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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
大风在欺负一个老人,
让他腹背受凉,到了山口,仍无法停下。
大风来自边缘,它袭击的目标
是太行山,也可能
是模糊的黄昏。
已经翘边的华北平原正在卷曲,像一张饼。
而一个老人背对时间,选择了顺从。
他知道无法抵抗。
他知道星星正在暗中窥视,
已经选中了受命人。
那些被垂直牵引的都已上去,
而他流着鼻涕,隐藏在衣服里,
越来越弯曲。他早已认命。
他不是一个稻草人,
却有内部的真空。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的脖子上面,长着我的面孔。
岷山
再高的山,树也能上去。
树也上不去的地方,青草能够上去。
青草也上不去的地方,雪会从天而降,
覆盖住山顶。
我曾经想过,天空那么辽阔,
走几步也许踩不坏。我想上去,
走一走。
从鹅嫚沟的南坡往上,
虽然陡峭,但可以试试。
那里的天空很低,手臂长的人,
甚至可以摸到。
我曾经指望灵魂登上山巅,
但这个不争气的老东西让我越来越失望。
现在,岷山就横在我的面前,
是上,还是不上?不能依靠灵魂,
但也不能不考虑肉体的沉重。
第二次见到金沙江
第二次见到金沙江,
好像胖了许多,
流水上面,多了一些皱纹。
不至于吧?一年之隔,竟如此沧桑?
这一年,我去过梦境,
也曾多次去天上,寻找失踪的人。
回来后一切如故。
唯独金沙江老了,
这让我怀疑,
人的一生,短于一尺。
第二次见到金沙江,
我拍了拍它的水面,
说:兄弟,别急,慢慢流。
我对时间也说过同样的话。
但是,
时间是假的,它瞧不起我,
也不可能有回应。
在阴山巨大的斜坡上
一群蒙古马冲出了草原的边界,
进入云彩里。
天空躲在远处,甚至撤离了世界,
变成一块玻璃,悬浮在顶层。
在阴山巨大的斜坡上,
青草发芽的声音,
不会让人听见。
你只能看见大风追踪马尾,
向远方疾驰,
而牧人松开手里的鞭子,并未责备
翻过山脊的白云。
我认识一棵小草,去年它死在这里,
今年又活了,多么快啊,一年就是一生。
阴山有无数棵这样的小草,
而天空只有一个。天空有无数颗星星,
而太阳只有一个。此刻,
它正在天上燃烧。
一群蒙古马,
冲出了草原的边界,
进入了云彩里,云彩也在燃燒。
通常,进入云彩的马群会生出翅膀,
今天是个特例,
阴山稳坐在地上,是云彩在狂奔。
鹅嫚湖
用泉水制作一个湖泊,用倒影
再造一座岷山,让走在岸边的丫头,
成为两个女神。
一个爱我,另一个更爱我。
湖水在复制世界,甚至
抄袭了天空。
如果我离开多年,影子还在湖里,
请不要用红色的嘴唇,
逼我说出秘密,也不要用手
拍打湖水,释放出不倦的波纹。
我宁可毁掉一个真迹,
也不交出复制品。
我宁可撕毁传说,也要守护她的心。
她不是谁。她是我的。
我们乃是一体。
你休想知道她的名字,正如你
无法从水中取走岷山,和我的倒影。
一拖再拖
把太行山上空的云彩全部铲掉,
天空就会露出底色,甚至有波纹。
在天上走动,可能会被淹死,
天太深。
一般情况下,我愿意待在地上,
哪怕是愚公瞧不起我,哪怕他让我
把太行山搬回去。
我劝他,已经这么多年了,就这么着吧。
别折腾了。他不听。他非常倔强。
每到这时,我就为难,不知说什么好。
我望着天空发呆,真想上去,
就不回来了。
太行山一动不动。
我就知道它不想走。
它不是耍赖,而是在地上扎了根。
我借机推脱,等等,再等等。
就这么一拖再拖,
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几万年。
我曾经在海边居住
大海动荡了多年,依然陷在土坑里。
而山脉一跃而起,从此群峰就绪,座无虚席。
这就是我久居山下的理由。众神也是如此。
我写下的象形文字,发出的叹息,
与此有关的一切,也都将
接受命运的驱使。
我这是啥命啊,
等到大海安静了,我才能回去,过另一生。
喧嚣过后,仍无寂静
总有黑色的星星,悬在高处。
总是忙啊忙,喧嚣过后,仍无寂静。
我已经烦了,不再仰望了,
即使夜空有我的反光,
人间依然苦于黑幕。
一想到这些,我就失望。
遇见创世者时,总是犹豫,
是永远疏离,还是渐渐靠拢。
天山
落日走下天山。
终年积雪的山巅,白色
转为金光,众神之家迎来了黄昏。
我默默祈祷:
请让我的眺望更久一些,
请那些高傲的群峰,赐给我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