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之妖怪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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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
  “醒一醒!”耳边响起了一个略略沙哑的声音,安馨揉了揉眼睛,只见眼前站着一个高大青年,他有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和一对浓眉,眉心有块简单的暗褐色花纹——不知是自己长出来的,还是画上去的。
  从他的装束看来,安馨大概是被那面镜子传送到了古中国。
  “这是哪里?你是谁?”她的脑子短路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问道。
  “这里是姑苏城,至于我,你可以,嗯,你可以叫我子书,或者直接叫相公。”青年一脸认真地说道。
  “什么?”安馨好歹看过几本古文小说,把眼睛瞪得圆圆的,“你在想些什么!我可不是你娘子!”
  “欸,刚才我正在向女娲大神祈祷赐我一个娘子,你就从天上掉下来了。”子书虔诚地看向身后那尊造型精美的女娲神像,忽然前倾摸了摸安馨的脸蛋,笑道:“不愧是法力无边的女娲娘娘!”
  “喂!别开玩笑了!”看着眼前那个表情专注的青年,安馨脸红了,“我不过是碰巧落到这个房间,谁知道……”
  “不会错的。”他却认认真真地展开手中的一幅古旧卷轴,“你看,这是一幅婆婆在拾到我的篮中发现的画像,上面的文字写道,这个人就是以后我的娘子。”
  这什么和什么啊!
  安馨凑过去一看,这画像画得实在太抽象和拙劣了,除了粗粗的一张面孔,一副儿童涂鸦一样的五官,到底哪里不会错了!
  “子书,大早上的,吵什么啊!”此时,随着吱吱嘎嘎的推门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出现在门口,“大老远连我这不争气的耳朵都听着了。”
  “玉梨婆婆——”子书转身说道,“今天我照常祈祷,娘娘赐了一个姑娘给我做娘子。”
  “姑娘?”老妇人用如同干枯树枝的手指揉了揉松弛的眼角,“你这臭小子,虽说我眼神不好,有个姑娘我总还是能看见的啊。”
  子书回头看去,安馨站立的地方竟空无一人。
  方才,安馨瞄准身侧有扇门虚掩着,趁玉梨婆婆开门,子书转身的工夫,蹑手蹑脚然而又极其迅速地溜了出去。
  她听一些前辈讲过,如果要离开这空间的话,需要收集到特定的物品,或者找到传送点,但这个地方看上去大极了,她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而且,她也有点饿了,虽然身上还带着茗月的饭卡,可现在大概是用不上的。
  “小妹,你饿了吧?”
  她转身,看见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外披一件淡粉透明的薄纱,腰下束着一条乳白色长裙,正满面春风地看着她。
  尽管觉得这个人有点可疑,但安馨还是如实地点了点头。
  那女人便在包子铺伙计那儿买了几个大肉包给她:“喏,趁热吃吧。”
  她道了一声谢,转身想离开,却被那中年女人拦住了,“你还没还我钱呢!”
  “可这是你自愿要买给我的!”
  争辩之时,却见那女人的脸上显出了怒色:“瞎说!哪有不给钱就吃别人东西的!”
  在家娇养惯了的安馨哪里受得了这般委屈,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我哪有……明明是你……”
  “哎,小妹,你先别哭,这个包子钱嘛——”女人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容又涨了上来,“钱倒是不用你付的,而且,你若没钱吃饭,可以来我这里工作,我这里可有的是珍馐美馔,玲珑珠宝……”
  “不行!”安馨还在犹豫,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回头一看,竟是子书——这家伙是怎么找到她的?
  他摸出几枚钱币塞给那女人:“几个包子而已,余的钱给你去看大夫吧。”
  “你!”那女人的脸色此刻像是涨满了铅块一般的乌云,“好你个臭小子!坏了老娘的好事!”她一甩袖子便走了,落下的脂粉气味呛得围观的路人直咳嗽。
  “别哭了。”子书见安馨哭得梨花带雨的,心疼极了,他弯下腰在她耳边说,“刚才那个是妓院的老鸨粉黛,经常在这附近骗小姑娘的,你以后要小心一点。”
  “嗯。”安馨此刻脸离得子书很近,那股她喜欢的味道趁势钻进她的鼻子里,像欢快的曲子一样跳起舞来。
  安馨平复了一下心情,在子书的视线之外,嘴唇开合,喃喃念出一段水系魔法咒文。巷子里立刻弥漫起如同牛奶般浓郁的白色大雾,安馨像条小泥鳅一样滑出子书的怀抱,钻进那奶色的浓雾中。
  贰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鸟儿归巢,街巷里的人也少了。入夜,城外的寺庙敲起了钟鼓,庙门口扫地的老和尚拄着那把粗大的竹扫帚,出神地看着天空。
  “不妙呢。”他喃喃道,“有什么东西来了吗?”
  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到了,便走回庙里,坐在佛像前潜心念经,大殿里佛像背后的墙壁是由无数密封的小箱子组成的,一个个交叠在一起,时不时微微地颤动着。
  “老头老头,我要出去。”一个小箱子里传来细细的声音,“我好久没出去了!”
  “可恶,等我出去了,一定把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另一个箱子里的声音则又粗又恼怒。
  这些妖物是庙里的僧人们从各地抓来的,他们不可违戒杀掉它们,但放走它们却又苦了百姓,便用专门制作的箱子作为封印,将一个个妖物放在里面。不过,东西用久了总会出现一些问题,有些箱子放得久了,束缚它们的封条受了潮,变得不大牢靠。
  老和尚像是没听到那些声音似的,念着念着,竟睡着了,随着他的鼾声,一只箱子从墙的一角挣脱出来,一蹦一跳地逃了出去。
  接下来,似乎是受了那箱子的鼓舞,另外好些箱子也都尝试着挪动起来,其中几只用力过猛,直接从高处摔了下来,直接摔在老和尚跟前。
  “罪过,罪过啊!”看着这一屋七零八落的箱子,老和尚不住地摇着头,他对着箱子们大喝一声,拿起旁边的竹扫帚,将那些妄图越轨的箱子们向原处赶去。
  人箱大战持续了半炷香时间,老和尚终于把箱子们制服了,为了防止类似的事情再出现,他在昏黄的烛光下续写着符文,一个个贴在箱子上。贴上新符文的箱子像被打了麻药,迅速蔫了下来。
  “师父!师父!”一个小和尚着急地跑了过来,“少了一个箱子啊!”
  “笨蛋!”老和尚忙活了半个晚上,此刻很是不耐烦,“明空,你还想睡觉吗!”
  “想……”
  “那就先去睡觉,佛祖说了,不睡好觉的出家人不是好出家人。”   “哦……”虽然有点怀疑,明空还是乖乖地走了回去。
  “唉,”烛影跳动间,老和尚搁下手中的毛笔,叹了口气,“是我老糊涂了吗?那只箱子明明是空的啊。”
  天色渐渐地泛起了鱼肚白,又一点点转成了白日蔚蓝的天。城内客栈里,安馨趴在一张硬板床上打着哈欠——她用手镯同一个老婆婆换了些铜板,所得的钱不过能在这小城吃住一两天。
  虽说这世界的时间与来的世界并不统一,但拖久了总不是件好事。
  思绪飘忽间,安馨的脑子里不时闪现子书那张闪着小星星的脸。
  “天啊!”她转脸用那个硬邦邦的竹编枕头撞自己的脑袋,“这是在考试!考试!考试!你这是在想什么!”
  忽然,门外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你看,这光泽,这成色,多好的宝贝啊。”一个人说道,“要不是我起这么早,哪能弄到这么好的货!”
  宝贝?
  听到这两个字,有点神经过敏的安馨从床上弹了起来,“刷”地一下拉开门,只见门口客栈老板正站在一个菜贩子面前,菜贩子手里拿着一条新鲜的大草鱼,他被忽如其来的开门声吓了一跳,“啪”的一声,草鱼落在了地上。
  “刷”地一下,安馨失望地关上了门。
  “这小姑娘搞什么鬼……”余惊未定的菜贩子把鱼从地上捡起来,继续说道,“嘿,你听说了吗,城南的老屋附近又有人看见怪物了。”
  “是吗,是不是一种长得像条鱼,比屋子还要大的怪物啊。”老板的语气里仿佛带点嘲讽,“听说它一口可以吃掉好多个人,杀掉它就可以从眼睛里挖到宝珠。哎,那宝珠价值连城,比皇帝衣服上最大的宝石还要昂贵——我真想知道究竟有没有人会这么做,因为这听上去蠢透了,哈哈哈……”
  “刷”地一下,两人面前的门又被打开了,安馨有点局促地对他们招了招手。
  坊间关于那只怪物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那是从北方蛮族领地跑来的怪兽,靠吸食草木鱼虫的精气为生;有人说那是城外河流里累积的溺水之魂化成的精怪,等到夜晚就会跑到鱼塘边饮水,直到池塘露出满是淤泥和田螺的底部;也有人说那是姑苏城的末日,它会带来湍急的洪水,淹没所有的房屋。
  叁
  自从安馨逃跑后,子书就有些闷闷不乐。
  几个月前,他把临街的窗子改成了店面,卖些自己和玉梨婆婆用柳条编的小玩意,婆婆说他手艺好又聪明,做出来的小篓子最结实。
  可他生意红火的最重要的原因则是来自城内的那些姑娘们,她们倾慕他俊俏的模样,每日都要来这店面前转悠转悠,就算不买编篓也要同子书搭讪。更多的姑娘怕羞,只是买件东西便走了,见到他来收钱还要一个个害羞得满脸通红。
  “我去采些柳条回来。”子书对着玉梨婆婆的房间喊了一声,便出了门。
  姑苏城的柳树沿着城墙一带生长,他出门后总是顺着城墙去找那最好的柳条,若是时间足够,便围着城墙转上一圈,顺便看看这周边的景致。
  他攀上一棵柳树,抓住一条细长柔韧的柳条,用镰刀将它割了下来。在他的眼角余光之内,一团板砖似的东西迅速窜了过去。他发觉了这异样,回头却没找到什么东西。
  子书将手上那一把柳枝收进腰间的篓子里,有些疑惑地环顾四周。
  与此同时,安馨也走到了城南。
  “娘子!”听见这声音,安馨转身,只见那个子书高大的身影向自己走来,“我总算找到你了!”
  她的视线落在子书腰间的柳编篓子上。那篓子里积了几根新鲜的柳条,还有一只砖块大小的东西,它从容不迫地缩在篓子里,懒洋洋的。
  “你是在生我的气吗?”子书抬起手想揉揉安馨的头发,语气里充满怜惜,“虽然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气,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回去我会炖鸡汤给你的。”
  安馨用力把他的手拿开,“拜托,不要这样子。”
  与他相反,见到安馨,他笼子里那只小动物却变得紧张起来,它的瞳孔放大,焦急地望着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安馨看了那盒子一眼,没再说话,只点了点头,便随子书回家了。
  回到家后,安馨终于忍不住问:“那里面装的,除了柳条,还有什么东西?”
  “你这可把我问住了——要说这是什么,我可真说不出来。”子书笑了笑,将那砖头似的东西从篓子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竟然是一个小箱子,那锁眼的地方被弄碎了一些,刚好形成一块不大不小的窟窿,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在窟窿后面,眨巴眨巴的。
  “是不是很有趣?”子书从后面抱住安馨——这个动作发生的同时,安馨的脸涨得通红,而箱子里的家伙则一反方才讨人喜爱的滑稽模样,像是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一样,对他们干瞪着眼。
  “子书,子书。”玉梨婆婆在内室叫着,“你快过来一下。”
  子书离开后,房间里便只有安馨和那个小家伙了。
  “安馨——”小家伙的嘴一开一合的,虽然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但依稀能辨明它的嘴型。
  “我——是——”待看明白对方意思,安馨一惊,“你是凌海?”
  “掌柜的!掌柜的!”开着店面的那一间房传来一个女人的嚷嚷声,“你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安馨歪着身子从门口看过去,只见昨天那个想把她拐进妓院的粉黛正抚弄着自己漂亮的玫红色丝绸长裙,一脸蛮横地站在店里。
  子书从房间出来,对安馨说:“那边的事情我来处理。”便走了出去。
  “我——知道——怎——么——出去?”读出那一段话,安馨的双眼一下子睁大了,“真的?怎么出去啊?”
  肆
  “子书?子书?”大老远的,安馨便听见玉梨婆婆声嘶力竭的叫喊,“子书!你怎么了!”
  门外,玉梨婆婆惊慌失措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子书,他闭着眼,一副痛苦模样。
  屋子里充满了一股甜腻到令人恶心的味道,安馨掩住鼻子,走到子书跟前,只见他重重地咳嗽着,好一会儿了,竟丝毫没有好转。
  他觉察到她的靠近,抬头看到她担心的表情,说道:“你是?”
  安馨有点不敢相信,这个刚才还与她十分亲密的人竟然一副没见过她的样子,她试着想帮他擦掉脸上的一抹灰,却被他用手挡开了。
  子书冷漠地看了看屋子里的婆婆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是中毒了啊,这是什么毒?”婆婆嗅着这味道,皱着眉头,“糟糕,刚才那个婆娘怕是给他下了媚药呢。”
  “什么药?”安馨急急追问道。
  “你是谁啊?”玉梨婆婆这一问,她才想起来——自从落到这世界之后,她还没有见过她呢。
  “我……啊……呃……”安馨支吾了半天,简直要抓狂了,“这不重要吧!”
  “呵,你不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小娘子吗?”婆婆眯起的眼角皱成了两朵菊花,“我是不信女娲娘娘会弄个闺女给子书,但你的声音听着也不像坏人。”
  “子书怎么了?”
  “怕是得罪了粉黛。”婆婆顿了一下,“这傻孩子,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安馨又闹了个红脸——若不是为了保护她,子书也不会和人家起冲突吧。
  那媚药毒性倒是不大,只是中毒的人会很快忘掉自己心爱的人,随着毒性的加深,还会渐渐死心塌地地爱上下药的人。
  婆婆伤心地擦了擦眼角,或许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眼前这个姑娘。
  “我要把他找回来。”安馨抱着那只拼命挣扎的箱子,再次跑出了门。
  “安馨,你不要把我抓得那么紧!”离了生人,箱子里面的凌海终于能正常发声了,她一个劲地用脸顶安馨的肚子,“我快要窒息了!”
  “喂,我现在去救子书,你帮不帮我?”安馨举起那个箱子,说道,“刚才的事情你都听到了吧?”
  “你这是怎么了,我们现在在考试啊!”
  “可是,他救过我,我难道不应该去胭脂巷救他吗?”她望着眼前的路,迟疑了一下,对着那张有点生气的脸说道,“那你说,我们应该去哪里?”
  “胭脂巷……”凌海顿了一下,“没错,是要去胭脂巷,老和尚说,这个城里有一个叫粉黛的女人,她从丈夫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钱,还搜集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宝贝。”
  “就是她。”安馨眼前一亮,“我们可以去救子书,也不会耽误考试。”
  “……”自打变成箱子里的妖怪之后,凌海就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很陌生,连好容易见到的安馨也变得懵懵懂懂的。
  话说她才从镜子里掉进这里,便发现事情不妙。
  四周漆黑不说,连原本修长的手脚都变成了小动物一般的四肢,她对着箱子的缝隙伸出一只手,在月光的照耀下,看见一只皱巴巴的爪子。
  “啊——”大殿里,由箱子组成的那堵墙微微颤抖了。几只妖怪睡得正香,此时也被吵了起来。
  “谁啊,这么晚了还不睡觉。”一只妖怪带着怒气说道,“新来的吗,欠揍吗?”
  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道继续尖叫是否会惹上大麻烦的凌海噤了声。
  接下来的时间里,身在箱中的她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其中有妖怪抱怨和哭泣的声音,佛像前香客祷告的声音,当然,还有夜深人静时守护寺院的和尚们闲聊的声音。
  “听说了吗,在师父不让提的那地方,又多了一样宝贝,好像是月光鲸鱼的一只眼珠。”一个和尚嘟囔着,“这应该算是那人藏品里最值钱的了吧——据说,这鲸鱼眼珠还很有些灵性,只是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用呢?”
  “你能出去买菜多好啊,有这么多机会见识外头的滚滚红尘。”另一个声音感慨了一下,随后便不以为然起来,“我看啊,攒这么多身外之物,何必呢,也都是些不义之财。”
  听得这些只言片语,凌海心中的计划慢慢完整——按照考试的要求,找到他们口中那月光鲸鱼的眼珠,大概就能够启动空间通道,通过测验了。
  姑苏城内有名的胭脂巷,粉黛在一间二楼的房间里梳洗打扮着,她从窗外看了一眼痴痴等在楼下的子书和围着他转的女人们,冷笑了一声。
  随着那冷笑声,粉黛脸上的粉掉了一块下来,她尖叫了一声,结果下巴上的粉也裂开了。她连忙打开粉盒,仔仔细细地补起妆来。
  “粉黛姐!”一个化着浓妆的少女急匆匆地推开了她的门,被她一顿怒斥:“开门不知道打招呼啊!”
  “可是……”少女带着哭腔说道,“屋子里好像闹鬼了!”
  “什么!”粉黛连忙放下手中的粉盒,随她走下楼。
  楼道里的莺莺燕燕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她们见粉黛过来,略收敛了些,但依然小声嘀咕着。
  “粉黛姐。”其中一个与粉黛关系好些的并不怕她,走过来同她说,“那池子里有妖怪呢,把客人都吓跑了。”
  妖怪?
  粉黛看向那院落中间的池子,只见原本清澈见底的水中,隐隐约约有一条大蛇的影子,那大蛇的口中似乎是衔着什么东西,正用力咀嚼着,鲜血从那东西里面渗出来,把池水染成了浅浅的褐色。
  粉黛一惊——这可太不吉利了,想到往后的生意,她不由得忧心忡忡起来,但这并未妨碍她立马作出决定。“快把那些捉妖的人全都叫过来!”她扯着嗓子喊,“要多少钱都没关系!”
  就在妓院里乱作一锅粥的时候,安馨找到了在楼下痴站着的子书。她从他的衣襟上取到一点桃花红的胭脂,略略闻了闻,发现便是方才在屋里闻到的味道。
  算是运气不错,凭着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草药知识,她分辨出这媚药的基本成分。可如何配制相应的解药,她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来那一页笔记上所记的内容。
  子书依旧不认识她,她只得念起一个麻痹咒语,把他藏进附近一间民房,随后又回了胭脂巷,想看看箱子妖怪那边的状况。
  “你这是在做什么?”就在她左顾右盼的时候,粉黛出现了,冷冷地看着她,“你把我的仆人藏到哪里去了?”
  伍
  来自各大门派的捉妖达人原本就在等待怪物的过程中闲得发慌,此刻听说有事可做,很快便在胭脂巷里聚集一堂。
  此时已经入夜,新月昏暗的光线投射在院落之中,加上周遭摇晃的烛火,显得池中之物更为诡异。
  一个中年人念念有词,将手中的碎纸烧成粉末,打开一只小瓶子,将里头黄绿色冒烟的液体倒了下去,只见融合了这液体的水很快沸腾起来。
  然而,就在众人面露喜色的时候,池中蓦然升起一条巨大的黑色蛇尾,它猛地向那中年人的方向一摆,那人惨叫一声,与他刚倒下去的那些毒水一起,被蛇尾甩出了院子。
  “孽障!还敢害人!”年轻的剑客趁势抽出长剑,向那蛇尾劈去,不料那把宝剑落在看似柔软的黑色蛇皮上,竟像是碰到了什么硬物似的,瞬间断成好几截,一个站立不稳,他竟失足掉进了池塘。   剑客似乎刚好碰到了那大黑蛇冰冷的头部,立即魂飞魄散地从池塘里跳出来,跑了个无影无踪。
  “要不,您先试试看?”一个扎着丸子头的老道士小心翼翼地对一个拿着大铃铛的江湖术士说道,“贫道可不会游泳啊。”
  术士嘲讽似的看了他一眼,在池塘边上贴了一圈符咒,随后使劲儿摇晃着手里的铃铛,一个猛子扎进了池塘。
  一条黑夜一样漆黑的大蛇从池塘里跃出半个身子,张开一张比这池塘还大的布满利齿的嘴,一口将术士吞了下去!
  刚才还踌躇满志的达人们见此情形,纷纷安静了下来,一些自知实力不到家的人收起五花八门的法器,默默地走出了院落。
  一个小道士却没有看到这一幕——他因为害怕,躲进了旁边小房间里。在微弱的月光下,他看到窗台有一只砖头一样的小箱子,正紧张兮兮地透过窗户向外面张望着。
  “哎,好可爱。”小道士孩童的天性此刻迸发出来,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就是外面那只妖怪的召唤者,他好奇地把那只箱子从窗台上拿了下来。
  “是哪个笨蛋!”箱子里的凌海发出一声尖叫——她好容易召唤出来一只看上去足够吓人的妖兽,哪知却被一个小孩子搅了局。
  屋外那池塘里的庞然大物如同散去的雾一般随即消失了,池塘里,刚才那个被吞下去的术士呛了几口水,从本就不深的池塘里站了起来。
  “妖怪呢?”众人面面相觑。
  “是啊,妖怪呢?”抱着那只可爱小箱子的小道士从窗子里看向外面,脸上堆满疑惑。
  “被我消灭了!”术士愣了愣,随即回过神来,举起手中的铃铛,兴高采烈地对大家喊道,“我们去拿钱,今晚上我做东,大家不醉不归!”
  “哗——”院子里一大帮子人沸腾起来,“有酒喝,走喽——”
  粉黛与安馨纠缠了半天,正想把子书给弄回来,没料到屋里那帮人竟跑来找她要钱,她被挤在人堆中间不好发作,只得从袖中取出一只颜色艳丽的大钱袋。
  安馨鼻子灵敏,使劲儿嗅了嗅,闻到了一点熟悉的味道。
  雪麝香,没药,鹿颈草……一长串草药的名字从她的脑海里掠过,忽然,她大梦初醒一般想起来——这便是那媚药的解药啊!
  她像只扑鼠的猫咪一般蜷着腰窜了过去,一把将那钱袋抓在手,转身飞快地逃跑了。粉黛歇斯底里地大吼了一声,不顾脸上掉下的粉块,朝她追去,身后的大队人马见就要到手的工钱要跑,也不乐意了,连忙追了过去。
  小道士正在逗箱子里的妖怪玩,见此情形,也稀里糊涂地跟了上去。
  安馨手忙脚乱地打开那只鼓鼓的钱袋,把里头价值连城的翡翠坠子,白银簪子,象牙签子,宝石坠子都往后洒——那可是粉黛花了好多年心思才攒出来的宝贝,她心疼得连忙去捡——当然捡这些东西的人远远不止她一个,后头捉妖的人们以为她刻意要拖欠工钱,纷纷把拾到的东西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借着他们捡东西的空当,安馨争取到了一点时间,她把那个钱袋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钱袋底层的暗袋里,她看到一颗用棉布包裹着的药丸——她刚才闻到的味道便来自于这里。
  安馨将这药丸紧紧握在手中,把那钱袋往天上用力一抛,拐弯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
  除去一些颜色各异的珍珠宝石,那钱袋里又掉下许多用黄金打制的小金箔,雪花似的从半空里飘下来。
  “啊,如果能捡到一片,就可以买一把好剑了!”小道士见一片金箔飘飘摇摇落向自己,高兴极了,他放下那只箱子,伸手去接金箔。
  箱子“啪”地一下长出两只小脚,迅速而果断地逃跑了。
  逃跑的路上,凌海看见墙角的缝隙里卡着一颗圆圆的珠子,正隐隐约约地闪烁着微黄的光。她跑过去,才触到那珠子,便觉周身那层毛茸茸的皮肤起了变化,只听得“咔咔咔”几声,束缚住她的箱子迅速碎裂,如同植物种子在瞬间的破土发芽与生长,她又变回成了瘦高的少女。
  “可以回去了?”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重新变得修长的手指,感到一股旋涡,像是灼热的风,将自己卷入那个来时的空间。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粉黛终于把那帮子江湖术士摆平了,她心疼地在墙角拾起那一颗圆圆的珠子,喃喃道:“丢了哪样也不能把你丢了啊。”
  突然,她像是想起来什么,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人她找了好多年,而今,终于算是有了一点线索。
  陆
  镜中世界里,卧在床上的子书醒了过来。
  他感到口腔里有股奇异的草药味,坐起来,扶着头,忽然想起安馨——他从天而降的娘子——现在在哪里了?
  他推开门,找遍了所有的房间都没有,内室里,玉梨婆婆说安馨送他回来后就出去了。
  子书出门,久寻不见安馨。
  在这纵横捭阖的街巷之间,他急急地跑了起来。
  跑了许久,终于也累了,他走在栽满杨柳的街道上,望见不远处载满河灯的流水。正是每月一次祭奠先人的日子,居民们从家里拿了自制的河灯走出房门,在那平缓的流水之上,放起莲花形状、花瓶形状、寿桃形状的河灯,黄色的烛焰在灯内轻微摇晃着,在水中与天上的繁星交相辉映。子书正在发呆,忽然看见安馨从流水的另一头走过来——方才,安馨寻了半天凌海也不见踪影,此时她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更不知道那传说中的宝贝在何方了。
  子书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抱住了她,有些沉重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他说,“谢谢你,我听婆婆说了,你竟然能把粉黛摆平,这真令我吃惊。”
  说着,子书取出一个红色绣着梅兰竹菊的锦囊,从里头拿出一颗闪着朦胧黄光的珠子,放进安馨的手中。“十年前,有一只月光鲸在海岸上搁浅,它的两只眼睛被取出来,经过工匠们的加工,做成了两颗月光之眼。”他说,“其中一颗,是婆婆年轻时收到的礼物,她说留给我,等我有了心爱的女孩子,再送给她。答应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安馨愣了一下,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感到手里的那颗珠子变得灼热异常,像日光,像火炉,像岩浆,一点点把她吞没了……
  没过多久,她睁开眼,手中的珠子已经不见了,应该是留在了镜中世界里,面前是考试前看见的那面镜子,沈云欢老师站在她的旁边说:“欢迎回来。”   “啊?”她还没有弄清楚状况,“为什么回来了?”
  沈云欢沉思了一下,说道:“据镜子给的反馈来看,你应当是找到了它所指定的物品。”
  还未等到她与一旁的凌海高兴起来,沈云欢又说:“很遗憾,你与凌海并没有通过这一场资格测试,所以,今年的考试你们不能参加。”
  在二人出现在同一个空间的时候,他便已知晓——若不是二人的力量与通过考试的标准尚有一定差距,便不会出现二人同在一个场景的情况。
  “我……”蓝星对着显得有些丧气的二人说道,“我以为大家都可以通过呢。”
  “没有关系啦,我这还是头一次变成妖怪呢。”明明相当受打击,但凌海还是故作轻松地说道,“大不了以后再来嘛,是吧,安馨?”
  一边的安馨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啦?”凌海想了想,“一定是在想那个叫做子书的人,对吗?”
  “才没有呢!”安馨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用劲拍了一把凌海,疼得她立刻叫出来:“哎,很痛欸!”
  柒
  休息室内,沈云欢坐在长椅上——他在等会长将测试的结果统计出来。
  “云欢啊。”会长打开休息室的门,对他招手,“过来一下。”
  走进办公室后,会长对沈云欢晃了晃手中的一张表格,“这是我最后拿到的成绩报告单,你们茗月的那三个小孩嘛,有两个是确实没通过,另外一个嘛……”他调皮地对神情略显紧张的沈云欢眨了眨眼睛,“虽然通过了资格测试,但是从之前的体检情况看来,她并没有达到参加正式考试的标准,所以,这一次她们的伟大计划恐怕要泡汤了。”
  沈云欢点了点头,心中虽是有些遗憾,但也松了一口气。这一回测试,茗月的校长早叮嘱过他别让几个初中部的孩子出什么岔子,好在现在资格测验顺利结束,虽然结果不甚圆满,但也还算平安。
  “会长——”忽然,门外闯进来一个神情慌张的巫师,他走到会长身旁耳语了几句。
  “是么?”会长皱起眉头,“怎么会这样呢,是谁把她放进去的?”
  “我也不知道。”巫师哭丧着脸说道,“我本来想吃过饭之后再去打扫卫生,谁知道一过去就变成那样了。”
  方才三人参加考试的考场之中,几面镜子依然静悄悄地矗立于众人眼前,然而其中一面像是被什么人动过,表面现出几道裂纹。
  “有人擅自启动了镜子的通道。”会长看着那些裂纹说道,“这面镜子怕是不能用了,丢掉吧。”
  沈云欢随众考官走出考场,不远处,蓝星和凌海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老师。”为了跟上凌海的步伐,蓝星跑得很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那个……安馨不见了!”
  方才,她们两人正准备回学校,却发现不见了安馨。二人找遍整个考区也不见她的人影。
  “糟了。”沈云欢想起来什么,眉头一蹙,连忙转身。
  他领着二人到了方才的考场,只见两个考官正打算将那面镜子处理掉。
  “伤脑筋啊。”其中一个说,“要把这家伙完全粉碎,可是需要一番工夫的啊。”
  他念起咒语,一串蚂蚁似的符文渐渐爬上镜面,只见符文猛地向下一嵌,原本已经破裂的镜子又添了几条裂纹。
  “先别动它!”沈云欢叫住二人,他上前几步,重新检查那面镜子——镜子之前的裂缝中间,竟夹着几丝黑色的布缕,他将其中一丝拿出来,递给身后一脸担忧的蓝星,“是茗月为初中部学生专门定制的布料。”
  “您的意思是——安馨在镜子里?”凌海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老师。
  镜子里,安馨抬头看看天——也许是因为镜子破裂的缘故,镜中世界的天空也现出了浓重的阴霾。
  数十分钟前,她恍恍惚惚走到这个考场旁边,耳边响起熟悉的人声,她随着这声音走到一面镜子前,只见镜子里,一个模糊影像背对着她,回过头,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喂……”安馨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恍惚是为了什么,她努力回忆着考试时沈老师口中念出的启动咒语,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随着镜面碎裂的声音,她又重回了这镜中之城。
  她也说不大清自己心中所愿,只是,她想法子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不管怎么样,应该和子书道一个别。
  此时的姑苏城忽然下起了暴雨,雨点重重地打在她的身上,将那一身巫师袍给淋得精透。
  密集如网的雨中,她的视线里忽然现出一个人。
  是个撑着伞的女人,身着一身艳粉长裙,一张苍白颓废的脸,依稀能辨认出她便是此前风光无限的粉黛。
  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看到安馨时,忽而放出了一线光。
  捌
  玉梨婆婆站在屋前听着雨。
  她的眼睛不好,两张皱巴巴的眼皮盖在眼球上,随着眼睛的转动而转动。她的手指触摸到另一只手背面干涸的皮肤,令她想到过去一度风光过的日子,那时候她还是胭脂巷里风头无二的美人儿,到后来成了胭脂巷主人,也还风姿绰约。
  这一辈子,熬到最后,也只有子书这一个牵挂。
  现在,他却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离了家,满城搜寻,只为一个不明来路又不知去向的少女。
  “玉梨。”一个暗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她听出这声音的主人,顿时一惊,“前日你已来行过恶,今天又来做什么?”
  只见眼前,粉黛正不怀好意地笑着,双手揽着被迷药迷晕的安馨,“前日我便觉得屋里的声音熟悉,原来真是你。”
  二人曾是旧识,玉梨当胭脂巷主人之时,粉黛还是个只会打扫卫生的黄毛丫头。
  随着年岁渐长,她的眉目之间,渐渐生出一丝妖媚之气,听侍婢说,粉黛常常钻研些奇异术法,有时还去药房弄一些药材,不知是作何用途。
  起初玉梨还觉得这与她无关,直到一天,与她相爱十数年的富商递给她一只黄金打制的首饰匣子。她打开一看,里头躺着一颗泛着黄色微光的月光之眼。
  “为何只有一颗?”玉梨抬眼看眼前的人,努力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知道一颗就已经价值连城,但你已答应送我一对,怎能失信于我?”
  印象中,他从来不曾不守承诺。
  直到有一日,玉梨无意中经过粉黛的房间,瞥见她拿着一只小金盒把玩,金盒之内,便是另一枚浑圆的月光之眼。   她为此寝食不安了好些日子,后来,粉黛与她的爱人全都不翼而飞,再后来,她听说富商在海上罹难,而粉黛取到了他的所有财产,将这一条胭脂巷盘了下来。
  “你带那姑娘来做什么?”玉梨努力抬起眼皮,想看清这么多年后粉黛的样子,但只看到不远的门口,子书忽然出现的身影。
  “快放开她!”他浑身湿透了,神色紧张,又不敢贸然向前。粉黛冷笑着转过来一些,对两侧的二人道,“把另一只月光之眼给我,我就把这丫头给你们。”
  那天她到子书的店面,闻到附近有一股淡香,心里便有了几分猜疑——过去她也侍奉过玉梨,知道这香是她独门配制,只是接下来的一连串事情令她措手不及,而现在,终于到了找她讨东西的时候。
  玉梨见子书焦急的模样,叹了口气,转回身:“你将那孩子给子书,他自然会把东西给你。”
  粉黛扼着安馨的手略略松了些。见状,子书拿出那一个锦囊,从中取出那一枚宝珠,并用力扔入如织的雨幕之中。
  粉黛尖叫一声,披散着头发冲出屋子。她在泥水中寻找那一颗珠子,头发与衣服都湿透了,她想,终于能取到两颗月光之眼了。
  多年前,富商告诉她,他爱她,但也爱玉梨,若他真全心去爱一个人,便会把两颗宝珠都给她。
  “现在,你都给我了。”雨中,粉黛捧着两颗宝珠说道。
  就在她将两颗宝珠合在一起的瞬间,天空忽然涌现出大片的昏黄的光亮。
  “你为什么要走呢?”屋子里,子书一脸委屈地问已经醒过来的安馨,“是不是我哪里让你生气了?”
  “其实……”她酝酿了好久,一句“我是来告别的”却憋在肚子里,上不来下不去。对于眼前这个人,她知道的并不是太多,但第一眼看见,就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为了说一句道别的话,她甚至愿意冒险从外面的世界进到这镜中世界来。
  难道这就是她们说的一见钟情吗?
  此时,窗外的雨声却大得有些诡异,雨水渐渐涨了起来,漫过门槛,流到安馨脚底。她心中知道不妙,打开门一看,天空中,一尾大鱼在云层间翻滚着,将又厚又黑的云层积聚在一起。
  仔细一看,那条大鱼的眼眶下陷,似乎两只眼珠都被人挖了出来。
  安馨也听过,若有灵之兽死时为人残害,死后便会积聚怨气。早年,一些灵狐皮流入人界,引来许多怨灵缠上穿戴狐皮的妇人。
  但她从未听闻见到如此之巨的怨灵。
  那尾大鱼忽地向下落,贴着地面飞,它的身型庞大,几乎要遮住这城市上空的天空。不过一瞬间,那条鱼却不见了,安馨对子书说了一句“照顾好玉梨婆婆”,转身便跑入了雨中。
  此时,街道上的雨水已经淹没了安馨的膝盖,她正寻思着方才大鱼消失的位置,不想竟一头撞上了一个人。
  “抱歉,抱歉。”对方十分有礼貌地连声道,“我看不见东西。”
  只见那青年一头长发,俊美而苍白的脸孔上,原本应是一双眼睛的位置,竟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原本便是要找这月光鲸之灵,安馨一见他这副模样,却惊得连连后退几步。
  “等一下,”青年狐疑地侧了侧脸,神经质地问道,“你看见我的眼睛了吗?”他对着安馨的方向抬起手,一只水球从地面升起,将她给包裹了进去。
  “我不知道……”话还未说完,她便呛了好几口水——这水球虽不大,但也足够将她淹死在内。
  玖
  “刷啦”一声,仿佛一团水忽然倾泻,安馨从水球里掉了出来。
  沈云欢执着折扇出现在她的身后——由于这大雨的关系,他的白衣湿透了,显得格外狼狈。
  “不过是要找回一双眼睛,何必难为小孩子。”沈云欢念起一串咒语,那双月光之眼自他手中升起,冉冉地落进了月光鲸的眼眶。
  说来也巧,他一进入这结界便遇到了粉黛。算上过去干的种种勾当,她的阳寿已尽,两个鬼差左右押着她的魂魄,忽悠悠地往镜中的鬼界前进。
  沈云欢蹲下来,取得她冰凉手中紧握着的一对月光之眼,抬头看看那只空中游曳的鲸魂,心里有了底。
  此时,那只鲸魂寻得了眼,忐忑不安地看着眼前的世界,忽然消失了。
  然而,这一场雨并未随着他的消失而停止,反倒越下越大,加上雷电的映衬,天地诡谲如同末世。沈云欢很快意识到,这只鲸魂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寻到自己的眼睛,还有,杀死这里所有令它厌恶的人类。
  就在这一念闪过他脑海的同时,一只赭色巨鸟自城中飞起,蹁跹飞入铅色云层之中。那巨鸟与大鱼纠缠在一处,撕扯扭打着,随着这争斗,雨云被驱散了些许,一时晴,一时雨。
  “那巨鸟也是兽灵所化。”沈云欢见安馨讶异神情,道,“他当是旱魃麾下九只神鸟之一,天生便有驱雨求晴异能,才可与这鲸灵一斗。”
  二兽相争,始终难以分出个高低,此时,巨鸟忽然伸头,侧身,将大鱼自空中压向陆地!
  安馨眼见这两只庞然大物自头顶压将下来,却未见身周建筑因此损毁,但大雨已停,随着水的退去,渐渐露出的地面上,显现出一块块赭色花纹缠绕淡黄线条的图案。
  大鸟以己之躯,将那只鲸灵封印在了城市的地表之下。
  “老师,我想和一个朋友道一声别。”安馨得了沈云欢的允诺,急匆匆地向那一处民宅跑去。
  玉梨婆婆还杵在门口,此时已经雨过天晴,绚烂的霞光在她眼里模糊成一团彩画。
  “子书已经不在了喔。”她眯起眼睛,“所以我说嘛,这孩子就不应该找娘子的。”
  那年玉梨没了爱人,手头的生意也被抢走了,她心灰意冷,打算在这街巷之间隐姓埋名。一天她梦见一只巨鸟在屋顶翱翔,醒来发现一个男孩安静地坐在自己的门口,他的眉间有一圈赭色花纹,一如梦中那巨鸟的额头。
  一如现在,她从窗内向外看去,满地的赭色花纹,在霞光中隐隐若现。
  拾
  茗月女校。
  “考完试之后,安馨就变得有点奇怪啊。”凌海拿着刚从食堂买来的面包,一边吃一边问旁边的蓝星,“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啊。”蓝星胡乱翻了翻手上的笔记,“她也不愿意和我说。”
  学校图书馆里,安馨翻着手头那本厚厚的兽灵图鉴,在那只赭色大鸟的图案下面有一行字。
  旱魃鸟,性温和良善,额顶花纹可逸散光热,驱除雨云雾霾。
  “子书啊。”她出神地抚摸着那一行字,“再见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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