白的鹞鹰盘旋着降落在她肩头。她看完鹞鹰带来的信笺,终于叹息崩溃,落下一滴泪来。
  婉妃……婉妃,多么尊荣又萧瑟的字眼。她万万没有想到,燕长风口中所说的“重赏”,竟是封她为妃,将她永远禁锢在那座庞大且绝望的繁华牢笼里,尔虞我诈,至死方休。早知如此,那她只愿终其一生,都不曾遇见过他。
  
  燕长风少年登基,一直忙于国事、无心女色,因此后宫并不充盈。所有嫔妃侍妾加在一起不过十余人,实属少见。
  但民间皆传,他对新入宫的婉妃十分宠爱,不仅册封仪式极尽隆重奢华,甚至按照民间习俗,亲自将她抱回祁香殿。荣宠之盛,无人能及。
  红烛帐暖,满室旖旎。苏凝婉端坐于锦榻之上,任由燕长风揭去她的面纱,将合卺酒杯递到她面前,温柔得不似平常:“凝婉,朕一定会好好待你。”她眼底凉成一片,香浓的酒液喂进口中,竟似穿肠毒药般苦涩。盯着她清丽无瑕的面容,燕长风不禁心念一动,将她揽进怀中,丝毫未觉怀里的人几乎僵硬成石。“你知道么……那日朕醒来之后便一直在想,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明明生得温婉如水,却在一刀划开自己的手腕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或许是你的血融在朕的身体里,朕才对你愈发难以忘怀……像你这般举世无双的女子出现在朕的生命里,叫朕如何能够置身事外?”他凝眸浅呓,仿佛当她是一场美妙绝伦的梦境,倾身吻向她的唇角:“肯为朕舍生放血的人,值得朕用一生的岁月将她置于心头、视若珍宝。”
  他说得深情,她却微一侧身,避开他的靠近:“皇上,忙碌了整天,我实在有些累了。”他只当她闪躲的神情是矜持无措,于是体贴道:“朕想起来还有些奏折没批……你早点休息吧,不必等朕了。”
  
  5
  
  “新婚之夜便独守空房,婉妃娘娘似乎和‘专宠’二字,还相去甚远。”红烛将要燃尽的时候,一道人影乘着冰冷的夜色而来,出现在温暖绮丽的宫殿里。她咬了咬牙:“萧绎,你不要逼人太甚。”
  来人冷冷一笑:“直呼阁主名讳,视为犯上……这一点,不用我再教你了吧?”见她陷入沉默,那人缓缓走近,长指一勾挑起她的下巴:“既然你已经入了宫,那就把婉妃娘娘的身份扮演好……我答应你,他日大计得成、江山易主,便封你为后,统领六宫。”
  她的眼泪像破碎的琉璃潸然而落:“你怎能如此残忍?不仅逼我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还要逼我以色祸国……你明知道我不稀罕什么荣华富贵,你明知道我不想当皇后,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心里的人是你,你却利用这份真心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我逼入绝境。萧绎,我真的很想知道,在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的位置?
  他的神色在一瞬间锋利起来,手指愈发用力:“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我天阙阁的明月楼主,对于我的命令,你只能服从。”贴着她的耳鬓,他的声音仿如来自九重炼狱:“如果燕长风知道了你真正的身份和你入宫的目的,你猜你们苏家上下四十七口人……能否全身而退?”
  满意地看着她的脸色褪成纸一般的苍白,他邪肆一笑,转身消失在了沉不见底的夜幕里。
  
  她独坐在一殿寂寞里,绝望地闭起眼睛,任凭往事如烟,刺痛心底最隐秘的柔软。
  残阳。落花。
  她着一身藕色纱裙,独自伫立在微寒的黄昏里。一阵疾风陡然扑面而来,她大惊失色之下勉强避过,扬手间一点寒芒已然飞射如箭。抬头望去,便看见了栖身于树枝间的男子身影。
  天光已淡,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在隐约间看见他的眼眸锐利锋芒,带着浓重的杀气,令她有些不安。他张口,冷冽沙哑的寒气无声袭来:“好针法……昔日你先人以一套拂影流光针名动天下的时候,想必你已到了记事之年吧?”她心跳一滞,避而不答:“私闯官宅,只怕不是个小罪名。”
  他在绵密的枝叶间轻笑了一声,不疾不徐道:“如果我说,我是来帮你的呢?”见她无动于衷地转身离开,他蓦地飞身而下,挡住了她的去路:“前朝将军顾卿离蒙冤入狱,全家满门抄斩……你身为顾氏唯一的后人,难道不想让此事沉冤得雪?”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神情狂妄自负:“普天之下,只有我萧绎可以帮你。”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着天阙阁的最高权力,代表着中原江湖最神秘也是最强大的一支力量。而萧绎天纵奇才,继任阁主不过三年,却已将天阙阁的势力范围扩张了足足一倍,成为了真正的武林霸主。但她也很清楚,他的野心远远不止于此,他要的,是九五至尊的宝座,让整个天下都对他俯首称臣。
  恍惚间,她只觉得痛彻心扉,三年的等待与守候,换来的仍是他的毫不在意。甚至在下令让她入宫为妃的时候,都不带片刻迟疑。那些深藏在心底的情愫,一点一点,慢慢蚕食她的心,而他的眼里,却只有重重的杀机和野心,偶尔出现的温柔神色,亦无关男女情爱。
  一梦三年,她却从未清醒。
  
  6
  
  第二日她在大红锦被间醒来的时候,竟发现燕长风坐在一旁,目光怜惜地看着她身上仍旧穿戴整齐的衣服。“看来昨日你的确很累,还未更衣便睡着了。”
  她正要请安,他已一把扶住她,“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套。你梳洗一下,朕有东西要送你。”她被宫女带去沐浴打扮,柜子里新裁的宫装竟是清一色的素淡雅致。“皇上说,娘娘生性温婉恬淡,偏爱素色,于是亲自选了这些料子。”宫女们絮絮地说着,语气羡慕。
  膳后燕长风带她穿过祁香殿后园一片幽香袭人的梅林,几步之外,视线豁然开朗,一幢小楼静立于各色梅花之中,上书“临芳阁”三字。“朕知道你醉心医术,于是命人仿着你府里的‘临芳阁’又在这造了一幢。”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令她心里微微泛起涟漪,伸手推开门——各式各样的医书和药材占据了满满两面墙壁,就连桌椅摆放的位置都与自己家中毫无二致。
  “皇上……”她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燕长风神色歉疚:“朕只怕平日朝政繁忙,会冷落了你。”
  半晌,她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
  
  祁香殿荣宠日盛,宫人们都说陛下着了魔,才会心里眼里只看得到婉妃一个人。闲来无事的时候,他甚至会帮她在临芳阁内研磨草药。
  偶尔,他也会提及自己的过去。先皇昏庸无道,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一夕暴毙。那时他才十岁,一个人在血雨腥风的朝堂上载沉载浮许久,渐渐变得心硬如铁。她能想象那是怎样一段无助而漫长的时光,十岁的年纪,却要被迫经历那些诡谲多变的明枪暗箭、尔虞我诈,要承担起整个国家的重则。
  “幸好,在我有生之年,遇见了你。至少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肯为我不顾生死。”她静静地听着,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可他们愈亲密一分,朝臣们便愈叹息一分,昔日生杀决断的“铁血皇帝”锋芒渐逝,开始像个寻常丈夫那般,担心妻子的生活琐事、向往普通人家的天伦之乐,就连行事亦收敛了许多。而这一切的逆转,都发生在苏凝婉进宫之后。
  红颜祸国。
  无数奏折堆积在御案前,燕长风只看了几个字便大发雷霆,一把将它们统统扫到地上:“朕看他们都活腻了!”苏凝婉正好踏进门来,瞥见满地狼藉,顺手捡起脚边一封奏折:“皇上为何如此生气?”视线扫过折子上的白底黑字,她面色一怔,继而笑开,状似毫不在意:“皇上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若我真是红颜祸国,那便证明我在你心里,比江山社稷还重要。”
  
  7
  
  夜色深沉,她全无睡意,信步庭前。
  漫天星光如水,冷冷地照在身上,竟让她开始怀念燕长风怀里的温度。
  终是走到了这一步,他最后的结局将会与先皇一样,落得个色令智昏、尽失民心的下场。而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她终于可以逃离这座繁华的牢笼,回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身边。
  这么想着,她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这么晚了,娘娘何以流连在此?”她恍然回神,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走入了一处庭院,白墙青瓦,花木成荫。玄剑仍旧一袭单薄的白衣,隔着一池星光满溢的水波,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走近一些,看向他身前星罗棋布的沙盘,好奇道:“你在做什么?”
  “观星。”他讳莫如深,伸手指着夜空道:“看到了么?破军光芒大炽,只怕天下要大乱了……”虽是已知的结果,但从他口中说出来,便莫名地令她一阵心惊。
  她迟疑许久,神情蓦地决绝起来:“玄剑将军,我有一事相求。”他整个人都仿佛在月光中变得透明起来,伸手将一枝盛放的梅花插进她鬓间,眼底似有洞悉一切的光亮。“夜深了……娘娘还是赶快回宫吧,万一皇上醒来看不见您,定会担心的。”
  
  那夜之后,苏凝婉性情大变,无论燕长风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仿佛两人曾经种种,只是一场梦。
  他不明白她怎会一夕之间冷漠至此,就连一个眼神都要吝啬。
  “若皇上真顾念着当日的救命之恩,便准我出宫,给我自由。”
  他心神一震,脸色剧变:“朕给了你所有的爱,给了你们苏家至高无上的荣耀……如今你却说,要朕给你自由?”
  “恕我直言,我对皇上根本没有男女之情,如何能做皇上的妃子?”她平静的语气终于激怒了他,燕长风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近身边:“难道你忘了,你早已在册封大典上三跪九叩,入了我燕氏的门。现在才说对朕没有男女之情,会不会太晚了些?”
  她面无表情,每句话都凌厉如刀:“是太晚了……我不该一时心软留在一个我根本不爱的人身边……若再给我一次机会,那我宁可死,也绝不会入宫来。”
  他气极,拂袖离去。
  
  8
  
  幽幽的叹息声再次响起,她站在敞开的窗边,伸手接住一片落花。
  这一个月来,她仍是习惯在窗前静静站立一会,像是在等待谁,而那个人,却再也不会将她温柔地搂进怀里,低声呵斥她不懂得照顾自己了。
  什么时候开始,竟已这般在乎他了?也正因为在乎,所以将他伤得透彻,逼他远离她的世界,不再为儿女情长所牵绊。
  出神间,宫女飞奔进来,一脸的喜不自胜:“娘娘……皇上来了。”
  心底隐隐泛起喜悦,她强忍下了,直到脚步声停在身后几步,她才轻咳一声,转身道:“我以为皇上不会再来了。”
  燕长风一字一句,皆是从牙缝里狠狠挤出,双目焚烧似要蹿出火来,“苏、凝、婉……”狠狠将一封信笺摔落在地,他笑得撕心裂肺:“原来一切都是阴谋,都是假的……你千方百计到朕身边,是为了替你父亲顾卿离报仇……你舍生放血,也不过是要对朕下‘血蛊’之术而已……是朕有眼无珠,咎由自取……哈哈哈……”
  她捡起信笺,里面果然清楚写着有关她的一切。
  可是……
  她动了动唇,却终究一个字都没有解释。他既然已经信了,又何必徒劳?
  燕长风只觉得心在一瞬间寸寸碎裂。“入宫这么久,你一直不肯称自己为‘臣妾’……如今朕总算懂了,做朕的妃子,对你来说,根本就是种耻辱!”他是坐拥天下的皇帝,但他也一样会心痛,带着飞蛾扑火般的决绝,最终只能将自己彻底焚毁。
  陡然一阵模糊——那竟然是一滴泪,带着惊人的热度,似要将她灼穿。
  他颓然后退了几步,喉间逸出疯狂嘶哑的笑声,带着无尽的痛苦和哀伤,“朕居然会为你流泪——为了一个潜伏在朕身边、日日夜夜想要朕命的女子……你说,是不是上天在玩弄朕……真是可笑至极!”
  许久,他终于丢下她转身离去,“好……你想要自由……朕准你。”
  
  他果真不再踏足祁香殿。
  她等来的是另一个人,写下那封密函的人。“我早已警告过你,背叛天阙阁的下场,会很悲惨。”
  “萧绎,我们来谈笔交易如何?”她笃定一笑:“我可以帮你得到天下……你要江山,而我只要燕长风的命……这笔买卖,再划算不过。”
  他没想到她竟会这样说,一时有些迟疑:“你们顾氏灭门的血仇,就这么算了?”他似乎想起什么,问道:“还是……你已经对他动心了?”
  “先帝造下的孽,凭什么要他来还?前尘种种,本就与他无关……我只问你这笔买卖,你做是不做?”
  她太了解他,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抵得过他对权力的迷恋。
  ——果然,他伸手与她双掌相击。“我答应你。”
  “好……明日午时,这九五至尊的位置,便是你的了。”
  
  9
  
  午时将近,她在雍和宫外求见燕长风。她对进去通传的宫人道:“你告诉皇上,我今日来,是要做一个了断。”
  许久,殿门霍然打开,她捧着一只碧玉的茶盏,缓缓走近他面前。他看上去憔悴了许多,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如何了断?”
  “只要喝下这杯茶,你我之间的前尘种种,便会彻底了结。”她直呼他的名字,目光挑衅:“燕长风,你敢不敢?”血红色的茶水,带着馥郁的香气,递到他的面前。“朕一直在想,你会什么时候动手。”他的脸色忽然柔和下来,深深地凝视她:“而你也清楚,就算知道了真相,朕依然无法拒绝你。”
  他端起茶一饮而尽,神色平静:“就当朕是代替先皇,为顾家上下几十口人偿命吧。”
  
  “皇上,你知道我为什么从不自称‘臣妾’么?”她忽然说:“因为……我不想当你的‘臣’,不想做你的‘妾’,我只想成为你的妻……今生今世唯一的妻。”
  他诧异不解,却见大朵大朵的血花自她唇边绽放,顿时魂飞魄散:“凝婉!”
  幸好……最后能死在他的怀里。
  “我对你下的是并非‘血蛊’之术,而是‘血魂’——用我的血为你续命,以后你中的毒则会全部转移到我身上。只是这‘血魂’之术易结难解,除非施术之人肯交出性命……”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用自己的性命换你江山无虞。萧绎断然想不到,我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只等他前来自投罗网。他赌我一定不会为你舍弃性命……而我赌你一定是位旷世明君。千秋万世,圣名不衰。
  此刻在雍和殿内痛失所爱的男子却不知道,片刻前天阙阁最顶尖的高手倾巢而动,要来抢他燕氏的江山。
  宫门外,万千铠甲在天光下泛起冷冽的银光。年轻的将领眼眸如剑,冷冷地看着那群悄然而来的人,手掌蓦地一挥。瞬间,无数箭羽织成天罗地网,鲜血四溅而起。“就地诛灭,一个不留!”他沉声命令,两侧士兵如潮水般涌出,宛如一道银色的潮汐。
  玄剑嘴角凝出一丝凉意。从此之后,天阙阁这个名字,只会作为一段历史,存留在江湖中。
  
  10
  
  血战结束以后,玄剑快马回宫,找到了心魂俱失的燕长风,将苏凝婉最后托付的话转达给他:“娘娘托我带给皇上一句话:若皇上今后不能成为一位旷世明君,那么不管轮回多少次,她都永远不会出现在你的生命中。”看着皇帝眼中总算有了一丝神采,他躬身道:“私自调兵乃是欺君之罪,臣甘心领罪……但臣恳请皇上振作起来,不要辜负了娘娘的一片苦心。”
  
  许久,燕长风终于动了一下,伸手勾住怀中人的小指,许下诺言。
  凝婉,下一世,每一世,我都要在这里,把你重新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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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当帅哥林柠夕转过脸,童叶叶拉着我开始玩命地跑时,我还以为这一切只是场幻觉。  她已经无数次在学校里拦下我,哀求着问:“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理我?难道非要我和他脱离父女关系?”  我不理她,径直走开。  她又追上来,“我真不知道,我爸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了口供!我问了他很多次,他都让我不要管!”  我挣开她,朝另一边走过去。她再次追上来,然后就看到了前面的林柠夕。  我很气为什么童叶叶的爸爸童勇,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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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是小白第一次打开自己家的门。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好听得要命。小白的心满满的都是喜悦,她和BF莫天泽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小窝。  当初小白不大同意租桃花苑,虽说价格便宜,却有传言说这里曾经是乱坟岗,盖楼的时候,为了镇住怨灵,把楼盘中间的花园修成了个八卦图。  小白有点迷信,她总觉得自己和莫天泽都还在医院实习,阴气重,很容易招惹上什么。可是最终也没能说服莫天泽,他固执,也不信邪。他说,要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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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杯可乐,加冰。”  生硬而冷淡的声音毫无风度地撕扯开我的眼皮,我瞄了一眼站在面前的人,习惯性地咧咧嘴:“请稍等。”转身取杯子装可乐。  面前的男生静静地站在原地。修长的手指搭在柜台边缘,弯起好看的弧度。  宁泉。我在心里轻轻地嘀咕了一遍。巨富之子,小提琴神童,全校女生心中完美的王子。含着金汤匙出生,连与生俱来的不可一世都被人追捧为高贵气质.  “您的可乐。”我把纸杯放到他面前,宁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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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诉:小木棉花  亲爱的风信子姐姐,你好。  有个问题好纠结,很想问问姐姐。我是一名高二学生,現在我必须面临一个选择,关乎我的未来:坚持原来的状态,只用文化课考大学,或者現在开始学画画,然后用艺术成绩与文化课成绩相加考大学.  对于我自己来说,确实从小我的兴趣就在艺术这一块,长大以后也是有意要考设计师的。但是呢,我一直生活在一个传统的家庭里。从幼儿园到現在都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读的都是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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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15岁的秋天,艾薇薇上高一,她瘦瘦个子,长长头发,还有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  自我介绍课,艾薇薇酝酿很久才憋出一句话:“我的名字叫,艾薇薇。”说着就红了脸,再也说不出第二句。  这跟接着上台的莫小米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莫小米圆圆脸蛋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一头蘑菇短发,她雄赳赳像只小公鸡一样走上去,先抛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然后就“我叫莫小米我有很多兴趣爱好比如唱歌弹钢琴吃零食睡懒觉希望能和大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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