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镜绮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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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季的夜晚是寒冷的,带着冷月寒露的沁人凉意。我独自坐在黑夜的深处,静默黎明的到来,记不清是第几个夜晚,我带着这张怪异的面容,在黑暗中枯坐到天明。等待的每分每秒,仿佛经年累月般漫长。每个微小的时刻。如同玻璃沙漏里的细沙,缓慢而透明。
  夜茉花巷47号的沁芳阁名动天下,相传在清朝末年曾被收为官家所有,此店出品的胭脂水粉均令当时的贵族女子爱不释手。时过境迁,几经战乱波折,这间百年老店没有在战火中被消灭殆尽,门庭若市依然如故。许多人家不惜花重金欲将女儿送入店中学习技艺,却都被老板娘拒之门外。
  那些送上门来的女孩,不乏冰雪聪明勤快好学的,然而师父唯独只看重我和兰若。
  十四岁那年,为了生存,我签下一纸死契,随师父进了沁芳阁,那时和我一同进来的兰若只有十二岁。起初我们只是在店里做些繁琐的杂役活,直到一天夜晚。师父将我们叫入房中。
  我们深知师父性情古怪,卧房从不让人进入。我们俩小心翼翼地踱进房中,屋子里飘荡着龙脑香的味道,芳香醉人。屋内陈设豪华考究,特别是梳妆台上那盏雕饰精美的铜镜,光亮可鉴。
  师父喝光了手中的茶,慢悠悠地道:“我挑你二人人阁,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如今我欲将技艺传予你二人,你们便不必担忧将来了。”
  我俩盈盈下拜,暗自欣喜师父终于要将技艺传授予我们。
  半晌师父又说道:“你们若继承了我的技艺,将来就和寻常人家的女子不同,将来是不能与心上人成亲的,你们深思熟虑之后再答复我吧。”
  说完师父站了起来,起身朝门外走去。
  就在她的绣鞋要跨出门的当儿,我飞身扑倒在师父的脚下,呼天抢地地恳求道:“师父,自从煌缨跟随您来到这里,就没有别的想头了,如果不是师父,我恐怕也不能苟活到今日。我愿意伺候师父到老,绝不成家!”说着两行热泪滑落下来,在那幅花开富贵的红艳地毯上湮开来。
  兰若向来没有什么主见,看我心意已决,也跟着跪下磕头,说愿意和我一同伺候师父。
  师父叹了口气,“起来吧,既然你二人执意如此,那我就正式传给你们技艺。”
  她走到铜镜前,点燃两支红烛,瞬间幽暗的卧室里摇曳着红色的光亮。“你们先来拜谢我的主人,她就住在这铜镜里面。”
  虽然觉得好笑,但我和兰若还是接过师父递来的两支香烛。对着铜镜盈盈下拜。
  据师父说,我们的祖师爷自小家道贫寒,一次偶然的机缘结识了铜镜中的仙人,仙人说可以传授一门独门秘技给她,只要她愿意每晚将自己的面容作为交换之物赠予仙人。祖师爷遵从了仙人的建议,凭借自己的手艺开了这间沁芳阁,从此吃喝不愁。
  师父说完这些的时候,铜镜突然发出刺目的光华,一阵轻悠的女子的嬉笑声从某个角落传来,紧接着窗外一阵呼呼的风声,让人不寒而栗。
  次日,师父就开始教我们“溶雪膏”的做法,取芍药、百合、薄荷、昙花等花叶各一钱,用白杵捣成花泥,沥出汁液,再辅以辰时的露水,霜降的霜水,撒上糠粉,在阳光下晒干,揉成粉状。在秘制的瓷器中窖藏一周,待开盖时,则香气四溢,脂白赛雪。
  彼时冬日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在一片粉香四溢中,我的思绪慢慢飘远,一些往事浮上心头——
  那年,我出生于南越国中部的一个小村落,家家户户都以务农为生,自给自足。然而,一场天灾改变了这个村落的命运。在那样特殊的年代,天灾对于普通老百姓就是一件大事。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雨一直狂撒。丝毫没有消停的迹象。将稻田和牲畜淹没了,听说附近一个村落更是全村淹浸,死了许多人。
  水灾之后紧接着瘟疫蔓延,无数无人理会的尸体在一夜间堆叠成山,浸泡在不去水的山涧中,尸体腐败发臭充斥着疫症的病菌,又通过水源带去不同的村落。
  爹娘决定举家搬迁,一家老小六口每天在泥泞中向前走,姐姐和娘亲的双脚被石子磕得磨破了皮,由于在雨水中长时间的浸泡,已经显得有些肿胀发炎,然而没有一个人顾得上这些,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不停地向前走。
  到了夜里,上百个逃亡的人们只能挤在一间破庙里,病的病,吐的吐。死亡腐败的气息和潮湿衰朽的气味,交织成一股奇妙的混合体,弥漫在每日的空气中,让人用力吸上一口都会呕吐不止。
  我不甘心就这样死掉,一定要撑到省城,带着满腔的怨愤我一直走,一直走……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路边的草丛里突然跑出十几个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大刀,他们上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搜我们的身,可是半天都没搜到一件值钱的东西。我爹刚想开口说几句话,就被那帮强盗揍得鼻青脸肿。
  一个首领模样的汉子走出来,问我们是哪里来的,我们说是从青梅镇来的,他骂了几句脏话,又叫人把我们打了一顿。几分钟后,那个首领模样的汉子拿了一把刀给我,叫我杀了我爹,说只要我照做,他就会饶我一条生路,说完他就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刺耳尖锐,震荡着我的耳膜。
  我接过刀的双手都在颤抖,我看见我爹跪在我的面前,满脸是血,牙齿被打掉了几颗,身后那帮强盗在起哄在拍掌在大笑。
  我紧闭双眼,不忍卒睹,这种场面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个首领模样的汉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操起大刀横在我的脖子边,我听见我爹用含混的嗓音发出几声“快动手——”,我一咬牙,手起刀落间,一股热血飞溅到我的脸上。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到满眼的血色。阴冷的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雨点。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来,渗杂着那些血和泥,划过我的脸庞,灌进我的衣领,我嚎啕大哭起来。周围的强盗却在拍手叫好。
  那个首领模样的汉子从我手中夺过大刀,朝我吐了口唾沫,又踹了我一脚,一群人就这样走掉了。我爬过去抱着我爹的尸体哭嚎,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颤栗!
  我们捡了一处僻静的山头,用草席把我爹的尸身裹了,葬在一棵古槐树下。下山之后,我娘跟我们说,她要去那片树林给我和姐姐摘些野果吃,让我们坐在石头上等,我们点了点头,坐下来看着娘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树林里。
  直到夜幕低垂,却怎么也等不到她回来,于是我和姐姐手牵手走进那片树林,远远的就看见古槐树下吊着的那具孤零零的身影。   那一年,我只有十四岁,在一天之内失去双亲成了孤儿。
  我和姐姐手牵着手在黑暗的森林里摸索着前进,万籁俱寂,野径俱睡,只有清幽的月光和野兽的哀鸣相伴。
  我不小心被脚边一根枯木绊倒,摔在一株灌木上,我双脚吃痛,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抚摸着早已干瘪的肚皮,饥饿和寒冷馋食着我的身心。怎会这样?我没有被洪水冲走,没有染上瘟疫,没有被强盗杀死,到最后,居然是在这个树林里饿死?
  姐姐搀扶着我挨着一棵古槐坐下,疲惫和困倦袭来,我靠着姐姐的肩膀就睡了过去。
  朦胧中似有笛声从远处飘来。我摸了摸惺忪的睡眼,从地上爬起来,皎洁的月光和璀璨的金粉交织成一条亮丽的彩带,从脚下一直向远方蜿蜓延展,我顺着这条彩带一路寻去,最终驻足在一座破屋前。
  破屋四周苔生藓长,几欲被绿意覆盖,我伸手推门而入。
  刹时狭小灰暗的斗室一片清辉,夜风裹夹着花瓣簌簌掉落,笛声戛然而止。一名男子在我的面前缓缓转过身来,他长相英俊,一双眼睛尤其炯炯有神,一身白衣如雪,亦令气度优雅的他雍容华贵。
  他身边的长案上摆满了各色美食,我望着那堆食物,不觉咽了口唾沫。
  男子友善地把食物递到我的手上,又撕了一大块肉给我。我只顾拼命把食物塞进嘴里,一边呛着一边吃。
  我觉得一切像是在做梦,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男人坐在一边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只是温和地笑笑。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吃得如此心满意足,那种甘香甜美的滋味,充溢着我的感官和味蕾,我反而更加害怕再一次被饥饿和寒冷食的孤独无力感。
  我爬到男人的面前哀求道: “求求你,让我跟在你身边侍奉你,只要不要叫我再忍饥受冻,我做牛做马都可以。”
  瞬间男人脸上温和的笑容凝固了,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从他的神情里,我读到的只有失望。我知道这个神人一样的男子断不会带上我这样一个拖油瓶。于是,我抱着他胳膊的手颓然的滑落下来。
  我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依然坐在森林里的古槐树下,原来昨晚的一切只是一个黄粱美梦。
  两天之后,我们来到省城。
  走在街上,一个肥胖浓妆、衣饰富贵的女人走近,看到姐姐便说:“哟,你们是外地来的吧。想在省城有口饭吃吗?不然让我给你们介绍介绍,跟着我陆大娘,保你们今后永享荣华、衣食无忧。”
  我听完不觉食指大动,摇着姐姐的袖子不停地劝说道,不然我们跟她去看看嘛。
  姐姐拗不过我,只好答应跟我一同前往。
  这时。一名容貌清丽的年轻女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她讪笑道:“你们跟着她,倒还不如跟着我呢!”
  肥女人听了,一双眉毛皱在了一起:“晚娘,你是在跟我抢生意吗?你是嫌每天送上门的徒弟还不够多,还想跟我抢人是吧!”
  晚娘露出春水一样的笑容:“哪里呀,只是我看这两个小丫头,初来乍到,生涩得很,只怕不能合了您老的意啊。”
  说着她自袖中摸出一张银票,塞进陆大娘粗肥的手里。
  晚娘以手示意:“您看,如此甚好?”
  陆大娘早已将银票收入囊中,笑逐颜开道:“也罢,也罢,我将这两个乡下妹让与你就是了。”
  肥女人走后。晚娘望着姐姐说道:“我在寻觅一名徒弟,你愿意追随于我吗?我可以保证你衣食无忧、永享荣华……还可以,长生不老!”
  姐姐骇笑:“你比那些人贩子还离谱!你以为我们是三岁小孩嘛?这么好骗?”
  正当晚娘准备回答她的时候,忽然,姐姐双眼圆睁,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血从她的脖子流到了地上。
  晚娘惊诧地望着我,我狡黠一笑:“你说得这么好,不如让我做你的徒弟吧。”
  晚娘简直不能相信,为了摆脱饥寒交迫的困境,我会不惜亲手杀死自己的姐姐,打小姐姐就抢走了我所有的光环,家里所有的宝贝都是留给姐姐,一律没有我的份,就连这样好的机遇,也要被姐姐占有我不甘心我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而且一定要活得比别人都要好!
  晚娘从我的眼神中丝毫读不出任何的恻隐之心,她盯着我一脸坚毅的模样,开始认真考虑起收我为徒。
  从那天开始,我跟在晚娘的屁股后面在沁芳阁里忙进忙出,学会了察言观色曲意逢迎,我要学习怎么样成为一个真正的商人,唯有如此,我才能够更好地生存下去。
  晚娘对我的表现很是满意,一天晚上,她把我和兰若叫到卧房中,她将桌上的两张纸推到我们面前。我知那是一份死契,但我丝毫没有犹豫,食指沾了红泥就爽快地在上面签字画押,我终于得偿所愿,因为在这里,我不用再担心吃不饱。
  师父教给我们很多手艺,但大多步骤繁琐,几经摸索,我还是常常不得要领。
  窗外,月光柔柔的照射着雕花木桌光滑的表面,我盯着面前的香料陷入了沉思。
  “呼”风突然扑开了木窗把蜡烛卷灭了。电光火石的瞬间,一道黑影从墙角窜出来幻化成一个人形。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扶着椅子,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没有看错吧?那只师父养在沁芳阁的银狐突然变成了一个人!
  月光如霜一样白,照在他英俊的侧脸上。他对着我打了个哈欠,有点不耐烦地说:“我是看你摸了半天还没弄明白制作溶雪膏的要领,就好心想帮帮你,你这丫头至于吓成这副熊样吗?”
  “可是……狐狸,怎么会说话?”我死死地盯着他。我只觉得他那双眼睛像两盏镭射灯。把我的身体和灵魂探了个遍。
  他皱了下眉,嘟囔道:“你这丫头真啰嗦,还不赶快开始。”
  说完他就像变魔术一样,在桌上那堆香料里鼓捣起来。不大一会儿功夫,室内已香气四溢,我则负责把那些成品分罐包装。
  从那天开始,我和慕容岐右成了挚友,每当我遇到困难,他都会义不容辞地出手援助。
  第二天,我按照师父的吩咐,将二十盒溶雪膏送去苏公馆。
  苏家是江浙一带有名的大户,出来开门的管家把我带进了大堂,环顾四周,屋内陈设精致考究,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公子,白衣折扇,风雅得很。
  他问管家道:“是谁来了呀?”
  他的嗓音太好听了,我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说话可以如此温雅低沉动人心魄。   管家毕恭毕敬地回答:“少爷,是沁芳阁的煌缨姑娘来给少奶奶送溶雪膏来了。”
  于是他从沙发上起身朝我走了过来。
  我的心怦怦跳了几下,勉强稳住心神。
  苏嘉明对我微微一笑道:“有劳姑娘千里迢迢来送东西过来,我代内人向姑娘道谢。”说着,他向我微微施以一礼。
  我忘记了那天是怎么从苏公馆走回来的,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那日之后,苏嘉明就开始隔三差五地光顾沁芳阁。
  某个落雨的午后,我正在店里摆弄那些胭脂水粉,突然有人闯了进来,我抬眼瞧了瞧来人,不觉呆了呆,竟会是苏嘉明!
  他朝我笑了笑:“正好遇上下雨,就顺便进来看看。”
  听完,我白皙的脸上早染上丝丝红晕。
  “还有溶雪膏吗?”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略带兴味似的。
  “有啊,你要几盒?”我讪讪地笑着。
  我只顾低头摆弄那些盒子,他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的思绪飞快的在脑海里乱转,只觉得他看我的目光炽灼而热烈,如芒在背。我有些微的怅惘,觉得那样如诗如画的人物,怎会加眼于自己呢?
  不过他这样隔三差五的跑来……哎,想是我自己想多了罢。
  外面的雨势也越来越小,最后竟一下子收住了。
  我把东西包好递到他的手上,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下竟微微有些怅惋,似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宝贝。
  我心里细微的变化,全被师父看在眼里。
  当天晚上,我就被师父叫去后院,师父拿竹棍把我痛打了一顿。
  她愤恨道:“叫你不学好,就先与男子勾搭起来,将来我若是把沁芳阁留给你,还不叫你毁于一旦。”
  我跪在雨帘里哀哀讨饶,竹棍一下一下地抽打在我的身上,也鞭笞着我的心灵。
  我满身伤痕的在雨中痛晕过去,待到醒来,已经是躺在自己的卧榻上,香汗濡湿了雪肤,云鬓微乱。桌上紫红色的蜡烛缓缓燃着。蜡油在檀木桌上积成了一个乳白色的痂。
  慕容岐右坐在窗下望着我,眼神有些讥讽和哀悯:“我说,你这是何苦。白白受了这皮肉之苦。”
  我默然无语,半晌才问道:“我睡了多久?”
  “六天七夜。”
  我哑然,想不到我在睡梦中浑浑噩噩间已度过了许多时日。
  “想什么呢?”慕容岐右又变成了一只银狐,窜上了我的被塌。
  我又被吓了一跳,脸色苍白地说:“没什么……”
  “你丫废话真多。”他不屑地打断我,抬起爪子指着桌上那盏雕饰精美的铜镜,我不知道那盏铜镜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房中,它竟和慕容岐右一样神出鬼没起来。
  “哥决定带你去个不可思议的地方。”他对我神秘地坏笑。
  我的额头上瞬间起了三根黑线:“什么地方这么神秘?”
  “人的心灵世界!”他回答我。
  我一脸的痴呆相,反问他:“怎么进去?”
  “用这个!”他的嘴里赫然冒出了三根艾条。 我恍然大悟。
  “丫的。你咋这么磨叽,快点!我们去观察一个人”他用肥厚的爪子檫燃了一根艾条。
  在一片烟熏火燎中,我被慕容岐右一脚踹了进去。
  瞬间,清凉的流质液体滑过我的肌肤,等我忐忑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是在镜中的世界了。
  “推开这扇门吧,你可以在这里看到每个人内心真实的想法。”慕容岐右低声说。
  下一秒。门被推开——
  这里是?我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
  是沁芳阁的店堂。
  窗下一男一女神态亲昵,笑语殷殷。
  我悄悄走到屏风后面,待看仔细了,心蓦地像被惊雷轰过。
  我猛然明白过来,原来趁我伤重缠绵病榻之际,苏嘉明早就和兰若勾搭上了。
  我愤然一拳捶在屏风上,屏风应声倒地。
  那一男一女惊异地回头,见到是我,也吃了一惊。
  苏嘉明突然对我露出了狰狞的微笑,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朝我直逼过来。
  我想转身就逃,可是身体却无法动弹。
  “你发现了我的秘密,我怎么可能放过你呢?”他慢慢走了过来,手中的匕首幻化成一只狰狞的狂兽,朝我直扑过来——
  “啊”我大叫一声,从床榻上弹了起来。
  哪有什么铜镜,艾条,匕首……环顾四周,依旧是自己的房间。窗外,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原来一切只是一场梦。
  那只叫慕容岐右的银狐趴在窗下香梦沉酣。我看着他的睡相不觉笑了笑。
  我掀开被子正准备下床,然而下一秒,我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我的衣领上全是血。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次日晚上,一个醉汉从妓院后面的小巷经过,他被地上某个东西绊了一脚,等他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那是苏嘉明的尸体,他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
  醉汉凄厉的惨叫惊动了左邻右舍的人们出来围观,那天苏嘉明的死成了全城人街谈巷论的重点。
  彼时的我,则坐在窗边,听着慕容岐右跟我复述的那些市井的流言蜚语。我凄惶地笑了。既然不能得到,就该永远毁灭。
  一个月后,兰若得了不治之症与世长辞。师父伤心过度,也病倒了,她似乎在几天之内迅速地衰老下去。我逐渐接管了沁芳阁所有的事物。
  师父死的那天,她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已经枯槁得如同朽木:“你没想过让我给兰若带几句话过去吗?”
  我微微一怔。
  师父笑了:“她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是你杀死了她。你在她的药里下了毒,慢慢要了她的命。虽然苏嘉明不是个专一的人,但我也没料到你会对兰若下手。你放心,这个秘密我会永远带进棺材里。可悲的是,你继承了我的财产,也承袭了我的孤独。”
  我怅然若失地跌坐在地上。
  入夜,我来到师父的房间,屋子里飘荡着龙脑香的味道,芳香醉人。那盏雕饰精美的铜镜依然放置在梳妆台上。冬季的夜晚是寒冷的,带着冷月寒露的沁人凉意。我独自坐在黑夜的深处,对着那面镜子端详了良久,直到窗外响起子时的更鼓。
  铜镜突然发出刺目的光华,我看见镜子里一个妙龄少女款款行过,回眸对我嫣然一笑。那笑容竟然是那样的熟悉!   我凑上前去仔细端详——天啊!那不是我自己嘛?
  我怎么会在镜子里呢?我一低头,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
  透过另一面小圆镜,我看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庞大的妖怪,四肢粗肥,白牙燎燎目眦欲裂。
  “不!”我想尖叫,但发出的却是一种低沉古怪的吼声,如夜枭哀泣,猿猴长鸣。
  “既然你继承了你师父的财产,那么从今天开始,每个晚上你都要代替你的师父来和我作交换。”镜子里的女人笑着说,“而且你的样子比你的师父更美,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哈哈哈……”她的笑声在我听来异常地刺耳。
  我突然怨恨起师父来,虽然她把所有的秘密都带进了棺材,可是她却让我这样孤独地活着,无异于将我千刀万剐!
  只是,当我明白过来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风扑开了木窗,一道黑影窜进房间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刹时狭小灰暗的斗室一片清辉。
  空中的那道黑影最后幻化成一个人形。是慕容岐右。
  “嫣儿,够了,不要再闹了!”他的声音带着倦意。
  然而,就在刚才电光火石的瞬间,被遗忘的往事蓦然涌上心头,原来,他就是那晚吹笛的男人!就是在我饥寒交迫的时候给我食物的男人!
  镜子中的女人笑了起来:“怎么?你心疼了?”
  她的手指慢慢抚上面庞:“你心疼的是这张脸吧?”然后,她开始抓挠起那张脸,我痛苦地开始哀嚎:“不!不要毁了我的脸!”
  她的脸变得狰狞可怖:“慕容岐右!要不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你,我的容貌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当年你为了救你姐姐,私自偷走了师父的灵珠,我替你顶罪,才会被师父变成丑陋的妖怪!”
  慕容岐右的眼里溢满了哀伤:“嫣儿,我知道,是我亏欠你太多!”
  “亏欠?!”镜中的女人冷笑,“你不是说你这辈子只爱我一个嘛?不是说要一生一世陪伴我嘛?可是,为什么你现在只对她笑,我从你的眼里读到的只有冷漠!”
  “因为不管你换多少张美丽的容颜,我都再也寻不回那个最初的你了。”慕容岐右表情黯然。
  我几乎要崩溃了。
  这个疯女人为了取悦心上人,骗取了无数女人的脸。
  天哪!原来这才是沁芳阁最大的秘密!
  原来,一切的虚荣都是假的,都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我攥紧了拳头,我不甘心!
  就在女人再一次在脸上划上一道血痕的同时,我猛扑过去,一把将雕花铜镜推翻在地。
  “哗啦——”铜镜应声而碎,在那堆碎裂的残骸上,升腾起巨大的烟雾,镜中的女人出现在我面前。
  她满脸是血,但依然笑得像个疯子:“你以为你能奈何得了我吗?”
  我扑过去和她厮打起来,她一把将我推开,然后谩骂着:“你个小贱人!是你把岐右从我身边抢走的!”
  她用力过猛,我的后背撞到了梳妆台,碰翻了台上的那盏烛台。烛台飞落的瞬间,火花飞溅到女人的裙子上,转瞬便烧到了她的身上。
  她在火光中凄厉地大叫,声嘶力竭。
  烈火弥天中,我看到那个火球似的人影朝我扑过来。
  与此同时,慕容岐右抓着我的手臂,纵身飞出了窗外。
  那晚,百年老店沁芳阁在一场大火中毁于一旦。
  我侥幸逃脱了性命,但慕容岐右为了救我,身负重伤,他死后,我将他葬在那棵古槐树下,就是当初我们相遇的那片树林里。
  只是,我再也寻不回我的脸了。
  冬季的夜晚是寒冷的,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夜晚,我带着这张怪异的面容,在黑暗中枯坐到天明。也许我在等,等有一个人来把我的脸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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