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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夜半，张天良做起了梦。
他来到了大十字，再找井字巷。那个医院，就在井字巷。可问了几个人，都不知道井字巷在哪里。张天良无奈，只好埋头找，拐了十几个弯，终于到了地方。四下张望，就见一个人在不远处向他招了招手。
张天良心想，看来这就是联系人了。
走到近前，張天良才看清，是个瘦小的男子，脸很白净，穿着一身白衣，却没什么表情，说不清是个什么样子。张天良问，你咋认得我？男子没回答，却转过身，说，走吧，医师在等着您呢。声音很冷，也很远。随后，再不说话，只顾走路。张天良跟在那人身后，心里越发堵得慌。
又拐了几个弯，钻进了一条很深的巷子，张天良心想，这大概就是井字巷了。巷子里没人，也没灯光，静得瘆人。张天良看着那个男子的背影，越发紧张起来，心想，会不会上当了？绑架……？他想给警察打个电话，手却抖着，不听使唤。
到了。
这时，那个男子轻声说道，又指了指巷子尽头一座房子。张天良看了看，不禁有些惊讶。他原想，那个高科技的医院，应该是座很辉煌的高楼，不想，却是座很不起眼的平房，不大，灰色的。
张天良揉了揉眼睛，不相信地问道，就这？男子淡淡地说，就这，进去吧。声音里没有一点热气。
张天良看了看四周，想要发现点什么征兆，却啥也没看到，额头的汗就出来了，心想，难道真的被绑架了？
提心吊胆地进了屋，张天良发现，这是个套间，不大，和平常的医生办公室没什么两样，只放着简单的桌椅，灰冷，缺了人气，心里更多了些惊讶。
这时，从里屋走出来一人，问，是张先生来了吗？
张天良打量了一下，说话的是个老人，也是一身白，白眉、白发、白胡子，态度很温和，却透着神秘，目光像刀子，让人不敢直视。从蹩脚的中国话里，张天良断定，这人不是中国人，可到底是日本人，还是韩国人，或者是新加坡人，张天良无法判断。张天良甚至觉得，这人根本就不是人。
不等张天良说话，老人又说，张先生辛苦了，这个地方不好找，可不这样不行啊，毕竟干我们这行的，还见不得光。您的简历我们看了，您是生意人，又很有钱，对您，我们是放心的。
张天良没说话，依然有些失望地打量着这个房子。他无法相信，这样一个简陋的地方，会有那么神奇的能力吗？
老人似乎看出了张天良的疑惑，笑着问，张先生已经决定了吗？如果决定了，我们一定可以帮您达到目的。
张天良想了想，说，当然决定了，不然也不会找到这里，可你们这里，也太……！张天良本想说太寒酸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老人仍然微笑着，点点头，说，只要张先生决定了，就好，你随我来。张天良随老人进了里屋，当时就愣在了那里。里屋和外面完全不同，放着各种设备，看上去，都是些很有科技含量的东西。张天良觉得整个屋子里的陈设似曾见过，可在哪见过呢？一时又想不起来。直到后来，才突然意识到，那里有点像太空舱，在电视里见过。
老人说，其实，这个手术很简单，我们只要提取了您的思维模式，在电脑中加以分解，再合成一个特别的病毒，植入您的大脑神经，您就会变成另一个人。
张天良没有听懂，又觉得不可思议，就问，合成？病毒？植入？真的能行吗？对人不会有伤害吧？
老人肯定地说，当然是真的，目前在全世界，做过这种移植的，只有五个人，都很成功，您是第六个，也是第一个中国人，相信会成功的。当然，会有些伤害的，但不会很大，这个世界上，想干点什么，不都得付出点代价吗？
张天良仍然很迷惑，只是吃力地点了点头。他觉得老人说的那些太玄妙了，在这个世界上，真会有这样的手术吗？
老人又说，不过，这个病毒很强大，移植入脑神经后，你的其它思维模式还在，但良心却会被完全摧毁，想要复制，很难的。
张天良艰难地看着老人，问，真的可以让我的良心消失吗？
老人很郑重地点点头，说，当然，只要植入，您从此就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了。您不是就想成为这样一个人吗？不过，费用会很高的。但我们相信，像张先生这样的身份，一定可以付得起这笔钱，不是吗？
张天良又看了看屋内那些稀奇百怪的设备，点了点头，说，钱，不是问题，只要你们能帮我把良心给删除了。
老人微微笑了一下，说，那我们就开始吧？但我必须再提醒您一次，一旦做了，想要复制，是很难的，张先生不会后悔吧？。
这次，张天良咬咬牙，狠狠地点了点头，说，不会后悔，开始吧。
2
第二天早上醒来，张天良赶紧摸了摸脑袋，没什么异样，这才放心了。昨晚的梦只做了一半，他的良心似乎还在。
可张天良还是忍不住想，那个梦，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张天良开着家挺大的自助火锅店。在他们这个北方小城，一年中大多的时间，气温偏低，吃火锅的人挺多，张天良的生意自然不错。特别是前几年，火锅店几乎每天都会爆满，晚上关门后，张天良和老婆数着大把的钞票，那个高兴。有了钱，张天良和老婆一合计，又开了几家连锁店，钱来得似乎挺容易。
说起来，在生意人里，张天良算是个有良心的人。
生意越做越大，张天良脑子里的那根弦，却没放松，他清楚得很，这火锅生意，吃的就是个新鲜，菜了肉了的越新鲜，客人越多。张天良就特地和老婆开着车，去了几趟农村，选了几个可靠的养殖户，定点进菜和肉。张天良还专门嘱咐负责进货的舅子二胖，让他亲自盯着点，不是新鲜的，决不进。这么一来，张天良的火锅店越做越大，附近几个店，被他挤得几乎都关了门。
可是，到了这年，张天良的生意却出了问题。
那天，舅子二胖耷拉着个脑袋走了进来，说，姐夫，这生意实在没法做了。张天良问，咋了？二胖苦着脸说，菜价和肉价涨得也太快了，这样下去，咋办？其实，张天良也已经感觉到了，他和老婆算过每天的进账，比以前少了近一半。 张天良就和老婆去了趟农村。
不想，那几个农民也是一肚子的怨言，说，没办法啊，这化肥什么的涨得飞快，各种成本都很高，不涨价，你让咱们农民喝西北风啊？张天良好说歹说，人家就是不买账，张天良只好和老婆灰溜溜地回去了。
咋办？张天良开始动起了脑子。
他先是减少了菜的品种。过去，张天良的火锅店几乎什么菜都有。有些，还挺稀罕。既然是稀罕的，价格自然贵些。张天良就拿这些稀罕的菜种下手，不再进货，只留下了那些白菜蘑菇什么的。这样，成本自然就下来了。
可顾客们却不愿意了。
已经有些年头了，顾客们就是奔着那些稀罕菜才来的，突然没有了，就有了怨言。时间不长，回头客锐减。张天良看着不行，又改了策略，那些稀罕菜照进，火锅的价格却涨了起来。张天良还是有分寸的，涨的不多。过去，每个锅五十五元，现在六十五，多了十块。张天良原想，这十块并不算多。可十块钱在他这里不是啥事，可在顾客那里，却也是钱。不久，顾客更是少了，张天良的火锅店就此冷清下来。
这时，张天良的老婆又出了个点子。
那天躺在床上，张天良的老婆凑过来，说，你看，咱这样行不行？张天良叹着气，问，还能咋样？老婆说，要说，咱们不能拿那些顾客怎么样，可那些店员，咱还是有办法的。张天良看了看老婆，问，啥办法？老婆说，那么多店员，工资降一降，成本不就下来了？张天良一听，就坐了起来，皱起眉头，说，那咋行，这些店员都是跟着咱们多年的，这样做，不地道。老婆小声说，那有啥不地道的？何况，店员的工资都是跟着效益走的，效益不好，他们少拿些，不也是很正常嘛！张天良一想，老婆说的也有道理，这效益不好，大家就都得分担，正常。
但这办法在张天良这正常，店员们那，却无法正常了。
按着老婆的点子，张天良召集店员们开会，他先是哭丧着个脸诉苦，说，都怪这物价，涨得他妈太快了，这样下去，店眼看着就都要关门了。关了门，咱们可都没饭吃了。又举着拳头，激动地说，店就是咱们大家的家，这家有了困难，大家是不是都要为家做点什么？看到店员们有些动情，张天良又紧着说，现在，咱们大家要做的，就是勒紧裤腰带，共度难关。这时，有的店员就反应了过来，问，老板，那您说咋样勒这裤腰带呢？张天良干脆咬咬牙，直接说道，这店不景气，大家的工资就不得不减少了。就有人问，减多少？张天良看着大家，突然发现，每个人的脸，都不那么好看，就没敢说下去。可他舅子却不管，扯着嗓子喊道，减多少？至少得减一半。
现场猛地安静下来，接着就“轰”地一声，仿佛爆炸了。
老板，这减的也忒多了，我们的日子可怎么过？
咱们可是有合同的，得按合同办。
不行，减一毛也不行。
老板，你可不能没有良心啊！
……
听着大家的话，张天良突然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厉害。特别是那个什么良心，让他的内心深处不知什么部位狠狠地疼了一下。
他问自己，良心？良心到底是個什么东西呢？
3
到了晚上，那个梦又开始了。
老人对张天良说，您呢，不需要害怕，这种移植，不用动刀，也不见血，就像一个移动的硬盘，我们只要把您的人性从大脑中移出来，就可以了。
你是说，人性？
是的，人性，老人冷冷地说，这人性呢，是人的基本精神属性。它虽然看不见，也摸不到，但它却是一种天然的存在。老人顿了顿，很自信地说，既然是存在，那我们就有办法让它消失。看到张天良脸上的疑惑，老人鬼魅地笑笑，说，这其实不难理解，就像电波，谁也看不见，不是一样可以捕捉到吗？
那良心呢？
良心嘛，不过是人性的一种，老人仍然笑着说，它不过是人对是非的一个认识。老人接着说，我们提取了你的人性，在超级电脑中加以比对，分析出你的良心含量，加以分解后，就会制作出良心毁灭病毒。
你是说，病毒？
是的，病毒，老人淡淡地说，这种病毒是专杀良心的，移植入您的大脑，它就会无情地追杀你的良心，直到将它彻底毁灭掉。没了良心，您就可以不受人性的约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然，也就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原来是这样！
说着话，老人让张天良坐到了一把椅子上，又摁了一下墙上的电钮，一个像耳机一样的东西就落了下来。张天良仔细看了看，那个东西比一般的耳机要大，上面分布着许多镜片，就像一个个眼睛，闪着白光。
您只要坐着不动，闭上眼睛就可以了。
老人拍拍张天良的肩膀，把那个耳机戴到了张天良的头上。又说，我们对您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管发生什么，您都必须保持镇定，好吗？
张天良疑惑地点点头。
老人不再说话，轻轻摁了一下耳机上的按钮。张天良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猛地跳了一下。随后，就有一种力量冲入了他的体内。他极力保持着清醒。他发现那种力量就像一个挖掘机，不断地翻动着他的情感。然后，又把那些情感分解开来，分成了许多个部分。他看清楚了，那是他的喜、怒、忧、惧、爱、憎、欲。接着，那些情感开始在他的体内翻滚，从大脑，直到脚底。又从脚底，返回到大脑。翻滚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他完全无法分辨为止。随后，那些情感开始一点点地脱离他的管控，离开了他的大脑，转移到了某个地方。他觉得自己的大脑空了，什么也看不到。
好了，您可以起来了。
突然，他听到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睁开眼，原来是老人在对他说话。他揉了揉眼，看了看四周，什么都没改变。他有些不可思议，又摸了摸脑袋，那里也完好无损。他极力地感觉着什么，却什么也没感觉到。
看看，它们都在这里了。
老人手里举着一个类似优盘的东西，笑着说道。他站了起来，凑过去，仔细看着那个东西。那个东西是透明的，但他却没看到里面有什么异样。老人轻轻晃了晃，他突然感到了某种眩晕，差点就吐了出来。 老人哈哈笑了起来。
笑够了，老人这才说，这里面装着你的情感，它们是看不到的，只有在某种特殊的力量下，才会现出颜色。在我们这里，就有这种力量。这种力量有些邪恶，但却举世无双。这些不同的颜色，代表着人的情感种类。人的情感有很多种，它们左右着你对世界的认同，你的价值观，你对待生活的态度。现在，它们虽然被提取出来了，但仍然可以影响你。就像血缘，天生就有某种联系，你的亲人们受伤了，你也会疼。人这东西就这样，说起来复杂，其实简单得很，不过就是这点东西。
张天良终于明白了，那个类似优盘的东西，存放着自己的情感。
过去，对他来说，情感是那样的复杂。从小到大，他每天都活在情感里。每时每刻，他都会感觉到它的存在。情感是那样的强大。人在情感的驱动下，会哭，会怒，会激动，会伤心，会失望，会懊悔。就比如他自己，往往就活在各种矛盾冲突中，会不知所措，会迷失，会找不到自己。他觉得，只要是人，都无法摆脱情感的困扰、从自己的情感里完全走出来。否则，人就不是人了。
可没想到，情感就是这么点东西。
现在，我们开始制作良心毁灭病毒。老人说着，来到一个巨大的机器前，将那个优盘插了进去。那个机器有个很大的屏幕，张天良发现，优盘插进去后，屏幕上就出现了各种颜色的波纹。波纹很多，形状也不一样。
张天良似乎对那些波纹有种天然的亲近感。
他觉得那些波纹每颤动一下，他身体中的某个部位就会跟着颤动，就像它们是他身体的一个部分。刚开始，那些波纹还很平静，它们在各自的方向上颤动着，偶尔交织在一起，又很快分开了。不久，好像是被一种巨大的力量驱使着，那些波纹紧紧地绞在了一起，旋转着，翻滚着，越来越快，越来越紧，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就像发生了战争。张天良突然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似乎受到了某种重击。
看看，這些波纹，就是你的情感。
老人镇定地看着屏幕，不动声色地又说道，人的这些情感，本来是看不见的，但在我们这台机器的作用下，它们显现了出来。说起来，人的情感很复杂，就像这些颜色一样，有的深，有的浅，有的几乎看不见。人由此而有了不同的个性。但人的情感都有一个体现方式，那就是良心。良心这东西，往往藏在情感的最深处，想要猎杀它，就必须有一个比它更强大的病毒。老人指着那个奇怪的机器，接着说，我们这台机器，储蓄着各种情感病毒，是我们从毒蛇和蝎子的意识中提取的。我们只要将你的情感输入，让情感病毒去吞吃那些情感，最后就会形成一个无比强大的良心毁灭病毒。
听了老人的话，张天良感觉到了从没有过的震惊。
此时，大屏幕上的战斗仍在继续着。张天良看到，刚开始，屏幕上那些各种颜色的线条还很活跃，它们以各自不同的形式，跳跃着，颤动着。不久，就有一条像蛇一样的东西冲了出来。那家伙的牙齿很亮，闪着毒光。立刻，绞杀开始了。没有声音，但张天良似乎听到了骨头的断裂声。他似乎看到了血，各种颜色的血。他的情感流血了。他的胸口剧烈地疼着。他觉得有些昏厥。那条蛇刚开始还很小，不久就越来越大了。它吞吃了他的情感。它的肚子越来越鼓了。最后，战火熄灭了。张天良发现，屏幕上只留下了那条巨大的蛇，张牙舞爪地狂笑着。
看，这就是那条良心毁灭病毒！
老人得意地说。
……
4
店员们极力反抗，并威胁集体罢工，协商未能达成。
怎么办？张天良很无助，感觉特别的累。他抽着烟，过去的那些经历就在眼前晃着。他扛过麻袋，那些水泥袋子，几乎压塌了他的肩膀。还摆过地摊。那么毒的太阳，晒脱了几层皮。他落下了个对阳光过敏的毛病，见了光，身上就会痒得难受。这个火锅店，那可是母亲的血汗。那时，他四处借钱，可这个年代，谁又愿意把钱借给一个穷光蛋呢？最后，是母亲偷偷卖了房子，帮他开起了店。为了这个店，他几乎把命埋了进去。不能，决不能让店倒闭。可到底又该怎么办呢？
这天，正当张天良一筹莫展时，舅子二胖走了进来。
姐夫，别愁了，有办法了。二胖大声说道。啥办法？张天良翻起身，盯着二胖，又不相信地问，能有啥办法？二胖拍拍胸脯，说，这生意，不就卡在进货渠道上了吗？只要咱灵活点，渠道多得很。张天良问，咋个灵活法？二胖摆摆手，笑着说，这个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办法，你就等着数钱吧。果然，没过几天，店里的生意又热起来了。头天，张天良和老婆就算过，那天的收入比过去竟然翻了倍。
但张天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张天良去店里看过。过去，店里主要是各种蔬菜，现在却多出了许多海鲜。有鱼，有贝，还有虾，甚至还有海参和鱿鱼。张天良把那些海鲜翻来覆去地检查过，都很新鲜，像刚从海里打出来一样，看不出啥名堂。张天良又翻了价格表，让人无法相信的是，竟然比蔬菜还便宜，这他妈的怎么可能？他们的这个城市，离海很远，就几条快没水的小河，鱼都不见，咋会有海鲜？还他妈这么便宜。张天良害怕了，闻了闻，除了浓烈的腥味，张天良闻到了另一种可怕的味道。汗，顿时就下来了。
张天良立刻叫来二胖。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些海鲜，哪来的？二胖眨着小眼，说，还能哪来的？海鲜嘛，当然是海里来的。张天良不说话，拿眼睛盯着二胖。二胖发现，张天良的眼睛里冒着火。二胖有些心怯，嘟哝道，反正，就是海里的。张天良突然跳了起来，吼道，放屁，海里的，你们家有海吗？这些东西，就是真的从有海的地方发过来，用他妈的歼20，到咱们这个破地方，也他妈全烂了，说，到底咋回事？
……
那天，二胖带张天良去了个地方。
那个地方离市区很远。张天良坐在车里，皱着眉头，看着车外的隔壁荒滩，已经预感到了些什么。许久，荒滩上出现了座土屋。二胖指着土屋，说，就是那里。张天良看了看，那里很荒凉，没有人烟，透着股邪气。那座土屋，就像头怪兽，静静地卧在那里。在这个没有人烟的地方，会发生什么？除了罪恶，除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还会有什么呢？张天良立刻感觉到了某种危机。 还有些距离，张天良就闻到了臭味。
进了院内，臭味更浓了。那种臭味，非同寻常。张天良见识过那种臭味。去年冬天，小区不知谁家的狗死了，埋在了雪堆里。入夏，就有了无法忍受的臭味。臭味淹没了整个小区。直到现在，依然余味未尽，令人作呕。
那是腐尸的味道。
只有腐烂的尸体，才会有这样怪异的恶臭。张天良捂着鼻子，推开了土屋的门。立刻，他惊呆了。满屋的苍蝇，绿头的，黑压压的。他见过苍蝇，却没见过这么多。而且大，他甚至可以看到那些苍蝇的牙齿，让人恐惧。
屋角，堆着各种海鲜。
不，不应该叫它们海鲜。它们早已腐烂了。又被人从遥远的地方运到了这里。它们散发着恶臭，只有苍蝇才会接近它们。它们是苍蝇的最爱。那些长着牙齿的苍蝇，在那里生活，在那里吃，在那里住，在那里产卵。那是一个丑陋的、又充满暴利的极端邪恶的世界。地上，到处都是蛆牙子，它们慢慢爬着。那是它们的领地。它们在那里肆无忌惮地活着，活得很开心。
紧接着，他就发现了一排巨大的铁锅。
几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正在锅边忙着。他们面无表情。目光中透着冷酷。张天良厌恶地看着他们，他们应该已经不算人了。他们活在苍蝇的世界里，从里到外都透着恶臭。他们和那些海鲜一样，早已腐烂了。张天良看见，他们正把一堆堆垃圾倒进那些巨大的锅里，他们用力搅着，翻着。不一会儿，那些垃圾就变成了海鲜。不，比真正的海鲜还亮，还鲜，还像海鲜。
在另一间房内，堆满了各种化学药品。
张天良仿佛看到，那些药品在人体里流淌着，慢慢变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异形，疯狂地吞噬着人的血肉。所有人的头发都白了。所有的人都在病痛中挣扎着。张天良再也忍不住了，冲出屋外，吐了很久。晚上，张天良和老婆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是谁让二胖这么干的？
我。
這是人干的吗？
你是说我不是人？
是人，得有良心！良心？
啥是良心？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良心，为什么会有战争？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的人无辜地死去？
那是因为他们出现了暂时的迷失。
暂时的迷失？你快醒醒吧，你想想，为什么会有战争？战争就是掠夺，掠夺什么？掠夺资源，掠夺生存权。现在这个世界，人为了掠夺的更多，早已放弃了人性。
可人得有良心。
良心？良心能值几个钱？
你……
张天良最终无言以对。要钱？还是要良心？张天良痛苦地问着自己。
5
那个梦很长。
当屏幕上最后只剩下那条张牙舞爪的蛇后，老人笑着取下了优盘，说，现在，只要把病毒移植到你的神经系统中，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你是说，这条蛇，就可以杀死人的良心？
张天良问道，声音有些急促。当然，老人说道，不过，这条病毒是针对你的情感特点制作的，当然就只对你起作用。老人又解释道，每个人，良心在情感中的含量是不同的，有的人很少，有的人很多。但不管多少，我们都可以完全摧毁它。不过，还有一些人，他们本来就没有多少良心，我们也就不需要费什么工夫了。当然，这样的人很少。他们的存在，很孤单，却很有毁灭性。
那我，算不算是个有良心的人？
张天良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嘛，算是吧，但很快就不是了。良心这东西，对人来说，有时就是个负担，不是吗？现在，我们就是要把这个负担从你的身体中删除掉，你就从此不会受到良心的刁难了，会活得很痛快的。
说着话，老人把优盘插在了那个特制的耳机上。
来，不要紧张，很快就会完事的。老人轻松地说着，把耳机戴在了张天良的头上。张天良闭住眼睛，咬紧了牙关。
会有些疼的。毕竟，这是场杀戮。
老人提醒着，声音中透着杀气。张天良突然感到有些害怕，他感到有些后悔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也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会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钱？可为了钱，失去了良心，值吗？
但不等张天良后悔，老人摁下了电钮。
张天良立刻陷入了巨大的黑暗中。那种黑暗，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黑暗。沉闷，压抑，让人无法呼吸。不久，从黑暗的尽头游来一个东西。到了近处，张天良终于看清，是那条蛇。那条蛇的牙齿，闪着寒光。
张天良的意识随着那条蛇，游动着。
那条蛇先是在他的大脑中停留了一会儿，似乎在寻觅着什么。随后，就进入了他的神经末梢。那里，藏着他的情感。他的情感，好像已经预感到了某种强大的威胁。它们已经做好了反抗的准备。但它们仍然在后退着。它们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它们坚守着最后的阵地。那个阵地，有它们赖以生存的良心。
那条蛇开始了进攻。
它先是漫不经心地接近那些感情。越来越近。那些情感已经预感到了危险的降临，它们紧紧地拥在一起。此时，只有团结，才能捍卫生命。但那条蛇却仍然胸有成竹。它寻觅着。它需要找到对手最薄弱的部位。它围着那些情感绕着圈子，不动声色，就像一个有经验的猎手，没有任何声响，却杀气十足。那些感情刚开始还很镇定，但渐渐就有些慌乱了。
这时，那条蛇动手了。
它选中的是一个较弱的情感。那个情感叫快乐。快乐在人的情感中很重要。没有了快乐，人就会失去做人的乐趣。但快乐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脆弱。只要受到侵扰，快乐就会减弱，甚至消失。那条蛇很敏锐地看清了这一点。
它的行动很突然。
也很有力量。
它突然加速，冲进了那些情感的腹地，又一个迂回，就将快乐驱赶出那些情感的阵营。它疯狂地追逐着，不给快乐任何喘息的机会。快乐奔跑着，拼尽全力。但那条蛇却不慌不忙。它相信自己的耐力。它要消耗对手，直到对手无力反抗。快乐被彻底驱赶出了那些情感的阵营。它惊恐地嘶鸣着，绝望地奔跑着，渐渐失去了力量。 那条蛇发动了最后的攻击。
它接近了快乐，突然发力，就骑到了快乐的背上。它很重。它在那个机器中已经汲取了足够的能量。它牢牢地贴在快乐的背上。快乐感到了死亡的降临，它很恐惧，它拼命跳着，它多么希望背上那个恶毒的家伙能够离它而去。但它失望了。它的力气很快用完了。就在这时，那条蛇咬住了它的喉咙。它感到了窒息。那条蛇越咬越紧。它终于无法呼吸了。它死了。那个叫做快乐的情感，就这样死了。
没有了快乐，所有的情感都变得消极起来。
它们开始慌乱。开始拥挤。它们害怕成为那条蛇的下一个目标。它们纷纷脱离阵营，择路而逃。有的，甚至投降。那条蛇的目的达到了。这正是它需要的结果。它得意地接受了那些投降的情感。它吸收着它们的能量。
它变得更加强大了。
它开始追逐那些最后的顽抗者。它将它们驱赶到神经末梢的边缘，然后采取各种办法消耗着它们的体力，直到它们彻底失去抵抗。它开始大快朵颐。它吃得满身都是血，各种颜色的血。它吃得痛快极了。它感到了征服者的强大。
那种强大，很残忍。
最后，那条蛇将目标对准了良心。没有了其它情感的庇护，良心已经彻底失去了屏障。它暴露在了那条蛇的面前，艰难地呼吸着。那条蛇笑了。笑得残忍极了。它不慌不忙地挑逗着良心。它先是将它逼到了一个角落里，然后将它的衣服扒光了。它残忍地奸污了它，又把它吃了。吃得很彻底。
良心，没有了。
那是一个人最后的防线。张天良在那场惨无人道的追杀中，颤抖着。最初，他只感到压抑。那种身处黑暗的压抑。随后，他就感到了强烈的痛苦。那种痛苦在他身体的每个部位颤动着。
很快，他就只剩下痛苦了。
一个只有痛苦的人，除了悲伤，还能有什么？他感到了从没有过的悲伤。那种悲伤，将他逼入了绝境。他看到了悬崖。那里没有情感。那里只有黑暗。他最终跳下了悬崖。很快，他连痛苦都没有了。他的良心，就此消失了。他成为了一个没有良心的人。
没有了良心，还是人吗？
6
张天良还是妥协了。
那天和妻子争吵后，张天良很矛盾。现在，他面临着两种选择，要么，停止那种伤天害理的做法。要么，继续。他也预测到了两种做法的后果。前者，他的良心会得到安慰，但却会失去很多的钱。后者，会赚很多钱，但良心却会受到谴责。
怎么办？
最终，张天良选择了后者。他给自己找了个选择的理由。人，毕竟都是自私的。人是动物。既然是动物，生存就是首要的。动物的生存方式，就是搏杀。人也一样。这个世界，本来就充满搏杀。你不去打败别人，就会被别人打败。搏杀，是无情的。既然无情，当然可以不择手段。所谓胜者为王。在人的世界，只承认那些最后的胜利者。至于胜利是怎么得来的，又有谁会过问呢？
没有。
张天良给自己找到了答案。虽然这个答案见不得光，充满邪恶，但它却可以给他带来实惠。很早就有人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在最后的关头，往往都是自私的。既然这样，又有什么可以谴责的呢？
也没有。
张天良默许了二胖的做法。二胖开始放开手脚干了。二胖每天的进货量都很大。火锅店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了。张天良有时会很害怕。毕竟，这是罪恶。有时，又很奇怪，难道人们吃不出那些海鲜的味道？人都傻到这个地步了吗？后来，他就知道了。每个人都不傻。每个人都在装傻。他们只是为了贪求便宜。他们在欺骗自己。这或许就是麻木。人性的麻木。人用麻木欺骗着自己。
既然这样，还害怕什么呢？
不久，二胖又组织起了一支队伍。这支队伍的成员都是外地来打工的。他们为了钱而来。当然，只要有人给钱，他们就会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们被二胖分配到了几个养殖厂附近。每天，那里都有许多霉烂变质，或者因病而死的动物的尸体。它们被埋在了不远处的土堆里。这些人就埋伏在那些土堆的附近。到了晚上，他们像鬼魂一样跳出来，把那些尸体挖出来，运了回去。
这样，二胖就又多了个加工厂。
张天良偷偷到那个加工厂看过。那里距城市也很远。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当然也就见不得真正的人。那个加工厂很大，到处都是动物的尸体，堆得像山。有牛的，有马的，有鸡的，有羊的……好像除了人的尸体，就什么都有了。那里同样爬满了苍蝇。爬满了蛆。那天，张天良被自己的眼睛吓坏了。
但是，人们却吃得很痛快。
张天良有时会觉得，他的火锅店，已经成了屠宰场。人性在那里被屠杀了。良心被彻底埋葬了。他看到的已经不再是动物的尸体。还有人的。他屠杀了自己的人性，也在屠杀着那些吃客。他们已经变质了。或者，已经死了。而他，就是谋杀他们的刽子手。他躲在暗处，看着他们大口地朵颐，内心说不出的疼。
毕竟，他还是有良心的。
7
梦，有时候是很难醒来的。
张先生，我们成功了。当最后的痛苦消失后，张天良听到了老人的声音。他睁开眼。老人正俯身看着他。他扫了一眼那个奇怪的房子，又看了看老人。他似乎没什么感觉。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很舒服？
老人诡异地笑着。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子很轻，像是失去了什么。他极力找寻着。他的身体还在，可心已经干枯了。他看到了沙漠。望不到尽头的沙漠。一切都是那样安静。死一般的安静。安静掩饰着空旷。空旷埋葬了地平线的躯体。安静得令人震撼。空气的颤动，光的游移，沙石的心跳，在安静中变得惊心动魄。空旷站在空旷之外，狞笑着，一场厮杀已经结束，却没有血。
风，站在远处观望。
却没有风声。他失去了许多的记忆。那些記忆里，有他的喜怒哀乐。现在，记忆没有了。他没有了痛苦。没有痛苦，当然也就没有快乐。感情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它们是相互依存的，当一种死去后，另一种，也就不存在了。但他还是感觉到了变化，他想得到的更多，什么都想得到。 那是欲望。
是的，他的欲望变得更加强大了。他觉得他的每个部位都充满了欲望。那种力量很强大。他相信它们足以让他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他因此而莫名地冲动。这种冲动激励着他，让他变得越发疯狂。他觉得他的血液在燃烧，疯狂地燃烧着。
是的，很舒服。
他对老人说道。他的声音没有一点热度。一个没有良心的人，怎么可能会有热度呢？老人满意地点点头，说，当然会很舒服，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让你活得没有羁绊，活得无所畏惧，只有这样，你才能无所不能。
现在，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老人微笑着说道，这个世界无所谓对还是错，只有征服。当你没有了良心的羁绊时，你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了。错的，会变成对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你只要去征服，就什么都可以得到。
包括所有？
是的，所有。
但是，我还是要特别提醒你一点。老人顿了顿，接着说，现在，你的痛感已经消失了，但我要告诉你，人的痛感神经是很脆弱的，一旦受到强烈的刺激，就会恢复。这样，你的痛感就会复活。
复活？
是的，复活，老人说道。那我该怎么办？他问。你只要离那些刺激远些，就好，老人说。这个，我可以做到，他回答着。他真的想做一个没有良心的人。那个叫做良心的东西，已经让他很无奈，他再也不想受它的拖累了。
现在，他如愿以偿了。
8
火锅店还是出事了。
那天，有人终于在那些肉里吃出了某种味道。他大声吼道，这些肉，已经变质了。他还大声质问，变质的肉，怎么可以吃呢？这个人应该算是个还保留点清醒的人。只是，只保留了那么一点点。他只看到了变质。变质会是大问题吗？他应该往更深处看。只有这样，才能会有更多的发现。
但他没有。
刚开始，张天良还有些害怕，但他的害怕完全是多余的。变质的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决。对于二胖这样的人来说，解决个变质的问题，简直易如反掌。这需要大胆的想象。而二胖，恰恰就是个充满想象力的人。
二胖也开起了养殖场。
有了养殖场，当然就有了新鲜的肉。张天良看过，那些肉很鲜艳，肉质很细腻。他确定那些肉不是牛羊肉。牛羊肉是有纹路的，那些肉，几乎看不到。而且很香。张天良试着尝过，那是一种特别的香。那种香有种野性的味道。但绝对不是野羊或者野牛的味道。那种味道很张扬，又很阴暗。
张天良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什么味道。
他再次叫来了二胖。这次，二胖没有丝毫的犹豫，微笑着对张天良说，没错，那是老鼠肉。只不过，那些老鼠，是我养的。
老鼠肉？
张天良又吐了。张天良猜测了很多，可就是没有猜出那是老鼠肉。他来到了二胖的养殖场。那个养殖场很大，很封闭。里面都是老鼠。那些老鼠长得很肥，毛色发亮。二胖对张天良说，这些老鼠都是用火锅店的剩菜养大的，没花多少钱，它们无毒，无害，完全绿色的。二胖还说，这些肉很干净，比那些鸡肉狗肉干净多了。鸡和狗都吃屎，人不照样还吃它们的肉吗？人嘛，什么都可以吃，不是吗？
张天良无语。
我准备继续扩大这个养殖场，二胖很有气度地说着，咱们这个世界，老鼠的种类有1700多种呢。我查过，仅咱们这个地方，就有四十多种。这些老鼠的肉，可是各具特色，可以满足不同口味的顾客。如果老鼠的品种都齐了，那咱们的火锅店就可以誉满全球了。看看，那只老鼠叫褐家鼠，那只叫黄胸鼠，还有那只，叫小家鼠……
张天良仍然想吐。
你知道老鼠的繁殖能力有多强吗？二胖却不管那么多，胖脸上满是红光，兴奋地继续说道，这老鼠他妈的骚情得很，性欲特別的强，啥时候都可以干那不要脸的事，小母鼠长到二十一天，就他妈的可以怀孕，第一胎五到六只，最多可以下十几只。这母老鼠的子宫也牛得很，一年竟可以怀八次孕。说了你可能不相信，一只母老鼠，一年就可以让它们家多出上千只子孙。
张天良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
我这还有个故事呢！二胖余兴未尽，肥厚的嘴唇喷着吐沫星子，说道，知道吗？曾经有一个科学家，把一只公老鼠和一只母老鼠放到了一个没有老鼠的荒岛上，原想它们很快会死掉，可这两个家伙却死死黏在一起，奶奶的，它们每天做爱，仅用了五个月，它们的后代就占据了整个海岛。你说，历不厉害？有了这些吃也吃不完的老鼠，你说，咱们他妈的还愁发不了财吗？
张天良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但张天良却始终没有看那些老鼠。他只想吐。他觉得这个世界有些疯狂。那些老鼠很疯狂。那些吃客很疯狂。二胖很疯狂。他自己也快要疯了。如果老鼠肉可以吃，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不可以吃呢？
但疯狂的结果，又会是什么呢？
难到只是为了钱？
9
梦，有时是很残酷的。
老人制作的良心毁灭病毒杀死了张天良的良心。张天良真的成了一个没有良心的人。那天，当张天良走出老人那个怪异的房子时，老人在他的身后冷冷地说道，我希望，你出去了，就再也不要回来。张天良没有回头，只是说道，放心，不会回来的。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很冰冷，不像人的声音。
到了外面，更加怪异的情况出现了。
张天良发现自己的身体几乎没有温度，那么大的太阳，却感觉不到热。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没有刮风，却似乎要飘起来。走到一个拐角，他看到了一个乞丐，乞丐也看到了他。乞丐走到他面前，很可怜地说道，您，能不能给点钱，一块也行。他没有看那个乞丐，继续走着。乞丐跟着他，又说，您，行行好，给点吧。他突然转身，狠狠地卡住了乞丐的脖子，差点将他掐死。走到街上，他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他走进一家商场，对着镜子看了看，发现自己的眼睛竟然血红，像狼。
他看到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很漂亮，在他的前面走着。他突然产生了某种欲望。那种欲望让他无法忍受。他跟着她，紧盯着她的屁股。她进了自己的家，他也进去了。女人发现了他，尖叫着，问，你是谁？他冷漠地看着她，只说了一个字，脱。女人挣扎，但却被他狠狠地摁在了床上。女人哭着乞求他，放过她。他却狰狞地笑着。他最终强奸了她。女人痛苦地哭着，他却没有任何痛感。 他已经没有了痛感。
离开那个女人，他又想起了另一个女人。他恨她。她是他的大学同学。他记得上大学的时候，他爱上了她，爱得很深。可她却不爱他，她甚至很少看他。现在，他觉得到了报复她的时候了。他走进商店，买了硫酸。他把硫酸装在喷壶里。他给她打了电话。她很惊讶，这么多年了，他竟然仍然记着她。她如约而来。他把她带到了湖边。那时，太阳就要落山了。他指着半个太阳说，太阳落山了，黑暗就要来了。然后，他把硫酸喷在了她的脸上。他听到了她痛苦的呼救声，但依然扬长而去。
他是个没有痛感的人。
他叫来了二胖，对他说，现在，我们要发财了。不久的将来，全世界的钱都是我们的。他养了许多的老鼠。他给那些老鼠打了针。那种针的力量很强大。很快，老鼠的身体就开始变大。越长越大。每只老鼠都像一头牛。然后，他开始杀死它们。满地都是血。他让二胖把老鼠的皮剥下来，又割下了它们的肉。不大会儿，肉就堆成了山。他把那些肉卖给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人。每个人都在吃着那些老鼠肉。他狂笑着对二胖说，迟早有一天，那些人也会变成老鼠，那这个世界，不就是我们的了吗？
他的欲望越来越大。
他有了很多的钱，那些钱足以让他享尽人间富贵。但他却没有满足。他要的是更多。他买了一块地。这块地很大，可以抵得上一个城市。他在那里盖起了高楼大厦。那里真就变成了一个城市。他一个人住在那座只有他自己的城市里。那里很空旷。空旷极了，可以听得见鬼叫的声音。那是他的魔都。
他觉得自己就是只恶鬼。
他开始了更加疯狂的掠夺。他霸占了所有的市场，垄断了所有的交易。他每天坐在他的魔都里，看着所有的人都在为他打工，笑得更残忍了。随后，他把喷着血的目光又瞄准了农村。他买断了那里的土地，但却不去耕种。他在那里养了更多的老鼠。他给那些老鼠打针，让它们很快长大。在他的眼中，只有老鼠才可以满足他的欲望。
他已经彻底疯狂了。
10
不久，二胖又干了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他弄了个蔬菜水果种植基地。之所以整这么个名堂，那天，二胖给张天良专门说过，主要是为了应付物价。二胖说，现在这日子，真他妈没法过了，物价涨得飞快，简直一天一个样，不让人活了。二胖还抱怨道，其实，咱们买的那些菜和水果，根本没那么贵，都被那些他妈的贩子们弄去了。
二胖十分气愤地说着。
我去查过了，那些东西在农民手里并不是很贵，可到了二道贩子手里，就他妈的翻了几番。到了咱这地儿，至少得经过三道四道贩子。你想想，那价格得翻多少倍？奶奶的，咱们都他妈的做了冤大头。不过，只要咱们自己种，那就不是问题了。二胖说，我算过，这样一来，咱们的利润，那可是要翻倍的，这是什么概念？您是知道的。张天良看着二胖泛着油光的脸，不禁感叹，这人啊，有多少钱才够呢？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想挣的更多呢？
张天良默许了二胖的做法。
他发现，人只要有了钱，那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让那些钱变的更多。他过去很不理解，为啥那些贪官有了那么多的钱，却不敢花，宁愿藏在柜子里烂掉，却仍要贪？现在，他好像明白了，花不花是一回事，关键是要占有。人的占有欲，也是与生俱来的，动物是这样，人当然也不能例外。甚至，人的占有欲要强烈得多。人只要有了机会，有了能力，就会想办法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就是把整个世界给他们，他们都不嫌多。
张天良不停地给自己找着各种理由。
自从有了钱后，他还发现，这有钱人看着挺牛逼，其实骨子里都虚得很，活得其实也不容易。他们最怕的，就是回到没钱的日子。怕极了。为此，他们整天围着钱转。满脑子都是钱。他们已经无法知道，除了钱，他们还能要什么。他张天良当然也怕，甚至，比别人更怕。他能走到今天，比别人付出的，要多得多。他断定，二胖的这个种植基地没那么简单。以二胖的得那点德性，干的事，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果然，他猜对了。
他去二胖的种植基地看过几次。规模挺大。让他奇怪的是，基地才办起来没多久，地上的菜和瓜果就长了出来。速度快得简直无法想象。他多少明白了点什么。他仔细看过那些东西，它们看上去很鲜艳，长得很带劲。那些草莓和西红柿什么的，个头都很大。它们长得太快了，也很变态。它们没有土地的味道，没有汗水的味道，没有阳光的味道，甚至没有水的味道。它们从小到大，都被一种罪恶的液体包围着。它们是喝着毒液长大的。它们早已不是原来的它们。当然，也就没有它们原本应该有的味道。
张天良试着尝过那个像西红柿的东西。
他摘下了一个西红柿。那家伙很红，也很大。但那种红却透着邪恶。那不是自然的红，那是一种未经任何风雨的变态的红。张天良掰开西红柿，他发现里面根本就不是西红柿该有的样子。很畸形。他吃了一口，没有味道。它根本就不是西红柿。它只不过披上了西红柿的外衣。一个欺世盗名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它自己的味道呢？不但沒有，甚至它的存在，都是一种极大的罪恶。
张天良想起了小的时候。
那时，他最爱吃的，就是西红柿。家里有个小院。母亲总是精心地呵护着小院。她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各种肥料，将它们均匀地翻埋在地里。那块地被母亲伺候得很肥沃。到了季节，母亲总是早早买来西红柿秧苗，细心地将它们种在地里。母亲种得很用心，也很动情，就像那些秧苗是她的孩子。每天，她都会给它们浇水。母亲用的是村头小河的水。那条小河挺远，但母亲不怕远。母亲说，河里的水，才有水的样子。秧苗逐渐长大。开花了。挂上了青涩的小西红柿。过程很艰辛，却很踏实。阳光很好。空气很湿润。那些小西红柿终于长大了。红了。那是真正的红。那种红透着土地、阳光和汗水的味道。它们真正成熟后，母亲摘下了它们。直到今天，张天良仍然记着那种味道。那是一种天然的味道。很纯。很真实。今天，那种味道已经很少了。
张天良的眼睛有些湿润。
他问自己，钱，难道真的比良心还重要？可是，自己有了那么多的钱，为什么就高兴不起来呢？他又想起了小的时候。他记得那是个冬天，就要过年了，妈妈给了他和哥哥五毛钱。是的，他记得很清楚，是五毛钱。但他和哥哥却高兴极了。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高兴。哥哥小心翼翼地把五毛钱揣在怀里，拉着他，去买鞭炮。他们住的地方没有商店。他们不得不走很远的路。那天的雪很大。他们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可他们仍然很激动，很高兴。因为，他们有五毛钱。当他们买上鞭炮回来后，手脚都冻僵了。但他们却笑着，笑得欢快极了。那是一种真正满足的笑。 可今天，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满足呢？
11
那个梦变得越发不可思议了。
自从没有了良心，他变得无所畏惧。他的欲望无休止地膨胀着。他很少反思。没有了良心，他的思想早已经枯竭了。他觉得没有思想是件天大的好事，人他妈的不就是被所谓的思想给玩弄了吗？人的痛苦，不都是想的太多造成的吗？他觉得，那些有思想的所谓的人，都他妈是自以为是的傻子。
可那天，他突然害怕了。
那是个冬天，他生病了。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病。他去医院看了。医生用了所有的手段，都无济于事。医生最后对他说，我们已经尽力了。他惊恐地看着医生。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死。一个没有良心的人，怎么可能死呢？他想哭，却没有眼泪。他早已经没有了人性，又怎么会有眼泪呢？但他仍然很怕。
他害怕死。
在最后的关头，二胖来了。二胖此时也不是原来那个二胖了，他脸上长满了毛。目光冰冷。看上去，就像一头饿极了的黑熊。他也变异了。一个干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情的人，怎么可能不变异呢？
姐夫，你不会死的。
你有办法？
当然有。
说着话，二胖给他端来了一碗汤，说，喝吧，喝了汤，你不但不会死，还会长生不老的。他急迫地问道，你是说，永远也不会死？当然，二胖阴冷地说道，只有没有良心的人，才能喝下这碗汤，喝了，就永远不会死。
他看了看那碗汤。
那是一碗很奇怪的汤。没有颜色，也没有温度。但是，那碗汤，却似乎带着某种魔力。他可以听到一种邪恶的跳动。难道，这碗汤，真有起死回生的力量？
他毫不犹豫地喝了。
他是个没有良心的人。没有良心，当然可以喝下这碗汤。他必须活着。他没有尝出汤的味道。但是，他却可以感觉得到，汤进了他的肚子，立刻就燃烧起来，就像沉寂的火山，突然喷发了。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那汤叫蝎子汤。
这时，二胖说话了。二胖在这么说时，嘴角流着血，很凶残。他没有过分的惊讶。自从没有了良心后，他什么都不害怕。他很淡定地问二胖，你的意思，这汤是用蝎子熬出来的？不！二胖嘴角的血更多了，是用蝎子的毒液熬出来的。二胖又补充说道，必须是这个世界上最毒的蝎子的毒液。喝了蝎子汤，你不但不会死，还会长生不老。他笑了。疯狂地笑。他不再会为死害怕了。
那以后，他每天都要喝蝎子汤。
为了弄到足够的蝎子的毒液，他派出了许多暗探，四处打探那些最毒的蝎子，甚至走遍了非洲最偏远的沙漠。然后，他把那些蝎子弄倒自己的魔都。他把那些蝎子关在笼子里，看着它们越长越大。
很快，他的魔都就到处都是带着剧毒的蝎子了。
每天，都有新的蝎子降生。每天，他都让人提出那些蝎子的毒液。那些毒液很新鲜，很邪恶，散发着诡异的味道。他把它们放到锅里，熬着。那些毒液在沸腾的铁锅中欢跳着，令人不寒而栗。但他却依然笑着。他要活着。永远活着。为了这，他什么都可以干出来。
他已经变成了一个魔鬼。
12
张天良的火锅生意越来越火。
但是，张天良却很少会吃火锅，更不吃自己店里的火锅。不是迫不得已，他甚至很少会去自己的火锅店。他的心里有种隐隐的罪恶感。这种感觉越来越鲜明，折磨着他，令他每天都在噩梦中挣扎着。
張天良现在最关心的，是他的儿子。
儿子刚八岁，是他和前妻的。张天良和前妻很恩爱，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是前妻接纳了他。那时，他没有钱。前妻没过一天好日子。后来，他有了钱，却和前妻在感情上出了问题。他有了外遇。前妻知道后，坚决要离。他有些后悔，希望前妻留下，但前妻去意已决，他们最终离了婚。
前妻在离开的时候，对张天良说，一定要好好照顾孩子。
每当想起前妻，张天良都会深深地内疚。有时，他会痛苦地问自己，如果前妻还在，会让他开那样一个火锅店吗？答案是否定的。前妻很善良，也很豁达。她从不要求张天良给她什么。她要的，只是一份简单的爱。前妻走后，他精心照顾着孩子。他尽力给他最优质的生活。他要让他干净地活着。
儿子很少吃火锅。
但这天，儿子突然对他说，我想吃火锅。
火锅？他厌恶地皱着眉头。
嗯，火锅。
不行！
他断然拒绝道。儿子有些惊讶，爸爸还从来没拒绝过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无法理解。但他仍然想吃火锅。
不，我就想吃火锅，儿子依然坚持着。
我说过，不行。
他突然吼了起来，声音有些变调。火锅两个字，强烈地刺激着他。他已经被那两个字折磨了许久。他厌恶那两个字。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去吃那样一个肮脏的东西呢？不，决不能。
但他还是妥协道，要吃，咱们在自己家里做。
不，我要吃咱们店里的，儿子不解地问道，自己开着店，为啥要在家里做呢？
他突然失去了控制。
他打了儿子。那是他第一次打儿子。儿子哭了。他很懊悔。他想起了前妻走时说过的话。他突然也有了要哭的冲动。
然而，儿子还是偷吃了火锅。
那晚，儿子回来了。他从儿子的身上，闻到了刺鼻的火锅味。那种味道很邪恶。那是老鼠的味道。是腐烂的味道。是那些化学药品的味道。那些味道让他无法忍受。他突然感到了强烈的担忧。
你，吃了？
嗯，吃了。
在哪？
当然是咱自己的火锅店。
他突然跳了起来，快，去医院。去医院？儿子困惑地看着他。他有些失去理智，二话不说，强拉着儿子去了医院。
医院下班了。
他对值班医生说，快，给孩子灌个肠。医生不解地看着他，说，为什么？他脱口而出，孩子吃了火锅。火锅？医生更加不解了。他猛地反应过来，惶惑地说，反正，你只要给他灌个肠就行了。 但是，医生拒绝灌肠。在医生看来，他的要求太荒谬了，仅仅是因为吃了火锅，就灌肠，难道不荒谬吗？
他仍然要求医生灌肠。他掏出了一张支票，说，只要灌了肠，你们想要多少钱，我就给多少。医生依然拒绝，说，这不是钱的问题。就是给的再多，我们都不能做。那天，他最终没能给儿子灌成肠。
回来后，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
13
梦，总是很难预测。
他的病好了。那些蝎子汤，果然发挥了奇效。他得救了。但是，他仍然大量地服用着蝎子汤。他的目的，是长生不老。
他要活着。永远活着。
这天，二胖又给他端来了一大碗蝎子汤。他看着汤里的那些毒液，突然觉得有些熟悉。那些毒液似乎在跳动着，每跳一下，他的心就会跟着颤动一下。他有些奇怪，喝了那么多的蝎子汤，他很少有这样的反应。
但他仍然准备喝下去。
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爸爸，是我。他愣了一下，看了看四周，什么也没发现。是我，爸爸。那个声音再次出现。这次，他听清楚了，声音是从那些毒液中发出来的。他吓了一跳，赶紧问，你是谁？我，是你的儿子啊！什么？你说什么？他恐惧地跳了起来，盯着那些跳动的毒液，慌亂地问道，你是我的儿子？
是的！我是。
真的？
真的。
他的眼前突然黑了一下。他听出来了，那的确是自己的儿子。自从没了良心，他的记忆中早已留不下什么了。但惟独儿子，还在那里。
他痛苦地喊道，儿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声音回答道，不知道！爸爸，救救我啊！
他彻底崩溃了。
他发现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道闪电。那道闪电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最后在他的神经深处疯狂地燃烧起来。
他的痛感恢复了。
那个老人曾经说过，他不能受刺激，如果那样，痛感就会恢复。他的全身都燃烧着。他听到了意识深处痛苦的呻吟声。他就要崩溃了。他拼命想要恢复过来，但那种痛却占领了他的整个神经。他无法回避。
毕竟，那绝望的声音，是儿子的。
14
自从儿子吃了火锅，张天良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
他仿佛看到，那些火锅，在儿子的肚子中，正在发生着某种裂变。变成了老鼠。变成了苍蝇。变成了蠕动的蛆。那些可怕的化学药品，在儿子的血液中流淌着。儿子的血液渐渐地变黑了，就像一潭散发着恶臭的污水。
他害怕了。
他每天都忧心忡忡地观察着儿子。儿子的每一个变化，都牵动着他的神经。有几次，儿子回家后，小脸通红，有些躁动。他就想，坏了，那些东西要爆发了。他抱住儿子，惶恐地问，哪不舒服吗？儿子推开他，说，没有啊，你这是怎么了？他摸摸儿子的头，又伏在他的胸口，仔细地听，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放心。
但他不可能完全地放心。
有几次，儿子显得有些忧郁，他立即警觉起来。他怀疑，那些东西已经发起了进攻。那些可怕的病毒，很可能已经开始蔓延。那样的话，儿子就危险了。他就是个罪人，天大的罪人。他紧张地观察着儿子，寸步不离。甚至晚上，他都从门缝里，贼一般，盯着儿子，直到他睡去。可没多久，儿子又恢复了正常。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他感觉真的很累。
但是，他仍然不敢有丝毫的麻痹。有一次，儿子拉肚子，他的心立刻悬了起来。他像疯子一样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观察着儿子的粪便。他甚至不顾一切地用手翻弄着那些臭烘烘的粪便，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的心仍然悬着。
他把粪便装在小盒子里，去了医院。他对医生说，你们得仔细化验一下，求求你们。你们一定要救救我的儿子。医生看着他的样子，也紧张起来。但化验结果出来后，医生笑着说，没啥大的问题，只是有些感染。
感染？
他的汗立刻流了下来。他觉得有些昏厥。他的瞳孔睁得很大，呼吸急促。他努力保持着镇定，颤抖着问道，你们再看看，是什么感染？求求你们，再好好检查一下。医生奇怪地看了看他，说，就是一般的感染，放心吧。
但他的心怎么也放不下来。
还有一次，儿子的脸上长了个豆豆，他发现后，立刻就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他仔细地观察着那颗豆豆。他似乎可以断定那是病变的开始。不久，儿子的全身就会溃烂。他强行让儿子脱去衣服，在他的全身找着。没有，儿子的身上很干净。
他依然无法从恐慌中解脱出来。
他再次把儿子带到了医院。还是那个医生。医生听说了他的来意后，看了看那颗豆豆，又很奇怪地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他跟在医生后面，带着哭腔问，是不是病变啊？
医生转过身，严肃地看着他，说，只是个很常见的豆豆，哪来的什么病变？倒是你，需要检查一下，我怀疑你的精神有问题。
那天从医院回来，他实在是累极了，一下就瘫软在了床上。他努力安慰着自己，孩子没问题。但是，很快，他又会重新陷入恐慌中。越陷越深。他拼命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无法挣脱出来。最后，他已经精疲力竭，似乎随时就会崩溃。
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真的出现了问题。
他得了严重的疑虑症。他几乎每天都跟踪着儿子。儿子不管吃什么，他都会很紧张。他怀疑所有的食物都是不干净的。超市里的。餐馆里的。肉里的。菜里的……。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几乎所有的食物，都不能吃了。
他的恐慌达到了极限。
15
梦里，他恢复了痛感。
在人的情感世界里，痛感是个十分重要的存在。正是因为有了痛感，人才会反思，才会觉悟。然后，才会从痛感中走出来。然而，他却无法走出来。
因为，他已经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
这就使他无法自救。他的欲望仍然顽固地存在着。他无法控制地做着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随后，就会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如此反复，他的痛苦就越加沉重。他在这种反复中苦苦地忍受着，直到再也无法忍受 最终，他决定复制自己的良心。
他终于发现，只有复制了良心，他才会觉悟，才会重新让自己回到人的世界。也只有那样，才会终止那些无休止的痛感。
他找到了那个老人。
老人看到他时，目光冷极了，说，我说过，不希望看到你回来的。他痛苦地皱了皱眉，说，我原想也不回来的，可我没办法。老人生硬地问道，那么说，你后悔了？是的，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突然跪了下来。
他重重地磕着头，哀求道，我要复制我的良心，你，帮帮我。复制？老人突然吼了起来，我告诉过你，人的良心一旦没有了，想复制，是很难的。他依然磕着头，说，再难，我都不怕。老人又换了种口气，劝道，可你想过了没有，一旦复制了良心，你就会失去你现在的一切，你就会重新回到良心的羁绊中。
我愿意。
他坚决地说道。老人叹了口气，又说，可你应该知道，那个良心毁灭病毒，是很强大的，想要战胜它，几乎是不可能的。他站了起来，握住老人的手，再次哀求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说过的，只要是存在，就有办法让它消失的。
老人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好吧，我们可以试一试，老人牽着他的手，说道，但是，这将是一个十分艰难的过程。老人沉思着接着说道，要想战胜良心毁灭病毒，必须有更强大的人性的力量，才能完成。可这种力量，很难凝聚的。
那该怎么办？
他无助地看着老人。老人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办法只有一个，你必须找到十个真正良心发现的人或动物，得到他们的帮助，我们提取了他们的良心成分后，就可以杀死那个良心毁灭病毒，可这样的人，很难找的。
我可以找到。
他下定了决心。他必须要复制自己的良心。他已经无法再承受失去良心的痛苦。他对外发出了一个消息，征购良心。他在消息中说，如果有人肯帮助他复制良心，他愿意用他所有的钱去换取。
但是，许久都没有人回应。
正当他苦苦等待时，有人告诉他，你这样做，是会适得其反的。他问，为什么？那人说，你这是对良心的玷污。他不解，又问，难道还有什么比钱更重要的吗？那人淡淡地说，这个世界上，许多东西，都是钱买不来的，特别是良心。
他有些明白了。
那人最后说，你如果真想得到帮助，找到那些有良心的动物，就必须到生活中去。只有生活，才能实现你的愿望。
他接受了那人的意见。
16
自从出现那种反常的恐慌后，张天良发现自己真的病了。
张天良的饭量开始急剧减少，有时一天只喝一碗稀饭，胃却涨得难受。而且时常出现要大便的感觉，可蹲在了厕所里，又怎么也拉不出来！还有，就是心慌，即使回到家里，心跳也极不寻常，像是一把破吉他，在那毫无规律地弹着。
张天良开始失眠了，经常半夜都无法入睡。
即使睡着了，又开始做噩梦，一会儿是舅子二胖的脸，脸上全是冷笑;一会儿是儿子的脸，带着泪花。有几次，张天良还梦到了几个陌生人的脸，那些人的脸笑着，但手里，却捏着刀，刀上全是血。张天良还梦到过前妻的脸，前妻在梦中淡淡笑着，说，你还好吗？转身的时候，手里竟然握着把枪！
张天良每次从梦中醒来，都是满头大汗，气都喘不过来。这后面，张天良的头发就开始大量脱落了，先是从额头，接着从头顶，头发脱落后，就看见了头皮，张天良原本还算年轻的相貌，就显得老了不少。
张天良最终决定，必须好好看看自己的病了！
张天良去了市里一家最有名的医院，找的是一个姓张的医生。这个张医生在当地名声挺大，据说最初是学中医的，后来又到国外进修，学的是西医，可以说是中西医皆通。这张医生出道的时候，是以脑外科闻名，但最擅长的，却是治疗疑难杂症。
然而，出乎张天良意料之外的是，张医生检查的手法，却并没有什么新鲜的。
张医生先让张天良伸出了手，先把了张天良的右手脉，又把了左手脉。把脉的时候，张医生的神态十分凝重，很有学者风范，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什么地方遨游，弄得张天良十分紧张。
把完脉后，张医生没多说话，又让张天良吐出了舌头。
张医生看时，戴着个大口罩，只露出两只睿智的眼，手里拿着个很精致的小手电，不停地照着，手电差点塞进了张天良的嘴里，弄得张天良气都喘不过来。后来，张医生又让张天良取了尿样和粪便。化验结果出来后，张医生仍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准备做个肠镜吧！
张天良当时就懵了。张天良之所以犯懵，是因为他听说过这个肠镜。
二胖曾经做过肠镜。二胖说过，这做肠镜用的仪器，就类似于公安架在街上的那些探头，只不过，这探头可是要从你的肛门塞进去的，而且是塞进你的肠子。那个探头一样的东西，塞进你的肠子，那是什么滋味？张天良就问，什么滋味？二胖面带痛苦地说，那感觉，说不出来，说不出来！二胖说着，汗就流了出来，似乎肠子里，仍然塞着那个要命的探头。
听说要做肠镜，张天良吓得不得了，近乎乞求道，这个肠镜，能不能不做？张医生听了，脸立刻绷了起来，很严肃地问道，你说不做就不做了？到了这里，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又说，况且，做肠镜也没什么可怕的，打麻药呢，麻药用了，就睡着了，做个梦的工夫，就完了！
但是，真正做肠镜的时候，张天良就发现，情况并不像张医生说得那么简单。
肠镜进入实质实施阶段，意外的情况发生了，张天良对麻药，过敏！只能实施无麻肠镜了！张天良听说后，吓得“腾”地就坐了起来，问道，那会很疼吧？又近乎哀求道，要不，不做了？张医生这时很不客气地说，不行，必须做。那天，张天良的肠镜在无麻情况下，最终还是给做了！张天良只记得，当那个“探头”塞进他的肛门时，他感觉自己的肛门撕裂般疼痛。
随后，“探头”开始在他的肠子里四处游走。 他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在发烫，先是想尿尿，接着就有了要大便的感觉。张天良这时已经顾不得那钻心的疼痛，更担心的是大便会由不得自己管控，给拉了出来，那可就丢了大人！张天良强忍着，和大便做着激烈的斗争。后来，张天良放了个屁，幸好大便没有随屁拉出来，就听旁边的一个女护士很不高兴地说，这人，屁也夹不住，还是个有钱人呢！
张天良痛苦极了！那天的肠镜只做了十几分钟，张天良却觉得好像过去了几年。终于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张天良感觉自己已经彻底崩溃了，肠子好像绞在了一起，痉挛般痛。张天良赶紧冲进厕所，慌不迭地蹲在便池上，但大便没有拉出来，却吐了一地，吐得五脏六腑都差点从肚子里出来了。
肠镜结果出来后，张医生用他那很西式的神情看了看，说，你这个病，很奇怪，得专家会诊后，才能得出结论……
大约一个星期后，在张天良和妻子的万般期待中，专家们的那个会诊意见，终于出来了！那个张医生在宣布会诊意见时，面对张天良和他的妻子，面色显得特别的凝重，最后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选择着词句，犹豫了半天，终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这个病，很重！你们可要有个心理准备啊……
張医生这么一说，张天良立刻就明白了，脸刷地就白了，颤着声问道，你是说，癌……张天良终于很艰难地说出了那个他极不情愿说出的字！其实，张天良是有预感的，自从身上的症状出现，又不断加剧后，张天良就有那种预感。只是，张天良一直不愿那个预感变成现实而已。
张医生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应该是这样！
这时，张天良的妻子“啊”地哀嚎了一声，“砰”地就摔倒在了地上。几个人赶紧围上去，不停地掐着她的人中，许久，张天良的妻子终于醒了来，随即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张医生赶紧劝道，先不要哭，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张天良的妻子听了，赶紧停下哭声，问道，你是说，还有救？
张医生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是这样的，张天良的这个病，应该是肾出了问题。张医生最后说，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手术，换肾。
张天良感到有些绝望，他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把自己的肾捐献给他。然而，不久，张医生告诉他，有人已经答应为他捐了肾。张天良惊讶极了，问张医生，是谁？张医生说，那人不让说，你就别问了。
几天后，张天良做了肾移植手术。
17
梦中，张天良开始寻找着那些良心发现的人。
他来到了西藏，看到一个老人久久跪在一座土堆旁，他问老人，怎么了？老人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一年前的一个清晨，昏睡了一夜的老人从帐篷中走出来，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正准备喝一大碗酥油茶醒醒脑时，忽然，他看见了一只肥肥壮壮的藏羚羊，顿时一股清凉的感觉遍布全身。
老人回身取出了猎枪，瞄准了这头羚羊。可是羚羊并没有逃跑，反而向前两步，两条前腿“噗通”跪了下来。老人的心头涌上了一丝不忍。可他很想吃肉，不被打动是情理中的事，于是他狠狠心，扣动了扳机。
藏羚羊倒下了，仍然保持者跪卧的姿势，脸上的两行泪清晰可见。老人始终忘不了羚羊的姿势。他按照以往的程序，开膛，扒皮……可当他割到子宫时，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在羚羊的子宫里，静静地卧着一只已经成型的小羚羊！显然，小羚羊已经死了。老人大为震撼。他埋掉了他的猎枪，连同那只羚羊。从那以后，他就跪在藏羚羊的坟前，深深地忏悔着。
他断定，老人一定是个良心发现的人，就说出了自己的请求，老人答应了他。
在撒哈拉沙漠腹地一个仅有的池塘边，他看到了一个快要饿死的中年男人，但池塘里游着许多鱼，那人却不吃。
他问那人，为什么不吃鱼？
那人说，以前，他特别喜欢吃鱼。一天，他从集市上买了一条鲤鱼。虽说他爱吃鱼，可是他不会煮鱼，没有对鱼做任何处理，就把鱼扔到锅里。可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条鱼总是把肚子向上拱。
于是，他把鱼捞了出来，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他便找到一把剪刀，把鱼肚割开，结果发现了满满一肚子的鱼子！这条鱼为了不让自己腹中的鱼子被煮，努力挣扎着让肚子离开滚烫的水，自己却备受煎熬。他看到后受到感动，从此不再吃鱼。他断定，中年男人也是个良心发现的人，就说出了自己的请求，中年男人答应了他。
在亚马逊原始森林里，他看到一个猎人和狼成为了朋友，就问猎人，怎么会这样？猎人给他讲了自己的一个遭遇。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猎人收完猎套，回到了温暖的猎人小屋中。突然，他听到屋外有狼的嚎叫声，心想：好啊，送上门来的好东西！拿起猎枪，打开门，走到屋外，瞄准，正准备扣动扳机，却又停了手。
他发现了一些异样，这只狼竟然没有逃跑。
狼这时站起身来，往森林深处走去，又回头看了看猎人，示意猎人跟上去。出于好奇，猎人跟着狼向森林里走去。狼带着猎人来到了一个兽套前，套上套着一只小狼。猎人顿时明白了，原来这头母狼为了救小狼，竟跑去猎人小屋，去找方圆几十里唯一的猎人求救。母狼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的狡诈，充满了祈求。
猎人为之动容，解开了套子，放掉了这对母子。从此，猎人就和那匹狼成为了朋友。无疑，这个猎人，也是一个良心发现的人。张天良说出了自己的请求，猎人也答应了他。
后来，经过了近一年的艰苦寻找，他终于找到了十个真正良心发现的人。他们都答应了张天良的请求。能帮助一个人复制良心，他们认为很值得。
张天良把十个人带到了老人的那座屋子。
老人挨个询问了他们的经历，最后点点头，说，是的，他们都是有良心的人，一定可以制服良心毁灭病毒。
老人给每个人都戴上了那个神秘的耳机。
十个人都镇定地安坐着。一个小时后，老人说，好了，现在可以看看了。老人把提取到的十个人的良心因子放在了那个特制的优盘中，插入了那个有大屏幕的机器中。张天良看到，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各种颜色，它们是那样的鲜活，那样的充满生命力。那些颜色紧紧地凝聚在一起，很快，变成了一个强大的整体。
老人说，现在，我们开始复制你的良心。老人把耳机戴到了张天良的头上。张天良安静地等待着。从没有过的安静。
很快，一场殊死的搏杀开始了。
跳动的火焰，从远处滚滚而来。带着金属的坚硬，岩浆的狂烈。力量的碰撞，肉体的撕裂。无声，却鲜血遍地。围堵，强攻;穿插，破袭。无形与有形，谁都不言语。收缩，扩张;倒下，立起。强者，最终会在征服与被征服中诞生。
空气在那一刻凝滞了！
张天良听到了历史的声音，看到了岁月的足影。亘古的从前，生命曾从这里走过。茹毛饮血，钻石取火。亚当和夏娃的爱情，造就了人类。从此，有了爱、有了恨;有了欢喜，有了忧愁;有了思想，有了深邃。最终，有了良心。昏迷中，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干渴。水、绿色、生命的颜色，在眼前缓步走过。
终于，他醒了。
他的良心恢复了。
18
张天良的肾移植手术做得相当成功。
寄生在张天良身体里的那个该死的病变被清除得相当干净，但奇怪的是，张天良手术后并没有显现出那种沉疴祛除之后的轻松愉快。相反，经历了这场病变之后，张天良的内心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肾，是张天良的前妻捐的。直到手术做完，张天良才知道了这个真相。张天良后来问过前妻，为什么要给自己捐肾？前妻只说了一句话，因为，咱们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就在身体恢复后不久，张天良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他关了所有的火锅店。后来，又在城郊种起了菜。
他的菜，都是真正绿色的。
夜半，张天良做起了梦。
他来到了大十字，再找井字巷。那个医院，就在井字巷。可问了几个人，都不知道井字巷在哪里。张天良无奈，只好埋头找，拐了十几个弯，终于到了地方。四下张望，就见一个人在不远处向他招了招手。
张天良心想，看来这就是联系人了。
走到近前，張天良才看清，是个瘦小的男子，脸很白净，穿着一身白衣，却没什么表情，说不清是个什么样子。张天良问，你咋认得我？男子没回答，却转过身，说，走吧，医师在等着您呢。声音很冷，也很远。随后，再不说话，只顾走路。张天良跟在那人身后，心里越发堵得慌。
又拐了几个弯，钻进了一条很深的巷子，张天良心想，这大概就是井字巷了。巷子里没人，也没灯光，静得瘆人。张天良看着那个男子的背影，越发紧张起来，心想，会不会上当了？绑架……？他想给警察打个电话，手却抖着，不听使唤。
到了。
这时，那个男子轻声说道，又指了指巷子尽头一座房子。张天良看了看，不禁有些惊讶。他原想，那个高科技的医院，应该是座很辉煌的高楼，不想，却是座很不起眼的平房，不大，灰色的。
张天良揉了揉眼睛，不相信地问道，就这？男子淡淡地说，就这，进去吧。声音里没有一点热气。
张天良看了看四周，想要发现点什么征兆，却啥也没看到，额头的汗就出来了，心想，难道真的被绑架了？
提心吊胆地进了屋，张天良发现，这是个套间，不大，和平常的医生办公室没什么两样，只放着简单的桌椅，灰冷，缺了人气，心里更多了些惊讶。
这时，从里屋走出来一人，问，是张先生来了吗？
张天良打量了一下，说话的是个老人，也是一身白，白眉、白发、白胡子，态度很温和，却透着神秘，目光像刀子，让人不敢直视。从蹩脚的中国话里，张天良断定，这人不是中国人，可到底是日本人，还是韩国人，或者是新加坡人，张天良无法判断。张天良甚至觉得，这人根本就不是人。
不等张天良说话，老人又说，张先生辛苦了，这个地方不好找，可不这样不行啊，毕竟干我们这行的，还见不得光。您的简历我们看了，您是生意人，又很有钱，对您，我们是放心的。
张天良没说话，依然有些失望地打量着这个房子。他无法相信，这样一个简陋的地方，会有那么神奇的能力吗？
老人似乎看出了张天良的疑惑，笑着问，张先生已经决定了吗？如果决定了，我们一定可以帮您达到目的。
张天良想了想，说，当然决定了，不然也不会找到这里，可你们这里，也太……！张天良本想说太寒酸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老人仍然微笑着，点点头，说，只要张先生决定了，就好，你随我来。张天良随老人进了里屋，当时就愣在了那里。里屋和外面完全不同，放着各种设备，看上去，都是些很有科技含量的东西。张天良觉得整个屋子里的陈设似曾见过，可在哪见过呢？一时又想不起来。直到后来，才突然意识到，那里有点像太空舱，在电视里见过。
老人说，其实，这个手术很简单，我们只要提取了您的思维模式，在电脑中加以分解，再合成一个特别的病毒，植入您的大脑神经，您就会变成另一个人。
张天良没有听懂，又觉得不可思议，就问，合成？病毒？植入？真的能行吗？对人不会有伤害吧？
老人肯定地说，当然是真的，目前在全世界，做过这种移植的，只有五个人，都很成功，您是第六个，也是第一个中国人，相信会成功的。当然，会有些伤害的，但不会很大，这个世界上，想干点什么，不都得付出点代价吗？
张天良仍然很迷惑，只是吃力地点了点头。他觉得老人说的那些太玄妙了，在这个世界上，真会有这样的手术吗？
老人又说，不过，这个病毒很强大，移植入脑神经后，你的其它思维模式还在，但良心却会被完全摧毁，想要复制，很难的。
张天良艰难地看着老人，问，真的可以让我的良心消失吗？
老人很郑重地点点头，说，当然，只要植入，您从此就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了。您不是就想成为这样一个人吗？不过，费用会很高的。但我们相信，像张先生这样的身份，一定可以付得起这笔钱，不是吗？
张天良又看了看屋内那些稀奇百怪的设备，点了点头，说，钱，不是问题，只要你们能帮我把良心给删除了。
老人微微笑了一下，说，那我们就开始吧？但我必须再提醒您一次，一旦做了，想要复制，是很难的，张先生不会后悔吧？。
这次，张天良咬咬牙，狠狠地点了点头，说，不会后悔，开始吧。
2
第二天早上醒来，张天良赶紧摸了摸脑袋，没什么异样，这才放心了。昨晚的梦只做了一半，他的良心似乎还在。
可张天良还是忍不住想，那个梦，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张天良开着家挺大的自助火锅店。在他们这个北方小城，一年中大多的时间，气温偏低，吃火锅的人挺多，张天良的生意自然不错。特别是前几年，火锅店几乎每天都会爆满，晚上关门后，张天良和老婆数着大把的钞票，那个高兴。有了钱，张天良和老婆一合计，又开了几家连锁店，钱来得似乎挺容易。
说起来，在生意人里，张天良算是个有良心的人。
生意越做越大，张天良脑子里的那根弦，却没放松，他清楚得很，这火锅生意，吃的就是个新鲜，菜了肉了的越新鲜，客人越多。张天良就特地和老婆开着车，去了几趟农村，选了几个可靠的养殖户，定点进菜和肉。张天良还专门嘱咐负责进货的舅子二胖，让他亲自盯着点，不是新鲜的，决不进。这么一来，张天良的火锅店越做越大，附近几个店，被他挤得几乎都关了门。
可是，到了这年，张天良的生意却出了问题。
那天，舅子二胖耷拉着个脑袋走了进来，说，姐夫，这生意实在没法做了。张天良问，咋了？二胖苦着脸说，菜价和肉价涨得也太快了，这样下去，咋办？其实，张天良也已经感觉到了，他和老婆算过每天的进账，比以前少了近一半。 张天良就和老婆去了趟农村。
不想，那几个农民也是一肚子的怨言，说，没办法啊，这化肥什么的涨得飞快，各种成本都很高，不涨价，你让咱们农民喝西北风啊？张天良好说歹说，人家就是不买账，张天良只好和老婆灰溜溜地回去了。
咋办？张天良开始动起了脑子。
他先是减少了菜的品种。过去，张天良的火锅店几乎什么菜都有。有些，还挺稀罕。既然是稀罕的，价格自然贵些。张天良就拿这些稀罕的菜种下手，不再进货，只留下了那些白菜蘑菇什么的。这样，成本自然就下来了。
可顾客们却不愿意了。
已经有些年头了，顾客们就是奔着那些稀罕菜才来的，突然没有了，就有了怨言。时间不长，回头客锐减。张天良看着不行，又改了策略，那些稀罕菜照进，火锅的价格却涨了起来。张天良还是有分寸的，涨的不多。过去，每个锅五十五元，现在六十五，多了十块。张天良原想，这十块并不算多。可十块钱在他这里不是啥事，可在顾客那里，却也是钱。不久，顾客更是少了，张天良的火锅店就此冷清下来。
这时，张天良的老婆又出了个点子。
那天躺在床上，张天良的老婆凑过来，说，你看，咱这样行不行？张天良叹着气，问，还能咋样？老婆说，要说，咱们不能拿那些顾客怎么样，可那些店员，咱还是有办法的。张天良看了看老婆，问，啥办法？老婆说，那么多店员，工资降一降，成本不就下来了？张天良一听，就坐了起来，皱起眉头，说，那咋行，这些店员都是跟着咱们多年的，这样做，不地道。老婆小声说，那有啥不地道的？何况，店员的工资都是跟着效益走的，效益不好，他们少拿些，不也是很正常嘛！张天良一想，老婆说的也有道理，这效益不好，大家就都得分担，正常。
但这办法在张天良这正常，店员们那，却无法正常了。
按着老婆的点子，张天良召集店员们开会，他先是哭丧着个脸诉苦，说，都怪这物价，涨得他妈太快了，这样下去，店眼看着就都要关门了。关了门，咱们可都没饭吃了。又举着拳头，激动地说，店就是咱们大家的家，这家有了困难，大家是不是都要为家做点什么？看到店员们有些动情，张天良又紧着说，现在，咱们大家要做的，就是勒紧裤腰带，共度难关。这时，有的店员就反应了过来，问，老板，那您说咋样勒这裤腰带呢？张天良干脆咬咬牙，直接说道，这店不景气，大家的工资就不得不减少了。就有人问，减多少？张天良看着大家，突然发现，每个人的脸，都不那么好看，就没敢说下去。可他舅子却不管，扯着嗓子喊道，减多少？至少得减一半。
现场猛地安静下来，接着就“轰”地一声，仿佛爆炸了。
老板，这减的也忒多了，我们的日子可怎么过？
咱们可是有合同的，得按合同办。
不行，减一毛也不行。
老板，你可不能没有良心啊！
……
听着大家的话，张天良突然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厉害。特别是那个什么良心，让他的内心深处不知什么部位狠狠地疼了一下。
他问自己，良心？良心到底是個什么东西呢？
3
到了晚上，那个梦又开始了。
老人对张天良说，您呢，不需要害怕，这种移植，不用动刀，也不见血，就像一个移动的硬盘，我们只要把您的人性从大脑中移出来，就可以了。
你是说，人性？
是的，人性，老人冷冷地说，这人性呢，是人的基本精神属性。它虽然看不见，也摸不到，但它却是一种天然的存在。老人顿了顿，很自信地说，既然是存在，那我们就有办法让它消失。看到张天良脸上的疑惑，老人鬼魅地笑笑，说，这其实不难理解，就像电波，谁也看不见，不是一样可以捕捉到吗？
那良心呢？
良心嘛，不过是人性的一种，老人仍然笑着说，它不过是人对是非的一个认识。老人接着说，我们提取了你的人性，在超级电脑中加以比对，分析出你的良心含量，加以分解后，就会制作出良心毁灭病毒。
你是说，病毒？
是的，病毒，老人淡淡地说，这种病毒是专杀良心的，移植入您的大脑，它就会无情地追杀你的良心，直到将它彻底毁灭掉。没了良心，您就可以不受人性的约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然，也就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原来是这样！
说着话，老人让张天良坐到了一把椅子上，又摁了一下墙上的电钮，一个像耳机一样的东西就落了下来。张天良仔细看了看，那个东西比一般的耳机要大，上面分布着许多镜片，就像一个个眼睛，闪着白光。
您只要坐着不动，闭上眼睛就可以了。
老人拍拍张天良的肩膀，把那个耳机戴到了张天良的头上。又说，我们对您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管发生什么，您都必须保持镇定，好吗？
张天良疑惑地点点头。
老人不再说话，轻轻摁了一下耳机上的按钮。张天良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猛地跳了一下。随后，就有一种力量冲入了他的体内。他极力保持着清醒。他发现那种力量就像一个挖掘机，不断地翻动着他的情感。然后，又把那些情感分解开来，分成了许多个部分。他看清楚了，那是他的喜、怒、忧、惧、爱、憎、欲。接着，那些情感开始在他的体内翻滚，从大脑，直到脚底。又从脚底，返回到大脑。翻滚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他完全无法分辨为止。随后，那些情感开始一点点地脱离他的管控，离开了他的大脑，转移到了某个地方。他觉得自己的大脑空了，什么也看不到。
好了，您可以起来了。
突然，他听到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睁开眼，原来是老人在对他说话。他揉了揉眼，看了看四周，什么都没改变。他有些不可思议，又摸了摸脑袋，那里也完好无损。他极力地感觉着什么，却什么也没感觉到。
看看，它们都在这里了。
老人手里举着一个类似优盘的东西，笑着说道。他站了起来，凑过去，仔细看着那个东西。那个东西是透明的，但他却没看到里面有什么异样。老人轻轻晃了晃，他突然感到了某种眩晕，差点就吐了出来。 老人哈哈笑了起来。
笑够了，老人这才说，这里面装着你的情感，它们是看不到的，只有在某种特殊的力量下，才会现出颜色。在我们这里，就有这种力量。这种力量有些邪恶，但却举世无双。这些不同的颜色，代表着人的情感种类。人的情感有很多种，它们左右着你对世界的认同，你的价值观，你对待生活的态度。现在，它们虽然被提取出来了，但仍然可以影响你。就像血缘，天生就有某种联系，你的亲人们受伤了，你也会疼。人这东西就这样，说起来复杂，其实简单得很，不过就是这点东西。
张天良终于明白了，那个类似优盘的东西，存放着自己的情感。
过去，对他来说，情感是那样的复杂。从小到大，他每天都活在情感里。每时每刻，他都会感觉到它的存在。情感是那样的强大。人在情感的驱动下，会哭，会怒，会激动，会伤心，会失望，会懊悔。就比如他自己，往往就活在各种矛盾冲突中，会不知所措，会迷失，会找不到自己。他觉得，只要是人，都无法摆脱情感的困扰、从自己的情感里完全走出来。否则，人就不是人了。
可没想到，情感就是这么点东西。
现在，我们开始制作良心毁灭病毒。老人说着，来到一个巨大的机器前，将那个优盘插了进去。那个机器有个很大的屏幕，张天良发现，优盘插进去后，屏幕上就出现了各种颜色的波纹。波纹很多，形状也不一样。
张天良似乎对那些波纹有种天然的亲近感。
他觉得那些波纹每颤动一下，他身体中的某个部位就会跟着颤动，就像它们是他身体的一个部分。刚开始，那些波纹还很平静，它们在各自的方向上颤动着，偶尔交织在一起，又很快分开了。不久，好像是被一种巨大的力量驱使着，那些波纹紧紧地绞在了一起，旋转着，翻滚着，越来越快，越来越紧，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就像发生了战争。张天良突然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似乎受到了某种重击。
看看，這些波纹，就是你的情感。
老人镇定地看着屏幕，不动声色地又说道，人的这些情感，本来是看不见的，但在我们这台机器的作用下，它们显现了出来。说起来，人的情感很复杂，就像这些颜色一样，有的深，有的浅，有的几乎看不见。人由此而有了不同的个性。但人的情感都有一个体现方式，那就是良心。良心这东西，往往藏在情感的最深处，想要猎杀它，就必须有一个比它更强大的病毒。老人指着那个奇怪的机器，接着说，我们这台机器，储蓄着各种情感病毒，是我们从毒蛇和蝎子的意识中提取的。我们只要将你的情感输入，让情感病毒去吞吃那些情感，最后就会形成一个无比强大的良心毁灭病毒。
听了老人的话，张天良感觉到了从没有过的震惊。
此时，大屏幕上的战斗仍在继续着。张天良看到，刚开始，屏幕上那些各种颜色的线条还很活跃，它们以各自不同的形式，跳跃着，颤动着。不久，就有一条像蛇一样的东西冲了出来。那家伙的牙齿很亮，闪着毒光。立刻，绞杀开始了。没有声音，但张天良似乎听到了骨头的断裂声。他似乎看到了血，各种颜色的血。他的情感流血了。他的胸口剧烈地疼着。他觉得有些昏厥。那条蛇刚开始还很小，不久就越来越大了。它吞吃了他的情感。它的肚子越来越鼓了。最后，战火熄灭了。张天良发现，屏幕上只留下了那条巨大的蛇，张牙舞爪地狂笑着。
看，这就是那条良心毁灭病毒！
老人得意地说。
……
4
店员们极力反抗，并威胁集体罢工，协商未能达成。
怎么办？张天良很无助，感觉特别的累。他抽着烟，过去的那些经历就在眼前晃着。他扛过麻袋，那些水泥袋子，几乎压塌了他的肩膀。还摆过地摊。那么毒的太阳，晒脱了几层皮。他落下了个对阳光过敏的毛病，见了光，身上就会痒得难受。这个火锅店，那可是母亲的血汗。那时，他四处借钱，可这个年代，谁又愿意把钱借给一个穷光蛋呢？最后，是母亲偷偷卖了房子，帮他开起了店。为了这个店，他几乎把命埋了进去。不能，决不能让店倒闭。可到底又该怎么办呢？
这天，正当张天良一筹莫展时，舅子二胖走了进来。
姐夫，别愁了，有办法了。二胖大声说道。啥办法？张天良翻起身，盯着二胖，又不相信地问，能有啥办法？二胖拍拍胸脯，说，这生意，不就卡在进货渠道上了吗？只要咱灵活点，渠道多得很。张天良问，咋个灵活法？二胖摆摆手，笑着说，这个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办法，你就等着数钱吧。果然，没过几天，店里的生意又热起来了。头天，张天良和老婆就算过，那天的收入比过去竟然翻了倍。
但张天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张天良去店里看过。过去，店里主要是各种蔬菜，现在却多出了许多海鲜。有鱼，有贝，还有虾，甚至还有海参和鱿鱼。张天良把那些海鲜翻来覆去地检查过，都很新鲜，像刚从海里打出来一样，看不出啥名堂。张天良又翻了价格表，让人无法相信的是，竟然比蔬菜还便宜，这他妈的怎么可能？他们的这个城市，离海很远，就几条快没水的小河，鱼都不见，咋会有海鲜？还他妈这么便宜。张天良害怕了，闻了闻，除了浓烈的腥味，张天良闻到了另一种可怕的味道。汗，顿时就下来了。
张天良立刻叫来二胖。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些海鲜，哪来的？二胖眨着小眼，说，还能哪来的？海鲜嘛，当然是海里来的。张天良不说话，拿眼睛盯着二胖。二胖发现，张天良的眼睛里冒着火。二胖有些心怯，嘟哝道，反正，就是海里的。张天良突然跳了起来，吼道，放屁，海里的，你们家有海吗？这些东西，就是真的从有海的地方发过来，用他妈的歼20，到咱们这个破地方，也他妈全烂了，说，到底咋回事？
……
那天，二胖带张天良去了个地方。
那个地方离市区很远。张天良坐在车里，皱着眉头，看着车外的隔壁荒滩，已经预感到了些什么。许久，荒滩上出现了座土屋。二胖指着土屋，说，就是那里。张天良看了看，那里很荒凉，没有人烟，透着股邪气。那座土屋，就像头怪兽，静静地卧在那里。在这个没有人烟的地方，会发生什么？除了罪恶，除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还会有什么呢？张天良立刻感觉到了某种危机。 还有些距离，张天良就闻到了臭味。
进了院内，臭味更浓了。那种臭味，非同寻常。张天良见识过那种臭味。去年冬天，小区不知谁家的狗死了，埋在了雪堆里。入夏，就有了无法忍受的臭味。臭味淹没了整个小区。直到现在，依然余味未尽，令人作呕。
那是腐尸的味道。
只有腐烂的尸体，才会有这样怪异的恶臭。张天良捂着鼻子，推开了土屋的门。立刻，他惊呆了。满屋的苍蝇，绿头的，黑压压的。他见过苍蝇，却没见过这么多。而且大，他甚至可以看到那些苍蝇的牙齿，让人恐惧。
屋角，堆着各种海鲜。
不，不应该叫它们海鲜。它们早已腐烂了。又被人从遥远的地方运到了这里。它们散发着恶臭，只有苍蝇才会接近它们。它们是苍蝇的最爱。那些长着牙齿的苍蝇，在那里生活，在那里吃，在那里住，在那里产卵。那是一个丑陋的、又充满暴利的极端邪恶的世界。地上，到处都是蛆牙子，它们慢慢爬着。那是它们的领地。它们在那里肆无忌惮地活着，活得很开心。
紧接着，他就发现了一排巨大的铁锅。
几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正在锅边忙着。他们面无表情。目光中透着冷酷。张天良厌恶地看着他们，他们应该已经不算人了。他们活在苍蝇的世界里，从里到外都透着恶臭。他们和那些海鲜一样，早已腐烂了。张天良看见，他们正把一堆堆垃圾倒进那些巨大的锅里，他们用力搅着，翻着。不一会儿，那些垃圾就变成了海鲜。不，比真正的海鲜还亮，还鲜，还像海鲜。
在另一间房内，堆满了各种化学药品。
张天良仿佛看到，那些药品在人体里流淌着，慢慢变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异形，疯狂地吞噬着人的血肉。所有人的头发都白了。所有的人都在病痛中挣扎着。张天良再也忍不住了，冲出屋外，吐了很久。晚上，张天良和老婆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是谁让二胖这么干的？
我。
這是人干的吗？
你是说我不是人？
是人，得有良心！良心？
啥是良心？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良心，为什么会有战争？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的人无辜地死去？
那是因为他们出现了暂时的迷失。
暂时的迷失？你快醒醒吧，你想想，为什么会有战争？战争就是掠夺，掠夺什么？掠夺资源，掠夺生存权。现在这个世界，人为了掠夺的更多，早已放弃了人性。
可人得有良心。
良心？良心能值几个钱？
你……
张天良最终无言以对。要钱？还是要良心？张天良痛苦地问着自己。
5
那个梦很长。
当屏幕上最后只剩下那条张牙舞爪的蛇后，老人笑着取下了优盘，说，现在，只要把病毒移植到你的神经系统中，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你是说，这条蛇，就可以杀死人的良心？
张天良问道，声音有些急促。当然，老人说道，不过，这条病毒是针对你的情感特点制作的，当然就只对你起作用。老人又解释道，每个人，良心在情感中的含量是不同的，有的人很少，有的人很多。但不管多少，我们都可以完全摧毁它。不过，还有一些人，他们本来就没有多少良心，我们也就不需要费什么工夫了。当然，这样的人很少。他们的存在，很孤单，却很有毁灭性。
那我，算不算是个有良心的人？
张天良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嘛，算是吧，但很快就不是了。良心这东西，对人来说，有时就是个负担，不是吗？现在，我们就是要把这个负担从你的身体中删除掉，你就从此不会受到良心的刁难了，会活得很痛快的。
说着话，老人把优盘插在了那个特制的耳机上。
来，不要紧张，很快就会完事的。老人轻松地说着，把耳机戴在了张天良的头上。张天良闭住眼睛，咬紧了牙关。
会有些疼的。毕竟，这是场杀戮。
老人提醒着，声音中透着杀气。张天良突然感到有些害怕，他感到有些后悔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也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会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钱？可为了钱，失去了良心，值吗？
但不等张天良后悔，老人摁下了电钮。
张天良立刻陷入了巨大的黑暗中。那种黑暗，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黑暗。沉闷，压抑，让人无法呼吸。不久，从黑暗的尽头游来一个东西。到了近处，张天良终于看清，是那条蛇。那条蛇的牙齿，闪着寒光。
张天良的意识随着那条蛇，游动着。
那条蛇先是在他的大脑中停留了一会儿，似乎在寻觅着什么。随后，就进入了他的神经末梢。那里，藏着他的情感。他的情感，好像已经预感到了某种强大的威胁。它们已经做好了反抗的准备。但它们仍然在后退着。它们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它们坚守着最后的阵地。那个阵地，有它们赖以生存的良心。
那条蛇开始了进攻。
它先是漫不经心地接近那些感情。越来越近。那些情感已经预感到了危险的降临，它们紧紧地拥在一起。此时，只有团结，才能捍卫生命。但那条蛇却仍然胸有成竹。它寻觅着。它需要找到对手最薄弱的部位。它围着那些情感绕着圈子，不动声色，就像一个有经验的猎手，没有任何声响，却杀气十足。那些感情刚开始还很镇定，但渐渐就有些慌乱了。
这时，那条蛇动手了。
它选中的是一个较弱的情感。那个情感叫快乐。快乐在人的情感中很重要。没有了快乐，人就会失去做人的乐趣。但快乐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脆弱。只要受到侵扰，快乐就会减弱，甚至消失。那条蛇很敏锐地看清了这一点。
它的行动很突然。
也很有力量。
它突然加速，冲进了那些情感的腹地，又一个迂回，就将快乐驱赶出那些情感的阵营。它疯狂地追逐着，不给快乐任何喘息的机会。快乐奔跑着，拼尽全力。但那条蛇却不慌不忙。它相信自己的耐力。它要消耗对手，直到对手无力反抗。快乐被彻底驱赶出了那些情感的阵营。它惊恐地嘶鸣着，绝望地奔跑着，渐渐失去了力量。 那条蛇发动了最后的攻击。
它接近了快乐，突然发力，就骑到了快乐的背上。它很重。它在那个机器中已经汲取了足够的能量。它牢牢地贴在快乐的背上。快乐感到了死亡的降临，它很恐惧，它拼命跳着，它多么希望背上那个恶毒的家伙能够离它而去。但它失望了。它的力气很快用完了。就在这时，那条蛇咬住了它的喉咙。它感到了窒息。那条蛇越咬越紧。它终于无法呼吸了。它死了。那个叫做快乐的情感，就这样死了。
没有了快乐，所有的情感都变得消极起来。
它们开始慌乱。开始拥挤。它们害怕成为那条蛇的下一个目标。它们纷纷脱离阵营，择路而逃。有的，甚至投降。那条蛇的目的达到了。这正是它需要的结果。它得意地接受了那些投降的情感。它吸收着它们的能量。
它变得更加强大了。
它开始追逐那些最后的顽抗者。它将它们驱赶到神经末梢的边缘，然后采取各种办法消耗着它们的体力，直到它们彻底失去抵抗。它开始大快朵颐。它吃得满身都是血，各种颜色的血。它吃得痛快极了。它感到了征服者的强大。
那种强大，很残忍。
最后，那条蛇将目标对准了良心。没有了其它情感的庇护，良心已经彻底失去了屏障。它暴露在了那条蛇的面前，艰难地呼吸着。那条蛇笑了。笑得残忍极了。它不慌不忙地挑逗着良心。它先是将它逼到了一个角落里，然后将它的衣服扒光了。它残忍地奸污了它，又把它吃了。吃得很彻底。
良心，没有了。
那是一个人最后的防线。张天良在那场惨无人道的追杀中，颤抖着。最初，他只感到压抑。那种身处黑暗的压抑。随后，他就感到了强烈的痛苦。那种痛苦在他身体的每个部位颤动着。
很快，他就只剩下痛苦了。
一个只有痛苦的人，除了悲伤，还能有什么？他感到了从没有过的悲伤。那种悲伤，将他逼入了绝境。他看到了悬崖。那里没有情感。那里只有黑暗。他最终跳下了悬崖。很快，他连痛苦都没有了。他的良心，就此消失了。他成为了一个没有良心的人。
没有了良心，还是人吗？
6
张天良还是妥协了。
那天和妻子争吵后，张天良很矛盾。现在，他面临着两种选择，要么，停止那种伤天害理的做法。要么，继续。他也预测到了两种做法的后果。前者，他的良心会得到安慰，但却会失去很多的钱。后者，会赚很多钱，但良心却会受到谴责。
怎么办？
最终，张天良选择了后者。他给自己找了个选择的理由。人，毕竟都是自私的。人是动物。既然是动物，生存就是首要的。动物的生存方式，就是搏杀。人也一样。这个世界，本来就充满搏杀。你不去打败别人，就会被别人打败。搏杀，是无情的。既然无情，当然可以不择手段。所谓胜者为王。在人的世界，只承认那些最后的胜利者。至于胜利是怎么得来的，又有谁会过问呢？
没有。
张天良给自己找到了答案。虽然这个答案见不得光，充满邪恶，但它却可以给他带来实惠。很早就有人说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在最后的关头，往往都是自私的。既然这样，又有什么可以谴责的呢？
也没有。
张天良默许了二胖的做法。二胖开始放开手脚干了。二胖每天的进货量都很大。火锅店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了。张天良有时会很害怕。毕竟，这是罪恶。有时，又很奇怪，难道人们吃不出那些海鲜的味道？人都傻到这个地步了吗？后来，他就知道了。每个人都不傻。每个人都在装傻。他们只是为了贪求便宜。他们在欺骗自己。这或许就是麻木。人性的麻木。人用麻木欺骗着自己。
既然这样，还害怕什么呢？
不久，二胖又组织起了一支队伍。这支队伍的成员都是外地来打工的。他们为了钱而来。当然，只要有人给钱，他们就会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们被二胖分配到了几个养殖厂附近。每天，那里都有许多霉烂变质，或者因病而死的动物的尸体。它们被埋在了不远处的土堆里。这些人就埋伏在那些土堆的附近。到了晚上，他们像鬼魂一样跳出来，把那些尸体挖出来，运了回去。
这样，二胖就又多了个加工厂。
张天良偷偷到那个加工厂看过。那里距城市也很远。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当然也就见不得真正的人。那个加工厂很大，到处都是动物的尸体，堆得像山。有牛的，有马的，有鸡的，有羊的……好像除了人的尸体，就什么都有了。那里同样爬满了苍蝇。爬满了蛆。那天，张天良被自己的眼睛吓坏了。
但是，人们却吃得很痛快。
张天良有时会觉得，他的火锅店，已经成了屠宰场。人性在那里被屠杀了。良心被彻底埋葬了。他看到的已经不再是动物的尸体。还有人的。他屠杀了自己的人性，也在屠杀着那些吃客。他们已经变质了。或者，已经死了。而他，就是谋杀他们的刽子手。他躲在暗处，看着他们大口地朵颐，内心说不出的疼。
毕竟，他还是有良心的。
7
梦，有时候是很难醒来的。
张先生，我们成功了。当最后的痛苦消失后，张天良听到了老人的声音。他睁开眼。老人正俯身看着他。他扫了一眼那个奇怪的房子，又看了看老人。他似乎没什么感觉。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很舒服？
老人诡异地笑着。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子很轻，像是失去了什么。他极力找寻着。他的身体还在，可心已经干枯了。他看到了沙漠。望不到尽头的沙漠。一切都是那样安静。死一般的安静。安静掩饰着空旷。空旷埋葬了地平线的躯体。安静得令人震撼。空气的颤动，光的游移，沙石的心跳，在安静中变得惊心动魄。空旷站在空旷之外，狞笑着，一场厮杀已经结束，却没有血。
风，站在远处观望。
却没有风声。他失去了许多的记忆。那些記忆里，有他的喜怒哀乐。现在，记忆没有了。他没有了痛苦。没有痛苦，当然也就没有快乐。感情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它们是相互依存的，当一种死去后，另一种，也就不存在了。但他还是感觉到了变化，他想得到的更多，什么都想得到。 那是欲望。
是的，他的欲望变得更加强大了。他觉得他的每个部位都充满了欲望。那种力量很强大。他相信它们足以让他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他因此而莫名地冲动。这种冲动激励着他，让他变得越发疯狂。他觉得他的血液在燃烧，疯狂地燃烧着。
是的，很舒服。
他对老人说道。他的声音没有一点热度。一个没有良心的人，怎么可能会有热度呢？老人满意地点点头，说，当然会很舒服，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让你活得没有羁绊，活得无所畏惧，只有这样，你才能无所不能。
现在，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老人微笑着说道，这个世界无所谓对还是错，只有征服。当你没有了良心的羁绊时，你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了。错的，会变成对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你只要去征服，就什么都可以得到。
包括所有？
是的，所有。
但是，我还是要特别提醒你一点。老人顿了顿，接着说，现在，你的痛感已经消失了，但我要告诉你，人的痛感神经是很脆弱的，一旦受到强烈的刺激，就会恢复。这样，你的痛感就会复活。
复活？
是的，复活，老人说道。那我该怎么办？他问。你只要离那些刺激远些，就好，老人说。这个，我可以做到，他回答着。他真的想做一个没有良心的人。那个叫做良心的东西，已经让他很无奈，他再也不想受它的拖累了。
现在，他如愿以偿了。
8
火锅店还是出事了。
那天，有人终于在那些肉里吃出了某种味道。他大声吼道，这些肉，已经变质了。他还大声质问，变质的肉，怎么可以吃呢？这个人应该算是个还保留点清醒的人。只是，只保留了那么一点点。他只看到了变质。变质会是大问题吗？他应该往更深处看。只有这样，才能会有更多的发现。
但他没有。
刚开始，张天良还有些害怕，但他的害怕完全是多余的。变质的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决。对于二胖这样的人来说，解决个变质的问题，简直易如反掌。这需要大胆的想象。而二胖，恰恰就是个充满想象力的人。
二胖也开起了养殖场。
有了养殖场，当然就有了新鲜的肉。张天良看过，那些肉很鲜艳，肉质很细腻。他确定那些肉不是牛羊肉。牛羊肉是有纹路的，那些肉，几乎看不到。而且很香。张天良试着尝过，那是一种特别的香。那种香有种野性的味道。但绝对不是野羊或者野牛的味道。那种味道很张扬，又很阴暗。
张天良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什么味道。
他再次叫来了二胖。这次，二胖没有丝毫的犹豫，微笑着对张天良说，没错，那是老鼠肉。只不过，那些老鼠，是我养的。
老鼠肉？
张天良又吐了。张天良猜测了很多，可就是没有猜出那是老鼠肉。他来到了二胖的养殖场。那个养殖场很大，很封闭。里面都是老鼠。那些老鼠长得很肥，毛色发亮。二胖对张天良说，这些老鼠都是用火锅店的剩菜养大的，没花多少钱，它们无毒，无害，完全绿色的。二胖还说，这些肉很干净，比那些鸡肉狗肉干净多了。鸡和狗都吃屎，人不照样还吃它们的肉吗？人嘛，什么都可以吃，不是吗？
张天良无语。
我准备继续扩大这个养殖场，二胖很有气度地说着，咱们这个世界，老鼠的种类有1700多种呢。我查过，仅咱们这个地方，就有四十多种。这些老鼠的肉，可是各具特色，可以满足不同口味的顾客。如果老鼠的品种都齐了，那咱们的火锅店就可以誉满全球了。看看，那只老鼠叫褐家鼠，那只叫黄胸鼠，还有那只，叫小家鼠……
张天良仍然想吐。
你知道老鼠的繁殖能力有多强吗？二胖却不管那么多，胖脸上满是红光，兴奋地继续说道，这老鼠他妈的骚情得很，性欲特別的强，啥时候都可以干那不要脸的事，小母鼠长到二十一天，就他妈的可以怀孕，第一胎五到六只，最多可以下十几只。这母老鼠的子宫也牛得很，一年竟可以怀八次孕。说了你可能不相信，一只母老鼠，一年就可以让它们家多出上千只子孙。
张天良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
我这还有个故事呢！二胖余兴未尽，肥厚的嘴唇喷着吐沫星子，说道，知道吗？曾经有一个科学家，把一只公老鼠和一只母老鼠放到了一个没有老鼠的荒岛上，原想它们很快会死掉，可这两个家伙却死死黏在一起，奶奶的，它们每天做爱，仅用了五个月，它们的后代就占据了整个海岛。你说，历不厉害？有了这些吃也吃不完的老鼠，你说，咱们他妈的还愁发不了财吗？
张天良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但张天良却始终没有看那些老鼠。他只想吐。他觉得这个世界有些疯狂。那些老鼠很疯狂。那些吃客很疯狂。二胖很疯狂。他自己也快要疯了。如果老鼠肉可以吃，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不可以吃呢？
但疯狂的结果，又会是什么呢？
难到只是为了钱？
9
梦，有时是很残酷的。
老人制作的良心毁灭病毒杀死了张天良的良心。张天良真的成了一个没有良心的人。那天，当张天良走出老人那个怪异的房子时，老人在他的身后冷冷地说道，我希望，你出去了，就再也不要回来。张天良没有回头，只是说道，放心，不会回来的。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很冰冷，不像人的声音。
到了外面，更加怪异的情况出现了。
张天良发现自己的身体几乎没有温度，那么大的太阳，却感觉不到热。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没有刮风，却似乎要飘起来。走到一个拐角，他看到了一个乞丐，乞丐也看到了他。乞丐走到他面前，很可怜地说道，您，能不能给点钱，一块也行。他没有看那个乞丐，继续走着。乞丐跟着他，又说，您，行行好，给点吧。他突然转身，狠狠地卡住了乞丐的脖子，差点将他掐死。走到街上，他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他走进一家商场，对着镜子看了看，发现自己的眼睛竟然血红，像狼。
他看到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很漂亮，在他的前面走着。他突然产生了某种欲望。那种欲望让他无法忍受。他跟着她，紧盯着她的屁股。她进了自己的家，他也进去了。女人发现了他，尖叫着，问，你是谁？他冷漠地看着她，只说了一个字，脱。女人挣扎，但却被他狠狠地摁在了床上。女人哭着乞求他，放过她。他却狰狞地笑着。他最终强奸了她。女人痛苦地哭着，他却没有任何痛感。 他已经没有了痛感。
离开那个女人，他又想起了另一个女人。他恨她。她是他的大学同学。他记得上大学的时候，他爱上了她，爱得很深。可她却不爱他，她甚至很少看他。现在，他觉得到了报复她的时候了。他走进商店，买了硫酸。他把硫酸装在喷壶里。他给她打了电话。她很惊讶，这么多年了，他竟然仍然记着她。她如约而来。他把她带到了湖边。那时，太阳就要落山了。他指着半个太阳说，太阳落山了，黑暗就要来了。然后，他把硫酸喷在了她的脸上。他听到了她痛苦的呼救声，但依然扬长而去。
他是个没有痛感的人。
他叫来了二胖，对他说，现在，我们要发财了。不久的将来，全世界的钱都是我们的。他养了许多的老鼠。他给那些老鼠打了针。那种针的力量很强大。很快，老鼠的身体就开始变大。越长越大。每只老鼠都像一头牛。然后，他开始杀死它们。满地都是血。他让二胖把老鼠的皮剥下来，又割下了它们的肉。不大会儿，肉就堆成了山。他把那些肉卖给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人。每个人都在吃着那些老鼠肉。他狂笑着对二胖说，迟早有一天，那些人也会变成老鼠，那这个世界，不就是我们的了吗？
他的欲望越来越大。
他有了很多的钱，那些钱足以让他享尽人间富贵。但他却没有满足。他要的是更多。他买了一块地。这块地很大，可以抵得上一个城市。他在那里盖起了高楼大厦。那里真就变成了一个城市。他一个人住在那座只有他自己的城市里。那里很空旷。空旷极了，可以听得见鬼叫的声音。那是他的魔都。
他觉得自己就是只恶鬼。
他开始了更加疯狂的掠夺。他霸占了所有的市场，垄断了所有的交易。他每天坐在他的魔都里，看着所有的人都在为他打工，笑得更残忍了。随后，他把喷着血的目光又瞄准了农村。他买断了那里的土地，但却不去耕种。他在那里养了更多的老鼠。他给那些老鼠打针，让它们很快长大。在他的眼中，只有老鼠才可以满足他的欲望。
他已经彻底疯狂了。
10
不久，二胖又干了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他弄了个蔬菜水果种植基地。之所以整这么个名堂，那天，二胖给张天良专门说过，主要是为了应付物价。二胖说，现在这日子，真他妈没法过了，物价涨得飞快，简直一天一个样，不让人活了。二胖还抱怨道，其实，咱们买的那些菜和水果，根本没那么贵，都被那些他妈的贩子们弄去了。
二胖十分气愤地说着。
我去查过了，那些东西在农民手里并不是很贵，可到了二道贩子手里，就他妈的翻了几番。到了咱这地儿，至少得经过三道四道贩子。你想想，那价格得翻多少倍？奶奶的，咱们都他妈的做了冤大头。不过，只要咱们自己种，那就不是问题了。二胖说，我算过，这样一来，咱们的利润，那可是要翻倍的，这是什么概念？您是知道的。张天良看着二胖泛着油光的脸，不禁感叹，这人啊，有多少钱才够呢？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想挣的更多呢？
张天良默许了二胖的做法。
他发现，人只要有了钱，那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让那些钱变的更多。他过去很不理解，为啥那些贪官有了那么多的钱，却不敢花，宁愿藏在柜子里烂掉，却仍要贪？现在，他好像明白了，花不花是一回事，关键是要占有。人的占有欲，也是与生俱来的，动物是这样，人当然也不能例外。甚至，人的占有欲要强烈得多。人只要有了机会，有了能力，就会想办法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就是把整个世界给他们，他们都不嫌多。
张天良不停地给自己找着各种理由。
自从有了钱后，他还发现，这有钱人看着挺牛逼，其实骨子里都虚得很，活得其实也不容易。他们最怕的，就是回到没钱的日子。怕极了。为此，他们整天围着钱转。满脑子都是钱。他们已经无法知道，除了钱，他们还能要什么。他张天良当然也怕，甚至，比别人更怕。他能走到今天，比别人付出的，要多得多。他断定，二胖的这个种植基地没那么简单。以二胖的得那点德性，干的事，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果然，他猜对了。
他去二胖的种植基地看过几次。规模挺大。让他奇怪的是，基地才办起来没多久，地上的菜和瓜果就长了出来。速度快得简直无法想象。他多少明白了点什么。他仔细看过那些东西，它们看上去很鲜艳，长得很带劲。那些草莓和西红柿什么的，个头都很大。它们长得太快了，也很变态。它们没有土地的味道，没有汗水的味道，没有阳光的味道，甚至没有水的味道。它们从小到大，都被一种罪恶的液体包围着。它们是喝着毒液长大的。它们早已不是原来的它们。当然，也就没有它们原本应该有的味道。
张天良试着尝过那个像西红柿的东西。
他摘下了一个西红柿。那家伙很红，也很大。但那种红却透着邪恶。那不是自然的红，那是一种未经任何风雨的变态的红。张天良掰开西红柿，他发现里面根本就不是西红柿该有的样子。很畸形。他吃了一口，没有味道。它根本就不是西红柿。它只不过披上了西红柿的外衣。一个欺世盗名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它自己的味道呢？不但沒有，甚至它的存在，都是一种极大的罪恶。
张天良想起了小的时候。
那时，他最爱吃的，就是西红柿。家里有个小院。母亲总是精心地呵护着小院。她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各种肥料，将它们均匀地翻埋在地里。那块地被母亲伺候得很肥沃。到了季节，母亲总是早早买来西红柿秧苗，细心地将它们种在地里。母亲种得很用心，也很动情，就像那些秧苗是她的孩子。每天，她都会给它们浇水。母亲用的是村头小河的水。那条小河挺远，但母亲不怕远。母亲说，河里的水，才有水的样子。秧苗逐渐长大。开花了。挂上了青涩的小西红柿。过程很艰辛，却很踏实。阳光很好。空气很湿润。那些小西红柿终于长大了。红了。那是真正的红。那种红透着土地、阳光和汗水的味道。它们真正成熟后，母亲摘下了它们。直到今天，张天良仍然记着那种味道。那是一种天然的味道。很纯。很真实。今天，那种味道已经很少了。
张天良的眼睛有些湿润。
他问自己，钱，难道真的比良心还重要？可是，自己有了那么多的钱，为什么就高兴不起来呢？他又想起了小的时候。他记得那是个冬天，就要过年了，妈妈给了他和哥哥五毛钱。是的，他记得很清楚，是五毛钱。但他和哥哥却高兴极了。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高兴。哥哥小心翼翼地把五毛钱揣在怀里，拉着他，去买鞭炮。他们住的地方没有商店。他们不得不走很远的路。那天的雪很大。他们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可他们仍然很激动，很高兴。因为，他们有五毛钱。当他们买上鞭炮回来后，手脚都冻僵了。但他们却笑着，笑得欢快极了。那是一种真正满足的笑。 可今天，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满足呢？
11
那个梦变得越发不可思议了。
自从没有了良心，他变得无所畏惧。他的欲望无休止地膨胀着。他很少反思。没有了良心，他的思想早已经枯竭了。他觉得没有思想是件天大的好事，人他妈的不就是被所谓的思想给玩弄了吗？人的痛苦，不都是想的太多造成的吗？他觉得，那些有思想的所谓的人，都他妈是自以为是的傻子。
可那天，他突然害怕了。
那是个冬天，他生病了。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病。他去医院看了。医生用了所有的手段，都无济于事。医生最后对他说，我们已经尽力了。他惊恐地看着医生。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死。一个没有良心的人，怎么可能死呢？他想哭，却没有眼泪。他早已经没有了人性，又怎么会有眼泪呢？但他仍然很怕。
他害怕死。
在最后的关头，二胖来了。二胖此时也不是原来那个二胖了，他脸上长满了毛。目光冰冷。看上去，就像一头饿极了的黑熊。他也变异了。一个干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情的人，怎么可能不变异呢？
姐夫，你不会死的。
你有办法？
当然有。
说着话，二胖给他端来了一碗汤，说，喝吧，喝了汤，你不但不会死，还会长生不老的。他急迫地问道，你是说，永远也不会死？当然，二胖阴冷地说道，只有没有良心的人，才能喝下这碗汤，喝了，就永远不会死。
他看了看那碗汤。
那是一碗很奇怪的汤。没有颜色，也没有温度。但是，那碗汤，却似乎带着某种魔力。他可以听到一种邪恶的跳动。难道，这碗汤，真有起死回生的力量？
他毫不犹豫地喝了。
他是个没有良心的人。没有良心，当然可以喝下这碗汤。他必须活着。他没有尝出汤的味道。但是，他却可以感觉得到，汤进了他的肚子，立刻就燃烧起来，就像沉寂的火山，突然喷发了。可这又怎么可能呢？
那汤叫蝎子汤。
这时，二胖说话了。二胖在这么说时，嘴角流着血，很凶残。他没有过分的惊讶。自从没有了良心后，他什么都不害怕。他很淡定地问二胖，你的意思，这汤是用蝎子熬出来的？不！二胖嘴角的血更多了，是用蝎子的毒液熬出来的。二胖又补充说道，必须是这个世界上最毒的蝎子的毒液。喝了蝎子汤，你不但不会死，还会长生不老。他笑了。疯狂地笑。他不再会为死害怕了。
那以后，他每天都要喝蝎子汤。
为了弄到足够的蝎子的毒液，他派出了许多暗探，四处打探那些最毒的蝎子，甚至走遍了非洲最偏远的沙漠。然后，他把那些蝎子弄倒自己的魔都。他把那些蝎子关在笼子里，看着它们越长越大。
很快，他的魔都就到处都是带着剧毒的蝎子了。
每天，都有新的蝎子降生。每天，他都让人提出那些蝎子的毒液。那些毒液很新鲜，很邪恶，散发着诡异的味道。他把它们放到锅里，熬着。那些毒液在沸腾的铁锅中欢跳着，令人不寒而栗。但他却依然笑着。他要活着。永远活着。为了这，他什么都可以干出来。
他已经变成了一个魔鬼。
12
张天良的火锅生意越来越火。
但是，张天良却很少会吃火锅，更不吃自己店里的火锅。不是迫不得已，他甚至很少会去自己的火锅店。他的心里有种隐隐的罪恶感。这种感觉越来越鲜明，折磨着他，令他每天都在噩梦中挣扎着。
張天良现在最关心的，是他的儿子。
儿子刚八岁，是他和前妻的。张天良和前妻很恩爱，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是前妻接纳了他。那时，他没有钱。前妻没过一天好日子。后来，他有了钱，却和前妻在感情上出了问题。他有了外遇。前妻知道后，坚决要离。他有些后悔，希望前妻留下，但前妻去意已决，他们最终离了婚。
前妻在离开的时候，对张天良说，一定要好好照顾孩子。
每当想起前妻，张天良都会深深地内疚。有时，他会痛苦地问自己，如果前妻还在，会让他开那样一个火锅店吗？答案是否定的。前妻很善良，也很豁达。她从不要求张天良给她什么。她要的，只是一份简单的爱。前妻走后，他精心照顾着孩子。他尽力给他最优质的生活。他要让他干净地活着。
儿子很少吃火锅。
但这天，儿子突然对他说，我想吃火锅。
火锅？他厌恶地皱着眉头。
嗯，火锅。
不行！
他断然拒绝道。儿子有些惊讶，爸爸还从来没拒绝过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无法理解。但他仍然想吃火锅。
不，我就想吃火锅，儿子依然坚持着。
我说过，不行。
他突然吼了起来，声音有些变调。火锅两个字，强烈地刺激着他。他已经被那两个字折磨了许久。他厌恶那两个字。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去吃那样一个肮脏的东西呢？不，决不能。
但他还是妥协道，要吃，咱们在自己家里做。
不，我要吃咱们店里的，儿子不解地问道，自己开着店，为啥要在家里做呢？
他突然失去了控制。
他打了儿子。那是他第一次打儿子。儿子哭了。他很懊悔。他想起了前妻走时说过的话。他突然也有了要哭的冲动。
然而，儿子还是偷吃了火锅。
那晚，儿子回来了。他从儿子的身上，闻到了刺鼻的火锅味。那种味道很邪恶。那是老鼠的味道。是腐烂的味道。是那些化学药品的味道。那些味道让他无法忍受。他突然感到了强烈的担忧。
你，吃了？
嗯，吃了。
在哪？
当然是咱自己的火锅店。
他突然跳了起来，快，去医院。去医院？儿子困惑地看着他。他有些失去理智，二话不说，强拉着儿子去了医院。
医院下班了。
他对值班医生说，快，给孩子灌个肠。医生不解地看着他，说，为什么？他脱口而出，孩子吃了火锅。火锅？医生更加不解了。他猛地反应过来，惶惑地说，反正，你只要给他灌个肠就行了。 但是，医生拒绝灌肠。在医生看来，他的要求太荒谬了，仅仅是因为吃了火锅，就灌肠，难道不荒谬吗？
他仍然要求医生灌肠。他掏出了一张支票，说，只要灌了肠，你们想要多少钱，我就给多少。医生依然拒绝，说，这不是钱的问题。就是给的再多，我们都不能做。那天，他最终没能给儿子灌成肠。
回来后，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
13
梦，总是很难预测。
他的病好了。那些蝎子汤，果然发挥了奇效。他得救了。但是，他仍然大量地服用着蝎子汤。他的目的，是长生不老。
他要活着。永远活着。
这天，二胖又给他端来了一大碗蝎子汤。他看着汤里的那些毒液，突然觉得有些熟悉。那些毒液似乎在跳动着，每跳一下，他的心就会跟着颤动一下。他有些奇怪，喝了那么多的蝎子汤，他很少有这样的反应。
但他仍然准备喝下去。
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爸爸，是我。他愣了一下，看了看四周，什么也没发现。是我，爸爸。那个声音再次出现。这次，他听清楚了，声音是从那些毒液中发出来的。他吓了一跳，赶紧问，你是谁？我，是你的儿子啊！什么？你说什么？他恐惧地跳了起来，盯着那些跳动的毒液，慌亂地问道，你是我的儿子？
是的！我是。
真的？
真的。
他的眼前突然黑了一下。他听出来了，那的确是自己的儿子。自从没了良心，他的记忆中早已留不下什么了。但惟独儿子，还在那里。
他痛苦地喊道，儿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声音回答道，不知道！爸爸，救救我啊！
他彻底崩溃了。
他发现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道闪电。那道闪电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最后在他的神经深处疯狂地燃烧起来。
他的痛感恢复了。
那个老人曾经说过，他不能受刺激，如果那样，痛感就会恢复。他的全身都燃烧着。他听到了意识深处痛苦的呻吟声。他就要崩溃了。他拼命想要恢复过来，但那种痛却占领了他的整个神经。他无法回避。
毕竟，那绝望的声音，是儿子的。
14
自从儿子吃了火锅，张天良就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
他仿佛看到，那些火锅，在儿子的肚子中，正在发生着某种裂变。变成了老鼠。变成了苍蝇。变成了蠕动的蛆。那些可怕的化学药品，在儿子的血液中流淌着。儿子的血液渐渐地变黑了，就像一潭散发着恶臭的污水。
他害怕了。
他每天都忧心忡忡地观察着儿子。儿子的每一个变化，都牵动着他的神经。有几次，儿子回家后，小脸通红，有些躁动。他就想，坏了，那些东西要爆发了。他抱住儿子，惶恐地问，哪不舒服吗？儿子推开他，说，没有啊，你这是怎么了？他摸摸儿子的头，又伏在他的胸口，仔细地听，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放心。
但他不可能完全地放心。
有几次，儿子显得有些忧郁，他立即警觉起来。他怀疑，那些东西已经发起了进攻。那些可怕的病毒，很可能已经开始蔓延。那样的话，儿子就危险了。他就是个罪人，天大的罪人。他紧张地观察着儿子，寸步不离。甚至晚上，他都从门缝里，贼一般，盯着儿子，直到他睡去。可没多久，儿子又恢复了正常。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他感觉真的很累。
但是，他仍然不敢有丝毫的麻痹。有一次，儿子拉肚子，他的心立刻悬了起来。他像疯子一样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观察着儿子的粪便。他甚至不顾一切地用手翻弄着那些臭烘烘的粪便，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的心仍然悬着。
他把粪便装在小盒子里，去了医院。他对医生说，你们得仔细化验一下，求求你们。你们一定要救救我的儿子。医生看着他的样子，也紧张起来。但化验结果出来后，医生笑着说，没啥大的问题，只是有些感染。
感染？
他的汗立刻流了下来。他觉得有些昏厥。他的瞳孔睁得很大，呼吸急促。他努力保持着镇定，颤抖着问道，你们再看看，是什么感染？求求你们，再好好检查一下。医生奇怪地看了看他，说，就是一般的感染，放心吧。
但他的心怎么也放不下来。
还有一次，儿子的脸上长了个豆豆，他发现后，立刻就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他仔细地观察着那颗豆豆。他似乎可以断定那是病变的开始。不久，儿子的全身就会溃烂。他强行让儿子脱去衣服，在他的全身找着。没有，儿子的身上很干净。
他依然无法从恐慌中解脱出来。
他再次把儿子带到了医院。还是那个医生。医生听说了他的来意后，看了看那颗豆豆，又很奇怪地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他跟在医生后面，带着哭腔问，是不是病变啊？
医生转过身，严肃地看着他，说，只是个很常见的豆豆，哪来的什么病变？倒是你，需要检查一下，我怀疑你的精神有问题。
那天从医院回来，他实在是累极了，一下就瘫软在了床上。他努力安慰着自己，孩子没问题。但是，很快，他又会重新陷入恐慌中。越陷越深。他拼命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无法挣脱出来。最后，他已经精疲力竭，似乎随时就会崩溃。
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真的出现了问题。
他得了严重的疑虑症。他几乎每天都跟踪着儿子。儿子不管吃什么，他都会很紧张。他怀疑所有的食物都是不干净的。超市里的。餐馆里的。肉里的。菜里的……。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几乎所有的食物，都不能吃了。
他的恐慌达到了极限。
15
梦里，他恢复了痛感。
在人的情感世界里，痛感是个十分重要的存在。正是因为有了痛感，人才会反思，才会觉悟。然后，才会从痛感中走出来。然而，他却无法走出来。
因为，他已经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
这就使他无法自救。他的欲望仍然顽固地存在着。他无法控制地做着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随后，就会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如此反复，他的痛苦就越加沉重。他在这种反复中苦苦地忍受着，直到再也无法忍受 最终，他决定复制自己的良心。
他终于发现，只有复制了良心，他才会觉悟，才会重新让自己回到人的世界。也只有那样，才会终止那些无休止的痛感。
他找到了那个老人。
老人看到他时，目光冷极了，说，我说过，不希望看到你回来的。他痛苦地皱了皱眉，说，我原想也不回来的，可我没办法。老人生硬地问道，那么说，你后悔了？是的，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突然跪了下来。
他重重地磕着头，哀求道，我要复制我的良心，你，帮帮我。复制？老人突然吼了起来，我告诉过你，人的良心一旦没有了，想复制，是很难的。他依然磕着头，说，再难，我都不怕。老人又换了种口气，劝道，可你想过了没有，一旦复制了良心，你就会失去你现在的一切，你就会重新回到良心的羁绊中。
我愿意。
他坚决地说道。老人叹了口气，又说，可你应该知道，那个良心毁灭病毒，是很强大的，想要战胜它，几乎是不可能的。他站了起来，握住老人的手，再次哀求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说过的，只要是存在，就有办法让它消失的。
老人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好吧，我们可以试一试，老人牽着他的手，说道，但是，这将是一个十分艰难的过程。老人沉思着接着说道，要想战胜良心毁灭病毒，必须有更强大的人性的力量，才能完成。可这种力量，很难凝聚的。
那该怎么办？
他无助地看着老人。老人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办法只有一个，你必须找到十个真正良心发现的人或动物，得到他们的帮助，我们提取了他们的良心成分后，就可以杀死那个良心毁灭病毒，可这样的人，很难找的。
我可以找到。
他下定了决心。他必须要复制自己的良心。他已经无法再承受失去良心的痛苦。他对外发出了一个消息，征购良心。他在消息中说，如果有人肯帮助他复制良心，他愿意用他所有的钱去换取。
但是，许久都没有人回应。
正当他苦苦等待时，有人告诉他，你这样做，是会适得其反的。他问，为什么？那人说，你这是对良心的玷污。他不解，又问，难道还有什么比钱更重要的吗？那人淡淡地说，这个世界上，许多东西，都是钱买不来的，特别是良心。
他有些明白了。
那人最后说，你如果真想得到帮助，找到那些有良心的动物，就必须到生活中去。只有生活，才能实现你的愿望。
他接受了那人的意见。
16
自从出现那种反常的恐慌后，张天良发现自己真的病了。
张天良的饭量开始急剧减少，有时一天只喝一碗稀饭，胃却涨得难受。而且时常出现要大便的感觉，可蹲在了厕所里，又怎么也拉不出来！还有，就是心慌，即使回到家里，心跳也极不寻常，像是一把破吉他，在那毫无规律地弹着。
张天良开始失眠了，经常半夜都无法入睡。
即使睡着了，又开始做噩梦，一会儿是舅子二胖的脸，脸上全是冷笑;一会儿是儿子的脸，带着泪花。有几次，张天良还梦到了几个陌生人的脸，那些人的脸笑着，但手里，却捏着刀，刀上全是血。张天良还梦到过前妻的脸，前妻在梦中淡淡笑着，说，你还好吗？转身的时候，手里竟然握着把枪！
张天良每次从梦中醒来，都是满头大汗，气都喘不过来。这后面，张天良的头发就开始大量脱落了，先是从额头，接着从头顶，头发脱落后，就看见了头皮，张天良原本还算年轻的相貌，就显得老了不少。
张天良最终决定，必须好好看看自己的病了！
张天良去了市里一家最有名的医院，找的是一个姓张的医生。这个张医生在当地名声挺大，据说最初是学中医的，后来又到国外进修，学的是西医，可以说是中西医皆通。这张医生出道的时候，是以脑外科闻名，但最擅长的，却是治疗疑难杂症。
然而，出乎张天良意料之外的是，张医生检查的手法，却并没有什么新鲜的。
张医生先让张天良伸出了手，先把了张天良的右手脉，又把了左手脉。把脉的时候，张医生的神态十分凝重，很有学者风范，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什么地方遨游，弄得张天良十分紧张。
把完脉后，张医生没多说话，又让张天良吐出了舌头。
张医生看时，戴着个大口罩，只露出两只睿智的眼，手里拿着个很精致的小手电，不停地照着，手电差点塞进了张天良的嘴里，弄得张天良气都喘不过来。后来，张医生又让张天良取了尿样和粪便。化验结果出来后，张医生仍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准备做个肠镜吧！
张天良当时就懵了。张天良之所以犯懵，是因为他听说过这个肠镜。
二胖曾经做过肠镜。二胖说过，这做肠镜用的仪器，就类似于公安架在街上的那些探头，只不过，这探头可是要从你的肛门塞进去的，而且是塞进你的肠子。那个探头一样的东西，塞进你的肠子，那是什么滋味？张天良就问，什么滋味？二胖面带痛苦地说，那感觉，说不出来，说不出来！二胖说着，汗就流了出来，似乎肠子里，仍然塞着那个要命的探头。
听说要做肠镜，张天良吓得不得了，近乎乞求道，这个肠镜，能不能不做？张医生听了，脸立刻绷了起来，很严肃地问道，你说不做就不做了？到了这里，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又说，况且，做肠镜也没什么可怕的，打麻药呢，麻药用了，就睡着了，做个梦的工夫，就完了！
但是，真正做肠镜的时候，张天良就发现，情况并不像张医生说得那么简单。
肠镜进入实质实施阶段，意外的情况发生了，张天良对麻药，过敏！只能实施无麻肠镜了！张天良听说后，吓得“腾”地就坐了起来，问道，那会很疼吧？又近乎哀求道，要不，不做了？张医生这时很不客气地说，不行，必须做。那天，张天良的肠镜在无麻情况下，最终还是给做了！张天良只记得，当那个“探头”塞进他的肛门时，他感觉自己的肛门撕裂般疼痛。
随后，“探头”开始在他的肠子里四处游走。 他觉得自己的全身都在发烫，先是想尿尿，接着就有了要大便的感觉。张天良这时已经顾不得那钻心的疼痛，更担心的是大便会由不得自己管控，给拉了出来，那可就丢了大人！张天良强忍着，和大便做着激烈的斗争。后来，张天良放了个屁，幸好大便没有随屁拉出来，就听旁边的一个女护士很不高兴地说，这人，屁也夹不住，还是个有钱人呢！
张天良痛苦极了！那天的肠镜只做了十几分钟，张天良却觉得好像过去了几年。终于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张天良感觉自己已经彻底崩溃了，肠子好像绞在了一起，痉挛般痛。张天良赶紧冲进厕所，慌不迭地蹲在便池上，但大便没有拉出来，却吐了一地，吐得五脏六腑都差点从肚子里出来了。
肠镜结果出来后，张医生用他那很西式的神情看了看，说，你这个病，很奇怪，得专家会诊后，才能得出结论……
大约一个星期后，在张天良和妻子的万般期待中，专家们的那个会诊意见，终于出来了！那个张医生在宣布会诊意见时，面对张天良和他的妻子，面色显得特别的凝重，最后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选择着词句，犹豫了半天，终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这个病，很重！你们可要有个心理准备啊……
張医生这么一说，张天良立刻就明白了，脸刷地就白了，颤着声问道，你是说，癌……张天良终于很艰难地说出了那个他极不情愿说出的字！其实，张天良是有预感的，自从身上的症状出现，又不断加剧后，张天良就有那种预感。只是，张天良一直不愿那个预感变成现实而已。
张医生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应该是这样！
这时，张天良的妻子“啊”地哀嚎了一声，“砰”地就摔倒在了地上。几个人赶紧围上去，不停地掐着她的人中，许久，张天良的妻子终于醒了来，随即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张医生赶紧劝道，先不要哭，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张天良的妻子听了，赶紧停下哭声，问道，你是说，还有救？
张医生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是这样的，张天良的这个病，应该是肾出了问题。张医生最后说，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手术，换肾。
张天良感到有些绝望，他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把自己的肾捐献给他。然而，不久，张医生告诉他，有人已经答应为他捐了肾。张天良惊讶极了，问张医生，是谁？张医生说，那人不让说，你就别问了。
几天后，张天良做了肾移植手术。
17
梦中，张天良开始寻找着那些良心发现的人。
他来到了西藏，看到一个老人久久跪在一座土堆旁，他问老人，怎么了？老人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一年前的一个清晨，昏睡了一夜的老人从帐篷中走出来，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正准备喝一大碗酥油茶醒醒脑时，忽然，他看见了一只肥肥壮壮的藏羚羊，顿时一股清凉的感觉遍布全身。
老人回身取出了猎枪，瞄准了这头羚羊。可是羚羊并没有逃跑，反而向前两步，两条前腿“噗通”跪了下来。老人的心头涌上了一丝不忍。可他很想吃肉，不被打动是情理中的事，于是他狠狠心，扣动了扳机。
藏羚羊倒下了，仍然保持者跪卧的姿势，脸上的两行泪清晰可见。老人始终忘不了羚羊的姿势。他按照以往的程序，开膛，扒皮……可当他割到子宫时，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在羚羊的子宫里，静静地卧着一只已经成型的小羚羊！显然，小羚羊已经死了。老人大为震撼。他埋掉了他的猎枪，连同那只羚羊。从那以后，他就跪在藏羚羊的坟前，深深地忏悔着。
他断定，老人一定是个良心发现的人，就说出了自己的请求，老人答应了他。
在撒哈拉沙漠腹地一个仅有的池塘边，他看到了一个快要饿死的中年男人，但池塘里游着许多鱼，那人却不吃。
他问那人，为什么不吃鱼？
那人说，以前，他特别喜欢吃鱼。一天，他从集市上买了一条鲤鱼。虽说他爱吃鱼，可是他不会煮鱼，没有对鱼做任何处理，就把鱼扔到锅里。可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条鱼总是把肚子向上拱。
于是，他把鱼捞了出来，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他便找到一把剪刀，把鱼肚割开，结果发现了满满一肚子的鱼子！这条鱼为了不让自己腹中的鱼子被煮，努力挣扎着让肚子离开滚烫的水，自己却备受煎熬。他看到后受到感动，从此不再吃鱼。他断定，中年男人也是个良心发现的人，就说出了自己的请求，中年男人答应了他。
在亚马逊原始森林里，他看到一个猎人和狼成为了朋友，就问猎人，怎么会这样？猎人给他讲了自己的一个遭遇。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猎人收完猎套，回到了温暖的猎人小屋中。突然，他听到屋外有狼的嚎叫声，心想：好啊，送上门来的好东西！拿起猎枪，打开门，走到屋外，瞄准，正准备扣动扳机，却又停了手。
他发现了一些异样，这只狼竟然没有逃跑。
狼这时站起身来，往森林深处走去，又回头看了看猎人，示意猎人跟上去。出于好奇，猎人跟着狼向森林里走去。狼带着猎人来到了一个兽套前，套上套着一只小狼。猎人顿时明白了，原来这头母狼为了救小狼，竟跑去猎人小屋，去找方圆几十里唯一的猎人求救。母狼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的狡诈，充满了祈求。
猎人为之动容，解开了套子，放掉了这对母子。从此，猎人就和那匹狼成为了朋友。无疑，这个猎人，也是一个良心发现的人。张天良说出了自己的请求，猎人也答应了他。
后来，经过了近一年的艰苦寻找，他终于找到了十个真正良心发现的人。他们都答应了张天良的请求。能帮助一个人复制良心，他们认为很值得。
张天良把十个人带到了老人的那座屋子。
老人挨个询问了他们的经历，最后点点头，说，是的，他们都是有良心的人，一定可以制服良心毁灭病毒。
老人给每个人都戴上了那个神秘的耳机。
十个人都镇定地安坐着。一个小时后，老人说，好了，现在可以看看了。老人把提取到的十个人的良心因子放在了那个特制的优盘中，插入了那个有大屏幕的机器中。张天良看到，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各种颜色，它们是那样的鲜活，那样的充满生命力。那些颜色紧紧地凝聚在一起，很快，变成了一个强大的整体。
老人说，现在，我们开始复制你的良心。老人把耳机戴到了张天良的头上。张天良安静地等待着。从没有过的安静。
很快，一场殊死的搏杀开始了。
跳动的火焰，从远处滚滚而来。带着金属的坚硬，岩浆的狂烈。力量的碰撞，肉体的撕裂。无声，却鲜血遍地。围堵，强攻;穿插，破袭。无形与有形，谁都不言语。收缩，扩张;倒下，立起。强者，最终会在征服与被征服中诞生。
空气在那一刻凝滞了！
张天良听到了历史的声音，看到了岁月的足影。亘古的从前，生命曾从这里走过。茹毛饮血，钻石取火。亚当和夏娃的爱情，造就了人类。从此，有了爱、有了恨;有了欢喜，有了忧愁;有了思想，有了深邃。最终，有了良心。昏迷中，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干渴。水、绿色、生命的颜色，在眼前缓步走过。
终于，他醒了。
他的良心恢复了。
18
张天良的肾移植手术做得相当成功。
寄生在张天良身体里的那个该死的病变被清除得相当干净，但奇怪的是，张天良手术后并没有显现出那种沉疴祛除之后的轻松愉快。相反，经历了这场病变之后，张天良的内心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肾，是张天良的前妻捐的。直到手术做完，张天良才知道了这个真相。张天良后来问过前妻，为什么要给自己捐肾？前妻只说了一句话，因为，咱们的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就在身体恢复后不久，张天良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他关了所有的火锅店。后来，又在城郊种起了菜。
他的菜，都是真正绿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