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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云雾中,你剥开一颗柠檬
糖纸就随手丢在下一个朔望里。
我的面颊渗血,絮絮叨叨的结了痂,又玩笑
似的勾开。生活是怎样
深深扎进掌纹里,我在浴室提问
而他们冲进来,完成你的预设。
你是一只蚂蚁,既定的
选项之一。你是一串纠缠严密的程序,你是一个悖论。
你听过,另一只蚂蚁睡在玻璃碴上的声音。
我翻身的声音。楼顶的风声。
你看着,疯女人的泪溅在土里,孩子坐下
一点一点的灰心,你看着,看着,烤着火。
绕过枝干,黑丝绒包起的铃铛高悬,
两棵石榴树对坐,轮流发牌。我来不及走近。
下降的电梯,直挺挺的士兵,
干瘪与卷曲,火的声音。冰层裂开——
生活是如何沉睡,而你知道我永远
不能,到他们中间去。
2018.11.12
蓝莓
——献给基耶斯洛夫斯基
伏在冰块上描一瓣凉凉的花,
男孩,你用目光。
楚门转动他的眼睛,浑浊的烟草味。
你拢了拢头发,坐卧在井底,陈列
爱的朽烂,错位的蜂鸟的吻。
耦合一场热情的实验,电话里沙哑的
弗拉门戈的火焰。男孩,牛奶车转了几个圈,
你大笑,鞠躬。
明净如耶和华的膝前。男孩,
一条鱼死于水的伤口。你又为什么
叫嚣着血。
哑人摩挲着破口袋,他在列车上回头。
(我不再窥探你)
(我是我们的国界)
一株格桑花在死灭。男孩,雨
雨在你们中间。
2018.11.30
醉汉
飞渡一千个圆月
他因爱,在春天的椅子上搁浅
总有一些树叶,吻过就速朽
那纷飞的脉络也成了他的血液
草籽将他越垒越高,顺应的
他折起翅膀,如白瓷置喙于沙漠间
如何有一天,命运推来两枚倒置的酒杯
拧尽果实,那因也在枯枝上摇晃
他的羽毛开始生长。
痛苦一千个圆月啊
谁正撕咬着,此刻,月夜之于他
引而不发的部分
2019.4.8
简单的本质
四月里,人们就这样张望
捕捞语言的碎片,在玻璃上打滑。
我立危墙而分不清,那烦人的分镜
是哭声还是你本身。张开嘴但忍住祈祷
我在人间——找一个钻雨丝的人。
请教我简单的本质,诸如站在大地上,
诸如雪。妈妈她打着毛衣,日卡顿
正如电视之雪花,由大麦发酵而成——
散不開的云田收成线。“喏,给你爸的好料子。
是我做姑娘时打下的结。”
谁说的谎,可以证明
某种心碎的正当性。静物,雪
让我们做最纯粹的祭品,
我寻以我的无用,完成一件爱的善举。
2019.11.19
短评
毫无疑问,在叙事车轮无能为力的峭壁前,诗提供给我们它所擅长的方案:攀缘而过。对于青年写作者,尤其如此。因为她需要消化的碎片漂浮于黑夜的河流:“另一只蚂蚁睡在玻璃碴上的声音”正在呼应“我翻身的声音”和“楼顶的风声”;“疯女人的泪溅在土里”,激起了“冰层裂开”的前奏;“一条鱼死于水的伤口”,同时“一株格桑花在死灭”……这些闪烁不定的岩粒在黑暗中碰撞,富含暗示又难以测度;犹如梦境。里尔克提醒我们,写作必须植根于经验的大地之中。我们称之为诗意的经验,可能正是生命中这些难以消化的部分。
如果在所有的艺术形式中推选一个最稳定的品种,它无疑就是“诗”。它可以是单纯的经验,也可以是经验的组织;它可以是语言内部欢动的乐趣,也可以是符号与事物相互不安的纠缠。或者说,是它们的总和。这就促使诗人首先要成为编织艺术家。与成熟的诗人有所不同,孟舟在这里展示的是经验晶体丛生的进程——自我探索。她为自己的写作赋予了深度游戏的意味:“请教我简单的本质,诸如站在大地上,/诸如雪”、“我在人间——找一个钻雨丝的人。”因此写作不再仅仅是词的编织,更是在词语织体上的嬉戏与朝圣:“她大笑,由此习得/观察剧本的另一种方式。”四月,漆黑的水波上,艾略特的询问始终是明灭的航标——他指明方向而不承诺提供答案。
正如波兰诗人安娜·斯维尔所强调的,在某个严重的时刻,“诗人变成一根获取世界上所有声音的天线,一个表达自己潜意识和集体无意识的媒介”。是的,诗,本是启示的艺术。而写作,也因此成为孟舟自我启迪和自我赋义的钥匙。如果你召唤,诗意的岩粒就会向坛子涌起。
——邢斌大学教师
面对孟舟的诗,首先要从孟舟的视野观看世界,“坐在衔接不够的地方窥探/生活的马脚”——巧妙的观察位置和狡猾的瞄准方式保证了对生活足够的饥饿感。而生活一旦露出马脚,语言的碎片也随之得以精确捕捞,生活与语言在孟舟的诗中“耦合一场热情的实验”,既像“错位的蜂鸟的吻”,又像“另一只蚂蚁睡在玻璃碴上的声音”。因而,孟舟的诗既无泛滥的抒隋,更无无聊的叙事,而是在意象的切换、场景的漂移中还原生活和语言本身的张力。诗人则衬手地借助词与物的戏剧性,化身为一个“钻雨丝的人”,执著于引发“引而不发的部分”。换言之,在世界、个我、语言的多维结构中,诗人孟舟灵活调度,既入乎其内,又出乎其外,在沉浸于对世界的物质性摄取的同时,身姿摇曳地避开诸多程式化的语言暗坑,留下一条条穿插游动的诗歌曲线——诗人一方面可以大声疾呼“男孩,雨/雨在你们中间”,一方面则斩钉截铁地宣示:“而你知道我永远/不能,到他们中间去。”在这里,人称结构的变换频率,暗示着诗人内心图景的深度和外部关系的焦灼,但也正是从复杂的旋涡中,孟舟赋予诗歌以形式和内容的双重“简单的本质”,这既包括了如此简单的比喻“电视之雪花,由大麦发酵而成”,机智、凝练而一击即中,更分享了如此简单的信念,“让我们做最纯粹的祭品,/我寻以我的无用,完成一件爱的善举”,坚定、隐忍而带有些许献身的激情。虽然暂时还无法想象孟舟的诗究竟能“成为杰作的一部分”,还是“成为杰作本身”,但是在与生活、语言的三方博弈中,我们已然可以欣赏她从容地“轮流发牌”。
——娄燕京诗人
现代人的孤独来自体验之死,而孟舟的诗有一种冷酷的感性主义,她借助繁冗的象征和片段的情节企图找到“心碎的正当性”。正如令人悲戚泫目的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电影,孟舟也在“男孩”“饥饿艺术家”“醉汉”身上编织残酷梦境。而她的抒隋部分,往往是最后的句子,成为“部分”的渴望,又对应着不在“中间”的叹惋,回到体验的主体性来说,这既是自虐也是自赎的。
——霁晨 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