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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起兮鸟惊心,燕山无不玉尘生。
一去‘今日’冲天起,独来‘百子’静夜蹲。
城高城矮见人力,风瘦风肥问鬼魂。
年来不作东西游,为伊每负日月归。”
2015年,立春刚过没两天,发白的光秃树杈,透着冰冷的含义,春天还很远。偌大的北京城就像这裹挟着丝丝寒意的街头一样,寂寥冷清。
在去徐冰先生工作室采访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了徐冰的这首诗。那是2010年的3月,也是春寒料峭时,他的新作,两只展翅欲飞的“凤凰”从北京郊外的制作工厂起运,将被安置在城中百子湾今日美术馆前的小广场上。时遇京城特大沙尘暴,风力六级。黄沙蔽日,不见天地。徐先生遂“胡诌”一首,以记此景。
今日不见沙尘暴,连平时令人生厌的雾霾也不见踪影,天气晴朗。工作室有些不好找,隐匿在望京的一隅。步入工作室,挑高的宽敞空间里,散落着一些木质的架子和材料,一角区隔出来作为工作区,整个工作室简单、大气。
2015年1月21日华盛顿时间中午十二点,在美国国务院“本杰明·富兰克林大厅”举办的颁奖午宴上,徐冰由美国国务卿约翰·克里(John Kerry)授予“AIE艺术勋章”(Art in Embassies),以表彰其在国际文化艺术交流方面所作贡献。
引一句对其经典的评价:徐冰以其对语言与语言构成的激进实验,在当代艺术的国际舞台上掞藻飞声。从无人能读的天书到尽人皆懂的地书,毫无疑问,徐冰是天才。
他也涉足广泛,以书法、水墨画和装置艺术等多种媒介进行创作。
徐冰作品曾在全球众多美术馆和画廊展出,包括赛克勒艺术博物馆、纽约当代美术馆、牛津大学阿什莫林博物館、大英博物馆、旧金山亚洲美术馆、西班牙国家美术馆、马德里索菲亚王后国家艺术中心博物馆和纽约新美术馆。徐冰的作品正在大都会美术馆《水墨》展览展出,他的大型回顾展在台北美术馆展出。徐冰的作品也在第45届和51届威尼斯双年展、悉尼双年展和约翰内斯堡双年展展出。
1999年,徐冰获得麦克阿瑟奖。他在2002年和2004年又分别摘得福冈亚洲文化大奖和第一届威尔士国际视觉艺术大奖。2008年徐冰被任命为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致力于领导学校的艺术方向,促进学校的国际交流。哥伦比亚大学于2010年向徐冰颁发了荣誉博士学位。
涅槃的凤凰
首次见徐冰还是在2010年,《凤凰》初次在今日美术馆展出的时候。由6台吊车悬挂,离地15米处,两只重12吨的巨大“凤凰”在央视大楼、国贸三期主楼等建筑物的背景下,昂首冲天,一飞惊人。
时隔5年,徐冰还是一样的装扮,黑色质朴的大衣,脖子里围着一条深色的羊毛围巾,脸上架着招牌的黑框眼镜。1981年,徐冰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毕业后,留校任教。1990年,徐冰受到美国维斯康辛-麦迪森大学的邀请首次赴美。18年后的2008年,他又回到了中央美术学院担任教授、副院长,桃李春风,长期的校园生活浸淫,使他身上带着浓厚的学术气质,十足温文儒雅的绅士。
跟徐冰聊起凤凰的故事。凤凰涅槃,就如同传说中的一样,当年这两只“凤凰”的出生确实经历过一番波折。
2008年的中国,奥运会行将举行,整个城市大兴土木。各个施工现场,遍布建筑废料。徐冰萌发了利用这些建筑废弃物,以及民工的生产和生活用具来做一件作品,然后悬挂在财富大厦的大堂中的想法。建筑废料本身的底层感和粗糙感可以衬托大厦的金碧辉煌和奢侈,后者的华丽又可以衬托作品的现实感。这是“凤凰涅槃”再生的含义,也隐喻垃圾和财富的对比关系。同时,运用建筑废料做成一个艺术品,体现了一种环保的理念。 为了找到够用的废料,徐冰和工厂的师傅几乎把北京有建筑废料的地方都走遍了。之后的两年里,工厂的院子就成了一个巨大的“建筑垃圾场”。铁锹、钢盔、吊车臂、轮胎、钢管、电线、砂轮片、涡轮、螺帽……这些或锈迹斑斑、或弯曲变形的不同物件本身是冲突的。经过工人之手,利用这些灰头土脸的工具建造的大楼,却富丽堂皇。
徐冰试图通过一种节奏和一种逻辑,把这些建筑废弃物一块一块摆出来,整合在一起,拼出一种不抵触的和舒服的,或者说抵触出一种有意思的感觉。他包办了绘画、制作模型和电脑制图等工作。
据《尔雅·释鸟》郭璞注:凤凰: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鱼尾、五彩色、高六尺许。凤凰的外观有着中国民间工艺的拙朴特点,但是从鸟喙到尾羽,每一分每一寸都经过悉心考量。
安全帽肯定要构成凤冠的,产生一种滑稽和幽默。再比如说一个老吊车的臂,就是它的脖子,那个脖子中间,转折的地方要露出一点,全包死了就不行,那就太写实了。露出一部分,就有骨节感,与吊车的骨节功能是一样的,这就是逻辑。这部分露得合适就有组装和变形金刚的感觉。铁锹构成质感的羽毛,就像画工笔画一样,一笔一笔,细腻生动。还有后边的尾巴,由各种建工钢条弄成的。飘带是用施工围栏布,这种布给大家特别强的施工感,红兰相间已是固定的工地意向。
实际上,整个过程中,徐冰一直强调强化施工现场感、建筑感的材料,比如水泥、钢筋,铸造的部分,都是在加强这种感觉。
其实整个的美感来自于什么呢?这种美感,就是心理上的美感,来自于你对材料的一种经济和巧妙的使用,等于是—这个东西放这儿怎么这么合适,这种合适产生一种触动人的美感。物尽其用就会有幽默感,就产生一种智慧的美感,透着对物尊重的态度,也透着对劳动的尊重。任何一个物都是值得你尊重的,都是有用的,都是有神性的,只要给它放在应该的位置上,它就会焕发光彩,其实美感就是这么来的。
“我希望它很浪漫,很美,同时又很凶猛,带有神性,怪异同时又非常现实。就像是它用一种非常低廉的材料来打扮自己,让自己变得很有尊严,而带着伤痕累累的感觉,这就是这个凤凰的感人之处。”徐冰说起自己的凤凰。他的《凤凰》是在讲故事,是一种人文关怀的体现。
最后,模仿“凤凰”的制作方法,工厂的工人也开始利用废品制作东西,像用轮胎和旧钢管制作的椅子和桌子。这种特殊的艺术品,被大家用来送人。徐冰收藏了最后剩下的几把椅子,放在自己的工作室中。
2010年上海世博会上,徐冰的两只《凤凰》作为世博园中最大的单体艺术品,与园中光鲜亮丽的现代场馆形成对比。世博园展览说明牌这样写道:此作品的反思性,与城市足迹、财富积累、现代生活产生着直接和隐喻的双重关系,可作为世博会“城市主题”更多维度的注释。世博关注的是城市的光彩和城市化的结果,而《凤凰》关注的是其过程背后的实质。让人反思盛世图景中的“背后故事”。
《凤凰》飞越重洋
纽约。建于1892年的圣约翰大教堂(Saint John the Divine)是世界上最大的哥特式大教堂。如今,在这个教堂宏伟的大厅中,距离地面6米处,徐冰的两只“凤凰”一前一后,振翅盘旋。它们面向教堂有着精美雕刻的青铜门,仿佛随时就要乘风而去。
《凤凰》在圣约翰大教堂布展的巨大规模是前所未有的。它被拆分成若干部分用九辆平板卡车由警车护送运输至纽约,通过大铜门进入大教堂。《凤凰》的起吊需要30个滑轮和140英尺长的桁架共同作业。装吊工程完成后,雕塑将充满整个教堂中殿;亮灯后,《凤凰》仿佛夜空星系。
圣洁庄严的教堂,这个西方价值观的核心与信仰和这对来自中国,充满中国现实和底层信息的“凤凰”,却奇迹般地在此协调融合成一体。正如徐冰所说:“就如凤凰经历困苦,却依然保持着自尊,教堂是人心灵安抚皈依之所,两者都象征着未曾实现的希望与梦想。”
这个美丽的装置作品是神圣的,拥有转变的力量,是一个感动我们所有人的题材。圣约翰大教堂主教詹姆士·科瓦尔斯基(Dr. James A. Kowalski)说:“徐冰的艺术源自对于跨国界语言的不懈追求,这种跨越文化和时间的语言能够加深彼此的沟通,我们很骄傲将这位世界公民的作品放在大教堂展览,以秉承大教堂为各个社群搭建对话平台的传统。”
在教堂的公开展出,并不是这对《凤凰》在美国的首次公开亮相。来到纽约之前,这两只“大鸟”曾在北亚当斯的马萨诸塞当代艺术中心(MASS MoCA)逗留。MASS MoCA由工业时代的旧厂房改造而成,如今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艺术中心之一,是“美国最肥沃的新的艺术阵地”。在该馆标志性的五号馆里,从2012年11月到2013年10月,《凤凰》进行了为期一年的展出。美国媒体对MASS MoCA的徐冰《凤凰》个展做了多次报道。展览开幕后,这个作为国际最重要的当代艺术中心之一的场馆,参观人数打破了建馆25年来的记录。
“矗立在你面前的这对凤凰不是沉重的、冷冰冰的,它五彩斑斓,带着强大的力量。”徐冰说道,“同时它又是如此充满温度。”
徐冰向我们展示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安静柔弱的中国孩子,却带着迷茫而警惕的眼神。孩子被父母带到了美国,在陌生的环境中,患了自闭症,从他到达美国的那一天起,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当他站在《凤凰》下时,他突然开口说话了。
而另一对来自印度的新人,则选择了在MASS MoCA举办他们的印度式婚礼,新婚的夫妇在《凤凰》下翩翩起舞,共同迎接美好的新生活。
《凤凰》的每一次“飞翔”都是一次意义的重构。这两只美丽、温暖、环保、让人震撼的“凤凰”不光是徐冰艺术创作的一个突破,它也表达了对现实的一种真实感受,对环保的一种象征意味。