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食味

来源 :当代党员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nowolfjin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生中,只有食物,与人不见不散,不离不弃,相互陪伴。在这些食物中,往往蕴藏着我们生命的密码。
  踏着大雪吃腊肉
  铅灰色的云层缓缓蠕动,一大团一大团的,如半空中的一些“骆驼”在行走。
  每到入冬,我就仿佛看见山里的雪花飘飞起来。飘来的,还有乡下三嫂子家的鼎罐腊肉,那袅袅香气熏倒了我。在这凛冽的寒冬里,似乎只有食物可以慰藉心肠。
  在我脑海里,萦绕着这样一幅场景:柴灶里的火苗“呼呼呼”向上窜动,舔舐着一个黑色大鼎罐,鼎罐里“咕嘟咕嘟”响着,香透了乡村里雪花漫漫的夜晚。
  鼎罐里,炖着老腊肉,是山里饲养的土猪肉。待土猪宰杀后,三嫂子系着碎花布围腰,在厨房里麻利闪动,将宰杀的鲜土猪肉加盐、白酒、辣椒等调料进行腌制,捂在一个大木盆里。等浸泡入味后,三嫂子把肉提出来挂在屋檐房梁下风干。浸透了雨雪风霜的腊肉,金亮亮一片,望上一眼,唾液就在舌头里打着转儿。一些农家,柴火灶上还备有挂架,将腌制好的肉挂在灶口挂架上,利用灶内袅袅青烟熏制。有的乡民还往灶中加入柏丫、橘皮、柚子壳等物,以此熏成带有特殊香味、口感的老腊肉。
  这样的老腊肉,让我在城里时常思念,有时半夜还在磨牙。山里雪天,乡下人一般都不出门,就窝在暖烘烘的屋子里烤着炭火,在鼎罐里炖着腊肉,喝着用十多种药材泡的药酒,生活温存而美好。
  入冬,山里早早就飘起了雪,三嫂子的丈夫刘老三跑到山梁上给我打来电话:“兄弟,来山里嘛,你三嫂子给你炖鼎罐腊肉。”这一下子就勾起了我旺盛的食欲,我邀上画家老雷,驱车就往深山里跑。当赶到刘老三家时,热情的三嫂子拍打着衣衫,笑眯眯地说:“昨晚,柴火灶里火苗呵呵地笑,我就知道,有客人要来呢。”
  黄昏,雪还在空中滚动,刘老三掩上木栅栏,几个人就围在炭火暖暖的鼎罐边。腊肉已炖得烂熟,肉汤里,加了干花椒、橘子皮,汤浓肉香。先喝一碗山药腊肉汤,那个鲜啊,老雷咂吧着嘴,摇晃着头说了一句:“哎哟,这滋味儿!”我知道,老雷是被这山里的美食陶醉了。一顿饱餐后,我和老雷连打了几个嗝,舒服地躺在藤椅上。
  每当冬日来临,我都要踏着积雪,到乡下刘老三家吃鼎罐腊肉。那个挂在熊熊柴火灶上的老鼎罐和我年龄相仿,已有49年历史,快成古董了。这让我想起那些一同走过来的老朋友,在岁月里不离不弃、温暖相依。
  深夜里的蹄花汤
  我记忆中的老县城,夜色里总透着一丝温柔,空气中窜动着美食的流香。
  那些年,在老县城阑珊的灯光下,大桥街边有一家卖蹄花汤的铺子,店铺主人是一个身材肥胖的老太太,食客们都叫她“胖子妈”。
  “胖子妈”炖的蹄花汤,在炉子里一般要用好几个小时。雪白的蹄花汤盛放在青花瓷碗里,汤里漂浮着细碎葱花,炖得软烂的猪蹄子,用筷子轻轻翻转,骨肉相连的雪白中夹着一层粉嫩的红。把软烂的猪蹄夹入嘴里,卷动的舌头上来亲昵拥抱,还没等牙齿前来相助,从骨头滑落的肉就早已顺着喉咙下了肚,再喝一口奶汁般的蹄花芸豆汤,舒畅感顿时漫向身体的四脉八方。
  我在县城东游西逛的年代,这家卖蹄花汤的馆子,就是县城的何诗人带我去的。也是在这家馆子里,我通过何诗人,走进了县城文人们的圈子。俗话说,“文人相轻”,不过我倒没觉得。或许是一碗蹄花汤,让骄横自私的心也变得温软通泰。每次在这里见面,喝了蹄花汤后,文人们相互赞扬的声音经久不绝。
  后来,何诗人调到了省城,我还是隔三岔五到“胖子妈”的馆子里去喝上一碗蹄花汤,尤其喜欢在夜里去一趟。这样一趟行程,几乎就穿过了大半个老城。有时我看着煤炭灶里火球滚动,“胖子妈”在锅边挥汗如雨,我就想起乡下的母亲,她在稻田里匍匐着瘦弱的身子,汗珠滚落,突然明白了一粒大米为什么那么白,原来是经历了风雨雷电的洗礼,也有着农人们汗水的浸透。
  我之所以喜欢在夜里去“胖子妈”的店铺里喝一碗蹄花汤,一方面是那时我还在废寝忘食地写诗,绞尽脑汁写累了,现实生活中就容易疲倦颓废,而老城夜晚里的一碗蹄花汤喝下后润了心肠,我又袅袅飘起对美好生活向往的雾岚了。还有一个原因,城里有一位女子,面容姣好,深夜里常从某个小巷神秘地飘来,在那里端坐着,喝上一碗蹄花汤就离开,让我恍惚中以为去那里喝上一碗蹄花汤,似乎是和那女子的接头暗号。
  后来我发觉自己似乎暗恋上她了,但却从来没有开口和她说上一句话。等有天夜里,一位驾驶摩托车的男子来接她,我踉踉跄跄起身离开,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过这馆子一回。而今,“胖子妈”的馆子早已在老城拆迁中消失,在我记忆里有时也缥缈如宋朝夜市上的灯光。
  但那一碗香浓暖胃的雪白蹄花汤,还在我的血液里流淌着,尤其是在深夜里,我隐隐约约听见了血脉里的流淌声。
  食物的旅行
  人的一生,也是与食物相伴的一生。食物的味道,提醒着你,昨天的来处,明天的归途。
  看一个人是不是有乡愁在心头,你只要看那人眉毛上,是不是掛着一层朦胧的霜意。乡愁有时其实是曾经喂养你生命的食物,那些食物放在当年其实很普通很憨态,当通过岁月的沉淀与发酵,这些食物的味道,幻化为乡愁的一部分。如一位诗人所说:“如一根老了的舌头,像蛇芯般搜索回山的路径,它似乎比身体还更需要故乡的饲养,如果不能找到孩提时的食单,也许就会像枯叶般迅即陨落。”
  有一年聚会,我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和一个满脸慈悲相的胖子多喝了一杯,彼此聊起了乡间妈妈们的美食,不知不觉就成了朋友。后来,他去了北方一座大城市生活,这个人就是宋二宝。
  每当和他聊天时,二宝总是说:“乡愁就像痛风病一样缠上我了,尤其是在雨天,总感觉双足生疼,是故乡泥土里的根须在拉扯我,就连梦中都是我童年时在故乡吃的那些食物。”
  有一年二宝回乡,刚下飞机,我就陪着他急匆匆往他老家村子里赶去。二宝说:“多想再吃一吃妈妈当年柴火灶里煮出的饭菜噢。”
  那些年,村子屋顶上炊烟袅袅,柴火灶前,妈妈往灶里不停添加枯草干木,火苗“噗噗”作响,舔着锅底。两眼灶是连通的,两口大铁锅沸腾着,一口煮的是猪食,一口煮的是全家人的饭食。
  二宝最温暖的美食记忆,就是妈妈在大铁锅里用风干的土豆片炖肉汤,汤里加了花椒、橘子皮,肉汤的香气,在炊烟里飘荡,香透了一个院子。
  有一年回到村子里,二宝来到妈妈塌陷的土坟前,喃喃自语。我听见二宝似乎在说:“妈,妈,我想吃你做的泡姜鱼、凉粉、麦子粑、红薯粉、猪油焖鲫鱼、酸菜土鳝鱼、南瓜饭、醪糟汤圆、松菌汤、糯米粽子……”贫瘠的岁月,这些朴素美食的乐观诞生,是因为天下的妈妈都有一双巧手,都有一颗疼惜儿女的心,妈妈的菜,是用爱烹调出来的。
  每个人的故乡都在走散,是这些怀着深深乡愁的食物,在托举着故乡,牵扯着故乡,给故乡一个恰当的位置予以永久贮藏,让人在乡愁涌起时,不断反刍着这些隔夜跨年的美食。
  舌品天下,胃知乡愁。每当节日来临,四面八方、天涯海角的人归来聚散,其实就是坐下来,吃一顿亲人做的饭菜。无论你走得多远,你把味蕾都带在身体里、灵魂中,那些食物的旅行,原来一直在你身边。是食物的养分,支撑着永远的乡愁,是永远的乡愁,让那些食物成为记忆中的难忘美食。所以我突然发现,乡愁,其实是一种气味。一旦这种气味在风中扑来,滔滔口水在舌头中卷动,就是很自然的生理反应了。
  食物的旅行,隐藏着我们的人生百味,世道人心,在一蔬一饭,一饮一啄之中,有着故乡亲人朋友的等候。食物的旅行,在漫漫时光的修炼中,最终凝聚成食物的灵魂,让我们保持足有的敬畏与感恩之心。
  (作者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其他文献
2019年5月25日凌晨4点,铜梁区石鱼镇鱼兴社区。  街道上还看不见行人,一辆黄色皮卡车的引擎声打破了凌晨的宁静。开车的人叫敖爽,是重庆犇途赢财商贸有限责任公司总负责人,后备箱中,是一笼笼大鹅。  就在前一天,铜梁当地一家公司致电敖爽,表示“需要70只鹅用于开业活动,且要在早上6点半前送到”。  电话一挂,敖爽立即联系了村上的农户,客户要求的鹅的数量很快凑齐。  为准时将鹅送到客户手中,敖爽凌晨
唱 诗 班  这是无数次当中的一次,他们  唱响歌喉,如河流中站立的清泉  他们是夜莺的一部分,也是天使  垂下的光,在那儿,就在那儿  美妙的音律里藏着一颗月亮的  心脏,月亮捧着我,我静如荒原  他们飘升于大地之上,从未妥协  仅有的神谕牵引着悬挂中的星辰  后来,他们的声音里渐渐地多出  水汽,像婴儿的泪,母亲的伤  在那儿,就在那儿,我十分清楚  他们开始缩小,小如透明的翅膀  我看见他们
别 离  设想你不曾离开我,你在我画布上的眼神  依旧像一个词  设想你外出打工的生涯,没有遭遇那些  你会拥有果实和花冠  可你,总是走那么快,快得我的眼泪  还来不及成为屋檐悬挂的冰锥,就落入土地  每到冬天,抬头仰望  梧桐树的叶子与树干,贴在蓝天  一切,多么沉重  当我对看枯枝,喃喃无语时  一些事物从下降中获得了上升  而我把你的离别,酿成了诗,酿成了慢慢走   远的尘世  你在
1998年3月,党中央要求重庆集中力量抓好“四件大事”:按时完成三峡工程重庆库区的移民搬迁任务;搞好国有企业改革,振兴老工业基地;加快农村经济发展,到本世纪末基本解决农村贫困人口温饱问题;加强生态环境建设,实现可持续发展。这既是新时期党中央赋予重庆的新使命,又是重庆直辖后遇到的新难题和新挑战。为此,重庆市委、市政府把办好“四件大事”作为全市工作的重中之重,采取切实有力的措施,领导广大党员和人民群众
陈虎走一段上坡路,气喘得很。  他在金鼎公司门口站定,掏出一支烟,刚要点上,一个年轻保安走出大门,大声呵斥。  “不许抽烟!”  他很想抽,可走下坡抽完再上来,太麻烦。  整整衣服,黑色西装有点大,第一粒扣子耷拉着。  “我找金董事长。”  年轻保安斜睨他一眼:“你约过没有?”  “当然,是金董事长定的十点。”  保安抬头看了一眼挂钟,九点五十。走到固定电话边,边问陈虎姓名,边拨电话。  陈虎只听
一   明天,东升就要离开这个名为白鹤滩的地方了。不知为何,内心却涌出了种种不舍。越是临近终点,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毕竟整整十年了,多多少少还是会有感情。  这么多年了,他每天想的事情就是赚足够多的钱,然后离开这个糟心之地。刚开始以为待上两三年就好了,结果是挣的钱越多,家里的开销也越大,只能维持最基本的运转。后来,他咬咬牙,在这里又窝了五六年。最后的成果就是,他给家里盖上了二层楼房,也置办了新的家
灰羽雀、白鹭  卸下满头乌黑  一个人的一生才趋于完整  而闪在隘口  替你望风的灰羽雀  不知如何收场  一只白鹭,头戴羽冠  别好肩章和胸针,单腿伫立  或打开翅膀,按下琴键  优雅地,将沿途遗失的风景  一一拾起  偌大的平原和秦巴山脉  从头至尾。一条大河占卜了  你的前世今生;就算  卷起舌头,也无法憋出  另一种口音。取出耳蜗与听力  被我失手割伤的月亮和星星  被我放逐的风  被我折
唯有轻烟在水间  一左一右,河流在中间  总有人在对岸,在隔岸观火  在看枫桥夜泊,看月下芦苇  如何捕捉住微风  这是摆渡人的夜晚  有渔火,明灭不定  有温暖的线装书籍  有封面和封底,书脊在中间  中间是彼此守望的距离  男人和女人,像存在与虚无  追逐与放弃,守候与遗忘  摆渡人一苇航之  从南方到北方,此岸到彼岸  而伊宛在水中央  万人如海一身藏  醒来睡去,唯有轻烟在水间  简 单
编者按:  随着扶贫攻坚战不断深入,一个问题逐渐凸显——由于行政区域阻隔,不少地理相接、资源禀赋相似的地区无法形成扶贫合力,陷入各自为战的瓶颈。针对这个问题,2015年10月,市扶贫办新启动了19个小片区,施行小片区扶贫连片开发的创新战略。而在小片区扶贫连片开发的战略导向下,黔江区已经进行了一些探索,取得了一定经验。  2016年3月4日晚,黔江区中塘乡兴泉社区。  这是一个长在山腰上的农村社区,
久在河邊走,哪能不湿脚  我只是将咸淡分开  一边是东海,一边是闽江  偌大乾坤,也需要一清二白的底线  泛滥也好,浸没也好,都漫不过脚踝  那也是我的界限  你们春水生,你们海鸥翔  你们用几万匹的蔚蓝遮住淤泥  这些,我都不过问  我只是路过此地,路过世界  哪里都一样,哪里都这样  责任编辑 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