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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接到那一个可怕的电话后,尹玉国把自己那家位于兴海市市郊的小型超市每天打烊的时间提前到了晚上七点。
这天,他锁好店门,转过身望着公路上稀少的车辆,心里叹着气,脚步极慢地向店铺旁边的简易停车场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望着天际残余的一抹夕阳余晖,心想,这么美丽的傍晚风光,自己这样一个快要没命的人,还能看到几次呢?
他想到这里,脚步又有一些晃动了。他低头看看颤抖的膝盖,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个电话,尽量把脚步放平稳。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人生里的波折也经历过很多,他把心里的恐惧驱散一些,准备安心开车回家。
他走到自己的小货车旁,打开车门,像往常一样拉住方向盘,费力地把自己拽进了座位。他揉了揉自己的腰椎,右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汗水,拧钥匙打着火,把车开上了公路,向沿海开发区驶去。
兴海是一座毗邻东海,有着五百多万人口的繁华城市,沿海开发区算是它的卫星城,距离兴海市中心十多公里。尹玉国的超市,就位于兴海和沿海开发区之间的公路旁。
这天在回家的路上,他小心地开着车。面前的仪表盘上,五岁的男孩儿尹小满在照片里笑得正欢。
一辆轿车在旁边驶过,他侧脸看过去。车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开车,副驾驶位置上坐着一个梳着马尾辫,大概八九岁的女孩儿,后排是一个年輕妈妈怀抱着一个婴儿。女孩儿朝父母做着鬼脸,好像在描述什么特别好玩的事情,父母则被她逗得大笑起来。
幸福的一家人啊!他心里想着。
“十五年了,来到兴海之后,我也像这一家人一样,幸福地生活了十五年!我本来也可以把这样的生活一直过下去的——
“但是,现在我却要死了,我要死了!
“米瑛,我的好老婆,你就要成寡妇了!
“小惠、小满,我的宝贝闺女和儿子,你们就要没有爸爸了!”
尹玉国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和悲伤,把车在路边停下,趴在方向盘上痛哭起来。
不计其数的车辆在路上飞驰而过,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中年男人的哭泣。
他身后几公里外的兴海,越来越多的灯光亮了起来。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里不计其数的家庭,都迎来了家人团聚的时刻。
二十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苏一达终于成为全国最出名的推理小说家。从高中时代,他就开始整夜阅读推理小说。这些年里,他读过几千部推理小说。他熟悉近一百年里,全国所有出名的推理作家的风格。从这些小说里面,他掌握了不计其数的犯罪技巧。
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小型化工厂供职的苏一达,一开始感到很满足,因为工作量不大,不用加班,老板还在工厂附近为员工准备了宿舍,这样他就不用把大把时间花在路上。
每天下了班,他就像学生时代一样,整晚阅读推理小说。在工作的最初几年,他很享受这样的生活。但是,他渐渐地感到不满足了。原因还是和推理小说有关。因为在阅读推理小说上,他的经验太丰富了,以至于很多推理小说,他看了开头就知道接下去作家会怎么写。
如果是我,应该加进去这样一条线索,这样会让小说的内容更丰富,故事的发展更紧张,读者在阅读时兴趣就更大了。
在阅读到他不满意的推理小说时,他经常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一个无聊的夜晚,他开始阅读一本刚刚出版、出自于一位当红作家的推理小说。在读了几十页后,他对这部小说越来越不满意,觉得小说的写作技巧并不高明,凶手采用的诡计更是牵强。因为失望,他索性把这本书扔了出去。
他有些烦闷地望着房间里四处摆满的推理小说,忽然想到,自己为什么不亲手去创作推理小说呢?
终于,他利用大概半个月的时间写出了一篇推理小说。把这篇新问世的作品和自己多年来读过的所有推理小说进行了一番对比,他对自己的作品充满了自信,把这部小说寄给了一家非常有名的推理杂志。一周后,这家杂志的主编亲自给他打电话,说下一期的杂志上,他的小说将被重点推荐。
当读者买到杂志,看到这期杂志被重点推荐的作品出自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作者时,都感到非常惊讶。
“这个名叫苏一达的家伙,真的这么厉害吗?”
“区区无名之辈,竟然把那么多著名作家的新作压在后面!”
于是,读者带着满腹质疑开始阅读苏一达的这篇小说。最终,读者纷纷折服。有的读者打电话到杂志社,要求下一期继续刊登苏一达的作品。还有的读者预见到一颗推理新星必将大放光芒,便买了很多本这期杂志进行收藏。
从那之后,苏一达不断写出新作。由于质量的确过硬,他的推理小说每次发表,都被各种杂志作为当期头题。
出了名的苏一达,辞掉了化工厂的工作,成为了自由写作者。全部时间都由自己支配,但他的日程仍旧非常繁忙,总感觉时间不够用。
因为除了大量的约稿,他还被电视台多次邀请在电视节目中接受访谈。有一次,他在电视节目里说,比起写作推理小说的才能,自己对各种各样推理小说的熟悉才是自己最感到得意的。他还让主持人现场提问。
“随便提出一部推理小说的开头或者标题吧,我可以马上告诉你作者的名字或者小说的大意。”
主持人也是推理小说迷,她说出一部自己在中学时期曾经读过、但对标题和作者已经失去记忆的作品。她能记起的,只有故事的开头。
根据这个开头,苏一达稍加思索就给出了答案:“这是袁木石老师的《杀手来信》,作品的大意是死者其实是自杀而亡,但他提前捏造出一个给自己写信、威胁要杀死自己的杀手,目的是让警方相信自己是死于他杀,好骗取保险公司的赔偿金,这样就可以把这笔巨款留给自己的家人了。这部作品发表于1996年,发表在东北的一家地方报纸,当时连载了十三期,读者仅限于东北三省的居民。” “这样的话,可以肯定他是被绑架了。如果有人要绑架他,会选择在什么地方下手呢?”曹元说。
听到主编的话,丁逸郎和沈丝雅面面相觑。过了十几秒,丁逸郎说:“看来,咱们要到他家附近好好查看一番了。”
“成功了吗?”听到开门的声音,不等脚步声传来,苏一达就赶紧问。他能感觉到,这已经是他被绑架的第三天了。
“你的计划里有一个天大的漏洞。”黑衣人冷冰冰地说。
“漏洞?不可能。”
“在制造那些殺虫剂的时候,为了防止有人会误服,工厂就已经在配方里加入了染色剂。如果把杀虫剂倒进水杯里,水的颜色一变,事情就露馅儿了。”
“哦。”
“这个办法太愚蠢了,你号称是最厉害的推理作家,难道只能想出这么愚蠢的犯罪手法吗?想想你自己在电视里说过的话!”
苏一达任凭黑衣人愤怒地喊着,一言不发。
“赶紧策划一个没有任何漏洞的杀人计划,否则你就别想离开这里!”黑衣人低下头,瞪着苏一达的眼睛说。
三个编辑到了苏一达居住的公寓楼下,顺着保安所指的方向,沿着路边慢慢走着。保安告诉他们,那天苏一达离开公寓后,所走的就是这条路。
这是一条很平常的公路,路边有三三两两的各色店铺,路上的车辆和行人都不多。
“就这样在路上走,能找到和苏一达老师有关的线索吗?”沈丝雅有些迟疑地说。
“我们只要有耐性,一定能找到线索。”丁逸郎的语气十分肯定。
“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为什么有人会绑架苏老师?”曹元问。
“苏老师虽然稿费收入很高,但他出名是这一两年的事情,积蓄未必很多。如果是为了钱的话,不至于绑架他。”丁逸郎说。
“绑架的目的,并不都是为了钱,有的是为了索取别的东西。”沈丝雅瞟了丁逸郎一眼说。
“那苏老师有什么别人没有的东西吗?”曹元脚步慢了一些,回头疑惑地朝着丝雅说。
“对于苏老师来说,独一无二的东西,当然就是他写推理小说的才能啊!哎呀,难道是咱们的竞争对手,《谜》杂志的编辑,要用绑架的方式迫使苏老师给他们写出作品来?”沈丝雅一边说着,一边扑哧笑了起来。
曹元摇了摇头,继续朝前大步走着。对于沈丝雅的调皮,他一向是无可奈何。
“只有苏老师才具有的东西……”丁逸郎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慢慢被另外两个人落在后面。
他们走到一家商场的橱窗前,里面摆放的是新款超大屏幕液晶电视,正在播放一部新电视剧的剧情预告。
“这是根据苏老师的名作《无奈的凶手》改编的电视剧!哇,我的爱豆蒋浩楠的男主角扮相真的好帅,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除了苏老师绝妙的构思,没有哪个编剧能想出这么令人佩服的剧情!”沈丝雅连蹦带跳地喊叫着。
这时,丁逸郎马上重重地一拍脑袋,大喊一声:“我明白苏老师为什么被绑架了!”
他由于心情激动,两只眼睛瞪得又圆又大,连说带比画着:“只有苏老师有的,不就是苏老师的头脑吗?你们还记不记得,苏老师曾经在一周前上过电视?”
曹元和沈丝雅听了他的话,都点点头。
“苏老师当时说,如果他策划一起犯罪,警察可能无计可施,无法破案。”丁逸郎继续说,眼神变得愈发兴奋。
“绑架苏老师,就是为了让他策划一起犯罪!”沈丝雅迅速反应过来。
曹元赶紧也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跟上了年轻人的思路。
黑衣人站在昏睡的苏一达面前,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在睡梦中,苏一达正在一片暖洋洋的海水中畅游,轻柔的海浪拍打着他的身躯,不时有花纹艳丽的鱼类在他身边游过。忽然,章鱼的一根触手裹住了他的脚踝和手腕,把他拽向深不可测的黑暗海底。他惊叫着,但章鱼的吸盘深深陷进他的皮肤,把他越勒越紧,他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更可怕的是,他看到了章鱼的眼睛,那是一双丑陋的眼睛,它用凶狠的目光,死死盯住自己。
“啊……”他惊叫一声,醒了过来。
他打着哆嗦,浑身上下是冷汗,尽管此时周围仍是一片漆黑,但他还是马上看到了面前黑衣人的那双眼睛,简直和自己在梦中见到的那双章鱼的眼睛一模一样。
“苏先生,新的谋杀计划想必已经胸有成竹了吧?”
苏一达闭上眼睛,不再看这个黑衣人,接着又轻轻摇摇头。
黑衣人咬牙切齿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老老实实给我想出一个杀掉尹玉国的办法,你就得死在这里!活活地渴死、饿死!”
“如果你这么想杀掉一个人,你根本就不应该来找推理作家!”苏一达把头一抬,不顾一切地喊着。
黑衣人连续退了好几步才站住,愣愣地看着苏一达,似乎被他的愤怒唬住了。
“你在说什么?是你自己在电视里自我吹嘘,说你如果策划一起谋杀,就可能做到天衣无缝,警察都破不了案。”黑衣人说。
“是!我是这样说过!但真正要杀一个人,杀手比推理作家管用多了。你去雇佣一个杀手吧,只要你花得起钱,杀手一定会让你满意。”
黑衣人愣住了,面罩下的嘴唇似乎动了动,眼神有些混乱,一副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样子。
三个编辑继续慢慢走着,到了下一个路口,他们都愣住了。除了他们从西边走来的那条路,另外三个方向都满是各种餐馆,至少有五六十家……
“是不是因为附近有这么多的餐馆,苏老师才选择住在这里啊?”丁逸郎喃喃自语着。
“发牢骚是没有意义的,分头到餐馆碰碰运气吧。”曹元无奈地说。
终于,沈丝雅在一家高级西式牛排餐厅发现了线索。这家高级餐厅和两家普通饭店、一家银行、一家水果店都位于一栋商务大厦的底层。很明显,这几家店铺的生意都依赖在大厦中工作的上班族。牛排餐厅里的一个侍应生自称几天前曾经接待过苏一达。
“苏先生是我们店里的常客。那天他进了餐厅,还没点菜就去了洗手间。他去后,我一直没见到他出来。我也是推理小说迷,后来我在苏老师的网站上看到他开始新的创作了,才想到也许是他在洗手间里忽然有了灵感,顾不上用餐就赶回家去写作了。但即使是这样,我一直在大堂里,也始终没看到他离开。” 从时间看,这个侍应生所说的情况,就发生于苏一达在个人网站里播放视频的那一天。
丁逸郎说:“我们到苏老师最后去过的地方看看吧。”
三个人来到洗手间,沈丝雅站在门外。几分钟后,曹元和丁逸郎走了出来。
“里面没有任何线索。”曹元一脸失望。
“但这里的确是苏老师消失前最后到过的地方。”丁逸郎说。
这时,那个侍应生走了过来。
“除了大门,这里还有别的出口吗?”沈丝雅问。
“有,就在这里。”侍应生指了指她身后。
三个人这才看到,紧靠着洗手间有一道木门,木门的颜色和墙壁浑然一体,的确很难发现。
门外,是一条杂乱的小巷。巷子很窄,而且堆满了垃圾箱和纸箱等各种杂物,汽车是无法行驶的。巷子的另一面,是一栋住宅的后墙。
“如果苏老师真的是在洗手间中被人绑架的,可能劫匪就带着他走了这条小巷。这里这么窄,汽车进不来。苏老师到这里来的时候是正午时分,把他一直绑架到巷子口再上车的话,对面楼上一定会有人发现,所以步行绑架的可能性也不大。”丁逸郎站在巷子中间,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后说。
“劫匪是怎么带着苏老师离开的呢?”三个编辑沉默不语,心里反复想着这个问题。
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苏一达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又一天过去了。这天,黑衣人没有出现。
其实,第一次的那个谋杀计划,苏一达早就知道其中的漏洞。他最早的一份工作就是在化工厂里当质量检测员。他知道,为了避免杀虫剂被人误服,杀虫剂的颜色不但很显眼,还会有强烈的难闻气味。他从拍摄的画面里早就认出了那种杀虫剂的牌子。那种杀虫剂,对于农田里的害虫非常有效,但对于人类,毒性却很微弱,即使喝掉一整瓶都不会致人死亡。
苏一达的肚子再次咕咕叫了起来。因为周围环境极其寂静,这叫声格外响。
“肚皮啊,我对不起你,我一定要尽快想出办法离开这里,好好慰劳你一下。”他看着自己的腹部,嘴里无声地说着。
“都说人的眼睛在黑暗的环境里适应了之后,会看清黑暗里的东西。但是,我为什么还是看不到任何东西呢?”
苏一达的身体被牢牢捆着,他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微微晃动身体。无论他的眼睛朝哪个方向看去,他看到的,只有黑暗。
似乎是没有尽头的黑暗。
这几天,在《大侦探》杂志编辑部里,曹元和沈丝雅忙着给自己最有交情的作者打电话,请他们提供作品作为这期头题。
“《大侦探》在上期的预告里,不是说已经把头题的位置预留给苏一达了吗?我的作品可不敢和苏一达相提并论啊,读者会嘲笑我自不量力。”接到电话的作者基本都会这样拒绝。
与此同时,丁逸郎一直在电脑上看着昨天在牛排餐厅后门的巷子里拍摄的照片。
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脸一直向前凑,几乎要贴到屏幕上。看到他这副样子,曹元和沈丝雅都感到很诧异。在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看了几个小时后,忽然,他一拍头顶,又打开苏一达发布的声明反复看着。
“你是有什么拯救杂志的计划吗?”沈丝雅问。
丁逸郎摇着头,嘴里嘟囔着“不可能是这样”、“太难以置信了”之类的话,然后又神情复杂地坐下。这样的举动,半天的时间里他做了好几次。
忽然,他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猛地推开鼠标,站起来转身对曹元大声说:“主编,我想,我们大概都上了劫匪的当了。”
曹元和沈丝雅停下各自的事情,一起望着他。
丁逸郎被看得有些紧张。他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太自信地说:“苏老师最后出现的地方,是那家位于商务大厦底层的西式牛排餐厅。”
“这个我们早就知道了,你如果真有什么高见的话,就请直说吧!”沈丝雅不客气地说。
丁逸郎的脸更红了。
“那天,我们根本没弄明白劫匪是如何把苏老师劫走的。因为那条巷子太窄,汽车根本不可能开进来。我想说的是,或许,苏老师根本没被劫走!”
“丁逸郎,那天是你说那个声明不是苏一达的本意,我们这才觉得苏一达有可能是被绑架了,还花费了几天时间去找线索。现在你又说他没有被劫走……”无法按照承诺向读者交账,曹元这几天的火气一直不小,听到丁逸郎的话,就忍不住把火撒到他头上。
“不,不,主编,我是说苏老师的确被绑架了,但没有被劫走。”因为紧张,丁逸郎越来越詞不达意。
他看到曹元的脸色越来越差,赶紧说:“我想说的意思是,我们为什么猜不出劫匪是怎么把苏老师从那条狭窄的小巷里弄走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苏老师被绑架后,劫匪并没有带着他离开,他们还在那栋楼里!他大概就被关在那里的某个房间里。”
终于把肚子里的话说了出来,丁逸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脸色也没那么红了。
曹元和沈丝雅面面相觑,谁都没说话,房间里只剩下丁逸郎还没完全平息下来的呼吸声。
牛排餐厅的侍应生见几天前来过的三个人又来了,很诧异。在得知他们是要向这栋大厦的产权持有者了解情况后,侍应生想了想说:“他叫马贵通,就在最顶层的一间办公室里办公。”
“我一向做正经生意,这栋大厦里绝不会存在你说的情况。”马贵通说,“而且,这么好的地理位置,所有房间都租出去了,不可能有哪个空房间可以用来拘禁。”
“你这里有没有最近一周才租出去的房间?”沈丝雅问。
“我说过了,这里地段这么好,早就没有空余房间了。”马贵通语气傲慢地说。
听到这话,沈丝雅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丁逸郎。丁逸郎挠挠头发,尴尬地笑了笑。
三个人只好向门外走去。
“没有任何证据,就说有人在这里搞绑架。三位推理杂志的编辑,真是有职业病。”马贵通在他们身后无所顾忌地说着。
天色有些晚了,夕阳洒满马贵通的整间办公室。丁逸郎快要走到门口时,他的双眼被阳光照得眼前一片模糊。他愣了几秒,又猛地转过身,扑到马贵通的办公桌前,大声说:“地下室!这样一栋商务大厦,总有地下室吧?你的地下室有没有哪个房间在最近一周刚刚租给别人?” “半个小时前,警方在市郊的一处树林中,发现了失踪三天的超市店主尹玉国,被发现时尹玉国已经遇害。尸体是在一辆被遗弃在树林中的出租车中找到的。”
电视上出现了那辆出租车内的画面。尹玉国的尸体躺在副驾驶位置上,头向一侧低垂着,胸前则是一片血肉模糊,像是被连捅了很多刀。
“咦,这个人不就是劫匪要去谋杀的人吗?”沈丝雅说。
苏一达点点头,他的心情非常复杂。
“那……现在的这个情况,是苏老师设计的吗?”沈丝雅指了一下电视画面,小声问道。
“我没有这样设计过。”过了许久,苏一达才缓缓地说。
现在,电视播放的是出租车内的情形,画面已经不再是连续的镜头,而是滚动播出的特写照片,有的拍的是尸体,有的则是车内的各个位置。
“有些奇怪。”丁逸郎的语气不太自信,小声嘀咕着说,“你们看到没有,在驾驶室里,除了到处喷溅的血迹,在副驾驶座前方的司机照片上,喏,就是下巴这里,也有一大滴血迹。”
“尹玉国是被人用刀扎进心脏、肝脏多个重要器官,血到处乱喷,车里自然到处都会有血迹,这有什么奇怪的?”曹元说。
丁逸郎没有回答曹元,他的眼神愣愣的,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过了几秒钟,他抬头对苏一达说:“绑架老师的人,就是这个被杀的尹玉国!”
“你不要总是胡乱猜测!”听到这么惊人的结论,沈丝雅马上站起来责备丁逸郎。她刚要继续说下去,却看到苏一达向丁逸郎投去了赞许的目光,也就不再说了,愣愣地坐了下来。
“小伙子,说说你的依据。”苏一达盯着丁逸郎说。
“在老师面前,我献丑了。我想,那个劫匪究竟为什么要苏老师为他设计谋杀尹玉国的方法呢?苏老师在电视节目里说过的话,很多人都看到了(丁逸郎说到这里时,苏一达的脸上又是一阵发红),这些人里,有人需要苏老师来设计谋杀的方法,但反过来说,也有人需要通过了解谋杀的方法来保护自己!
“在绑架了苏老师后,劫匪是突然离开的,把苏老师仍留在地下室里。苏老师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这不太像是劫匪故意造成的结果。因为劫匪是和房东马贵通打过交道的,那么他自然明白,如果苏老师后来被发现了,无论当时是死是活,他的情况是可以由房东提供给警方的。为了自己的安全,他也根本不可能会真的在地下室里伤害苏老师。所以,苏老师被一直关在地下室,这更像是劫匪出现意外才导致的局面。
“这些情况加在一起,能得出的结论就是……”
苏一达微笑着点点头。
“万岁!了不起!既然苏老师都同意了,看来你的推理是正确的,我们马上回公安局把最新的发现报告给那位警官。”沈丝雅高兴地喊着。
他们走出餐厅,向公安局走去。沈丝雅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
看着她兴奋的背影,曹元回头看了一眼丁逸郎,说:“你小子,爱上人家姑娘了吧?”
“没有。”丁逸郎赶紧否认。
“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你看丝雅的眼神就说明了一切。”
“嘻嘻。”丁逸郎不好意思地咧开嘴笑了,他挠着头皮,对曹元说,“真不愧是推理杂志的主编大人,一眼就能看穿别人的内心呢!”
“臭小子,别拍马屁了,赶紧走吧!”
来到公安局,苏一达和《大侦探》杂志的三个编辑,把他们的推测告诉给了刑警宋沧。宋沧说:“警方刚刚勘查过拘禁苏一达的那间地下室,的确在里面发现了很多尹玉国的指纹。而且,在看了尹玉国的照片后,马贵通也承认就是这个人租下了地下室。毫无疑问,绑架苏一达的就是尹玉国。至于尹玉国为什么会被杀,还需要继续侦查。”
苏一达没有更多线索提供给警方了,便准备告辞回家。曹元趁机说起他本来答应的那篇稿件,苏一达说,他的命是《大侦探》的编辑救的,自己回家后一定会在三天内赶写出一篇小说来。
苏一达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公寓。打开房门后,他目光温柔地打量着房间。从前他觉得这不过是一套普普通通的单身公寓,现在,经过死里逃生后,他觉得房间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珍贵。他看着自己柔软的床铺,再想想地下室里那把冰凉的椅子,便情不自禁地一头扑在床上,把头深深埋在被子里。
一觉醒来,已经是隔日的下午了。他走进浴室,开始刮胡须。苏一达喜欢用那种最古老的刮胡刀,他觉得那种刀锋割断胡须的感觉很美妙。
尹玉国是被谁杀死的呢?这样一个老实巴交、与世无争的人,是谁希望他死掉呢?死里逃生的愉悦感慢慢散去后,推理作家的本能开始升腾起来。
出租车副驾驶座前方司机照片上下巴位置的那滴血,在那片区域就只有那一滴,这意味着这滴血迹不是喷溅形成的,而是有人故意涂上去的。当时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就是尹玉国,这说明在临死的时候,他不是在拼命挣扎,而是有意把血涂在出租车司机的照片上。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哎呀!”苏一达突然痛得叫了一声。他朝镜子一看,发现下巴上刮出了一个小口子。
他拿出一块胶布贴在伤口上。“尹玉国……”他反复念着这个名字,继续刮着胡须。
不对劲啊。他发现镜子中的自己,看上去很奇怪,但又说不上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哈哈哈……”苏一达突然大笑起来。原来,一邊照镜子一边思考的他,因为走神,竟然把胶布贴到了镜子上。
苏一达面带笑容地把胶布撕了下来,扔进了垃圾篓。忽然,他的动作停止了。
原来是这样!
他的眉毛一下子紧紧皱在了一起。如果有人这时看到苏一达的样子,一定会觉得很有趣。他的鼻子下面,在开心地咧着嘴笑,嘴角愉快地向上弯着。而鼻子上面,两道浓黑的眉毛在严肃地皱着,眼睛里放射出犀利的光芒。
他顾不上给伤口重新贴胶布,跑回客厅,抄起电话飞快地按动键盘。
“是宋沧警官吗?我是苏一达,我有一条重要线索——好的,那不在电话里说了,我马上去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