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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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死了。
  我因啥而死,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这些应当联系起来的追问,我都不曾拷问过自己。不过,我死了,这是事实。或者,现在的我已经是自己的灵魂,像只蝴蝶一般游荡在我生活过的这个村庄。只是漫无边际而轻松自在地游荡着,像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与己无关一般游荡着。
  这阵子,巷道里那些左邻右舍都神色匆忙地往我家去了,看那样子好像真的死了人似的。我却莫名其妙地站在那儿想了想,我们家这阵会是谁就这么死了呢?突然,我感到那个死的人好像就是我。于是,心里便突发奇想,想去看看我死后究竟是个啥模样。
  这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家,院子里的一切我最熟悉不过了。亲手栽的核桃树挂满翠绿的果子,一口散发着松柏气味的上好的棺材,此刻就放在树下,而我则静静地躺在里面。我用手拨开围观的人群上前看了看,确认入殓在棺材里的女人确实是我。一身红色的新娘套裙,挽着头发,面容红润,跟睡着了一样,比现在的我好看多了。
  “原来我生前这么好看哟!”我感叹了一声,但是周围的人没一个理我。他们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这句话也只能是自己说自己听的,似乎跟一切人都没关系。这时候,我居然从心头萌生出一阵窃喜,故意四周张望了一番,想看看那些该来吊唁我的人都是谁。可是,一些陌生的面孔我从未见过。
  一大帮亲朋好友坐在桌前,吃着糖果,嗑着瓜子,谈笑风生,喝酒聊天,竟无一点儿悲伤。我之所以把他们称呼为“亲朋好友”,只是因为村上无论哪家死了人要抬出门或者要娶媳妇进家门,都会来一群混吃混喝的亲朋好友。这些人,说是来帮忙,其实是来看热闹,议论的话题大多是酒菜的好赖,充满对主家的称赞或贬损。
  这时候,我看见一个老太太颤巍巍地挤了前来,先掏出手帕做作地一抹眼睛,这才开始拉长嗓音履行着村庄吊唁的那些哭丧程序,嘴里念念有词地开始如诉如泣般哭诉——“死鬼吔,你年轻轻地就这么走了,留下我这么个孤老婆子可把世上的苦受完了吔……冤家,你等等我,活够了我就找你来呀,你等等我这个死老婆子……”
  这个时候,我才认出这是村东头的刘丁他奶奶,一個守寡半辈子的老寡妇。再看,老人家那张皱褶纵横的脸上并没有这个年龄段的老太太那份慈祥,那副黄蜡蜡的面孔,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童话森林里的老巫婆。蓦然,老太太突然笑了一声,那张脸陡然换作了当年那个周村有名的人面桃花,美艳得让每个女人都会心生妒恨!
  “可惜呀,可惜呀,这么可人的女子咋就会死了呢?”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边说边凑上前来,突然伸出一只肮脏手,看似自然却十分猥琐在我的脸上摸了一把。
  棺材里的我肯定不能动,死人动了那叫诈尸。正在我感到无计可施,此刻,另一个我飘到他跟前,鼓足劲儿给了他两个响亮的耳光,扇得他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我仍然觉得不解气,又恨恨地咒骂,连同他的祖宗十八代都被我捎带着骂了个遍。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个老男人原来是夫家这边的六叔。在我刚嫁过来的那一年,这个道貌岸然的村干部,帮我收拾装晾晒在院子里的苞谷,趁着四下无人,装作无意、实则故意地抓了我这个侄媳滚圆的屁股蛋子。那场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完事了,他还流露出某种满足的笑意!这件事情,只有院子里枣树上的麻雀知道,我这辈子都没敢告诉那笨蛋男人。
  他被我打骂得退出我家大门,这时候,妈妈却进了门。不知她老人家是怎么来的,不过,她并不悲伤,脸上还带着欣慰的笑容。她走到我跟前,悉心地看了看我的寿衣,对着棺材里的小女儿说:“好着哩,穿得好着哩。嘘,终于把这贼女子给送出门了。一天到晚,我心都在她身上操着哩,把人都能累死。”说完她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才转头问一同来的我家二姐:“这阵还有啥哭的哩,你们这些死丫头个个都把我能害死!对了,你啥时候也死啊?干脆一下子都走了,我才能安安稳稳地死呢。这个世界上,我最丢心不下的就是你们这群打心的槌槌讨债的鬼鬼。”
  姐还没顾上回答,我却急得直想蹦起来,冲着亲娘大喊:“妈,我还没死呢!我不死了,我要活着好好侍奉你老人家,以后再也不犟嘴了,你这都说了些啥呀!”
  母爱,难道就这么自私,自私到临死也不放心儿女们依然活在这个世上?
  刚才发生的这一切,居然没有一个人理会我这个死者。他们继续忙乎着。这时候,老公面带笑容地走过来,殷勤地招呼丈母娘坐定了,又转身招呼大家吃着喝着,全然是一副心花怒放的样子。
  这个没良心的,敢情一直盼着我死的这一天么?坊间有句话说的忒恶毒——“男人三大乐,升官发财死老婆!”这句话是真的么?如果是真的,咋还会有那些海枯石烂的传说吗?想到这一切,我觉得人这一辈子活着真的很无聊。难道一对对恩爱的夫妻,肚子里都有不能示人的一堆龌龊?
  看着院子里这些熟悉而陌生的人们的真实嘴脸,我连一刻钟都不愿意呆了。我想飞走,飞到我来到这个世界前那个温馨的地方。我张开胳膊,像一对翅膀一样扇动了几下,竟真的飞了起来。
  我在院子里盘旋徘徊,扶摇直上,继而飘出了院子,飘到了村子的上空。俯视着地面上进进出出忙碌着的人们。我已经想好了,准备和这个留着我生活过印迹的村庄做最后的诀别。
  在巷道里,我突然看到隔壁的三癞子,他正鬼鬼祟祟地从慧莲家探头探脑地朝门外张望,看到我家这边人来人往,却一下子又缩了回去。那副贼眉鼠眼的样子,真让人忍俊不禁。
  说实在话,这个可怜的男人,平时嘴上真没少讨我的便宜。可是,人前面后却从没在我身上动手动脚过。记得那年深秋的种麦时节,老天爷一连下了十天雨,好不容易等到放晴三天好日头,机子刚能进地抢种了,天气预报又说隔天又有一场大雨。我家那口子去广州送苹果不在家,眼见我家玉米地的杆秸还没砍,如果两天把麦种子撒不到地里,来年一大家人可吃啥嘛!我一个妇道人家,急得人满嘴燎泡,也喊不来都在自家地里忙活的亲戚朋友。
  正是这个我从没正眼看过的邋遢男人,那天后晌赶种完自家麦子,却不声不哈开着旋耕机进了我家地头。等我把麦种送到地头,他用自家剩余的种子已经种了大半片。   那天晚上,我专意烙了油馍,犒劳这个救驾的大恩人喝了个大醉。想到这混蛋往常在我面前那些不三不四的胡言乱语,我不禁可怜起这个打光棍的同龄人。说真的,这时候,只要这厮敢起身抱我,我真敢把自己给这个男人一次……可他似醉非醉中,觉得我要把他扶上床去,突然清醒了。他,一把推开我,气哼哼地丢了一句话“拴成和我好朋友一场,今天睡你家的床,那我三癞还叫……人嘛!”说完,执意地跌跌撞撞地出门走了。
  三癞子和慧莲好。不过,我却知道慧莲的为人。这个傻瓜蛋可能也真的对那女人动了真心,时常接济人家,也很爱慧莲家那小子,仅仅只为了换取两人间十天半月偷偷享受做一次那点人生之欢。慧莲只是看的是他手头积攒的那点钱,根本就没准备嫁给他。在镇上赶集,我就知道她早就偷偷相好了一个年龄大点的退休工人。那男的却看着她一天天长大的儿子,一直没答应领证。前一段,我对慧莲做了不少工作,她才回话说要和那老头子断呀,我这个媒人却不迟不早死了。
  这阵子,我倒有了个做人的遗憾。我得把尘世上这件事儿做圆满了,也省得做鬼内心不安。我突然想见见慧莲,便飘到她家院子想看看究竟。
  慧莲正在后院捡拾刚打下树的大枣,我突然心生一计,扇起翅膀狠狠地照着她的脸猛地一扇,她便慢慢地无声地倒了下去!
  藏在院子不好出门的三癞子,听见慧莲在后院喊了一声“三癞,救救我——”他马上飞跑着冲了过去,早忘了左邻右舍的眼睛,抱起慧莲奔出大门,一出门活像怕人不知道他和这个小寡妇有一腿似的,喊喊叫叫让邻居赶紧发动门前的三轮车,这就送人上医院。
  当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将慧莲扶上车,我趁乱飘过去,对着慧莲那好看的脸蛋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她突然醒了过来。
  当慧莲看到自己躺在满脸泪痕的三癞子怀里,羞怯地问:“三哥,我这是怎么了?”
  三癞子却哇地一声哭了。
  男人的哭声太难听了,我赶紧趁着人多,离开了这家院子。
  这时候,我又想到一件未了的事情。铁蛋家那个四川媳妇,曾经借过我一千多块钱。我死了,这笔钱是我帮忙摘椒卸苹果积攒的私房钱,我得问问她认这笔账不?
  想到这儿,我飞到隔壁铁蛋家上空想看看她在不。这一看不要紧,却给自己看出了事儿。铁蛋这阵正窝在炕头捂着被子在打老婆,边打还边骂:“你个蠢货,老子今天非揍死你不可!平时惯着你,你还真不识好歹,敢打我妈!你怎么打我妈的,老子今天就怎么打你,看我敢不敢把你这南瓜脸打成个猪尿脬!”
  铁蛋将媳妇压倒在炕上,骑在她的身上揪着她的头发左右开弓扇耳光,直打得媳妇嘴角渗血,开口求饶:“亲爷呀,我再不敢了!你个龟儿还真的下茬打我呀,打死了,谁给你儿子当妈呀……”
  铁蛋一听,这才停了手,依然恶狠狠地说:“去,去我妈屋里认错去,她不放话饶你,看我不扒了你的狗皮!”
  这时候,铁蛋似乎听见头顶有异响,抬头在空中搜寻地瞭望了一番。看见我在空中飘舞,赶忙叫住我说:“咦?你咋会飞呢?快,你去我妈院子看看她老人家在不?跟她说,我再打一会儿这臭婆娘就过去!”
  铁蛋媳妇是个有名的小辣椒,没人敢惹。铁蛋平时跟着人跑运输,一出门就是十天半个月,媳妇在家无聊时就打麻将消磨时间。地里的庄稼,孩子的学习她不闻不问,麻将打得昏天黑地的。好几天没回家,婆婆找到麻将馆规劝了几句,没曾想被输红眼的儿媳妇当众掴了老妈两耳光!
  “好!我这就替你问问老太太个准信。你也别再打了,打出人命,还不得你小子花钱治病……”
  看到此情此景,我高兴地拍着手欢呼着,却没替他传话,心里居然冒出让他再打一阵的快意。
  出了他家院子,这才想起讨钱的事儿。女儿要上县城读高中,一直想买个手机。当爸的不准,说不但影响学习,是给谈恋爱找理由。我就想,孩子们大了,也得装个手机和家里方便联系嘛。莫考上大学的娃娃不一定就是玩手机害的,考上好学校的哪个娃娃没手机!这笔钱,我正是准备再攒点,打算自主给娃买手机用的!
  这个时候,我才发觉,尘世上我最丢心不下的人原来是我的宝贝女儿!可是,走出那个家门,我已经不愿再回去了。这件事儿,最好让人给女儿捎个话,就说我爱她。
  然而,就在我踯躅之间,却发现女儿和一群闺蜜走了过来。
  她正兴高采烈地和最要好的娟子蹦蹦跳跳地从巷道里走了过来,对娟子诡秘地说:“这下好了。我妈终于不再唠叨我了。可是她走了,我爸咋办啊?我看慧莲婶人倒挺漂亮,就是不知道人家看得上我爸不?”
  娟子没好气地说:“她那叫漂亮?啥眼光!我倒觉得咱们班刘亦农同学她妈挺合适的,要不我给你爸介绍下?”
  “哈哈哈哈,刘亦农给我写过信你知道不?整天缠着要确定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要是他妈嫁给我爸就好玩了,哈哈哈哈……”俩人都大笑起来。
  哦,我现在才知道母亲为啥整天都在诅咒我们这些不屑之子了。
  我心里一直惦记着家里收苹果依然欠着三有哥的一笔钱。尽管这账没人敢赖,可也得给三有哥说说。刚有这个念头,我就到了他的家里了。
  屋外,三有家媳妇正气势汹汹地训斥着三有哥说:“就说让你平时不要搭理那个小妖精,你偏不听,这回完了吧,整整六千块啊,干什么不行,非得借给她……”
  三有哥抱着脑袋气哼哼地说:“你能不能消停消停?昨天她还好好的,我哪知道她今个就死了。再说了,你俩不是平时好得跟一个人一样么,咱家生意周转从她那借的次数还少吗?哪次她给你打绊了,做人得讲良心的。”
  “用她的不都还给她了!她现在死了找谁要,你说,让我找谁要?”
  三有媳妇,也是我的好闺蜜,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唉,世上的人呐。我知道,人死账不能死。算了,改天再跟三有哥说吧,这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人家的。看着他家媳妇正在气头上,我摇了摇头又飘走了。
  我得看看我的墓地去。
  我忽忽悠悠往村口飄去。   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下,老远就望见张婶踮起脚尖在远远地张望着,焦急地拍着双手踅着转圈圈,哀叹一声,又伸长脖子眺望着啥。张婶老半天也没等到个人影影,很不甘心地踮起脚尖抡圆了胳膊使劲儿将一条鲜红鲜红的红裤袋抡到了大槐树的树梢儿上。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奇怪,好端端的为啥要挂个红裤带啊?出于好奇,我把那根红裤带拽着在空中左摇右摆胡乱舞了一阵子,又把它挂回原处让风吹得呼啦啦的直响。
  老村长背着两手哼着小曲优哉游哉缓缓走过来了,当他抬头看见呼啦啦咧咧作响的红腰带时,脸上的表情立马变了。慌里慌张东瞅西望了一会,看看四周无人,肥胖的身子使劲往起跳了跳,伸长胳膊拽下了那条红裤带,匆忙揉作一团塞进了衣兜。然后去了张婶家。好神秘,我不动声色的紧飘在老村长的头顶,嘿嘿,看看这老汉到底要干什么。
  不等老村长推门,张婶就打开大门,一把将老村长拽了进去。
  “你个老家伙,还知道来?”张婶出口就带着怨气。
  “什么事啊?三番五次的催命噢?”老村长愤懑道。
  “你说啥事?儿子大了,要娶媳妇哩,你这个当老子的管还是不管?”张婶的声音抬高了两分。
  “声音轻点,怕人听不见啊!我咋管?我家里的母老虎你又不是不知道,三五百我偷偷给你还可以,你说这一下拿几万让我咋开口呀?”
  “咋拿?当初你风流快活的时候咋说的?如今儿子都给你养二十岁了,你还有没有点良心!我不管,你种的种,就得你负责,你让我一个寡妇拿啥给他娶媳妇?”张婶委屈得哭起来。
  老村长不说话了,摸支烟出来点上。
  张婶继续哭诉着:“要不是你当初花言巧语的哄骗,我至于现在这样吗?我男人也不会被活活气死。为你这个冤家我这么些年受得委屈有多少,你知道不?他在世的时候怕别人戳他的脊梁骨,硬忍着瞒着儿子把他养大。可他一夜一夜盯着你儿子看,常常唉声叹气抽着闷烟。他啥都清楚,啥都明白哩。睡梦中我都害怕他拿刀把我娘俩给剁了。临死的时候都不让我跟小儿子到他跟前来。呜呜呜……”
  唉,怎么会这样啊!张婶平时温柔贤良,是个公认的贤妻良母;老村长平时为人也和善,怎么弄了这么一出?
  我哀叹了一声,刮起一股龙卷风,从张婶家院子一路旋转,旋风般直旋上天,留下张婶和老村长在那儿目瞪口呆。
  我刮过一条巷子,天地间让我瞬间刮得尘土飞扬,呼呼啦啦拍着各家各户的门环。我开心地笑了。玩累了,我飘到好友翠翠的房梁上,呵呵,偷偷听听他们小夫妻的私房话。
  “听说了没?魁娃这两年承包咱村的石场,一年下来就赚了几十万呢!”翠翠男人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的?没有那么多吧?”翠翠半信半疑。
  “你个妇人家,我跟魁娃喝酒,他喝多了说的。”
  “酒鬼的醉话你也相信,真是的。”
  “酒后才吐真言呢?为了能承包到这个石场,魁娃硬是把媳妇让管事的人睡了……”
  “滚,这话你可不敢胡乱说。”
  “我咋胡乱说的,魁娃喝多了喊叫的,为这事他媳妇还喝了一回农药哩。几年了愣是不让魁娃碰,都是钱把人害得啊。”
  “魁娃这几年张牙舞爪的,瞧他那烧包的样,原来这小子还真是个爷们,是钉子是铁也能嚼碎了往下咽呢。”
  “当初要是让你去替咱家揽这活,你愿意去陪那猪头管事不?”
  “人家那么壮实,比你有本事!你当时让我去,我就敢!”
  “你敢,我就剁了你!”翠翠男人狠劲地攥了下拳头,突然间眼神里迸出血红血红的光,透着可怕的杀气。说着,他一把搂过媳妇,将她摁在沙发上,用手撕扯着她的衣衫……他嘴里还在恶狠狠地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你那次为儿子上重点班,和那个张校长开房算我倒霉我认了!以后,把你的嘴巴放严实些,传出巷院,小心我宰了你!”
  我的天,翠翠还是我那个无话不说的好闺蜜么?他还是村上那个温顺老实安分守己的男人么?
  话未听完,我怒了,使劲地掀翻了翠翠家墙根下的锤布石,让石头在院子里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翠翠和她男人跑出来,吓得抖成了一团。
  看到翠翠男人的那个怂样,我觉得不解恨,又从房梁上掀下来一片瓦,不偏不倚就砸在翠翠男人的额头上,翠翠男人顿时满面血迹。我忽地一下从他的眼前一晃而过。“鬼!”他惨叫一声,吓得晕了过去。
  我不再留恋这个看来很美好的村庄了。最后一次将这些沟沟峁峁、山山梁梁转了个遍。山里无羊,田里无人,巷道里年轻人大多都出门了,留守的只剩下老人和儿童,家家房子都盖得很气派,但十家就有六七家锁着大门,空荡荡的。真无聊。
  游荡了半天,我又继续飘回了屋。我的棺材边依然围着很多人。老妈从厨房窗户看见飘在半空的我,骂道:“死女子,浪够了没有!过来帮忙做饭!这么多人都为你在忙,你却出去浪得没踪影了。”
  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越来越多,有高谈阔论的,有悄悄揣着肉馒头往回带的,有装烟偷酒的,有携家带口混吃喝的,门口还来了两个脏兮兮的要饭的。我实在心疼他们糟蹋浪费,看得了这个看不住那个,吹口仙气兴起一阵狂风,把吃食刮进去了一些灰尘沙子粒。
  我笑了。
  这时候,来了一帮乐人,居然吹起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哼,我拿起一块板砖照着一个大高个的眉脸狠狠地就拍了过去,你妈死了才是好日子!
  我夺过大高个手里的唢呐跳上了他面前的桌子,鼓着腮帮子吹了起来:“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很奇怪,这会儿人们怎么看得见我了。我瘦小苗条,年轻又漂亮,一身性感的黑色衣服,扎个马尾,摇头晃脑吹了一曲又一曲,吹的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嘀哩哇啦还蛮好听的。
  人们从大轿边都围到了我身边,鼓掌尖叫拍手叫好。
  我越吹越欢了,马尾巴甩来甩去甩成了一朵花。我的唢呐声把村子里能招来的人都招来了,连同那些鸡鸭鹅,猪狗猫也竖起身子伸长脖子挤在人群里观看聆听,热闹得就跟歌星开演唱会一样。人们也开始跟着疯狂起来,使劲地摇晃着我站立的桌子。我站不稳了,马上就要摔下去了!赶紧挥舞着胳膊驱赶着他们。
  “醒醒!醒醒!你咋了,又哭又笑,又舞又闹的!”老公使劲摇着我。
  “我,我,我做梦了,梦见我死了。”
  “神经病,谁让你睡前吃那么多,睡觉!”說着,他一把把我搂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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