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杀在黎明前夜

来源 :南风窗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yangyongxf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2020年6月20日,济南曲水亭街的酒吧里,年轻人在玩“剧本杀”游戏

  “如果人们认为死后会去到另外一个世界,那我们如今存在的世界到底是活人的世界,还是死后的世界?”
  在贵阳,这个年轻人有着大把闲余时光的“爽爽”之都,大福正在埋头创作自己的下一个剧本。他是一名全职剧本杀作者,为了创作这个有着特殊生死观的本子,他泡在图书馆里已有数月。
  随着网综《明星大侦探》的火爆,线下剧本杀行业快速发展,背后的产业链也悄然成形。不过,当玩家屡屡为心中的“神作本”惊叹的同时,这一游戏的灵魂人物—剧本杀作者,仍然隐藏在幕后。
  不同于市面上的多数游戏,剧本杀作品并非出自专业的游戏团队。创作者通常本身就是剧本杀的狂热粉丝,在“作者”的身份之外,他们可能是象牙塔里的学生、混得不好的影视编剧、斜杠乐队青年或者是卖水果的中年男人。
  尽管已经发展多年,剧本杀仍是一个不受资本青睐的市场。没有巨头平台主导规则,民间创作力量在此自然生长,这个围绕“犯罪故事”展开创作的圈子低效、野生、参差不齐,却也生机勃勃、不乏惊喜。

野生的力量


  结束一周的工作,一到周末,年轻人钻入电影院里,坐在漆黑的放映厅中,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巨幅银幕。
  在专注于电影故事的一两个小时里,他们短暂地从现实生活中抽离,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从某种程度上说,所有娱乐方式令人沉迷的奥秘就在于此。
  如果说电影的快乐是用他人的故事丰富自己的生命,剧本杀的乐趣则更为直接—它邀请玩家成为“他人”,由此体验不同的人生。
  在剧本杀游戏里,你可能是中国古代某个背负血海深仇的侠客、欧洲中世纪古堡中的贵族、当下最万众瞩目的大明星,或者是最能窥见阴暗角落的社会边缘人。
  剧本杀是西方世界的舶来品,它原本的名字叫作“谋杀之谜”(murder mystery)。谋杀之谜诞生于上世纪的英国—著名推理小说家柯南·道尔与阿加莎的故乡。
  在一局标准的剧本杀游戏中,一群人需要围坐在一起阅读剧本,进行扮演角色,其中一人为犯罪凶手,而剩下的人则需通过调查与推理找出真凶。
  重庆的凌师兄称,自己是国内最早创作剧本杀剧本的那批人。2017年,他所玩的剧本大多从国外翻译而来,于是萌生了动手创作的想法。
  大福接触剧本杀的时间更早。2015年,当时还是餐厅老板的他有着大把的空闲时间,常与朋友聚在一起玩狼人杀,某天,大福听说了剧本杀这种新的桌游形式,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上瘾了,几乎天天都在玩。”
  大多数剧本杀爱好者对大福的感觉都深有体会。广州人包包是剧本杀行业内的老人,“闲鱼上的盗版剧本大礼包里就有我的作品”,除了作者之外,她同时还是一位剧本杀门店的老板。
  在《明星大侦探》走红之前,包包就是它的原版韩综《犯罪现场》的粉丝,这种集推理与角色扮演于一体的游戏深深地吸引着她,其中百转千回的故事情节亦令她欲罢不能。
  说起一个曾令自己流泪的剧本,包包自然而然地用起了第一人称:“我的姐姐死在了文工团,因为她,我一直都没有结婚。”在那个以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中国为背景的剧本杀游戏里,包包扮演的角色收到了一封陌生人的来信,信中写了许多鼓励她的暖心话语。
  随着游戏的推进,她逐渐知道寄信人曾经目睹了姐姐的死亡。最终,游戏的尾声揭晓,那位寄信人原来也早已离世。
  “我崩溃了,最后的精神支柱都没有了。”包包面露哀伤,完全代入了故事里的角色。
由于反响一般,游卡从剧本杀领域悄然退场。而那些最早的剧本杀爱好者们,纷纷摩拳擦掌,在这片尚且空白游戏世界,当起了内容生产者。

  剧本杀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承载着社会价值。另一个令包包印象深刻的剧本,以妇女儿童拐卖为主题,它用玩家代入人贩的方式,深刻揭示了犯罪之恶,还出乎意料地探讨了拐卖案件中情与法的困境。
  在“玩”这件事上,包包是一位资深人士,她原本就是各类桌游与密室逃脱的爱好者,不过她说,无论是哪种线下游戏,都不曾像剧本杀那样发展得如此之快。
  根据央视财经报道,仅在2019年一年,全国剧本杀门店就从2400家扩张到12000家,至今这一数字已飙升到三万多。
  游戏公司并不是没有盯上过这块新鲜的市场。剧本杀刚在国内兴起时,以《三国杀》闻名的“游卡”公司便推出过数款盒装推理桌游。
  然而这种方式在国内并未走通。“它们完全用错了打法,推理太简单了”,包包说,归根到底,游戏公司创作的故事未能满足玩家对优秀推理剧本的需求。
  由于反响一般,游卡从剧本杀领域悄然退场。而那些最早的剧本杀爱好者们,纷纷摩拳擦掌,在这片尚且空白游戏世界,当起了内容生产者。

逻辑与情感


  玩过数百场剧本殺游戏后,蓬勃的创造欲在大福心里生根发芽,他逐渐产生了“写一个本”的想法。
  所谓近情情怯,大福同时心怀恐惧,深怕写出来的剧本水平不够。为此他准备了半年,恶补了大量知识,等真正开始动笔时,已经到了2018年。
  在第一个剧本中,大福将自己喜欢的所有元素一股脑地写了进去:剧本名是毕加索的画作,章节名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代表人物……
  剧本中的角色名则来源于精神障碍权威书籍《精神疾病诊断手册》(DSM-IV-TR),每个字母对应一位人物的名字:戴安娜、史蒂夫、梅、艾佛、万斯、汤姆、瑞文。
  拥有一个绝妙的核心诡计,是本格推理作品成功的关键所在。为了设计密室,大福曾在家中的阳台做实验,尝试到第六个方案时,他发现自己被锁在了阳台上。   剧本杀带有浓厚的社交属性,不同于传统的悬疑推理游戏,将解谜视为终极魅力,在市场上,除了注重逻辑推理的烧脑“硬核本”之外,强调沉浸体验的情感本也大受欢迎。
  英国小说家毛姆曾说:“每一个创作家的作品多多少少是他基于某一原因压抑下的本能,欲望、白日梦—随你怎么称呼它—的一种升华。”每位真诚的写作者,都有自己的创作执念,它可能是某个理念,或者是特定的情节,又可能只是某种感觉。
  目前已经完成了三个剧本的兔子是一名大三学生,兔子想开一个花店,但是不懂植物和经营,因此她在剧本里写了一个开花店的女孩,那个女孩遇到了很多有趣的客人,也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写剧本的时候,可以把自己想走但是走不到的人生给某个角色,让这个人代替你去走。”兔子说。无论是玩家还是作者,都通过剧本杀完成了对生活可能性的更多想象。
  犯罪背后的幽微人性,往往更为众人所印象深刻、回味无穷。兔子认为情杀、仇杀皆因有情,“不圆满的爱情、消失的亲情,还有渐行渐远的友情”—她喜欢缺憾带来的美感,常将角色置于两难的境地之中,观察他们做出的不同选择以及选择之后的人生。
  悬疑故事的趣味不仅在于“从未知到已知”的过程,人们常有这样的感受:知晓真相的全貌后,猛然发现之前所有的细节突然连串成珠,越是细品,越是震撼。有人玩过兔子的剧本后评价“回家崩溃地哭了很久”,对于写故事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鼓励。

财富的密码


  虽然剧本杀行业门槛较低,能够写出成熟剧本的人却不占多数。创作多少依赖天赋,这碗饭并非人人都能端得起。一个剧本动辄数十万字,不仅要求写作者有持之以恒的耐心,也需要有逻辑能力以及文学素养还原完整、合理的故事情节。
  大福有一位做了几年DM(剧本杀主持人)的朋友,说起朋友写的剧本,他只能用“尴尬”形容:“全是各种爆点拼凑,主线故事没啥意思,写了一年多都没写完……”
  而大福精心设计的首个剧本最终也未能发行,剧本杀作为商品,始终面临着一个重要的甲方—玩家。
  直到内测阶段,大福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照顾到玩家的游戏体验。“测了16车吧,身边能找到的人全都找遍了,一百来人呢。”大福称。每个游戏圈内都有独特的黑话,如同同为桌上角色扮演游戏(TRPG)《龙与地下城》的玩家将游戏称为“跑团”,剧本杀爱好者通常将一局游戏称为“一车”。
剧本杀带有浓厚的社交属性,不同于传统的悬疑推理游戏,将解谜视为终极魅力,在市场上,除了注重逻辑推理的烧脑“硬核本”之外,强调沉浸体验的情感本也大受欢迎。

  圈内通常认为,想成为剧本杀作者,首先本身得是开过数百场车的“老司机”。
  “测本”是剧本杀剧本正式发行前的必经阶段,主要用于制作者倾听玩家反馈,查找逻辑漏洞、改进剧本细节。
  最主要的是,根据测试时的玩家反应,发行方能对一个剧本在商业上是否成功作出预判。
  由于大福写的剧本难度大且内容枯燥,测本的玩家们昏昏欲睡:“第二次测试,所有玩家都掉线了,因为是朋友,他们坚持在玩,但一个个都快睡着了。”
  “本子测下来是这样的情况,我要是发出来了,对玩家可就太不负责了。”大福说。
  在持续进行内容生产的剧本杀行业,爆款时不时就会出现。包包与凌师兄同时表示,目前剧本销量處在最顶层的作者,凭借单个剧本收入上百万不是难事。
  负责销售的剧本杀发行逐渐摸索出了一套财富密码:能让玩家哭和尖叫的,就是好本。
  前段时间,情感本《你好》一度成为新晋的网红剧本,相关的发行人员在网上透露,《你好》在发行前进行了400人次的测试,“我们专门有人在边上数,一共哭了286个,当时我们就比较有信心了”。
  市场的偏好让作者也受到了影响,在兔子原本设定的一个场景中,女孩抱着鲜花站在路口,与男孩道别,由于女孩性格坚强,双方碍于自尊,无法袒露心意,最终她只用了一句“再见”作为最后的告别。
  然而,发行的朋友告诉她,这段一定要加上女方的深情表白,“让玩家哭成水龙头”。
  对此,兔子与发行争论了很久:“难道一定要把所有的话都讲完,才算感人吗?”不过在测试阶段,玩家也认为在这里推进一步会更好,她还是妥协了。
  尽管剧本杀发展势如破竹,包包却发出感叹:“如果全部只做商业剧本的话,圈里再也没有美好的东西了。”
  不过对于那些还在被热情驱动的剧本杀作者来说,许多纷扰都与他们无关。
  大福与朋友曾经也想写一个恐怖题材的剧本,他们看了大量的恐怖片,但没有办法在剧本里烘托恐怖氛围,让玩家形成准确的心理感受,很快就选择了放弃。
  “我每天东看西看,码字都被耽误了,”大福说,“还好我没有编辑跟在后头。”
其他文献
繁忙的宁波舟山港  沿海省份往往是双极驱动,形成固有的“双子星”格局。典型的如济南和青岛、广州与深圳、杭州与宁波、福州与泉州、沈阳与大连,都是省会城市和沿海城市的组合。  在这几对相爱相杀的“瑜亮”城市里,有的你追我赶,有的互补发展,有的一块沉寂,但有一对城市的实力差距却越来越大—上升的杭州与下降的宁波,在省内还很难形成对称的双中心。放眼沿海诸省,宁波还是“双子星”里唯一一个沿海城市经济体量未能超
2020年上半年,全国实现累计票房250.3亿元,不包含服务费,较2019年上半年同比下降13.8%。不过,这一数据超出北美同期票房三倍,持续领跑全球市场。  从观影人次看,2021年上半年全国累计观影人次为2.8亿,较2019年上半年8.1亿的水平下滑约15.7%。从城市来看,二线城市的票房最高,票价的平均涨幅也最小,三四线城市下沉市场票房占比逐年增高,而一线城市相关数据呈现下滑趋势。  《你好
9月5日,由交通部、中央网信办、公安部等十部门和北京、天津两地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入驻滴滴,启动了对网约车、顺风车平台公司的进驻式全面检查。滴滴出行创始人、CEO程维那张表情严肃、向调查组作汇报的照片,在网上广为流传。  3个月内,滴滴连发两起顺风车司机奸杀女乘客的恶性案件,这并非偶然。  和中国很多互联网公司一样,网约车也是美国的“舶来品”,但它在中国的生长却与阿里、腾讯等有很大的不同。阿里和腾讯这
1月29日,工作人员演示新型冠状病毒mRNA疫苗研发的实验过程  救死扶伤,乃是医者“天职”,但并非医药企业的使命。  自2019年年末从中国湖北省肆虐以来,新型冠状病毒(SARS-CoV-2)不仅成为世界性的头条新闻,更成了一股投资趋势。  截至2020年2月20日,新冠肺炎在中国大陆确诊近7.5万例,现存重症近1.2万例,死亡人数(2122)远超17年前的SARS死亡数。其他国家也相继发出预警
世界在数字化,未来将会彻底打破数字化与物理之间的墙,将数据转化为物品,或者把物品转化为数据。此时我们将迎来个人制造的时代,也可以叫社群制造的时代。  当我们把个人制造器交到个人和社群手中以后,你会发现最终制造的场所不再是工厂,我们有可能重新回到前工业时代的家庭作坊里。我们最终可能会在自己的家里乃至自己的社区里设计和生产属于自己的东西。新的数字化技术使得我们制造任何东西都有可能,这将会带来非常深远的
2019年4月见到路内时,他说最新的长篇已经有40多万字了,写了快5年,原本打算2年完成,结果越写越长。  “从来没有这种状态,《少年巴比伦》我3个月就写好了。头一次写了这么久,写到最后感觉是在和它缠斗,我要把小说中的人物解脱出来。”  2020年1月,新书《雾行者》终于问世。书中,仓库管理员周劭重回故地,调查一起“假人”车祸死亡事件;与此同时,他大学时代的好友、同为仓库管理员的端木云不告而别;“
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创投报道,那时的茅侃侃并不是重点关注对象。对于2011年左右的创投圈来说,人们已不再那么关心技术,而是资本。相比之下,与他同称“京城四少”的李想、戴志康获得的眼球要更多一些。  对我个人而言,那是一个疯狂的时代。每天都有批量的天文数字在空中飞来飞去,追逐那数不清的云山雾罩的新概念,每时每刻都有成功的财富新故事被可圈可点地报道出来。一切仿佛一点就着,就像是一个崭新的财富王国就在你的
8月20日,美国总统候选人乔·拜登(左)和妻子吉尔·拜登在党代会直播期间与观众互动  “相信我,如果我們不通过这次选举做出改变,情况将会变得更糟糕。”  “他(特朗普)根本无法应对眼前的挑战,他难以成为人民需要的人。”  “如果我们还有一点希望结束现在这样的混乱局面,我们就必须投票给乔·拜登,这将是一次性命攸关的投票。”  8月17日晚,前美国第一夫人米歇尔·奥巴马作为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的演讲嘉宾
曾国藩  梁启超在解释中国学习西方进程时的三阶段说很流行,即从器物开始,继而制度,最后文化。但是我们仔细检索历史可以发现,真实的历史并不尽然循着这条简单的路径,在近代中西发生冲撞的伊始,就有一批先知先觉的官员和学人对西方的认识上升到了制度与文化层面。  比如曾国藩。自曾国藩的时代开始,中国要被迫应对西方世界的冲击了,也开始了自身艰难的改革与转型。在这一进程中,曾国藩有意无意地成为了中国寻求现代化路
今日头条北京办公楼  技术推动社会发展,但也可能“作恶”。  坐在办公室里的程序员们也许无法意识到,他们编写的算法会给外卖骑手带去肉体与精神的伤害,甚至威胁生命。纯粹以效率为导向的算法决策,往往制造了道德伦理的盲点。  文科的参与,能够推动技术向善吗?南风窗记者采访了数位在互联网大厂工作的文科生,他们从社会学、新闻学、传播学、性別研究等专业,走向互联网产品经理、用户研究、内容运营等岗位,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