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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故事发生在我们从珀斯到墨尔本的自驾路上。
移居澳大利亚的第一年,被“地广人稀,无车寸步难行”的形势所迫,我迅速考取当地驾照,并且买了一辆质量不错的二手车。几个月下来,以收到6张罚单为代价,我和妻子也能够在“右驾左行”的澳大利亚游刃有余地开车出行了。
母亲和妹妹申请了3个月的旅游签证来墨尔本看我们,于是我们计划带着她们来一次自驾之旅—从澳大利亚西部城市珀斯出发,在当地租一辆车,沿着南海岸开到东部城市墨尔本。
我和妻子也算有丰富的户外旅行经验,自驾甚至自救,问题都不大。恋爱的时候我俩就走南闯北,在德令哈和大柴旦中间的无人区露营过,也在库木塔格沙漠驾车抛过锚。好在每段旅程中妻子都能够替我分担一部分驾驶工作,缓释我的不安,我们便不觉得风餐露宿有多么可怕。但这次,让我担心的是新加入的3个成员—第一次出国且不会英语的母亲和第一次出国且没有驾照的妹妹,以及我两岁半的女儿。
为了这次自驾旅行,我和妻子做足了功课—提前两天到珀斯,对比了很多家租车公司,办理了完备的保险,试了很多辆车,买了充足的应急装备和食品,我们尽可能为想到的一切问题都做好准备。两天之后,我和妻子去租车店取了车,到机场迎接母亲和妹妹。稍事休整,我和我的“娘子军”便踏上了这段旅途。
离开珀斯后,接下来要经过一段很长的无人区。但直到车祸发生之前,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还有一个问题—来自袋鼠区的危险。
二
在澳大利亚,袋鼠不害怕人,诸如“发现自家落地窗外直直地站着一只袋鼠盯着里面看”的事件一点儿都不奇怪。在夜晚的公路上,昼伏夜出的它们就更狂野了,经常成为麻烦制造者。袋鼠会在公路两旁追着车灯跑,“头脑发热”的时候,还会跳到路的中央,盯着前方驶来的车辆一动不动。因此,偶尔会有袋鼠命丧车轮之下,而在公路一旁,就立着“袋鼠出没”的警示牌。看到这些,我感到有些害怕,手将方向盘抓得更紧,刹车板上的脚也绷了起来。
到了傍晚时分,天空变成红蓝交织的颜色。这时,离我们订的民宿还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妻子提醒我放慢车速。话音刚落,眼前就出现了一道黑影,继续行驶的车就像撞开了一个大沙袋一样猛地颤抖起来,左前灯的光也没有了。因为太过突然,我没来得及减速,车子径直开出去了几十米远。车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坏了。我稳住情绪,打开双闪,靠边停车检查,发现挡风玻璃上有像是被小石子撞击而产生的蜘蛛网纹,左前灯和保险杠都坏了,而且水箱一直在滴水,地面上已是湿答答一片。我试图重新启动汽车,引擎盖却开始冒烟,“撞到袋鼠”的念头突然在我脑子里闪现。
我往回走了一段,果然发现一只狼狗大小的袋鼠被撞倒在地。我大着胆子检查一番,但发现为时已晚。只可惜这里没有手机信号,也无法及时联系动物保护协会请求帮助善后。
我们断定无法继续开车赶到民宿,甚至都到不了最近的汽车营地。因为这里没有手机信号,如果想打电话给道路救援,就要去找手机信号区,而且按照这里的习惯和工作效率,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等到拖车。
女儿受到惊吓,不停地哭。想到接下来不知如何是好,在回荡着她的响亮哭声的野外的入夜时分,我们一家人都慌了神。
三
夕阳的光线几乎消失不见,我们拿着手机,准备等有车经过时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求救。十多分钟后,终于从身后的方向来了一辆车,司机看到我們摇晃的闪光灯,停下车走了下来。他留着浓密的胡子,脑袋光秃秃的,手臂像树干一样粗,如果再加上一副墨镜, 那就像极了美国西部片里的大汉。按照当时的情形,我们老的老,小的小,若是被他打劫,一定会“全军覆没”。
还没有来得及做自我介绍,他就钻进我们的车里发动引擎,接着打开引擎盖寻找问题。几番检查下来,他摇摇头,说因为漏出的机油滴到排气管上,如果我们继续开下去就会有着火的风险。我瞟了一眼他的车,虽然车上没有其他人,可是也挤不下我们一家五口。就在这时,他仿佛也看出了我的想法。他介绍说自己叫Wayne,是一名电工,家在50公里以外的一个镇子上。他说他家里很大,也没有其他人,问我们愿不愿意去他家里住一晚。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开车把我母亲、妹妹、女儿和妻子先送到他家里,再回来接我。
我把他的话翻译给家人,大家商量了一下,觉得不妥:他家里只有一个人住,听起来就有些奇怪;她们也不愿意跟着一个长相“不安全”的陌生人离开,况且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没有信号,分开之后不能及时联系彼此。于是,我拒绝了他的好意,说:“谢谢你,但是我们一家人不想分开。”
他看出了我们的担忧,走回车里,把自己的车钥匙和家门钥匙递给我们,说:“你们可以开我的车去我家。”我不敢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确认,没错,他是说我们一家五口可以开他的车去他家住。
“可是我们5个人都上车的话就没有其他空座了……”我将母亲的话翻译给他。
“没问题,我可以在这里等你,但是需要你再回来一次。”他说,“再往前开20分钟就有手机信号了,在地图上搜索这个地址。”借着车灯,他把家里的地址和房间的结构写在了纸上。“这一带有很多袋鼠,路上不要开太快。”
我握着沉甸甸的钥匙,就像握着沉甸甸的信任。
四
那一路我开得很小心,又花了些时间才找到Wayne家,把家人安顿下来,等回去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了。
他斜坐在车的后排座位上,因为身躯庞大,不得不打开车门,将腿伸出车外。他的手机已经没电了,可想而知这段时间他无聊透顶。
回程路上,我问他:“你就不担心我们去你家里把东西都搬走吗?如果换作我,一定不敢把车钥匙和家门钥匙交给一个陌生人。”
“你们的车在荒野中抛锚,一定是发生了意外,因此你们并不是坏人,而是真的需要帮助,所以我必须停车。”他继续说,“我已经做‘沙发主’很多年了,免费接待过很多‘沙发客’。他们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年龄、不同性格,我早就习惯了陌生人突然变成朋友,从来没有担心、也没有遇到过安全问题,这就是互相信任。你们和他们一样。现在我们也是朋友了,所以我也不会害怕。”
我又问他:“如果我没有回来接你怎么办?”
“这条路我已经走了很多遍,我知道怎样做最安全。”他回答道,“如果我睡在那里,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可是如果你们睡在那里,就是5个人的事情,何况还有老人和孩子。”
他把手机插在车载充电器上充电。我还有很多感激的话想说,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看他已经打起盹来,就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经过一整天的折腾,到了Wayne家后,我也早早瘫在床上,酣睡过去。
五
第二天早晨,在我们起床之前,Wayne已经做好了早餐,并且给动物保护协会和道路救援打了电话。家人过意不去,想要买些礼物作为感谢,无奈时间太紧,只能匆匆吃完饭,再赶去事故现场处理我们那辆车的相关事宜。
再次目睹车的惨状,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经过和保险公司沟通,车虽然还没有坏到强制报废的程度,可是我们买的保险里不含“夜间撞击动物所造成的损失”的条款,也就是说,这笔修车费要我们自己付。Wayne为我们打抱不平,怪租车公司明知道我们要长途旅行,却没有租给我们加固过保险杠的车。可是于我们而言,没有出大的车祸,一家五口也没有露宿荒野,已经足够幸运。也许中文里的“破财消灾”更能形容我们的心情,可是我怕解释不清,只得拍拍Wayne的肩膀让他消气。
Wayne帮我们把车里的装备、食物和宝宝椅搬到拖车公司的救援车辆上,一直等着完全处理好了才和我们分开。
跟着救援车回去的路上,母亲不停地说“还好遇到好心人”。对于我们而言,这段不愉快的插曲因为遇到Wayne而被冲淡了。
两天的折腾,使得我们的行程受到严重影响,不得不改坐飞机去往墨尔本。虽然放弃了自驾旅行,错过了一段风景,却也因此增加了一段独特的经历。
前段时间和Wayne在网上聊天,他说会在春天去墨尔本。我告诉他,那时候我可能不在澳大利亚,但依然欢迎他到我家来住,我也会托朋友把我家的钥匙交给他,就像那天他把钥匙放心交给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