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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里说的村子,应该说还是属于村庄,往年在我们那里靠近长江以北边缘不叫村庄,村庄是北方人的叫法,我们这里喜欢叫某某屋。我家居住的村庄就叫李花屋。其实,在我记忆里,整座村庄也就我一家李姓,其余的有各种姓氏,姓储的,姓彭的,姓吴倪汤的等等。有关这个问题,去世的奶奶和小学教师的父亲也没有讲出个所以然。
每一天早上各家各户都是从傲慢的吆喝声醒来的,那声吆喝声,是庄里有声望的倪家三爷的吆喝牛的声音,声音很大很大,要用现在的话说,很有磁性的声音,也很有威力。他一吆喝,就说明该起床放牛了,如是,村里开始了一天的活动。那时,分工明确,早上庄里一片繁忙,男人放牛的放牛,拾粪的拾粪,那时拾粪也是有分工的,庄里是要给工分的,那是有劳力人家的分外活,别人都插不上手。女人洗衣的洗衣,做饭的做饭,不过这是指家庭劳力充足的家庭。我们家就不是那样了,母亲洗完衣服,还要回家做饭,很是劳累,所以许多年以后,我对于母亲的印象要高于父亲。
父亲是小学教师,住宿在离家较远的学校,所以,从我记事时开始,我就加入了村里早晨的花语,首先是要帮助母亲将家里水缸担满水,然后出去放牛,那时,几户人家合养一条牛,轮流值班看牛,轮到我家时,这就自然成了我的事情。记得那是一条大水牛,胃口大,我要用半天割的草量才能将它喂饱,不然的话,其他几家会在母亲面前说三道四的,为了不让母亲受委屈,我将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挥的淋漓尽致,每一次交牛,有良心的家主都会给予公正的评价,母亲也就不在意中充满了乐意。
早饭的时光,人们喜欢端着碗筷走出家门吃饭,庄里东头有一棵银杏树,银杏树下有一口井,就是这棵树和这口井,给予了村庄最佳的保护。到外面吃饭,是村庄多年养成的习惯了,就是下雨天也不例外,三五成群的挤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在吃饭时,人们可以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上一通,还可以交流交流各自的隐私,有时庄里将每一天的劳动分工合作也在这里一并解决了,这样充实了生活情趣,也节省了开会的时间,不像现在布置一个事情,开那么多的会,开完大会开小会,到临时抱佛脚时,还是解决不了问题,从这意义上说,我们的办事效率与时代的发展成反比,倒退了。
在银杏树下吃饭或闲聊,不仅是相互依存的语言表达需要,也是庄里人与人相处方便的习惯,家长里短的事情,在这里一并融进了生活的哲学,在这里荣耀分明,人们忙于生活的追逐和渴望梦想,对于那些寂寞的记忆和理解很是自然,有的人富有有的人贫穷,都被假以很多迷信的东西,人呢,都被一种宁静的魔幻所笼罩着。母亲也是如此,但母亲很少去那里吃饭或谈闲,因为父亲是教师,母亲一个人难以越过生活的尴尬,那时我家是庄里排在最后位次的缺粮户,在劳动力决定生活权利的时代,我们没有自己的话语权。无论如何,那棵树还是给予了我们无穷无尽的遐想和美好的祝愿。
至于那口井,也是很神奇的,现在那口井已经干枯了。那口井不足五立方,而它产生的水,确是无穷无尽的,最高峰时它养活了庄里两百多口人。每天早上,每家每户都会去井里担水,农忙季节,每天晚上还会有人在担水,记忆中那里的水就没有断流过,所以这口井成为了庄里生命的象征。银杏树是庄里卓越的印证。
直至现在,从庄里走出去的人,没有谁可以忘记这两样烟雨中的语言,因为那是村庄延续下去的密码,是一座村庄历史奔流不息的记忆。
庄里开始有一些矛盾也是正常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只是东家与西家为了居住地的纠纷,延续了很长时间,动用了庄里领导和家里长辈,也惊动了邻里之间的关系。高声的吵闹和寂寞的对峙,都随着时间流逝而成为了不朽的记忆。有时一天之内就有好几场斗争,间杂着寂静无声的冷雨,一夜没睡的回忆,不时诠释着一些细小恩惠,也就不在意了那些弱弱的愤怒。在每一个早晨起来之前,那些后悔的眸子就消失在炊烟袅袅的满意中了。我們看到的还是张张见识阳光的笑脸,所以有时我很是感触颇深,村里那些处理事情的方式,在一种宁静的道德经纶中,绽放了爱的花语和新生的幻梦。
夜里的风雨,也没有影响到村庄的活力,时不时有人在雨中漫步和奔跑,漫步者是在赶牲口,奔跑者是在忙于收拾东西。有雨有雾有雪的夜晚,村庄也不怎么宁静,时事苍茫如海,一份辛苦才有一份收获,有一种忧愁的宁静,才有一种思念的禅悟。
庄里,最忙碌的状态是每年的双抢和三秋。那些惊慌失措的表情,那些金黄色的稻谷和麦穗,那些力透纸背的苍茫承诺,那些古铜色肌肤的纹理,那些随风而逝的猎猎神谕,都会给予人一种魔幻的感觉,一种强有力的精神食粮。我会跟随在母亲身边,感受着那种唠叨的幸福和劳动的芳香。现在村庄依旧,流水依旧,晨雾清润依旧,而那些缭绕村庄的历史云彩不再,剩下的只是一些悠悠我心的犹豫,一些细小如丝的记忆和惆怅。
庄里也经常来一些艺人,主要还是说书人和算命先生,我只对说书人感兴趣,在我的要求下,说书人在我家住过一晚,那一晚我们全家都很兴奋,吃过晚饭后,说书人支好架子鼓,就说开来了,也不需要什么过门和准备,喝上一口茶,就在煤油灯下,直奔主题去了。那天晚上,家里来了好多人,晚上十点多才结束,结束时人们还意犹未尽。那次说书,虽然后来还挨了父亲的骂,但我还是从中获取了人生第一次渴求,是一种要超越村庄上空烟雨蒙蒙的追求。
十一月末,庄里农活开始赋闲了,女人们开始女红了,男人们忙于积累过冬的柴火,牛贩子三爷开始贩牛,这时候的三爷最牛,家里人间四月天一样,是村里最具人气的地方。那些外去打工的小伙子和手业人开始回家。有些人家开始老人死逝的事情,立冬过后庄里习惯可以行白事,祭祀的事情开始,人们用古老的方式去安慰那些孤寂的逝者,也教育着后来者。学校的学生也开始做作业了,小屁孩们一天到晚像游泳的鱼,到处跑,捉迷藏,玩家家,庄里到处都是他们的影子,这也构成了庄里的希望。村庄延续了多年的安静,也延续了多年的蕴藏。
一到腊月,人们基本上都完成了一年的农事,开始进入过年的节奏,走亲戚的多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到了,媒婆是最忙的人,到处都是她们的声音,到处都有她们智慧的结晶。这时村庄上空的烟雨都是温暖的,人们内心深处的记忆是醉的,忙碌了一年的辛苦逐渐辽阔开来,连屋脊上的炊烟也预示着美好的祝愿。
选自《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